火车站。方木和陆海涛一起下车。小伙子还兀自说个不停。方木无心和他闲聊,只好加快步伐,希望能快点甩开他。刚走到出站口,方木却忽然发现一直在身边萦绕的噪音消失了。回头看时,陆海涛已经不见了踪影。方木正在奇怪,就看见几个农民打扮的人从身边匆匆跑过。来不及多想,方木就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走出了火车站。

方木径直去了距离火车站最近的公安分局,在户籍科查询陆璐的户籍资料,可惜一无所获。看来陆璐并不是S市的常住人口。方木有些失望,但并不灰心,转头去了长途汽车站。

陆海涛曾说对陆璐有点印象,而且两人姓氏相同,这也许不是巧合。方木决定去陆家村碰碰运气。

他在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S市地图,却找不到陆家村的位置。方木捏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给S市局的人打电话。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越来越不信任别人了。

权衡再三,方木还是上了去龙尾坳乡的长途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在山脚下的一条公路边下了车。路边一个卖山货的老者告诉方木陆家村的大致方位,方木看看行将落山的太阳,拔腿便走。

走出半里多地,方木才发现,其实刚才下车的地方已经接近公路的尽头。再往前,都是曲折不平的山路。而有些“路”只是隐藏在山石间的狭窄小径而已。老者告诉方木,这座山叫龙尾山。方木要去的陆家村,就在龙尾山的另一侧。最初,他还能在乱石间依稀辨得方向。然而,随着天色渐暗,周围的景物显得惊人的一致。方木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方木卸下沉重的背包,靠在一块大山石上喘气,心里嘀咕着,也不知这鬼地方有没有狼什么的。正在忐忑之际,却看见不远处的前方似乎有手电光在闪动。方木心头大喜,那里有人!

方木来不及多想,拎起背包就向前跑去。穿过一片密林后,终于在前方的一片开阔地上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原来是一辆厢式货车。两个人影蹲在货车旁,不知在忙些什么。

方木走过去,大声打了个招呼:“嗨!”

这两个人的反应却大大出乎方木的意料,其中一个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另一个显然也受惊不小,转手从地上抄起一件东西,直指方木。

方木也觉得自己有点太冒失了,毕竟这是在荒郊野外,他急忙放慢脚步:“别怕别怕,我没有恶意。”

“你谁啊?”坐在地上的人是个小个子,摸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另一个人始终死死地盯着方木,并没有放松警惕。

“我迷路了。”方木慢慢走近货车,“你们在干什么?”他看看货车敞开的机盖和满地的修车工具,“车坏了?”

“是啊。”小个子一脸懊恼地站起来,“倒霉。”

方木放下背包,挽起袖子:“我瞧瞧。”

方木捣鼓了一阵后,货车又能发动了。小个子颇为惊喜,忙不迭地掏出烟来致谢。方木接过烟,发现是软包的中华,他转头看看另一个人手里始终捏着的大号扳手,笑笑:“干吗啊,兄弟,还当我是坏人呢?”

他尴尬地笑笑,也凑过来吸烟。

小个子很健谈,聊了一会儿,方木已经知道他叫陆三强,拿扳手的叫陆大春,都是陆家村的。陆三强看看方木脚边的背包,问道:“方大哥,你到这儿干吗啊?”

“哦,我是省摄影家协会的,到这儿来拍一些旅游宣传方面的照片,结果三转两转就迷路了。”

“这地方有啥好开发旅游的?”

陆三强最初有些疑惑,随后一拍脑门,“我知道了,你要去的是龙尾洞吧?”

“是啊是啊。”方木忽然想起肖望曾说过S市郊有个天然溶洞,就随口附和。

“那你可走错了。”陆三强哈哈大笑起来,“在山的另一侧呢。”

“哦?那怎么办?”方木装模作样地向远处看看,“前面…离你们陆家村不远了吧?”

陆三强听出了方木的意思,显得有些为难,和陆大春交流了几次眼神后,勉强说道:“这样吧,我带你回我们村,明天一早再送你去龙尾洞——明天一早就走啊。”

方木连连答应,拎起背包就上了货车。

货车在山路间逶迤前行,陆三强开车,方木坐在中间,陆大春坐在最外侧。刚才还说个没完的陆三强此刻却出奇的沉默,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夜色越发深沉,除了前方被车灯照得一片惨白之外,四周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方木感到莫名的心慌,似乎置身于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里。不知不觉中,冷汗已经悄悄地布满了方木的额头。他定定神,一边暗自嘲笑自己的胆小,一边伸手去衣袋里拿烟。刚一动作,陆大春就开口了:“干吗?”

“哦?”方木抬起头,“找烟。”

“抽这个吧。”陆大春掏出一盒软包中华。方木抽出一根,点燃,忽然笑了:“你们村是不是挺富裕啊,怎么都抽这么好的烟?”

陆大春笑笑,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还认识我们村的其他人?”

方木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自己认识陆海涛,就听见身后的货箱里传来“咚”的一声。

“三强抽的也是软包中华啊。”

方木看着陆大春明显放松的表情,又问了一句,“后面装的是什么货啊?”

没有人回答他。几秒种后,陆大春淡淡地说:“猪肉。”说罢,他就伸手拧开了收音机,震耳欲聋的舞曲在驾驶室里猛然响起。

夜里九点多的时候,货车终于驶进了陆家村。这似乎是个不大的村子,而且家家都黑着灯。几分钟后,货车在一座祠堂门口停下了。陆大春让方木在驾驶室里等着。过了一会儿,他重新跳上车,对陆三强说:“崔寡妇家。”

陆三强应了一声,发动了货车。

崔寡妇家离祠堂不远。她听陆大春说明来意后,上下打量了方木几眼,开口说道:“在这儿对付一宿吧,委屈你了,小伙子。”

方木赶紧说些客套话。崔寡妇面无表情地问道:“吃点啥不?我去给你做。”方木真有些饿了,点点头。崔寡妇转身去了厨房,陆大春也起身说道:“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去龙尾洞,你早点起来。”说罢,就出门上了货车,轰鸣而去。

方木独自坐在堂屋里吸了根烟,觉得有些无聊,就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着。看得出,这两间瓦房是最近盖起的,处处透着一股新劲儿。室内的陈设也大都比较考究,虽然搭配起来不伦不类,但仍能看出价值不菲。

这是个家底殷实的富裕之家。

正想着,崔寡妇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出来,七碟八碗的,甚是丰富。崔寡妇倒是不以为然,从柜子里拿出一瓶五粮液,问方木喝不喝。方木连连摆手,心想此地待客之道怎么如此豪放。

崔寡妇也不再坚持,自己坐在一旁看用影碟机播放的《还珠格格》。方木看看那台42英寸的索尼液晶电视,皱皱眉头。

正吃着,院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就看见一个披着棉衣的男人推门走进来。

崔寡妇站起来,道:“村长。”

方木也急忙站起来,被称作村长的男人伸出手来和方木握了握。

“听大春说,村里来了客人,我就过来看看。”村长掏出烟来,递给方木一根:“我叫陆天长,你怎么称呼?”

方木做了自我介绍,所用身份当然还是摄影师。陆天长边听边点头,一直在大口吸烟。透过袅袅上升的烟气,方木知道他在不停地打量着自己。

陆天长的年龄在五十到六十岁之间,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双手粗糙,腰板很直。看得出,这是个阅历丰富,意志坚定的人。

陆天长也注意到方木正在观察自己,又聊了几句之后,起身告辞:“我们这里是农村,条件不好,小方你就委屈一下。”

“很不错了。”方木指指托盘,“崔大妈很热情,弄了这么多菜。”

陆天长看看崔寡妇,笑笑:“她家生活条件好,我们可比不了,呵呵。”

崔寡妇低下头,身体似乎抖了一下。

“早点歇着吧。”陆天长整整身上的棉衣,“明天一早我就叫大春来接你。”说罢,就转身走出门去。

崔寡妇送他出门,方木也回到桌前坐下,盯着手里的“红梅”烟头若有所思。忽然,余光中,里屋的门动了一下。方木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看见一根长长的辫子一甩,紧接着,里屋的门就被“砰”的一声关死了。

足有十分钟后,崔寡妇才回来,一脸茫然。方木问道:“崔大妈,你家里还有别人啊?”

“嗯?”崔寡妇似乎有心事,“哦,我女儿。你吃完了吗?”

“吃完了。”方木急忙说,“谢谢款待啊。”

崔寡妇似乎无心客套,手脚麻利地收拾饭桌:“你早点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入夜,陆家村的一切都归于平静,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让这个夜晚平添几分幽静。方木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一整天的奔波已让他身心俱疲,然而似乎总有个疑团在胸中越来越大。

从表面上看,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而且地处偏僻,从常理上讲,物质生活水平应该不会太高。可是到目前为止,方木接触到的所有陆家村人,从陆海涛到崔寡妇,每个人的吃穿住用都不错。相反,作为一村之长的陆天长却看起来最寒酸。这小小的村庄,真的有不少诡异之处。

凌晨时分,方木迷迷煳煳地睡着了。他没有听到窗外不时传来的细微的窸窣声,也没有听到隔壁有人在低声饮泣。

第十五章 盲鱼

第二天一早,方木在睡梦中猛然醒来,眼前似乎有曚昽的白光。方木起身下床,拉开窗帘,看到漫天大雪正从天空中徐徐落下。半个小时后,陆大春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崔寡妇家。他告诉方木,出山的路已经被大雪封死了。“看来你得多呆几天了。”他不无遗憾地说。

方木倒暗自庆幸——这下有机会调查陆家村了。

崔寡妇热情地留陆大春吃早饭,陆大春摆手拒绝了,说还得赶回去。方木看看陆大春脚上几乎被雪水浸透的鞋子,随口问道:“还麻烦你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她家没电话。”陆大春冲崔寡妇努努嘴,“村里就一部电话,在我爹家。”

“你爹是?”

“呵呵,我忘记告诉你了,我爹就是村长陆天长。”陆大春笑笑,“有事就去我爹那儿打电话吧。”

“那倒不必,我有手机。”

陆大春又笑了:“那玩意儿在咱这儿没用的,不信你看看。”

“哦?”方木掏出手机一看,果真一点信号都接收不到。

“你就安心呆着吧,路一通了,我就送你出去。”陆大春顿了顿,又强调道,“我爹让我告诉你,没事别出去瞎转悠。封山了,山里的狼找不到吃食,有时会跑到村子里来。”

方木连连答应,陆大春又扭过脸去嘱咐崔寡妇好好招待方木,说罢,就起身走了。

方木送他到院子外,目送陆大春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雪幕中。也许是大雪的原因,村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看不见。方木看看左右的民居,惊奇地发现除了崔寡妇家之外,周围的几间房子都是新盖的,连样式都几乎一模一样。

大雪很快就在方木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越来越重的寒意也沁入方木的体内,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随后,恐惧感也油然而生。大雪封山。没有手机信号的村庄。这就是与世隔绝。

吃早饭的时候,餐桌上多了一个女孩,崔寡妇只是简单地说了句“这是我女儿,陆海燕”,就不再说话了。陆海燕的话也不多,一直在闷头扒饭,不时偷偷地用眼角瞟方木一眼。

吃过饭,陆海燕放下碗筷就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崔寡妇收拾好碗筷后,又在看《还珠格格》。方木觉得无聊,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堂屋门口看雪。

漫天的雪幕给人一种视线无限延伸的错觉。似乎所有的事物都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陆璐的凭空出现让事情有了转机,而一切谜团的答案,也许就在这个小山村里。想到这些,方木略略提起些精神,刚一抬头,却发现陆海燕就站在自己身边,神情寂寥地看着大雪。

她看起来不超过25岁,身上的衣物虽然时髦,却并不合身。看得出她不久前刚刚哭过,眼睛周围还有尚未消肿的痕迹。也许是注意到方木正在观察她,陆海燕显得有些不安,似乎随时打算抽身离去。方木不想放过这个攀谈的机会,就开口问道:“你叫陆海燕吧?”

姑娘低下头:“嗯。”

“多大了?”

“二十三。”

“我比你大,你叫我方哥吧。”

“嗯。”陆海燕抬起头,充满好奇

地看着方木,“你是从城里来的?”

“嗯,C市。”

“C市…”陆海燕低声念叨着,“比S市还大吧?”

“是的,去过C市吗?”

“没有。”姑娘的神情更加寂寥,“我连S市都没去过。”

“哦?”方木扭头看看堂屋里的液晶电视,“你家的条件并不差啊,怎么会连这么近的城市都没去过?”

陆海燕撇撇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有钱有什么用?呆在这里,跟坐牢似的。”

方木一愣:“坐牢?”

陆海燕笑笑,并不作答,而是开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哦,我是摄影家协会的,来拍几张照片。”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拍的。”

“当然有,今天的雪景就不错。”方木想了想,“要不,你带我四处走走?”

陆海燕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她让方木在院子里等一会儿,自己去披件衣服。再出来的时候,陆海燕身上多了一件貂皮大衣。也许是方木眼中的诧异被她误解为惊艳,陆海燕还有些小小的自得。大雪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陆海燕和方木在村子里并肩缓行。已经接近晌午了,村子里依然静悄悄的,如果不是那些房顶飘出的炊烟,几乎让人认为这是一个无人居住的村庄。陆海燕目不斜视地走着,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方木为了展示自己所谓摄影师的身份,不得不时常拍几张照片来充数。

即使在镜头中,方木也意识到了这个村庄的不同寻常。不仅所有的房屋都大致相同,而且在农村很常见的猪圈鸡舍在这里都看不到。然而从各家门前丢弃的垃圾来看,日常消费品中不乏高档烟酒。他们靠什么获得如此富裕的生活?

村子很小,方木和陆海燕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一遍。站在村口,陆海燕转过身对方木耸耸肩膀。“我说吧,这地方很没意思的。”

方木不这么想,他觉得恰恰相反——陆家村很有意思。

这时,临街的一栋房子开了门,一个矮胖女人拎着一只塑料桶踉跄而出,刚走到门口,就把满满一桶脏水泼在街面上。方木拉着陆海燕向后一躲,还是被溅到了几滴。

“哎呀呀,对不住对不住。”女人抬起头,语气立刻变得满不在乎,“是燕子啊,这丫头,走路也不看着点。”

陆海燕看着矮胖女人,一脸怨气,而当她看到女人身上穿着跟她一模一样的貂皮大衣时,神情中又多了一丝不屑。

矮胖女人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着方木,嘎嘎地笑起来:“你家姑爷啊,燕子?”

“说什么呢?”陆海燕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人家是城里来的摄影师!”

矮胖女人倒不关心方木的身份,她凑过来问陆海燕:“燕子,不是今天发东西吗?咋还不送来?”陆海燕没好气地答道:“我哪知道?”

“你去问问大春嘛。”矮胖女人促狭地挤挤眼睛,“你开口,大春肯定听。”

陆海燕的脸色一变,拉起方木就走。

一直走出百余米,陆海燕才放开方木,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走。方木追上去,看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带我到地里看看?”

“哦?”陆海燕似乎在想心事,有些心不在焉,“啥也没种,有啥好看的?”

说罢,她就像下了决心似的,在一个路口右转,疾步而去。方木不明就里,只能快步跟上。

几分钟后,陆海燕径直走进一个大院子,还没走到门口,就大喊“陆大春,陆大春”。

很快,陆大春披着外套,趿拉着鞋奔了出来,看见陆海燕,顿时满面喜色。

“燕子…”忽然,他看到了尾随而至的方木,笑容顿时僵在嘴角,“你…你怎么也来了?”

陆海燕走到陆大春面前,噼头就问:“大春,我弟弟…”

“进屋说,进屋说。”陆大春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转头对方木说,“你要打电话是吧?右边第三家就是我爹家,你去那里打电话吧。”说罢,就把陆海燕拽进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方木四处看看,躲在旁边房子的屋檐下,点燃了一根烟。第二根烟吸完,就看见陆海燕从陆大春家里大步走出,边走边抹眼泪。方木见陆大春没有出来,急忙跟过去:“你怎么了?”

陆海燕没有回答他,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回了家。

此后的整整一个下午,陆海燕都躲在房间里。崔寡妇依旧木雕泥塑般坐在堂屋里看《还珠格格》。方木问她为什么不看别的节目,崔寡妇告知这里根本没有卫星信号。

“哦?”方木吃惊地扬起眉毛,“这日子岂不是…太单调了。”崔寡妇移开目光,表情木然地看着那台液晶电视的屏幕:“我岁数大了,习惯了。”

晚饭依旧丰盛但沉闷,方木回到自己的房间,掏出手机一看,依旧没有信号。他扭头看看窗外,大雪似乎小了点,一直灰暗的天空中,隐隐有了些亮色,不时有嘈杂的人声传来。

方木想了想,穿过堂屋走到院子里,看到陆海燕也面向那片亮光,若有所思。

“这是干吗呢?好热闹。”

“哦,今天是分东西的日子。”陆海燕淡淡地说,“瞧着吧,今晚男人们又会闹大半宿。”

“分东西?”方木想起上午那矮胖女人的话,“难道你们村是按需分配啊——共产主义?”

“呵呵。”陆海燕笑笑,“每个月的今天,村里都会把吃穿用的东西分给我们。”

“哦。”方木点点头,他扭头看看堂屋里的液晶电视,又看看陆海燕身上的貂皮大衣,疑惑仍在,“那购置这些东西的钱,从哪里来呢?”

“不知道。”陆海燕耸耸肩膀,“有吃有喝就行了,谁在乎这个?”

方木无语。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家不去领东西吗?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陆海燕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一会儿就会有人送来的。”果然,十几分钟后,陆大春和陆三强就抬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走了进来。看见方木站在院子里,陆大春一怔,随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陆三强倒是挺热情,递根烟过来,又攀谈了几句。

“这么多东西啊?”方木指指编织袋。

“是啊。你住在崔寡妇家里,我爹特意让我拿过来的——不能委屈了你啊。”

方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陆海燕。陆海燕并没有回应方木,而是表情复杂地看着陆大春。陆大春的目光有些躲闪,和陆三强把东西抬进堂屋里,和崔寡妇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崔寡妇坐在堂屋里整理着送来的东西,翻着翻着,她提出一个黑色的提包,上下端详着,一脸不解。

“这是个啥东西,这么沉?”

“笔记本电脑。”方木随手接过来,看了一眼牌子,“索尼的,好东西。”

“哦,那是给我的。”陆海燕懒洋洋地拎起电脑,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陆海燕又半打开门,脸色微红:“方哥,有空吗?”

陆海燕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单身少女的特有味道。床上有一台索尼随身听,旁边散落着几盘磁带,都是九十年代初流行歌手的专辑。书桌上有一个小小的书架,几本全日制初中教材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一切都显得整洁却刻板,唯一给这个房间带来些生机的,就是书桌上的一个鱼缸。方木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些鱼,是因为它们体型细长,呈淡淡的粉红色,细细看去,这些鱼的身体都是透明的,能清楚地看到它们的嵴椎和内脏,宛如一条条玻璃鱼一般在水中畅游。

陆海燕注意到方木在观察那些鱼,莞尔一笑:“好看吗?”

“哦,好看。”方木回过神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陆海燕有些难为情地指指电脑包:“麻烦你了,方哥。”

电脑的包装已经打开,电源线、说明书什么的摊了一桌子,陆海燕却一脸茫然。方木帮她连接好电脑,开机,屏幕亮起的时候,陆海燕的脸上有一点兴奋的神色,却依旧是手足无措的样子。追问之下,方木才知道陆海燕几乎对电脑一无所知。

方木教了她几样简单的电脑操作,帮她在屏幕上打出了“陆海燕”三个字。陆海燕高兴得像个孩子,由衷地说道:“方哥,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方木却感到一丝悲哀,陆海燕的物质生活不可谓不丰富,精神生活却贫瘠得可怜。

“可惜不能上网,否则你的电脑就可以物尽其用了。”

“上网?什么是上网?”正在兴致勃勃地玩自带小游戏的陆海燕表情茫然。

方木微叹口气,细细地给她解释了互联网。陆海燕听得一脸神往,不时发出轻轻的惊叹。

“坐在家里就能知道全天下的事…还能和各地的人交往…”

陆海燕眼神迷离,仿佛喃喃自语般说道。忽然,她起身环顾四周,苦笑了一下:“我像个古代人,是吧?”

方木只能笑笑,不置可否。

“再给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