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男孩依旧毫无知觉地睡着,小小的背影慢慢起伏。他替男孩把被子掖好,轻手轻脚地下楼。

相对于阁楼上,咖啡吧里是更加黑暗的所在。他一路摸索到吧台,拧亮台灯后,这斗室的一角才有了微微的光。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吸吸鼻子,起身给自已倒了半杯威士忌。抿了一口之后,又点燃一根烟。

他想到了她。

在她之前,一切都是奔逃和懵懂。在她之后,生活有了颜色,食物有了滋味,血液液重回面庞,他的脚步,终于可以放慢。

就连那个让他一直感到因惑的梦境,也被她解析得彻底清晰。

“不,不要惧怕你的回忆。”她说,“它是你的一部分,并且,迟早会变成你的力量。”

于是,在她之后,每个从噩梦中惊醒的夜晚,他都会在肢体恢复知觉后去寻找她的手。每一次她都没有令他失望。除了十指紧扣,还有一对明亮的眼睛,穿透层层黑暗,刺破他的皮肤,直达内心。

就好像她一直在凝视他。

香烟燃尽,他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又抿了一口酒。身体渐渐热起来,只有一双露在外面的赤脚还有微微的寒意。他下意识地裹紧睡衣,伸脚在吧台下寻找拖鞋。忽然,在一块地毯下,他感到了一块半圆形凹陷。

他的心一紧,随即就放松下来,脸颊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索性,他半靠在椅子上,用赤脚细细感受着那块凹陷及里面的拉环,仿佛在挑逗,又好像在炫耀。

喂,你,今晚睡得好么?

按照局里的布置,警方开始对负责富民小区拆迁的相关单位展开调查。经查,2010年底,C市政府将富民小区附近地块的开发建设工程交给了某房地产开发公司。该公司将整体拆迁工程承包给宏达房屋拆迁公司。宏达房屋拆迁公司将工程再次分包,其中,负责富民小区整体拆迁工作的是企盛房屋拆迁公司。

企盛房屋拆迁公司的负责人叫薛企盛,男,44岁,曾因敲诈勒索罪和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刑满释放后,薛企盛纠集一些社会闲散人员组成了企盛房屋拆迁公司。挂靠到宏达房屋拆迁公司下之后,企盛房屋拆迁公司参与了市内多处地段的拆迁工作。调查结果显示,薛企盛和他手下的拆迁人员,主要充当暴力拆迁及截访的角色。在富民小区拆迁的过程中,原居民与拆迁公司多次发生肢体冲突甚至结伙械斗,其中都有薛企盛等人的参与。

有些原居民在遭遇暴力及骚扰后愤而报警。然而,由于部分拆迁人员都是临时雇佣来的外地人,“干完活儿”,拿到佣金后就离开本地,根本无从查找。即使抓到了人,口径也出奇地一致,都说和拆迁公司没关系。查无实据,警方也只能对这些人处以治安处罚了事。

可这次出了人命,想回避也不可能了。

企盛房屋拆迁公司的负责人及其人员的身份构成引起了警方的兴趣。这是一些只认钱的主儿,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般的拆迁工程都不会超过三个月,而根据企盛房屋拆迁公司的预算,对富民小区的整体拆迁工作,即使是作为二包,利润也会超过300万元。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时间短,见效快,利润高。在这样的利益诱惑下,不排除他们会做出杀人害命的勾当。

警方立刻传讯了薛企盛及其乎下员工共十余人。薛企盛本人拒不接受传讯,并试图外逃,警方依法对其进行了拘传。

薛企盛企图外逃的消息曾一度引起警方的高度关注,并视为是其做贼心虚的表现。方木却并没有这么乐观,如果薛企盛真的与姜维利被杀一案有关,早就逃跑了,根本不会等到警察找上门来。而且,在方木看来,让这群乌合之众寻衅滋事、敲诈勒索都不在话下,但是让他们去有计划地杀人,恐怕绝大多数成员都会打退堂鼓。即便是“干活儿”,他们依靠的也是人多势众。单独拎出来,恐怕个个都是怂包。而从现场提取到的痕迹物证来看,作案人应该不会超过两个。

此外,薛企盛等人从经济条件和身体条件来看,的确符合警方的推测。但是,如果要起到恐吓其他拆迁户的目的,杀死姜维利就足够了。完全没必要用费时费力的溺死的方式,更没必要布置那么诡异的现场。

再者,姜维利在某种程度上,和这些拆迁人员有相似之处。即,都是所谓的“江湖人士”。既然都是同一类人,就有处理类似问题的办法和江湖规矩。如果拿出一笔钱满足姜维利的要求,相信姜维利会痛痛快快地搬离园区,同时对其他拆迁户守口如瓶。这么做,风险和成本都比杀人要小得多。

杨学武在这一点上和方木有所分歧。他觉得,所谓江湖规矩,利字当头。如果价钱谈不拢,对于姜维利这样混不吝的主几,痛下杀手是有可能的。但是,他同样认为对薛企盛等人的传讯不会让案件获得大的突破。薛企盛也算是个老江湖,按理来说,不会做这种蠢事来引火烧身。

事情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警方对薛企盛等人的讯问并没获得有价值的线索。

从对案发前几日的调查来看,与薛企盛等人的联络和交往之人也没有异常情况。案发当晚,薛企盛及其手下在岳山海鲜酒楼吃饭至晚十一时许。之后,一行人又来到釜山园浴馆。凌晨一时许进入1703、1704两个包房里打麻将至早九时许。上述供述均得到岳山海鲜酒楼及釜山园浴馆有关人员的证实,经调取两家的视频监控录像,证实薛企盛等人的供述属实。至于薛企盛企图外逃的原因,薛企盛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试图回避讯问。经深挖,薛企盛不得不交代了数起故意毁坏他人财物及寻衅滋事、聚众淫乱的违法事实。其中,薛企盛及其手下的部分行为已触犯刑法,拟另案处理。

这点结果,连意外收获都算不上,顶多在年度工作总结上增加几个无关痛痒的数字。警方大失所望。唯一感到兴奋的,又是媒体。

在薛企盛交代的违法事实中,有一个细节引起了媒体的关注。薛企盛为了讲排场,摆威风,有时会让手下去临时雇用一些人来“撑场面”。其中,有一些人是从附近中学雇佣来的未成年人。薛企盛交绐手下每个人一百元“出场费”,经过层层盘剥,到这些少年手里只有区区二十元。然而,就这一点点钱,也让少年们趋之若鹜。一个受访的少年说,这事其实一点也不难,只要跟着去就行了,不仅报销车费,还管一顿饭。到了拆迁现场,只要拿着刀或者棍子站着就好…

在C市电视台的晨报节目中,主持人正在对这个少年进行采访。尽管少年的眼睛部位被打上了马赛克,仍能感到那张脸上的木然和冷漠。

“如果需要动手打人呢?”

“那得加钱。”

“加多少?”

“二百。”

主持人顿了一下,似乎在控制情绪。

“你敢下手打人么?”

“最初也不敢,后来他们都打了,我也打了。”少年低下头。

“他们是谁?”

“同学。”

“他们为什么敢下手呢?”

“因为钱呗。”少年忽然笑了,“有钱可以去网吧,可以买游戏装备,还能买好吃的…”

正在吃早饭的方木推开碗,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帮小兔崽子!”他低声骂道,忽然自觉失口,急忙看了看身边的廖亚凡。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群混迹街头,出入不良场所的少年之一。

廖亚凡却丝毫没有反应,依旧低着头,小口啜着豆浆。

从福利院回来之后,廖亚凡变得沉默了许多。然而,方木意识到,那并非是之前的安静状态的延续,而是出现了新的问题。之所以察觉到这一点,是因为廖亚凡开始偷偷地观察自己。那时不时的注视并非是善意的,其中含有猜疑、审视或者别的什么。

方木觉得很不舒服,几次想问廖亚凡发生了什么。可是,每一次,廖亚凡会在方木开口前移开目光或者突然走掉。

方木先是无奈,继而恼火,最后干脆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他把碗筷送到水池里,看看手表,伸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衬衫。刚一上身,鼻子里就蹿入一股浓重的汗味。方木咧咧嘴,脱下衬衫扔进洗衣机里,又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件尚未开封的制服内衬衫换上。看看窗户上厚厚的水汽,方木想了想,又找出一件黑色毛衣罩在外面。

在门厅换鞋的时候,廖亚凡一直斜靠在卧室门旁上下打量着他。方木系好鞋带,抬头看看廖亚凡,后者夹着烟,表情似笑非笑。

“我走了。”方木垂下眼皮,“午饭自己解决吧,不想做的话,叫外卖也行。”

廖亚凡喷出一口烟雾,忽然在手里亮出一个小瓶子。

“要不要试试这个?”

方木有些莫名其妙:“嗯?”

“香水。”廖亚凡一扬手把瓶子扔了过来,“男女通用的。”

方木下意识地接住香水瓶,瞄了一眼就放在鞋架上:“谢了,我从不用这玩意儿。”

“还是用用吧。”廖亚凡的语气暖昧,“打扮得那么帅——不用香水多可惜。”

方木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盯着廖亚凡看了几秒钟,开口问道:“你想干什么?”

廖亚凡哼了一声,从满脸的嘲弄迅速变为怨毒,随即,一转身进了卧室,咣当一声把门踢上。

方木垂着手站在门厅里,感到心里更堵了。

一路驱车赶到分局,方木郁闷的情绪丝毫没有减轻。刚进分局大院,就看到杨学武带着几个人匆匆而出。

方木上前打了个招唿,杨学武嗯了一声,反应颇为冷淡。

方木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向分局大楼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杨学武在身后“哎”了一声。

方木转过身来,杨学武走到他面前,递过一张照片。照片上,正是姜维利溺死其中的那个水囊。

“水囊的商标和所有能证明生产厂家的标示都被撕掉了。不过,这东西不属于日常用品,销售量应该不会太大。仔细调查的话,也许能找到生产者和购买者的信息。”

方木点点头,这也是个不错的思路。绕过作案动机,直接查找物证的来源,可能更有效。

“这张照片你留着,如果有了线索我会通知你。”杨学武顿了顿,表情颇不自然,“你今天来局里…有什么事么?”

“工作上的事。”方木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看看米楠那里有没有什么进展。”

杨学武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方木几眼,似乎有话要说。这时,等得不耐烦的同事按响车笛催促着他,杨学武只能冲方木摆摆手,就转身向汽车跑去。

方木走进分局大楼,穿过大厅,登上电梯,一直看着手里的照片。

那个水囊明显被改造过。从体积来看,它应该是长途运输所用。原型是长方形,一端被截断,边缘缝合后穿人尼龙绳,也就是把死者塞进去的入口。

正看着,电梯就停在了四楼。方木收好照片,迈步走了出去。

米楠依旧在足迹室里忙碌着,不过面色红润了许多,看到方木进来,难得地冲他笑笑。

“你来了?”

“嗯。”方木看看她的脸,“感冒好些了?”

“没事了。”米楠显然知道方木此行的目的,直接拿起一张复印件递给他。

A4纸上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图案,其中的一个角落里被米楠用红色签字笔划了一个圈。方木颠来倒去地看了几遍,还是不明就里。米楠笑了笑,伸手拽过那张复印件。

“还记得那晚我们提取的足迹模型么?”

方木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那个塑料袋,以及塑料袋里几乎碎成粉末的石膏模型。不知为什么,提到那个雨夜,他的情绪变得复杂,既有尴尬,也有遗憾,更多的,是一丝隐隐的暖意。

他赶紧收回思绪,点点头。

“我把还算成形的碎块整理出来,清理之后,挨个比对了一下,有一些不能算收获的结果。”

“哦?”方木立刻兴奋起来,“是什么?”

“你瞧这里。”米楠用手指指那个红色圆圈。被圈住的痕迹非常模煳,不过,还是能依稀辨认出一些图案。看上去是一条横线,下面有两条分开的线,在横线处交汇,中间大概是45度左右的夹角。看上去,像一个不出头的“大”字。

“这是?”方木皱起眉头。

“你再看看这个。”米楠又递过一张复印件,上面的标注显示,这是在第47中学现场提取到的那枚足迹。

方木把两张复印件摆在桌面上,反复对比着,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些相似之处。

“鞋底的花纹?”

“对。”米楠指指第一张复印件,“这个图案,和那双胶底鞋的鞋底花纹很像。可惜的是,太小了,也不够完整。”

她轻叹一口气,“如果不被杨学武踩上那一脚,也许能提取到更完整的。”

方木想了想,又问道:“楼梯口提取到的那些足迹呢?”

“没价值。”米楠说,“尤其是那个擦蹭型的,只能分辨出横行大底花纹,没有代表性——好多鞋子的鞋底都有这种花纹。”

方木的心一沉,这么一点点痕迹,根本无法和第47中学杀人案提取到的足迹做同一认定。顶多是部分验证了方木的推测,也不能作为并案调查的依据。

不过,米楠把那些几乎是齑粉状的石膏进行清理、比对,势必是一个相当耗费精力的过程。想了想,方木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这个结果很重要,多谢你了。”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这些结论连线索谈不上。不过,”米楠又拿出一张纸,“你再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检测报告,检材是某种液体,方木看了看,和水囊中的液体成分几乎相同,也就是方木推测的所谓“羊水”。

“这又是什么?”

“还记得现场那片水渍么?我曾让你把里面的液体抽出来。”米楠的面色平静,“我把那些液体送去检测。相信你也发现了,和水囊里的液体成分几乎一致。”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水囊里的液体在地上形成的水渍,两者成分当然一致。

方木想了想,忽然睁大了眼睛。

水囊中的某些液体成分,比如尿素,来自于姜维利的排泄物。如果地面是的水渍中也有尿素,那就说明这些液体不是在往水囊里倾倒液体时流出的,而是姜维利被塞入水囊,在水囊里发生失禁后,从水囊里渗出的。

也就是说,那枚足迹的主人在姜维利被塞进水囊后的一段时间内,曾在水囊前停留过。

方木马上对米楠问道:“从足迹来看,凶手是面对水囊还是背对水囊?”

米楠显然早已意识到这一点,很快答道:“这种大底花纹在前掌和鞋跟处都有。如果你的推测成立的话,从磨损程度以及和水囊的距离来看,我相信是前掌留下的。”

前掌。方木想了想,这说明,当时他是面对水囊站立的。

深夜。废墟。无数黑洞洞的窗口。巨大的水囊以及其中的男子。挣扎、扭动。

他在做什么?

第九章 对手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方木轻手轻脚地开门,客厅里还亮着灯,紧闭的卧室门里毫无声息。方木看看鞋架,廖亚凡的鞋子还在。

她应该已经睡了吧。

整整一天,方木都留在分局的物证科,面对一桌子乱七八糟的物证冥思苦想。他试图去把握凶手站在水囊前的心态,却始终一无所获。

从凶手作案手段的缜密和冷静来看,他无疑是十分自信的。

一般情况下,犯罪人作案后都会尽快逃离现场,而他几乎是有条不紊地把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确,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富民小区几乎就是无人区,这给他充分的时间和安全的环境来清除一切痕迹。但是,他不可能完全在黑暗中打扫现场,势必需要一些光线。即使用手电筒,也可能会引起其他原居民的注意,更何况他还在水囊前伫立过。

欣赏自己的“作品”?那他未免太过急切了。这样诡异的手法,这样敏感的区域,新闻媒体肯定会大肆渲染。通过电视、广播或者网络,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回味自己的“壮举”岂不是更能满足他?

擦去水囊上的指纹?以凶手的冷静心态和反侦察能力而言,他在作案时肯定戴了手套。在第一现场,也就是405室内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就可以证实这一点。对于这样一个人,不会愚蠢到赤手去碰触那个水囊。要知道,尼龙橡胶布是很好的承痕载体。

确认姜维利的死亡?这种推测更站不住脚。一般人在水下存活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更何况姜维利被装入水囊前已经处于麻醉状态,很可能因自主唿吸导致肺内吸入液体,死亡的时间也会提前。此外,凶手仔细清理现场的时间肯定远远超过三分钟,待他清理完毕,姜维利的死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完全没必要冒着留下足迹的风险去再次确认。

那么,凶手在姜维利被装入水囊,已经发生失禁之后——亦即完成杀人后的一段时间内,为什么还要面对水囊停留了一段时间呢?

这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方木把衣服脱掉,随手扔在椅子上。看看手表,已经临近午夜了。坐了一整天,腰背酸疼无比,他缩在沙发上进行了一番小小的思想斗争,决定不洗漱,直接睡觉。

闭上眼睛,方木立刻感到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刺痛。睡觉睡觉。他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再思考了。

让精神完全放松显然不是方木自己能控制的,不过,身体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几分钟后,方木的躯体已经与床铺合二为一,脑子还在时快时慢地运转着。他陷入一种意识部分涣散的状态中,周围的一切也渐渐远去…忽然,一些轻微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方木下意识地微微睁开眼睛。

随即,一双赤足出现在视线里。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走到餐桌前,拿起方木的衣服凑到眼前,似乎在寻找东西,又像在分辨味道。

方木彻底清醒过来,他半坐起身,问道:“你在干吗?”

人影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手中的衣服也落在了地板上。

方木打开台灯。骤然亮起的客厅里,廖亚凡穿着睡裙,光着两条长腿,笔直地站在餐桌旁。

她用手遮住额头,咕哝了几句,问道:“有烟么?”

方木把台灯调暗,扭过头去说:“衣袋里,右侧。”

廖亚凡捡起衣服,翻出烟盒,却不回房间,而是点起一根,靠在餐桌边抽起来。

方木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只能缩在被窝里,看着天花板发呆。

吸了半根烟,廖亚凡忽然问道:“你吃饭了么?”

“吃了。”

“哦。”廖亚凡沉默了几秒钟,“我给你留晚饭了。”

方木这才注意到,餐桌上有两个盖好的瓷盘。他有些意外,也有一丝小小的歉疚。

“谢谢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明天当早饭。”

廖亚凡没作声,依旧低着头抽烟,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发帘后面。几分钟后,她忽然开口说道:“帮我找个工作吧。”

“嗯?”方木大为惊讶,“找工作?”

“是。”廖亚凡甩甩头发,抬起头直视着方木,“我不想整天在家里呆着。”

“行。”方木干脆地答应了,“想干什么?”

“随便吧。”廖亚凡有些自嘲地笑道,“我一没学历,二没技能——干什么都行。”

方木点点头,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地盘算起自己能联络到的社会关系。

“我尽快帮你找。”

“好。”廖亚凡站起身来,光着脚向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她手扶门框,似乎有些难为情似的说道,“那…谢谢了。”

廖亚凡的要求让方木感到欣慰,同时也有一丝隐隐的自责。

这几个月,方木把她收留在自己家里。但是,也仅仅是收留。至于这个女孩的人生之路该怎么走下去,他压根就没有帮她规划过。且不说那个他一直试图回避的结婚承诺,方木甚至从未把廖亚凡当作一个和他一样的常人来看待。

如今,这个被自己当作动物一般“饲养”的女孩提出要去工作,更让曾经信誓旦旦要为其负责的方木感到汗颜。

突然间,方木睡意全无,出于兴奋,更是为了平息那份内疚,他开始琢磨适合廖亚凡的职业。

一口气想了十几个,连参加自学考试之后考研都想到了。当方木意识到自己越想越离谱的时候,他起身去拿烟——得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走到餐桌前,方木的余光却瞥划桌下的一样东西。

是那张水囊的照片,估计是廖亚凡找烟时翻出来的。

他把照片扔在桌子上,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一边吸烟一边下意识地打量着那张照片。

渐渐地,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灰黑色的水囊平铺在地面上,尚未干涸的水渍在闪光灯下反射出一块块光斑。虽说经过改造,却看不出太多邪恶的味道,更难以想象它曾是一个大活人的葬身之地。

在水囊的中下部,有几个隐隐约约的勾画痕迹,仔细分辨,似乎是一些数字。在灰黑色的尼龙橡胶布上,这些黑色的数字很不显眼,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