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家属在火场外,感受到同样的焦急与痛苦。

消防员在扑救过程中,感受到同样的愤怒与无奈。

这样一来,凶手的作案手段就表现出强烈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味道。一个人,因为自己的无公德心的行为,导致另一个人惨死。而同样的报应,最终纤毫无差地落在自己身上。

这种在犯罪现场呈现出来的气质,与第47中学杀人案及富民小区杀人案何其相似!

据此,方木向负责侦办此案的单位郑重提出,要将三起杀人案合并侦查。理由是:其一,三起案件反映出嫌疑人相似的犯罪心理定势。因体罚而导致学生自杀的教师(第47中学杀人案);因贪利而将生母逐出门外的逆子(富民小区杀人案);因忽视公共安全而致他人惨死的车主。在凶手看来,这三个人身上都有某种“恶”。这种“恶”,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大奸大恶。然而,对凶手而言却是不可饶恕的。

虽然从现有的证据资料来看,凶手与这些死者并无生活上的交集,甚至连那些“恶行”的间接被害人都算不上。然而,在他的内心,也许已经把自己当作一个惩罚者,并拥有让这些所谓的“作恶者”自食其果的权力。也就是说,他似乎对那些死者的“恶行”感同身受,并竭力想把这种感受,反作用于作恶者身上。

这是一种非常简单的、近乎直线般的作恶——报应的思维。在某种意义上,它非常符合人类复仇文明中的一种——同态复仇。亦即以牙还牙,以血洗血。而与这种比较原始的报应观念相关的另一个词是:公平。换句话来说,凶手用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来实现他内心中的所谓公平与正义。

于是,魏明军像于光一样,用计算数学题与时间和生命赛跑;

姜维利应验了自己的狂妄,重回“子宫”,并在温暖的“羊水”中宛若婴儿般倒悬;

吴兆光则再次被自己的车堵住了生命之路,只不过,这一次死于熊熊烈火的是他本人。

此外,这三起案件引起的社会轰动效应也恰恰是凶手最希望看到的。

当那三名被民众口诛笔伐的“作恶者”相继以极具宿命感的方式死去时,拍手称快者大有人在。似乎整个社会的激烈情绪都从这些命案中得以宣泄。他得到了肯定,甚至是赞扬,似乎也更加确信自己的行为并不违反道德,至少是维护公平与正义所必需的。

在某种程度上,凶手的犯罪心理定势在这种外部环境中再次得到巩固和加强。他敢于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多次犯案,也印证了这一点。

其二,被害人相似。从表面意义上来看,三起杀人案的被害人的自身属性几乎毫无相似之处。除了性别相同之外,被害人的职业、学历程度、家庭成员情况、社会交往关系、经济状况都有很大差异。然而,在对三名被害人进行被害风险评估之后,就能够发现,在遭受侵害的风险程度上,三名被害人有高度相似之处。

那就是,三名被害人都曾是“名人”。这种突如其来的“名声”,都来自于死者生前的所谓“恶行”。经新闻媒体披露后,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被展示在公众的视野之内,并迅速成为街头巷尾讨论的热点。

在媒介的引导及渲染下,他们的“恶行”都被无限放大,从无心之失或者一意孤行变成千夫所指。严厉谴责者有之,喊打喊杀者有之。一面倒的舆论让这些普通人一夜之间成为全民公敌。

魏明军和姜维利的“臭名昭著”自不必多言,在侯永梅被烧死后,吴兆光同样在舆论的重压下苦不堪言。除了纸质媒体连篇累牍的报导之外,电视、广播中也将他和那辆灰色五菱面包车反复曝光。特别是在网络上,好事者对吴兆光的相关信息进行人肉搜索后公之于众。从手机号码、住宅电话号码到家庭住址、工作单位,甚至吴兆光的妻女及亲属的信息数据都被公开。

从杨学武下载并打印出来的那些网页来看,几乎每个门户网站的国内新闻中,都有关于吴兆光的相关链接,各大搜索引擎中,“吴兆光”与“菱车主”、“消防车道”等都是热门关键词。尤其是网络论坛,每个关于富都华城火灾的帖子下面都附随着大最回复。其中,“烧死他全家”、“无良车主必须付出代价”、“人渣!去死”等触目惊心的字眼数不胜数。

如果把公众发泄到吴兆光身上的愤怒换算成热能的话,他何止会成为一具焦尸,只怕连一点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这种全民皆言可杀的社会效应,在魏明军、姜维利和吴兆光身上都有明显的体现,而恰恰是这种共性,让三名被害人成为凶手彰显“公平与正义”的目标。不可否认的是,被害人所有的这种舆论背景,大大强化了凶手的作案动机。在某种程度上,凶手的意图与公众情感宣泄的需要高度契合。换句话来说,凶手之所为,即是公众之所想。实际上,凶手似乎成为公众意愿的代言人和执行者。也许,不仅在凶手心目中,甚至在整个社会的视线里,杀死这三个人,虽已触犯刑法,但并不有违道德。于光的母亲直唿其为“大侠”,或许恰恰就是这种心念的体现。

其三,犯罪手法相似。从表面上来看,这三起杀人案的手法各不相同。三名死者分别死于失血性休克、溺死及火灾。然而,透过表面征象,仍可以发现其中的共性。

首先,凶手在作案时都戴了手套以及帽子,并着意清除足迹;

其次,因每次犯案时都需要携带一定数量的犯罪工具,例如保险箱、水囊、水桶及油桶等等,凶手疑似驾驶机动车辆前往犯罪现场;再次,部分犯罪工具性质相同。在富民小区杀人案及富都华城纵火案中,凶手都曾用乙醚来麻醉被害人,并用相同(或相似)的黄色胶带束缚被害人的手脚。值得注意的是,在第47中学杀人案中,凶手用木棍敲击的方式使被害人丧失反抗,而在后两起案件中则使用了乙醚。这似乎表明凶手在系列作案中,对作案手段的风险及可靠系数进行反思,并有意升级,进而选择更有效、保险的手法;最后,凶手在三起案件中,都采用了非常不必要的繁琐程序来完成杀人。从现场重建分析的情况来看,在致被害人死地之前,凶手都已将被害人彻底制服。此时,杀死他们实在是易如反掌。然而,凶手甘愿冒着在现场停留时间过长、随时可能暴露罪行的风险,费时费力地安排了非常复杂的“仪式”来杀死对方。

于是,魏明军被迫用自己的血当作墨水来解题以获得密码。姜维利重回“予宫”并溺死于“羊水”之中,以实现“有能耐你把我塞回去”的狂言。在吴兆光身上,则几近完美地重现了侯永梅被烧死的整个过程。

这种“仪式化”的现场传达出来的意义是,死者曾给他人带来的痛苦,最终都报应在自己的身上。

以凶手的缜密心思,不可能不知道这样一个道理:他在现场进行的活动越多,留下痕迹物证的风险越大。他之所以仍然坚持这么做,乃是他希望借此实现所谓“公平”的强烈意愿所致。换句话来说,单纯杀死三个被害人,并不能充分满足凶手的内心需要。致其于死地,固然是凶手追求的目标。然而,相对于死亡这一结果,凶手显然更看重死亡的形式。而且,通过这些极具宿命感及形式化的“仪式”,凶手一方面得到了某种情绪及心理的宣泄,另一方面,他也试图借此向整个社会传达这样一个信息:善恶有报。

尽管方木提出的以上依据与传统的并案侦查条件并不完全符合,且多是出于主观推测,然而,在杨学武的大力支持下,市局最终还是同意了方木的主张,并从市局及案发地所属的数个公安分局抽调人员,成立专案组。

三起案件的相关证据材料被统一整合,集中到专案组做分析处理,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确定侦查方向及范围。与此同时,方木也接受了一个任务:为凶手做心理画像。

简单地说,方木要根据已经掌握的情况,对凶手的动机、行为、目的及其心理特点进行相关分析,进而对凶手的相关属性进行描述。这种描述,将为警方提供一份较为直观的嫌疑人特征描绘提纲,以便缩小排查范围,并预测新的犯罪可能性及其特点,在确定侦查方向的同时,也提出防范工作的重点。

在一般情况下,犯罪心理画像所依据的信息主要来自于现场勘查以及对被害人、现场感知人(例如目击者)的分析研究。从这三起案件来看,几乎不存在现场感知人。而且,凶手在现场留存的明态痕迹少之又少。然而,没有信息,本身就是一种信息,也能在某些方面说明嫌疑人的心理属性。

从现有情况来看,这项任务无疑是很艰巨的,而且,它的意义在于能够指明侦查方向。否则,一切侦查活动都只能是无的放矢。专案组只给了方木五天时间。

所有人都在期待,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十二章 他的样子

你曾经留意过身处其中的这度城市么?

其实,它每天都在变化。只是行色匆匆的我们,很少愿意停下来仔细分辨它的每一丝变迁。或许,在不经意间,我们会突然意识到旁边的一座高楼已经拔地而起,或是熟悉的一条街路已经面目全非。这些会给我们带来小小的讶异,然而,在我们漫长的一声中,这些许变化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我们是如此熟悉它,以至于常常忽略它。

不过,对于某些人而言,这座城市简直是完全改变了模样。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一再普通布过的居民小区里,有一间再普通不过的临街商铺。

“玫瑰物语”西点屋的女老板有些不安地看着门外,就在五分钟前,拿个蓄着浓密胡须的瘦弱男人第四次经过门口。

她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9点15分,早已过了关门打烊的时间。可是,他不敢出去。

今天下午,这个奇怪的男人来到了她的西点屋。她热情地迎上去,却发现这个顾客的兴趣并不在柜台里那些糕点上。相反,他在店里转来转去,不停地翕动着鼻翼,视乎在寻找某种味道。

等她第三次问道:“先生,你想买点什么?”拿男子仿佛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身来,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后,反问道:“这里…以前是一家麻辣烫,对么?”

她的心一沉,年初以难以置信的低价租下这间商铺的视乎,她就曾心存疑虑。之后,在街坊们的零星议论中,她知道这间商铺曾被查封,似乎还和几件凶案有关。

她还来不及做出回应,蓄须男子就转身出了店铺。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几次返回,却并不进来,只是远远地站在外面打雷着自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她从好奇、疑惑,最终变得慌乱。于是她电话给男友,让他来接她下班。

就在她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男友终于气喘吁吁地赶来。在她的嗔怪中,男友赔着笑脸关灯,拉下铁门,挽着她离开西点屋。

她没有看到,就在不远处的楼角里,一双失望的研究目送她和男友消失在夜色中,蓄须男子扔掉烟头,一直蠢蠢欲动的身体更加燥热。他抬头看看悬挂在天边的月亮,伸手解开了领扣。一股晚秋才有的寒冽空气灌进来。他打了个激灵,浑浊的双眼也有了些许光亮。

蓄须男子把手插在衣袋里,慢慢地向路边走去。

这一走,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子夜时分,路人渐稀的时候,他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

这种漫无目的的行走,似乎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唯一能做的事情。经过三年的治疗之后,他似乎找回了曾经的自己,又似乎没有。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已经对这个城市彻底陌生了。

于是,在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中,他都选择在城市里游荡。即为需找眼熟的痕迹,也为慢慢熟悉陌生的新事物。在此期间,他有过拿些久违的冲动,比如今天在西点屋遇到的女孩。然而,他并没有冲动到就地按到她们。一来条件不允许,二来,他总是会想起那些电击和束身衣。

拿回让他躁动的身体瞬间就委顿下来。

这道双脚已经酸胀到再难以行走的时候,他才踏上回家的路。

他并不愿意回家,相遇那个冷清、简陋的房子,他更愿意呆在外面。好歹还有阳光、热闹的商场、车流穿梭以及那些打扮漂亮的女人。而那个只有四面白墙和简单家具的老屋,容易让他想起被囚禁了三年多的精神病院。更何况,警察会时不时地找上们来,粗暴地询问他最近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和什么了见过面。

然而,他必须找个地方睡觉。

凌晨2点半,蓄须男子宛若孤魂野鬼般回到同发热力公司家属区。此时已是万籁俱寂,他摇晃着穿过男鞋漆黑一片的楼群,不时必脚下的杂物绊得踉踉跄跄。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多余的表情,只有疲惫与麻木。那浓密的胡须仿佛是荒草一般,在她的皮肤里吸取了所以的养分,以至于那张脸宛如面具一样毫无生气。

好不容易挨到自家楼下,他仰起头来分辨了一会儿,似乎在她离家大半天时间里,这栋楼也变得陌生了。

他摸出钥匙,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寻找钥匙孔。

“你回来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问候,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人影如墨的夜色中慢慢浮现。

他并不害怕,只感到疑惑。等到那张脸在月色中渐渐清晰的时候,记忆中的某扇闸门也悄然开启。

哦,是那个人。

郁燥的情绪。颠簸的长途客车。白色。一杯递到手里的水。轻缓低柔的声音。在另一个肩头之上对他凝望的双眼。

以及他第一次看到“渝都麻辣烫”那个破旧的招牌。

三年之前,他在自家楼下与这个人后重逢。而在三年之后,几乎是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

零星的记忆片段在她的脑海里慢慢拼接在一起,他放松下来,似乎眼前这个人,以为着某种安详与释放。

他卷起嘴唇,露出一口晃晃的牙齿,笑了。

方木的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其一,现有的证据资料太少,尤其是明态线索,几乎无迹可寻。而且,犯罪现场信息分析也会对犯罪心理画像的结论形成影响。然而,火灾现场的勘查要比一般犯罪现场更加耗时费力,单是火灰的收集整理就很不容易。有时,现场物证信息一旦发生变化,犯罪心理画像的结论也要跟随之修正。因此,方木只能从凶手的心理属性入手。不过,这需要一定时间的揣摩与体味。其二,时间太短——专案组只给了自己五天时间。然而,方木别无选择。真哥哥侦查方向的确定有赖于自己的分析结果。越早拿出分析意见,离凶手落网就越近一步。

于是方木在办公室里闭门不出,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家。廖亚凡倒表现得很勤快,不仅一直等着方木,还主动帮他清洗换下的衣服。方木心理有些不忍,就提出要在单位住几天,然而这个想法遭到廖亚凡强烈反对,还以出走相威胁,一定要方木回家过夜。方木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就这样披星戴月地过了几天,第四天下午,方木忽然接到廖亚凡的电话,说是要请他和杨敏吃饭。

尽管廖亚凡只上了不到两个星期的班,在发工资的日子里,她还是拿到了半个月的薪水。虽说只有区区800元,但毕竟是第一次通过来动拿到的报酬,听得出廖亚凡还是挺兴奋的。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方木就觉得有必要鼓励一下廖亚凡,所以,尽管手头的工作让他忙的焦头烂额,方木还是答应了廖亚凡的邀请。

晚餐订在一家中档餐厅。方木必预定的时间稍晚些赶到。廖亚凡和杨敏已经在等候他了。不过,让方木大感意外的是,邢璐也来了。

他刚进门,邢璐就连蹦带跳地跑过来,牵着方木的手又摇又晃。她长高了许多,双眼清澈明亮,曾经病态的警惕神色早已消息不见。看上去,和那些健康、活泼的女高中生并无二致。

落座后,邢璐和杨敏坐在一侧,方木和廖亚凡自然就坐在另一侧。点菜的时候,杨敏显然考虑到廖亚凡的收入情况,只点了几个中档菜。后来在廖亚凡的坚持下,又加了油爆大虾和海参捞拌。

等菜的工夫,方木笑着问邢璐:“你怎么也来了,今天不用上晚自习么?”

“要啊。”邢璐一脸得意,“不过我妈说,亚凡姐要请我吃饭,我当然要来了。”

“是啊。”杨敏笑着指指廖亚凡,“亚凡非要见见邢璐,让我一定要带着她。”

方木有些小小的疑惑,扭头看了看廖亚凡。她只是抿着嘴笑,瞥了方木一眼之后,就把目光重新投向对面的邢璐身上。

菜很快上齐,廖亚凡还要了两瓶啤酒。方木还得开车,所以只肯喝水。啤酒分别由杨敏和廖亚凡负责消灭。几杯啤酒下肚,餐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杨敏和廖亚凡聊着医院的事。邢璐则依着在跟方木说自己的情况,大道将来考警校的事,小到同桌如何抠门,事无巨细,絮絮叨叨的。方木一律笑呵呵地听着,但仍能感到廖亚凡的目光不停地在自己和邢璐的脸上游移。

聊到最后,话题又转移到方木的身上。毕竟,这三个女人都曾和方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赞赏之词是不可或缺的,邢璐这个小丫头更是直言将来“要和方叔叔一起当警察”。

杨敏也很喜欢方木。她过去从邢至森嘴里,就知道方木是个业务能力很强的小伙子。暗河一案之后,方木位了帮老邢翻案,不惜多方奔走,甚至甘冒生命危险。老邢最终得以恢复名誉,女儿邢娜大仇得报,主要依赖方木的仗义之举。这更让杨敏将方木视作亲弟弟一般。

“说实话,你也老大不小了。”杨敏细细端详着方木,“上次赵大姐还跟我说起过,该帮你物色个对象了。”

方木离开想到身边的廖亚凡,心一惊,把一口茶水呛到喉咙里。正在咳嗽的时候,就感到胳膊被廖亚凡的手臂死死挽住。

“方木还没跟您说吧?”廖亚凡的声音甜得有些做作,“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很快就会去登记。”

杨敏吃惊地几乎把下巴掉到桌子上,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

方木尴尬得无以复加,本能地想把胳膊拽出来,立刻感到廖亚凡也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是啊。他几个月前就向我求婚了。”廖亚凡转过头盯着方木,眼中充满笑意,却带着一丝不容辩驳的顽固,“是吧方木?”

方木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倒是邢璐拍起巴掌来。

“好啊,好啊。”她看上去必廖亚凡还要兴奋“以后我就不能叫你亚凡姐了,叫你嫂子了…不对不对,我叫他方叔叔的…方婶?”

廖亚凡似乎对这两个称唿都挺受用,挥手叫服务员给邢璐加一瓶汽水。

杨敏却不说话了,表情复杂地看看方木,又看看廖亚凡。

回家的路上,方木一直沉着脸,只是把车开得飞快。廖亚凡也一反刚才的张狂劲儿,始终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

回到家,方木的心情依旧很差。他把钥匙和背包扔在餐桌上,自顾自地脱衣躺好,闭眼准备睡觉。廖亚凡却始终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木的动作。良久,她开口问道:“怎么,惹你生气了?”

方木不想理会她,翻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

廖亚凡“嗤”了一声,慢慢喥倒桌前,伸手向方木包里翻出香烟,点燃一根抽了起来。尽管方木蒙着头,仍能感到廖亚凡在看着自己。

“你根本就不想和结婚,是吧?”

方木在被子里紧紧地闭上眼睛。他不想和廖亚凡讨论这个问题,至少是现在。

很快,按动打火机的声音再次响起——廖亚凡又点了一根烟。

“以前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是吧?”

方木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竭力想排除杂念,也指望廖亚凡能知趣的离开。不料只过几秒钟,眼前突然有了光感,身上也有一阵凉气袭来。

廖亚凡掀开掉了他身上的被子,夹着香烟的手倔强地指着他:“回答我!”

方木手忙脚乱地拉起被子遮住身体,抬头看着廖亚凡,后者满脸通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神色间又是那个粗野、蛮横的样子。

方木忽然心念一动,一股火气涌上来,冷冷地说道:“你今天是故意把邢璐叫过来的吧?”

廖亚凡毫不掩饰地承认:“对!”

“结婚的事——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对!”廖亚凡突然暧昧地笑笑,“你不就喜欢年轻的么?”

简直不可理喻!方木咬咬牙,耐着性子解释道:“她才高二,你吃她的醋——未免也太没有道理了吧?”

“你少装好人了。”廖亚凡对方木的话嗤之以鼻,“我当年不就是这么大么?你干吗对我那么好?要不是赵阿姨盯着,你早就想把我办了吧?”

“你少他妈胡说”方木忍无可忍爆了粗口,“我是…”

“我胡说?”廖亚凡打断了方木的话,“又是邢璐,又是陆海燕,哪个不是年轻漂亮的小丫头?你表面上挺老实的,背地里培养了这么多小情人啊——现在我变成这样子,你就看不上我了,是不是?”

泪水突然盈满廖亚凡的眼眶,她的语气哽咽起来。

“你有那么多女人,我呢?”她一把拽住方木的胳膊,“我只有你!”

这句话触到了方木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也让他的怒火一泻而空。他物理地随着廖亚凡的动作摇晃着,知道后者忽然放开他,跌坐在椅子上大哭起来。

方木又坐了一会儿,等到廖亚凡哭声渐轻,才艰难地起身拿了盒纸巾,塞进她的手里。

廖亚凡不客气地姐过来,擦眼泪,擤鼻子,随后又把纸团扔在地上。

“我告诉你方木”廖亚凡的声音还囔囔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想结婚趁早说——我不用你可怜,今后你该干吗干吗去,少管我,没有你我照样活!”

方木想了想,觉得还是息事宁人为好。

“亚凡,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兑现。”他的声音嘶哑,“只不过,我现在的工作太忙了。等我做完手头的事,一定认真考虑结婚的事,行么?”

廖亚凡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抽泣。也许方木的话让他感到些许安慰,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我问你一句话。”她站起来,不停地用手背擦着眼睛,“你喜欢我么?”

方木怔怔地看了她几秒钟,最后一开目光。

“太晚了,睡吧。”

这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重归平静。黑暗中,方木瞪大双眼望着天花板,久久难以入睡。隔壁的卧室里,廖亚凡翻身的声音清晰可辨。也许,对他们来讲,今夜注定无眠。

方木的心情差到了极点。长久以来一直回避的事情,突如其来地摆在眼前,热情是以令人如此尴尬的方式。他无意去责怪廖亚凡,诚如她所说的那样,方木有工作、朋友、同事,有充满刺激与挑战的疑案。廖亚凡除了他,睡眠都没有。在她心目中,唯一能依靠和把握的,只有方木而已。

然而,他不能不对她心生怨气。看来廖亚凡当初提出想去公安厅工作,最直接的目的就是“监控”自己,顺便监视米楠,当然,他不知道米楠并不是方木的同事,而是在分局工作。在得知不可能去公安厅的时候,廖亚凡退而求其次去市人民医院,多半也是出于对邢璐的兴趣。

方木终于知道在得知陆海燕皈依佛门的时候,廖亚凡为什么忽然对她表达出善意。

在她的心目中米楠、陆海燕和邢璐都是她的竞争对手。如今陆海燕已经不存在威胁。米楠的生活圈子和她毫无交集。唯一可以接近并“打败”的对手,就是同样年轻的邢璐。

对廖亚凡幼稚到近乎愚蠢的想法,方木却不觉得可笑。在她出走的那几年之中,险恶的环境和生存条件让她的本性中仅留下动物般的掠夺和占有欲。把握住方木这样一个男人,无疑是廖亚凡唯一的生活目标,其他的异性对她而言,统统可以当做敌人。

好在她没把年近五十的杨敏也当作情敌——方木悻悻地想到,否则指不定在医院里闹出多大的乱子。

想到杨敏,方木的心情更加低落。如果她把廖亚凡的话转述给赵大姐,赵大姐又会作何反应?

刚刚理顺的生活轨迹,又被搅得一团乱麻。

凌晨3点左右,方木才迷迷煳煳地睡着。再睁开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的粥和煎鸡蛋。方木想了想,推开卧室的门看看,廖亚凡已经不见踪影。方木又些发慌,以为廖亚凡又出走了,可是看大衣服和鞋子什么的还在,稍稍放下心来。

他给廖亚凡发了一个短信,只有三个字:在哪儿?

廖亚凡很快回复,也只有两个字:上班。

方木彻底安心,呆坐了一会儿就匆匆洗漱。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煎鸡蛋之后,他出门上班。

今天的目的地不是公安厅,而是宽城分局。虽然市局已经认可对系列杀人案进行串并案侦查,但是方木在陈述理由时仍然有所保留。

因为他不能确定,那个神秘的胶底再次出现在火灾现场。

米楠看到方木的时候神色明显一怔。

“你怎么了?”她看方木脸上大大的黑眼圈,“脸色这么差?”

方木无心跟她解释,直截了当地问道:“有发现么?”

米楠摇摇头。

“室内现场经过焚烧和水龙扑救,已经彻底破坏了。”米楠的语气也显得很无奈,“走廊里和楼下也被多人踩踏过,一点勘验价值都没有。”

“那车辆附近呢?”方木不甘心,又追问道。按照警方的推测,凶手本人将车开到消防道上,那么,在车辆附近也许会留下足迹。

“我考虑过这种可能。不过,凶手在作案时肯定戴了脚套,因为在驾驶座下方只提取到死者吴兆光的足迹。另外,火灾发生后,多人到车辆附近查看,最后还把车辆生生撞开,地面痕迹肯定被破坏了。”

方木大失所望。米楠察觉到表情变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没发现那个足迹,并不意味着他没到现场,不是么?”

这只是安慰。从证据的角度来看,只有发现并提取到那个足迹,才能证明系列案件为同一人所为,而不是想反。

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方木起身告辞,米楠送他到门口,问道:“心理画像做的怎么样了?”

“分析得差不多了。”方木随口说道:“明天开案情讨论会,你去么?”

“去”米楠的神色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木心里一动,停下脚步,用眼神询问她、“你有没有想法,”米楠堪酌着词句,“像凶手那么谨慎的人——甚至在有些现场还用了脚套——怎么会留下足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