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池很过意不去,不过嘴上却并不饶人。

“谁让你笨,这是教训,以后放聪明点,见了我哥,躲着走。”

“嗯,是我笨。”许刃顺着她的话说。

“算了,以后上下学,你就跟我一道。”

程厉铭虽然顽劣,但对程池好歹百依百顺,有她在,他不会再对许刃怎么样。

许刃说:“我放学之后就得回去。”

他得回去写作业和复习功课,而据他的观察,程池很少晚上十点前归宿的。

程池白了他一眼:“我先送你回家,行吧?”

许刃抿了抿嘴角。

“许刃,你在偷笑。”

“没有。”

“我打赌你笑了。”

“你从来没有赌赢过我。”

“哼。”

“不过这一次,我让你赢。”

程池抬眸,看到许刃眼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明明晃晃。

寒石融雪,春暖花开。

我让你赢。

医生给许刃重新开了药,程池问道:“医生,这手臂能恢复好吗?”

“你想恢复到什么程度?”

“当然是像以前一样,不留疤的。”

“完全一样有点困难,疤痕是肯定会有,能痊愈到什么程度,主要看后期的护理,要忌口,辛辣和海鲜都不能碰,食物最好清淡,按时用药。”医生叮嘱:“外用和内服,都不能疏忽。”

程池点头:“可以的,我监督他。”

她看着医生拿起笔开始写处方单,便说道:“医生,你开最好的药,进口的,我们家不差钱,一定要最好的药。”

许刃扶了扶额,有点无奈。

医生抬头,打量了程池一眼,耸耸肩,将已经写好的处方单扔进了垃圾桶,又重新拿了一张,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列的药品名,递给程池:“去拿药吧,这些都是最好的。”

两个人出了科室,程池拿着那张单子匆匆朝着药房走去,许刃踱着步子跟在身侧,扯了扯她的衣领,尾音微微上扬:“小暴发户,出门带脑子了?”

“干嘛!”见他又要找茬,程池回头,鼓起腮帮子时刻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你跟医生说家里不差钱,不是把脑袋送到砧板上,任人鱼肉宰割?”

“不至于吧,这里是正规医院哎。”

许刃无奈:“小千金,你还真是天真得可以。”

医院这种地方,他太熟悉了,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连睡觉都是在医院的走廊里。

这地方,从某些方面说,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他拎住了程池衣领,说:“我重新去挂号,换个医生,另开药,这次你给我低调些。”

许刃回想刚刚医生开药的时候眼睛都冒光了,他猜测,程池手里拿张处方单,价格绝对不会低于四位数。

这钱,花得没必要。

“不用吧。”程池说:“这是我哥的错,我开了发|票,还要找他报销去,这医药费必须让他出!”

既然如此,许刃自然是没有异议,放开了她,程池背着她的双肩背包,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去药房开药。

“是你?”一个柔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来。

许刃回头,一个穿着棉质长裙黑丝的女人,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许刃,犹疑了一下,迈步朝他走来。

许刃想了很久,都没能想起她是谁。

“你忘了吗,一个月前,在嘉华夜总会,你救了我。”女人提醒:“我叫白思思。”

许刃终于有了印象,这女人不愿意陪酒,他出来逞英雄,从程厉铭的手上把这个女人给救了。

“我听经理说你已经辞职了,其实我一直都想联系你,但是没有你的电话号码。”

许刃问:“联系我,有事吗?”

女人冲他妩媚一笑,红扑扑的脸颊略带了那么点羞涩的意味:“我想请你吃个饭,好好地感谢你。”

感谢倒是不必,因为他已经后悔了。

那次的折磨,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能够被称之为梦魇的存在。

没有能力拯救别人的时候,还要逞英雄,那就只能自食其果。

“如果能再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帮你。”许刃说。

白思思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愣,见他表情很冷硬,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目光移向了他的手臂。

“你受伤了吗?”

“嗯。”许刃看向她:“你来医院,是过来…”

上次她哭着喊着,说自己有病,会传染。

想来就是那种病了。

许刃不再说下去,白思思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来看妇科。”

许刃淡漠地点点头:“祝你早日康复。”转身要走。

“那个…”她叫住了他:“不管怎么说,你都帮了我,如果以后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你给我打电话。”她从包里摸出一张小纸片,走过来,插|进许刃的口袋里,走近的时候,许刃嗅到了一股刺鼻香水的味道。

待白思思走后,许刃摸出那张纸条,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这年头,连小姐都有名片了。

程嘉的大提琴音乐会,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举行。

这算得上是程家的一件大事。

比起成天只知道惹是生非的程厉铭,以及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程池,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小女儿,可算得上是程正年的最大的骄傲,不仅品学兼优,秉性良好,而且拥有无与伦比的音乐天赋,她的大提琴水平已经完全足够举办一场高质量的个人的音乐会。

程正年一锤定音,容不得半点反抗。

这场音乐会,全家人都必须出席到场。

化妆间里,程池面无表情地为程嘉拉上了晚礼服的背扣。

她小小的身板如今已经有了少女的情态,穿上晚礼服,束好发髻,与一身休闲牛仔配板鞋的程池站在一起。

比起女人味儿来,程池倒是差了她一大截。

程池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是杨靖闪过来的十几个电话,还有白悠发来的短信:“大伙儿都在等你呐!”

“老头子御驾亲征,我这一时半会是来不了了,你们自己玩。”

编辑完这条短信之后,程池将电话调了静音放进口袋里。

“姐,你觉得我好看吗?”走出化妆间,程嘉睁着一双大眼睛,忐忑而又天真地问程池。

程池翻了个白眼,也不拆穿她,只说:“好看。”

程嘉挽着她的手,重重点头:“姐真好!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姐了!”

程池冷笑:“好巧,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啊!”

程嘉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姐讨厌我,是因为我故意将音乐会定在今天,好抢了姐的主场,是这样吗?”

“原来你是故意的呀。”程池掩嘴,故作惊讶,在外人看来,倒是一对感情极好的姐妹,牵着手正在谈心的情景。

程嘉拿捏着轻松的语调,喃喃说道:“我还以为姐早就看出来了呢。”

“抱歉,嫉妒我的人太多,一般不会怎么留心呢。”程池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身后,程嘉抓着晚礼服裙摆的手颤抖了起来,突然高声喊道:“我为什么要嫉妒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我学习比你好,还会拉琴,也比你更讨父亲的喜欢,很快许刃哥哥也会是我的!我什么都有,为什么要嫉妒你!”

程池转过身,看向程嘉,轻松地耸了耸肩:“妹,破功了哦!”

程嘉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嘴角也扯出了一个艰难的笑意,对程池说:“姐,还记得吗,咱们小时候,曾经做过同一个梦。”

程池看着程嘉,渐渐收敛了笑意,只听程嘉继续说道:“要在万众瞩目的大舞台上,放声歌唱,台下坐满观众,鲜花,掌声,还有欢呼与呐喊…而这些,今天就要实现了呢!姐,对你而言,这些,或许将永远是个梦吧!毕竟…”她走进了程池,踮起脚尖,凑近了她的耳畔,轻声道:“毕竟你是个聋子呀。”

程正年的座位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大厅正中央,左右坐的是程池,程厉铭,江依络,以及许刃。

光线渐渐转了淡,程嘉提着晚礼服裙,款步走上了舞台正中,舞台正中,便是那架伴随程嘉成长的昂贵大提琴。

台下响起了剧烈的掌声,全场几乎座无虚席,但是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是程正年事业上的友人。

程嘉向观众鞠躬致敬,然后坐在了大提琴前面,摆好了姿态,开始演奏。

程池心不在焉地左右看了看,不少人都闭着眼睛,指尖轻扣在座椅扶手,全身心地沉浸在了这场音乐的盛宴中,但她的确是欣赏不来,除了觉得程嘉摇头晃脑的动作姿势多少有点滑稽以外,她没有其他更多的感受。

也许她本来就没有音乐天赋,小时候的那点子少女怀想,也仅仅只是对星光与喝彩的渴望,就像很多小孩梦想长大后当科学家或者宇航员。她虽然喜欢唱歌,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发现,自己和别人其实是不一样的,耳朵不好,她无法找准调,在好几次被人说唱歌难听之后,她就闭嘴了。

长到了可以随意对这个世界冷嘲热讽的轻狂年纪,那点梦想的萌芽,更是如烟头被掐灭在了墙上,只留下一道黑色的污迹。

但是程嘉,还在坚持着。

程池被大提琴吵得莫名心烦,想抽烟了,她起身离开。

“乱跑什么,给我坐好。”程正年低声呵斥。

程池漫不经心随口应道:“上厕所。”

“淑女,只会说洗手间。”江依络撩着淡淡的调子说。

程池翻了个白眼,真正的淑女在台上呢,关她屁事。

程正年皱眉:“快去快回,别耽误你妹妹的演出。”

厕所都这么高档,程池靠在大理石壁的墙面,闭着眼睛吞云吐雾。

一根烟抽完,像是故意使坏一般,她将烟头按在了大理石壁墙面,蹭出了一个黑色印记。

转身走出卫生间,冷清寂静的通道里,许刃手揣在兜里,一个人斜倚在墙边,见她出来,对她扬了扬手。

程池有些意外:“你怎么出来了。”

“抽根烟。”许刃解释。

程池走上前,身体微微前倾,鼻翼动了动,他的身上没有味道。

“骗人。”程池说。

“对,骗你的。”许刃坦然,顺势走近她。

程池整张脸都快要埋进他的怀里,黑色的毛线衣硌着她的脸,她有些害羞地红了脸,退后了几步,目光移向别处,说:“快进去吧,不然老头子又要发脾气的。”

她倒是不怕,就怕他受责怪。

她手揣在牛仔衣包里,转身面向蒙了一层白雾的落地窗玻璃,身后,许刃突然出声:“今天几号?”

“犯蠢了,今晚跨年呀!”程池说。

“哦,今晚跨年啊。”许刃走近了她。

程池心猿意马地望着窗外的城市的灯火霓虹:“是啊,明天,就是新的一年。”

“哦,明天,就是新的…”

“能不能有点创意,你是鹦鹉吗?”程池不客气地打断他:“只会重复别人。”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说。”程池回头看着他,等他开口,说出个一二三来。

许刃走近,轻轻在她耳畔低声呢喃:“明天,就是已经成年的小千金。”

温热的气息,撩拨着她的耳垂,程池脸“刷”地一下,红得通透。

“你说…什么?”

他嘴角微扬,将她的身体转过去,伸手,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程池一颗心像兔子般蹦跶,乱得没有章法,而他的右手指尖,落在了满是水雾的窗玻璃上,一笔一划,格外认真地写下了四个字。

生日快乐

程池

看着他修长的指尖,落下她的名字,一笔一划,仿佛格外受到优待。

他凑近了她那通红如樱桃的耳垂,轻声说:“生日快乐。”

程池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她回头,踮脚,搂住他的脖颈,她凑近他的脸,想要亲吻他。

许刃的脑袋,却别向了另一边。

“别急。”他声音低醇,嘴角微微扬了起来:“说一个心愿,我帮你实现。”

“嗯?”

“没有准备礼物,所以…我帮你实现愿望。”

“什么都可以?”程池松开了他的颈项,盈盈地冲他咧嘴坏笑。

“话说出来,突然有点后悔。”许刃无奈。

程池连忙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能反悔了!”

许刃笑得温煦:“你说。”

程池想了想,说:“我也想上台表演,像程嘉那样,有鲜花有掌声的…”

许刃稍微有些讶异:“就这样?”

“嗯。”程池点头。

许刃笑了:“我还以为,你成年的愿望,是想要我的初夜。”

程池满心琢磨着,许刃难得答应她什么事,她肯定要好好为难他一番,杀杀他平日里的锐气。

等等…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说什么…初夜?”程池懵逼。

“你给我提了一个很有挑战的愿望。”许刃说。

“初夜?”

“你要表演什么,杂技么?”

程池激动了:“许刃,我要更换心愿,我就要你的初…”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刃一根手指头挡住了嘴:“既许下心愿,概不退还。”

程池瘪着嘴,看着许刃,颇有些垂头丧气:“那行,你就帮我办一场演唱会,和程嘉一个级别的,而且要在今天晚上,如果做不到的话,你就乖乖献上…”程池红了脸,挑眉:“你懂的。”

许刃想了想,说:“请小千金容我准备准备。”

“你要准备多久?”程池见他这般自信,也有些诧异,她倒是真的不相信许刃能够办得到。

“等到程嘉小妹妹的表演结束,你到音乐中心一楼的小花园找我。”

“行。”

程池重新回到了音乐厅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会儿,回头看着许刃空荡荡的位置,又看了看程正年,她对他说:“许刃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