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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开车不安全,又下雨,你不要等了。”

“…我等你到四点,买了戒子,五点我再出发。”

“四点不一定开的完,戒子以后再说吧。”

“没关系,我等你。”

我走到楼梯间,躲在二楼的窗口那里看他,刚好可以看见他的一个侧面,隔着一层水帘,只见他低着头,在翻看手机,忽然像看见了什么似的,他嘴角微微的弯了起来,然后就一直望着手机在发怔。

我觉得腿有点软,就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坐了许久,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不停地跳着,从零秒,到六十秒,三十多个零秒到六十秒之后,分钟从二十,走到了五十多。

我拨他的电话,他马上就接了,话语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期盼。

“会开完了吗?”

“没有…东霖,你不要等了。”

“还要多长时间?”

“可能要好久…你不要等了。”

他停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我一下哽住。

他的声音骤然变的很软,“你出来见我一下,我一走又要好多天。”

眼睛终于忍不住变得模糊:“…我出不来,老总在看着呢。”

他许久不出声。

我闭着眼,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东霖,你走吧,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一直是他从外地给我打电话,明天,不,也许后天,我给他打电话,然后在电话里说,那些当面说不出的话。

来生相约吧

我看着东霖的车慢慢的开走了,在雨里,水花从轮胎底下溅出来,透明的水,晶晶亮的,缓缓地洒了一路。

水花也很悲伤。

我眼里都是雨。

去到卫生间,我打开龙头洗脸,一直洗,洗不干净。

走出商场,我淋着雨,在街边拦了辆的士。坐进车里,好心的司机大哥连着抽面巾纸给我:“今天这场雨下的可真是透啊。”

我嘴里应着,接过纸擦脸,纸都湿了,他又连抽两张纸给我,然后他不再说话,只是一直拿眼偷瞄我。

简单的吃过晚饭,我开着大灯在屋里收拾行李。窗外的雨依然不停,风也不见减弱,小葱没有叶子,它不会摇摆,它只会随着风,上下颤抖。

似乎能带走的只有衣服,其他都是搬不动的。衣服太多,我只能捡主要的装,装了三个行李箱,看看空余的位置不多了,我又把东霖的一套睡衣,一件背心,和一条内裤放了进去,最后,又把他的一双袜子塞了进来。

塞在了我最喜欢穿的睡衣口袋里。很多个夜晚,我都是穿着这件睡衣偎在他的怀里。

整理完,已将近半夜,从地板上站起来时我一阵晕眩,扶住衣橱靠了许久才没有让自己倒下,我知道是脑部供氧不足引起的,如果再严重一点,还会出现手脚抽筋,甚至休克。

我倒在床上,不敢枕枕头,好让下肢的血可以快速的流到头部。

第一次在医院检查的时候,老太太看了血常规就警告过我,说我的血色素值已经低到了不能随意乱出门的地步。一般成年女性的血色素值是11—15,而我的,还不到4。

其实,我早就不能上班了。所以谢丰才会固执的一直要接送我。

在游戏里,这个血值充其量只能蹒跚着走路,跑动的能力早已丧失了吧。

第二天,雨终于停了。

我先给一家快运公司打电话,把行李托运了;然后又给附近一家有名的房屋中介连锁公司打电话,请他们代理出售我的公寓。

我已经交了两年的房贷,但还要再交三十四年。三十四年,多么漫长的时间,是用年来计算的,我已对最终拥有它,失去了信心。

我给的价钱让中介公司有点小小的意外,不到半小时,他们就上门和我签订了合同,我留下了自己的账号,公寓卖掉以后,他们会把钱汇入我的户头。

接着我去了东霖的公寓。把他放在我那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些衣物送了过去。

笔电搁在他的书桌上,和他给我的一万块钱以及那张一百多万的银行卡放在一起,上面压着他的房门钥匙。衣物各归各位,衬衣挂起来,内衣叠好收进抽屉里,一衣一衫,我都细细的用手抚过。

再挨个房间做清洁,茶几上有他昨天留下的一大堆烟蒂,我把烟缸清干净,又给小葱浇饱了水。

做完以后觉得有点疲倦,我躺在他的床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是傍晚,窗户镀着一框金边,一屋子澄色的余晖,我被晃的睁不开眼,仿佛被万道金光在穿刺,眼睛钻心般的疼,一直疼到心里,我捧住胸口在床上卷做一团。

感觉自己是落日,仅剩一点余晖。

而东霖,是冉冉升起的朝阳,甚至还未绽放光芒。

黄昏怎么可以和旭日走在一起?那只会,夺了它的万丈光辉。

我搭晚上九点多的航班离开A市去往上海,机票是临时定的。本来想定明天的,结果售票小姐电话里说夜里的航班只要四折,还有空位,问我要不要定今晚的,我想了一下,说,好吧。

早晚都要走的,不是吗?

今晚走,还可以搂着早早睡觉了。

最后给小葱浇了次水,挎上一个随身小包,拎着装有东霖得奖模型和早早相框的硬纸盒我走出了公寓。其余的一切,都留在了那里,随下一任房主任意的处置吧。

在门上,我贴了一张纸条,上面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五个大字:此房出售中。

转身离去的瞬间,我仿佛看见一个男人在这门前遭到雷劈一样的表情,又仿佛看见了他转瞬发疯愈狂的眼神。

一步步走下楼梯,我问着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我会如此的绝望?

我不会死,最多早点老掉,不会再有孩子,可我却这样的沮丧,又这样的看轻自己。是什么让我对未来绝望?一心只想离开东霖,不惜这样的伤害他;我知道自己是错的,也知道自己是不可饶恕的,可我却管不住自己,也找不到理由,更不知道是为什么,仿佛我不是我,被另一个灵魂控制住了。

登机前,我给谢丰和莎莎各发了一条短信。

谢丰的只有三个字:我走了。

给莎莎的短信也写的很简单:我去上海了,莎莎,原谅我吧。

三个月前,在T大宿舍楼的顶层,她曾经对我说过,你能离开东霖吗?你能不能把东霖还给我?如果你能,我就原谅你。

其实我不觉得后来和东霖在一起有多么对不起她,唯一觉得对不起她的,是向她隐瞒了事实。如果早点告诉她真相,是不是莎莎就不会遭受第二次失恋的痛苦?

只是,倘若莎莎不回来,东霖会醒过来吗?大约不会,我和他可能还在做着周末情人。直到我生病,离开。

原来,最终,还是我离开。

这份爱,从起步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步履艰难。

短信发出不到一分钟,谢丰的电话就来了。

“你走了?”他问。

“嗯,我在机场。”

他顿了一下:“…噢,我知道了。”

“到了上海,我换了手机号以后再和你联系,你放心吧,我表姐会照顾好我的。”我希望他能安心,不希望他追过来。

但他是谢丰,我一向阻止不了他:“明天我过来找你。”他说。

“谢丰!…”我有一种无力感。

前世,你到底欠了我什么?

“你开完刀,我就离开,我不会缠着你。”

“谢丰!…”

任何的阻止都是徒劳。他已经挂了电话。

早就料到他会追到上海来的,不是吗?

还有一个人,也会追过来的。只是,当那双被痛苦蒙蔽住的眼睛看见我和谢丰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不是很快就会离开?只要让他看见这一幕,就够了。

这些,是在我的计划之内吧。

想起莎莎骂我的话,她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有心计又毒辣的女人!也许她说的没错,我原来是这样的女人,假借爱的名义,伤害着最爱的人!

电话接着响起,是莎莎的,她终于肯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你刚刚的短信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离开A市了?”她的语调仿佛是淡淡的。

我尽量让声音显得柔和又平静:“是的,莎莎,有空到上海来看我。”

话筒里骤然寂静无声,许久她才开口:“你去上海,不就和东霖分开了吗?本来你们就不是天天在一起,你舍得吗?”

我怎么回答她的这个问题!我不想说我要和东霖分手了,更不想说东霖以后要你照顾了,我只能说:“莎莎,你肯原谅我吗?”

她半天不说话,我对着手机笑:“莎莎,再见了。”然后挂了电话。

以后看不见我,或许她也是不习惯的。

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睛,我起身去登机。

还有一个重要的电话我还没有打,但是,现在不能打,否则,他会开长途夜车,也许还会飙车,我只能明天打。

其实明天我也不想打,永远也不想打。但是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在开刀前和他面对面一次。只要接到电话,他就会追到上海来。我知道,他一定会追来的。

我走下飞机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一点了。

表姐夫也来接我了。

表姐见了我就牵着我手,就像小时候,她牵着我手送我去上学。姨妈很早就过世了,她一直跟着姨夫单独生活,母亲那时候经常照顾她,而她,从小就很疼我。

表姐夫开车,表姐陪我在后排坐着。

“早早睡了?”我问表姐。

“睡了,没告诉他你今天来,要不肯定不愿意睡。”

我看向前排专心开车的表姐夫:“姐夫,对不起…这么晚,还要你来接我。”

“跟姐夫见外了,是不?你妈昨天晚上给你表姐打电话,说你父亲身体不好,她来不了,我也接了电话,我向姨妈保证了,会照顾好你。”

我低下头,喉咙里像塞满了棉花。我已经二十七了,可还在让母亲操心。想起前两天告诉母亲,我要离开A市,到上海去做一个小手术,母亲在电话里一声不吭,却始终不挂电话,我当时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医院已经联系好了,我托人找了个靠得住的医生,他是那家医院妇瘤科的第一把刀,明天去办住院手续,一个礼拜之内就可以给你安排动手术。”

“谢谢姐夫。”

“又和姐夫见外了吧。把病治好,其他的不要多想。”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是个自私的人吧,他们帮我把孩子养大,我从没报答过他们什么,却还在理所当然的享用着这些亲情。

第二天早上,早早在我的目光中醒了过来。在此之前,我已经支着胳膊托着脑袋凝视他的小脸一两个小时了。

他张开了眼睛,用全世界最干净最透明的瞳仁看着我,几秒钟的不相信之后,他就跳了起来,爬到我身上对我又亲又搂。

我紧紧的抱住他,没人知道我有多爱他,也没人知道我有多渴望再拥有一个像他一样的孩子。只有被夺去过孩子的母亲才会了解我的这种心情。想再有一个和他一样的孩子,从襁褓中就由自己养大,看着他一天天长,一天天大,听着他呀呀学语,叫我妈妈。

只有这样,才能填补我的伤痛。

表姐推门进来,早早扑到她身上,嘴里喊着:“妈妈,小姨来了!小姨来了!”

我眯着眼笑,看着表姐抱着他说:“知道了,知道了,快跟妈妈去刷牙洗脸,要不上学要迟到了!”

他蹦跳着跟着表姐出了门,我愣怔了一会,才看向床头的手机。

看着早早的时间里,我一直也在看着这手机。今天是最后一次用这个手机号了,它在这已经变成了长途漫游。可是我却没有勇气用它去打那个电话,试了许多次,还是不敢拨出去。我怕听见那个声音,也许它瞬间就会瓦解我的全部意志,也有可能瞬间就让我在天堂和地狱间穿梭,我只能把它变成短信,发给他。

我已经错了,只能一错到底了。

我按了发送,几秒之后,屏幕显示:信息发送成功。

发出去了,那条短信。

我删了又写,写了又删的很短的一行字:东霖,我走了,去上海了。我对不起你。这辈子缘太浅,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如果你愿意,我们来生相约吧。

最后的最后

一大早,姐夫就带我到医院办了住院手续。

我的主治医师姓李,是个四十来岁年富力强正值黄金期的男医生,姐夫好像已经和他比较熟络了,所以做完全身各项检查后,他立即就安排我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首先要把血色素值提高到8以上,这大约要输好几次血。那个天天给人开膛破肚,摘人器官无数的医生对我说:“否则我不敢给你开刀。”

我看着别人的血进入我的身体。

谢丰在医院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躺在病床上,一只胳膊在吊血浆,另一只手背在吊手术前的消炎针,表姐在陪着我,时间是中午。

看见他出现,表姐微微的诧异。她见过谢丰一次,那次我也是和东霖分手,他陪我到上海来见早早疗伤,当时他是以我同事的身份出现的。

这次,我不想再骗表姐,我对她说了实话:“姐,这是我大学同学,叫谢丰。”

谢丰对着表姐礼貌的弯腰,但他说出的话,却让表姐立即看向了我。

“早早是我看着出生的。”他说。

我赶紧解释:“姐,他就是我一个同学,那时候帮了我一下。”表姐相信了我,也因为谢丰坦荡荡的态度。其实也很好理解,如果他和早早有关系,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有谢丰陪着,我让表姐回家休息,她跟着我在医院转了一上午了,各个检验窗口和科室的排队。

谢丰也说:“等她吊完,我送她回去。”表姐这才放心的走了。谢丰拿着一堆报纸,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守在我。

这时的他,即使着装很讲究,但看起来也像是个病患的家属。

我收回目光,闭上眼休息,忍不住又想,如果没有东霖,最终我是不是会和他发生点什么?

想起东霖,心脏立即像遭到电击似的,一阵抽痛。

此刻的他,是在飙车,还是像木头似的呆立在我公寓门前,还是正在赶往机场?

脑中闪过这些鲜活的场景,仿佛亲眼所历,他每一个焦急,茫然而痛苦的身影和眼神都定格成一幅三维画面,我可以旋转着看清他的每个表情。

如果说,以前的几年他让我痛苦了的话,那么,这一次,他就全部还清了。

一袋血浆,三瓶盐水吊完,已近黄昏了。

和护士长软磨硬泡的请假,一再保证明早八点医生查房前一定赶回来,她才同意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