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了忍,还是马上给彭因坦打电话,“你什么意思啊?”

“需要多少你自己填。不过我也不是土豪,不可能没有上限。”彭因坦那边叮铃咣啷的响着,他嗓门也有点大。不像他平时跟她说话的时候,不管怎样,总是用那一把低沉醇厚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说着。

索锁顿了顿,问:“什么条件啊?”

彭因坦笑了,说:“好好给我做饭。”

“没别的?”索锁有点不信。

“有。我还没想好。”彭因坦说。

“MD,就知道你是这样的…”索锁忍不住又想要骂他,但看着手里这张简直会发着七彩光芒的支票,她决定先忍耐一下。

无论如何,钱到手再说。

“我忙着呢,回见…我下周回来,做好饭等我啊!我下飞机就要吃到饭。”彭因坦挂了电话。

“喂彭因坦!彭因坦!”索锁对着电话叫。

听筒里早没了声音。

她把电话左手倒右手,倒了好几回,终于控制住自己没给他再打回去。

她看看时间,把支票折了两折放进自己的笔记本那牛皮封的内侧。要装进包里,又觉得不放心,再确认下。

她可没急着填上个数字。

现在她要去医院看老吴,从家里到医院这段路,这时间堵车堵的厉害,搞不好要很久才能到。那她可以趁这段时间想一想,到底要填多少…她所有的卡和存折也都带在身上了,再加上彭因坦的这张支票,她好像有了很大的底气往医院去。

索锁在门口坐下来换鞋。鞋带系了好几下才系好。

问题解决的这么顺利,她应该松口气,可是心情却忽然有些复杂起来。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八)

但当她推开门,一眼看到在院子里弯腰查看草坪的姥姥——在暮秋初冬时节清冷的阳光和透明的空气里,姥姥的脚步移动的非常迟缓——她都不用站在姥姥身边,就仿佛已经看到姥姥望着这院子里一草一木的眼神了,于是她就在门口平台上伸展了下腿脚,活动几下来热热身,好抵抗乍出屋子而一时之间难以适应的寒意弛。

她小跑着下了台阶,用很愉快的声音跟姥姥说要出门了,“晚上回来给您带流亭猪蹄。”

等姥姥直起身来看她时,她已经跑出去挺远了,不过还没有出大门。

姥姥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今天就抽空去申请,应该很快就有人来安装暖气了啊,姥姥!”索锁又喊了一句。

她跑的飞快,好像冬天的温暖是在眼前,她要快点跑就能追上的…她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门外。

索锁背着自己一个半旧不新的运动包走进万豪海景嗄。

锐派在万豪海景大楼B座的七楼。楼层不算高,但是万豪直面大海,站在这楼里,只要是能看到外头的,就是毫无阻挡的海景。

索锁站在万豪大厅的水晶柱边看到锐派的楼层标志,回头找到电梯的位置,不疾不徐地往电梯方向走。

万豪的内部装修和外头的风格很一致,多用玻璃和金属,既显得现代感十足,又透明透亮。索锁从外到内,一路走一路观察着这栋售价创Q市第一高一平方米售价的楼,除了绝佳的地理位置带来的天然优势,到底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万豪的现代感让她有点不适应。也许是她这两年总穿梭在老城区内,陈旧的时光和光阴的味道已经沁入肌鼻。她也很久没有在白天出来闲逛了。没有那个时间,也没那个闲心。

“请问您到几楼?”轿厢里穿着整洁的电梯员轻声问索锁。

索锁说:“七楼。”

轿厢里只有她和电梯员两个人。她侧脸看了下电梯员那墨绿色天鹅绒方凳,挺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的…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这样的状态还来健身。这不是健身,这是找罪受。

可也不能不来。

这几天她把该做的事情一一安排妥当,终于空出点时间来先找个合适的健身中心。她长时间以来对身体的透支,只有她自己清楚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昨天去缴了手术费用,又把预备好的住院费存妥当,跟老吴交待清楚,让他不用操心这个了。又把大禹借来的钱先还给他。他们虽然彼此间都没说什么肉麻的话,却也都清楚这应该是他们要一起解决的难题,她先一力承担了下来。她对那两个觉得很没面子的大男人说,能做成这等好事,一定是她姥姥早晚念佛求来的好福气。

她没说不管多难办的事,该出手相助还是要努力去做。这不只是因为他们是朋友,还因为每当她有困难的时候,他们总是帮助她的…大禹是有些怀疑她钱的来路。不过都被她拿话搪塞过去了。

大禹比较没心眼,很容易就相信她了。他跟老板借来的那笔钱,坚持不要拿回去,就放在她这里。

她没动大禹的这些钱。不过她因为另有打算,就在彭因坦那张支票上多添了几个数字。她一边填,一边就自言自语地说彭因坦,这是你害我脚疼的代价、这部分钱我可不打算加利息还给你的…银行贵宾室的柜员听到她自言自语还很诧异,虽然彬彬有礼地照程序处理她这桩业务,她也知道,人家是再三核对过她的身份证件的。终于拿到钱,她可是觉得不容易的很。扣除掉老吴治病的花费,剩下的钱她先去交了暖气的费用,包括设备和取暖费。没有太费周折,只是她家的房子有点特殊,也是在市里挂了号的,供热公司的工作人员看到她也挺客气。

取暖设备的安装,她早有计划。这次去供热公司咨询,她是带着自己的图纸上去的。结果人家看了她的图纸,就让她等着,最后是请了公司的总工过来跟她讨论。她以为人家会为难她,还戒备着琢磨了一大套词等着呢——这图纸可是她琢磨了很久才算计出来的。首先要保持建筑的完整性,在原先的老式热水汀上改造,坚决不能破坏建筑内部整体风格;其次要考虑到安装设备的经济性,她的图纸是改来改去,改成了一个性价比最高的供热设备线路图。除了她住的阁楼,下面几层空间她都考虑到了…那位总工还问她,说索小姐下这么大工夫改造建筑内部,是不是预备着将来实现房子价值的最大化啊?

她听明白那意思了。就是人家总工讲的比较委婉,没直接问是不是等着把别墅卖个好价钱呢?

她回答的也比较“委婉”,说:“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呢?您就说照这么施工行不行吧。”

总工笑着说行,太行了。也不知道这是哪位设计师给设计的路线,非常经济实用。刚才是我们同事看到之后觉得比我们通常给老房子做的设计要科学,很惊奇,才让我下来看一看的。

她也不说那是她自己画的。见人家说能这么

tang施工,赶紧把这方案敲定了,好让人算实际供热面积什么的,也就好把钱交上快点安排安装…那位总工见她不想说什么,就跟她聊着天,等她办完所有手续,还送她出门。

她呢,就觉得办完这桩大事,心上又缺了一块石头,正觉得轻松,那奇怪老头超乎一般工作热情的举动,她也就不太在意…她从供热公司出来,又跑到工商所去办了个申请登记。表格还没填完,就已经到午休时间了。她拿着一叠表格出了工商所,跑到大禹家里,跟休息的大禹和爷爷一起吃了顿家常饭。

是爷爷很喜欢吃的虾仁馄饨。她买了鲜虾过去包给爷爷吃的。午饭吃的时间晚了点儿,不过爷爷很高兴。

她饭后踩着大禹家那旧楼吱吱扭扭的楼梯,下去看看楼梯间里那个所谓的健身房。

健身房就照大禹说的,正在进行改造。有些器械要照着她的要求改动一下。大禹在修车以前,少年时候是射箭队的。其实他做个体能教练也是合格的,可以给她制定一个合适的训练计划。

大禹说改造没完成,她可以晚几天开始锻炼。

她就去添置了一点运动装备。从跑鞋到束发带,添了好几样。大禹一边直喊好贵好贵,一边又叫好看好看…在他嚷嚷着助阵之下,她买把行头准备好了。

踩着新跑鞋在那旗舰店里的新跑步机上试试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在跑步机上飞起来呢。

想上一回为了参赛,买了便宜的跑鞋锻炼,跑到磨的脚掌起血泡,比赛时脚踩在踏板上,一动也是疼的很,不知道怎么才坚持下来、还赢了比赛的。

这种恶梦般的经验她不想再来一次。

难得奢侈一回,就这样吧…

索锁出电梯说了声谢谢,往外一走,顿时觉得四周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似的安静至极。但她所站的地方,又是个空旷阔大的正方形大厅,出了电梯站在那里,直面了波澜壮阔的大海——此时天色有点暗,晚霞满天,海面呈深蓝色,有白色的浪花…她吸了口气,仿佛闻见湿润的海味。

她听见有人故意地清了清喉,回身一看,是位穿着运动装的年轻女子。挂着的胸牌上打头是锐派的标志,然后是英文名字Jane。

“您好。”这位叫做Jane的年轻女子对索锁微笑。

“您好。”索锁松弛地将肩上的背包拎在了手里。

“请问您预约了哪位教练的时间?”Jane轻声细语的。

“对不起,我没有预约。”索锁说。她发现了Jane已经将她打量了一遍,目光中显然有点好奇和迟疑——她肯定是不像出入这里的会员,也并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她从包里取出那张俱乐部的贵宾卡,翻了翻,递给Jane,说:“我是第一次上来,不太熟悉这里的情况。”

Jane接过那张普普通通的黑色卡片来,看到上头的编码,马上问:“请问小姐您贵姓?”

“免贵姓索。”索锁回答。

“索小姐,不好意思,怠慢您了。这是我们矫先生的特别贵宾卡,交代过务必好好接待的。请您到休息室先坐,我去请经理来。”

索锁点点头。

Jane请她进了一间小型的休息室就先离开了。

索锁进来,看看这间布置的很像头等舱候机室的休息室,差点就要笑出来——锐派这老板矫健还真是个土豪,很知道怎么往高贵奢侈上靠拢——当然她没笑出来,因为她发现在这里坐着“休息”的不止她一个。

第三章 没有公主命还有公主心 (九)

她进来之后,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的那位年轻的女士起初并没有回过头来,她正在低头翻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索锁往前走了两步,将背包放在了一张小圆沙发脚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斜对面的那位年轻女士的手机响了,索锁看她拿起手机来看一眼时,那动作和肢体语言,即便是她背对着她,她好像也看到了一张微微皱起眉头的脸,果然接通后她“喂”的那一声,就在柔和中有一丝丝的生硬。

她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没有碰小桌子上摆的其他饮品和水果点心。在运动之前她习惯喝点水的。她又瞥了眼那女士——手臂轻搭在小圆沙发背上,圆润的手臂线条柔和,是个骨肉匀称的女人…左手臂从上至下光·溜溜的,不见一点首饰。

“…签了就好。谢谢你。”那女子声音低沉膛。

索锁觉得这声音耳熟,正在想自己肯定在哪里见过她,门被推开了。她转头一看,是矫健亲自来了。矫健进门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矫健说话间,已经走到索锁面前来。索锁伸了下手,矫健脸上笑意加深,同她轻轻握了下手镰。

“欢迎你。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矫健笑着说。

索锁看矫健在俱乐部里就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微笑。她和矫健从没有见过面,但是矫健还是第一眼就知道是她。或许是这间休息室里只有两位,很好认的缘故。矫健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也打量下矫健——他身材不高,西装革履之内,是有些发福的身体,不过在中年男人里算是保养很好的。矫健是帆船运动员出身的,一直注重保持身材,但是嗜吃是他的一大特点。矫健和他的太太也是老校长介绍给她的认识的食客。不过每次都是矫太太跟她联系订餐。她们一般都是通电话或电邮。

吃是我先生的弱点。矫太太说过。

索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莞尔。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这是多么可爱而又无害于人的弱点…

“等下我要给我老婆打电话,告诉她你来过了。”矫健请索锁坐,给了索锁一套钥匙和表格资料,“你签个字就可以,这是衣柜什么的钥匙。还有会员卡你留着。这张卡保证你在俱乐部里畅通无阻的。不过你要过来,不拿卡也没什么,我早交代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