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来接你们回去的。今天没有别的事。”彭因坦说。

索锁拿了雪白的笼布盖在面果子上,看都不看他,说:“不。不用。”

“你雇的车我已经请静心师父给回了。”彭因坦说。他看看索锁的神色。“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不想跟我见面。如果不是这两天你既不接电话,又不回家,我是不会到这里来找你的。”

索锁把面果子搬到旁边的柜子上摆好了。

她有一会儿没有回过身来,也没有说什么。

彭因坦说她两天没有回家…她拿了一只竹编小篮子,去蒸锅里把剩下的面果子拣出来。香喷喷、白胖胖的面果子放满了一个篮子,她又去拿了一个来。

彭因坦说:“你的手机一直在关机状态。我这么找你主要是想确定你安全…而且我既然送姥姥来的时候就说过要接她回去,说到当然就要做到。”

“彭因坦,别说了,我听不下去。姥姥是不知道你对她好,是另有目的,才信任你和喜欢你。她以为你是真心对她好…姥姥年纪大了,还总是人家对她好三分,她对人家好十二分。你别瞧不起这把年纪的老太太,随便对待她。”索锁说。

彭因坦顿了顿,才说:“姥姥年纪大了,可是不糊涂。你要觉得她能被随便对待,是你瞧不起她,不是我。”

索锁没吭声。

她看了一眼彭因坦。

就是这一眼,彭因坦觉得索锁离他简直有十万八千里…她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而且,她就是以为他不管干什么,都动机不纯了。

虽然看清楚这点,他也没有再急于说什么,一个是索锁现在根本就不想听,再一个他也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姥姥和定敬师父她们一起过来饭厅吃饭了。

索锁见彭因坦及时住口,她也不想当着老太太们的面弄的大家都尴尬,于是继续保持沉默。

姥姥她们进门时都笑眯眯的。不过因为彭因坦是男客,定敬师父安排他单独在另外一间房间里吃饭。定敬师父让索锁过去跟彭因坦一起吃,索锁再三地推脱都推不过去,只好过去坐在彭因坦对面的位子上。但是彭因坦吃着新鲜的面果子和清淡的素菜,索锁却一口都没有吃。

这间屋子空荡荡

tang的,索锁觉得简直要冷的伸不出手来了。身上的热气好像被空屋子给吸走了,她就要被冻僵了似的。她忍不住轻轻跺一跺脚…彭因坦吃饭吃的很香,她一点食欲都没有。尽管她知道,面果子味道香甜,她亲手做的素菜清爽可口。

彭因坦想索锁大概是因为对着他没胃口,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你得吃点东西。不然空着肚子坐车不舒服。”

索锁就喝了一碗白开水…

吃过早饭不久,姥姥又跟定敬师父说了会儿话才准备走。

索锁拎着姥姥的行李出来时,彭因坦已经站在院子里等她们。看到她出来,向她走过来。

索锁已经知道自己要不准备跟姥姥揭穿彭因坦、在这里跟他翻脸,势必是要坐彭因坦的车回市区的。她看着彭因坦沉默而坚持的样子,心里有了主意,也就不再反对。

彭因坦要帮忙拿行李,她没让。她拎着行李,彭因坦就主动扶了姥姥往山下走。她反而走的很慢,离了没两步,能听到彭因坦和姥姥在低声交谈…彭因坦看上去极有耐心。他的步子很大。他迈一步,姥姥要迈两三步才能跟上的。

定敬和静心两位师父也跟着下来,一直送他们上了车。

索锁在车上看着她们俩,约好了过些日子等她们进市区,一定要来家里做客…

和来的时候一样,姥姥又坐在彭因坦身边,索锁坐在后面。只是这回是姥姥在开车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索锁却清醒着。

彭因坦坐在前面,都能感觉到索锁时不时地扫向自己的冷飕飕的目光,他脖子后头总是有点发冷的…直到车子在大门口停了下来,索锁和彭因坦都默契地没有进行一句话的交谈,甚至目光都没有片刻交汇。姥姥在半路已经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对他们俩之间紧张的气氛有所察觉,姥姥也沉默地不发一语。

下了车,索锁先把姥姥照应好。她开了大门,让姥姥先进去。她看着姥姥边走边笑眯眯地说:“就这几天不在家,松果落了一地…锁锁,来捡松果啦…”

“知道啦!”索锁大声答应着。看着姥姥慢慢走在院中小路上,抬头看看树、低头看看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亲切问候。她一转脸,看到彭因坦也不错神地像她刚刚那样望着姥姥的背影,就跟彭因坦说:“已经到这儿了,进来喝杯茶吧。”

彭因坦点了点头。

这些天都不在家,姥姥好像对家里的一切都很怀念。她在家里四处看看,非常满意索锁把家里照顾的很好。

索锁请彭因坦坐了,自己去泡了茶端出来。姥姥已经回屋收拾东西去了,她去敲门,把茶给姥姥送进去。

姥姥看着有点儿累,索锁让她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我叫你起来吃午饭。”

“问问小彭想吃什么,留他吃午饭。麻烦他跑一趟,不好意思的。”姥姥说。

索锁沉默片刻,说:“好,我问问他。”

她把门掩上,往客厅走来,却发现彭因坦并没有坐着,而是站在窗前,正望着院子里。听到她的脚步,他回头,说:“我真正喜欢上这个院子,就是有一天,我站在这里,看到院子里树,还有你放在窗台上的书。”

索锁不响。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也看着院子里的风景。

过了一会儿,她去拿了药箱来,坐在窗台上,伸手动了动手指,说:“把你手给我。”

第九章 漩涡 (四)

彭因坦怔了下,但没有照她说的做。

索锁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不一会儿,彭因坦脸上就泛了红。

他的手是受伤了,不知道索锁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回来这一路开车,手握着方向盘,每动一下,手掌都在疼…还有在翠竹庵吃饭的时候,手中的筷子都蹭着他手掌上的泡,真疼到钻心。不过他声色不动,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点。

索锁看他的眼神很平静,也有种了然。这让他更觉得难堪。

“没事。”他说。语气有点儿生硬。疼还是疼的,但是被索锁这么看着,更让他别扭。

“你要是不用我帮忙,回去还是找医生处理一下。如果不小心破皮感染,很麻烦的。”索锁把药箱放在了一边,“劈柴不是有把力气就行的。你的手,干不惯这种粗活。敦”

这下轮到彭因坦沉默了。

索锁的话听起来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像真的是为他着想。可是听在耳朵里,是怎么都不对味儿…他眉头皱的紧了。

“姥姥说留你吃午饭,谢谢你去接她回来。她觉得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不准备告诉她你为什么会过去,也不准备照姥姥的意思留你吃午饭…既然这样,喝完这杯茶你就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也不欢迎你来。”索锁说。

彭因坦沉默着。他的脸越来越红。

索锁转开脸,看着院子里在阳光下静静立着的扶疏花木,“我在这坐着看书晒太阳的时候,可没想着有一天会引狼入室…你喜欢不喜欢这里,一点都没要紧了。”

“你是不是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一定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彭因坦问。

“你事情做的难看,就不要怪我把话说的难听。彭因坦,我最讨厌人骗我。你可以觉得我是傻。我也没傻到会被同一个人一骗再骗…现在可以告诉你,代表姥姥告诉你,这房子不卖了。”

彭因坦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卖不卖房子在你和姥姥,和我没有直接关系。”

索锁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是吗,那你还处心积虑促成此事?”

“你非要曲解我的意思,我没有办法强迫你改观。但是这不是我搜集资料的唯一一所房子。对任何值得研究的房子,我都尽量调查仔细,留档备案。我希望在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起码能对这里的老建筑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我会建立自己的数据库…这是我在做的一点点的工作。你要是想了解更多,我可以给你看…”

“对待别的房主,你也连蒙带骗吗?”索锁轻声问道。

彭因坦忍了忍,才说:“没有。”

“既然对别的房主没有,为什么骗了我,我就不能说难听的话?”索锁声音更轻了些,可话却一样的重。

“因为你不给外人接触你的机会。而且你霸道,也不让姥姥跟外人接触。如果正常的方法可以沟通,我不会用这种方式获得资料…我承认这很不光彩。我也后悔这么做了。你说我是骗子,我也认了。对不起,索锁。”

索锁看着彭因坦,好像在琢磨他的话。

她脸色阴沉,彭因坦看不出一点她准备接受他的道歉的迹象来。但是话都说出来了,他索性一次说到底。

“我从事什么职业,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说过,我就是个修补破烂的。对老房子我有时候爱的很偏执。在我看来,这老房子现在被维护的简直就是不伦不类,我当然希望能经由我的手重新进行修缮。”彭因坦说。

索锁咬了下嘴唇。

“所以我发现肇事逃逸的女人住在这里,当时就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彭因坦说着,停了下来。索锁的黑眼珠像两只在清凌凌的水下埋伏的蝌蚪,动都不动却让人心里不住地起涟漪…“我就是没想到,跟你的关系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彭因坦!”索锁喝止彭因坦。她站起来,“你听着,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嘛?”彭因坦盯着索锁。

“非说有,你是我债主而已。这个在我看来不构成你所谓的关系。”索锁的声音很冷。

彭因坦停了好一会儿,才问:“要是这样,你何必生我的气?你这么生气,到底是因为我骗了你,还是因为即便是我骗了你,你仍然想要原谅我?”

索锁背对着窗子。落地窗像块印着风景画的彩色玻璃,亮到显得她这个人都黯淡了。

她没有立即回答彭因坦的问话。不知道她是不想回答,还是不能回答。

“我没偷你的,没抢你的,也没陷你于不义…买卖是桩公平交易,没人在强买强卖。何况这房子根本不是你的,你不过是个寄居的,背着这么沉的包袱,你走的动吗?”彭因坦问着索锁。索锁没回答他,他也不想等她回答,“为什么不过的轻松一点儿?”

“你以为谁都有资格过的轻松一点儿?”索锁转过身去,把背影给了彭因坦。

“至少不应该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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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样子?”索锁从玻璃窗里看着自己的身影,笑了笑,“贫穷,堕落,自顾不暇,还有吗?”

彭因坦看得到她肩膀微微颤动,显然她笑是真的在笑。但是他很平静,从玻璃窗的倒影中他也看得到索锁的笑容…她转过身来,挪动脚步来到他面前。两人近在咫尺,她扬了脸看着他。

“彭因坦你听着,我是不会原谅一个骗子的。就算跟这个骗子上过床了,骗子还是骗子。何况那算什么?说好了的,各取所需而已。”索锁说着,下巴一转,指向门的方向,“你解释完了,我话也说完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以后,不准你踏进这个门一步。”

彭因坦长久沉默地望着索锁。

他低了低头,一伸手就托住了她的下巴。手掌上被磨出来的水泡,在碰到她滑腻肌肤的时候,一股尖锐的疼痛爆炸般的扩开来…索锁条件反射般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彭因坦的脸在她眼中放大了些,直到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漂亮的眼睛闪着怒火…她一把扯下他的手来。手指碰到他的掌心,能摸到他掌上凸起的水泡。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瞪着她。

她说:“还有,要施苦肉计别处去施。这儿再没人想看你演戏…”

“索锁,”彭因坦反手握了她的手,“你要是真的这么想,活该你孤家寡人。你就守在这儿吧。这老屋子这么大,缩在里面最安全。”

索锁紧握拳头,脸色白的吓人。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房子就算现在不卖了,你也留不了多久。你没有这个能力。”彭因坦说着,环顾四周,“你欠我的钱,想还就还,不还我也不会追着你要。但是你我协议上没有完成的,你照样要一样不落地给我做到。我说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他说完,没有等索锁说什么,转身拿了他的外套就走。

因为步子迈的太快,简直带着风。

索锁站在原地好久都没有动…她根本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连关门声都没有听到,以至于她简直要怀疑彭因坦根本就没有离开。

她的手机在响,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她想去接,却动不了。

如同无数次梦魇中一样,她能清晰地听到声音、看到画面,然而身体像不是她的,她控制不了…仿佛亲眼看到阴阳永隔,无能为力。

“锁锁?锁锁?”一双温暖的手触到她的脸,轻轻拍着她,“锁锁?你怎么了?”

索锁看清站在面前的是姥姥,摇头。

姥姥摸摸她的额头,轻声问她:“为什么吵成那样?”

索锁听见问,心像是凭空从高处落下,疼是疼的,可清醒也是真清醒过来。

她握着姥姥的手,摇头说:“没事…没什么。斗嘴而已。”

姥姥看着索锁,摸摸她的脸,说:“我都听见了,还说没什么?”

索锁怔了好一会儿,突然搂住了姥姥的脖子。

“小彭是个好孩子。你不要把他想的那么坏。”姥姥拍着她的背,说:“我还以为…”

姥姥重重地叹了口气,索锁听着,心也不知道怎么就疼的那么厉害,简直像有人拿着钝刀子在割。

她放开姥姥,抬手搓了搓脸,勉强笑着说:“本来嘛…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对不起,姥姥。我闯的祸,由我来解决。您不用担心。”

姥姥要说什么,索锁的手机又响了。

她才意识到,手机一直在她口袋里呢,刚刚她是太恍惚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她握着手机,盯着这个号码,犹豫片刻,才接起来。

第九章 漩涡 (五)

电话那端没有人出声,索锁喂了两声,那边还是没有声音。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把手机拿远些看,果然电话已经挂断了。

“是谁呀?”姥姥在一边问。

索锁皱着眉,抬头看姥姥坐下来,整理着她笸箩里的针头线脑呢。她没能立即开口——在今天以前,她甚至都做好了准备,不会再看到这么一幕——这老太太还会坐在这沙发上,织毛活儿…她吸了吸鼻子,才说:“不知道,可能打错电话了吧。誓”

她又看了看手机,来电显示只有这一个陌生号码,真也可能打错了…当然更可能根本没打错。这个可能性,她必须有心理准备。只是这可能性低于万分之一…可以当做完全不存在的。

尽管这么想,她身上还是不自觉地就紧绷了下。可能是她的神情和肢体语言都很反常,姥姥看着她,几乎都能感觉出来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姥姥招手让索锁坐下,说:“都这个时间了,去吃点东西,睡个午觉。你看看你的脸色,差的姥姥都不忍心看了。”

索锁把手机扔在一旁继续充电,翘着腿搭在脚凳上,四肢一伸展,大声叫道:“好哇!”

这一声喊的声音巨大,不仅胸腔震颤到疼痛,连喉咙和太阳穴都疼了疼。可是她得喊一声、出口气,给自己一点力气…她侧了脸,看着笑眯眯的姥姥,说:“姥,咱俩出去旅行吧…我带你去个有特别充足的太阳的地方,穿比基尼,晒漂亮肤色…咱什么都不干,早起就躺在沙滩上,专门看不穿衣服的女人…和男人。”

她说着,抬手擦了擦下巴上不存在的口水,眨眨眼,仿佛眼前走过来、走过去的,都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男人和女人们。

“你说的这个地方,是海南岛么?”姥姥笑着问敦。

索锁咂咂嘴,说:“咱们去远一点儿,西西里岛不行吗?要不摩纳哥?”

姥姥笑,拍拍她的脸颊,说:“醒醒喽!醒醒喽…”

索锁转了个身,腿就搭在沙发上,枕着姥姥的腿,笑嘻嘻地和姥姥说着话。从地中海的阳光说到玫瑰花…她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低下去。

老太太看看索锁闭上眼睛了,那长长的睫毛卷而翘,虽然并不算浓密,可是很秀气呢——索锁就是个很秀气的孩子…没错索锁是很美的。可是秀气呢,就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当得起的。往往内外兼修的女孩子,才担的住这个词呢。博雅秀气,但是博雅的妈妈和姥姥更秀气…那是最后一代闺秀,博雅的教育还是有底子的,不过已经跟上两代不可同日而语。

这不能不说是遗憾,也是无可奈何。

博雅离家之后,她好久都独自守在这所老房子里。连及得上博雅的女孩子,她都很久没有再见过一个。直到索锁出现在她面前…索锁那时候比现在要瘦。头发剪的极短。脸上甚至有种呆滞,让人看了触目惊心…她不怎么说话,就给了她一封博雅的信——说是信,不如说是遗书——交代了往后的安排。照顾她和这老屋子的责任,就这么被由一封信,交给了这个单弱的小姑娘。

其实她是知道的,博雅不光让索锁照顾她,也是让她照顾索锁。

这孩子不知道经受过什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话都说不利索…她不爱开口,就喜欢呆在黑乎乎的阁楼里。好多天之后,才跟她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说的是——“姥…姥姥,我能把阁楼上的窗都打开吗,我想晒晒太阳、透口气。”她说话的时候有点紧张吧…那模样让人看了心疼。

这是个有名的气候养人的城市,索锁一日日气色转好。像一层层褪掉过去的皮,呈现出她本来的样子。好看,秀气,聪慧…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学什么都学的很快。

她终于是在很多年之后,又看到了一个秀气的女孩子。

尽管不愿意承认,索锁确实要比博雅像个闺秀…博雅这一代,经历太多、吃过太多的苦,眉眼间总有些沧桑,冲淡了优雅和清贵。索锁还小,来得及消化掉命运给她的苦难…索锁就是个可爱的小公主。

她有时候也想,要是博雅结婚,像索锁这个年纪的女儿也该有一个的喽。

只不过,永远是没有这个可能了…

老太太扯了毛线毯子给索锁盖到身上。索锁的意志是铁一样的,身体还是有点弱,一着凉是准要闹肚子的…老太太疼爱地摸摸索锁的额头。

索锁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说着要起来去做饭,却把毛线毯子卷在身上,缩到沙发的另一头去继续睡了。

姥姥起身给她让开地方,把她的腿拉一拉,让她躺的舒服点儿。

幸好这沙发宽大,也幸好索锁娇小,足够她在这里睡个好觉。

姥姥去把窗帘都拉上,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客厅。

索锁却并没有睡很久,就被电话再次吵醒了。她本来睡不够就要脾气暴躁的,何况原本也正不开心,她只是睁了睁眼,裹着毯子爬过去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拿在手里,接通就先说:“我不管你是谁

tang,你一定得有要紧事跟我说。”

她眼睛还闭着,根本就没睁开。脸贴在沙发背上,平绒和皮革交织在一起的天然香气,满满地塞了她一鼻子,让她昏昏然又要睡过去…“…咹?哪里?”她含混地问着。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市南分局。请问你是不是姓索?”

“我是。”索锁这下睁开眼了,“对不起,我刚没听清楚您的问话。请问什么事情?”

“这儿有个叫陶大禹的人要给你打电话。他手机已经打到没电了。我让他跟你说。”对方听起来并没有不耐烦或者不高兴刚刚被索锁那么吼。

索锁额头上却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来。她抬手扯着领口,一阵焦躁。等对方电话换手的工夫,索锁找到鞋子穿上。睡觉睡的口干,她看到茶几上仍旧摆在那里的茶具,一伸手拿了一杯早就冷透了的残茶过来就喝…喝光了,头脑也清醒许多,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她那杯茶。

她握着茶杯,盯着内里边缘那一圈浅浅的褐色茶垢,一瞬不瞬地盯了好一会儿,才把茶杯放下,“喂,罗大禹?你TM又惹什么事儿了,进局子?进局子就老实呆里面吧,你TM打电话给我干嘛?”

张口就骂,胸口的邪火不是一杯喝错了的残茶能扑灭的。

大禹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说是打架。索锁噎在那里,提壶来就往茶杯里倒冷茶,提着壶的手都在哆嗦。大禹说:“我不是没办法了吗,要打电话给我老板,那我不就是卷铺盖卷儿嘛…这还有个老修…已经协商好了。对方就是现在就要见到钱…我操,这货又不缺钱,真是要把老修往死里玩儿…我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还差五千块钱…别人可以,这不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嘛…老修还在假释期…求你了,求你了姑奶奶…祖宗!”

索锁连喝了两杯残茶,一口冷香,才平静些。

“还有,我刚才在这看到张警官了…他是不是来办事的,好像跟我们这个主管的警官特别熟…”大禹压低声音。

“哪个张警官?”索锁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有哪个,就你们家那边的那个张胖子…姑奶奶,你到底来不来啊?”大禹听起来是真急了。

索锁说了句“等着”,就挂了电话。

她定了定神,正要上楼去换衣服,就看见自己的那件藏青色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她愣了一下,想起来这件衣服是前天晚上穿着去彭因坦家那件。他什么时候给拿过来的,她也没发现…索锁跑上楼去翻了点现金出来,又拿了卡下来。

她敲敲姥姥卧房的门,进去跟姥姥说自己有急事要出去办。姥姥没问她因为什么要出门,让她多穿点衣服。她答应着,到门口拿了那件外套就走…

五分钟后到公安局市南分局,她下了出租车,就看到市南分局那小红房子墙外,停了辆挺眼熟的车。她赶着进去捞人,来不及琢磨自己在哪儿见过这辆豪车了。可等她进了门,看看这不大的老办公楼厅堂里人来人往,正预备找人问情况呢,就听见有人喊了声:“美妞儿,你来了呀?”

索锁刹住脚步,一抬眼,就看看倚在红房子那红木门边上的那个年轻人一挥手把面前自己吐的青烟驱散些,好像生怕她认不出来自己似的——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呢?

陈润涵陈公子…难怪刚刚看到外面那辆车觉得眼熟的很。

第九章 漩涡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