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来。”他说。

他往回走。

突然间满面清凉,他抬起头来。

下雪了。

他站住了,飘飘摇摇的雪花往下落,被风吹的四散而逃似的…他臂弯间的大衣上沾了雪花,但进门就化了,成了一层晶莹的水珠。

屋子里太热,这水珠迅速蒸发。

“巩先生。”雷马克又提醒巩义方。他手中握着电话听筒,示意巩义方对方已经在线上。

巩义方突然间心头窜起一阵无名火来。他盯着大衣上这层水珠…但好像蒸发的水汽,扑灭了他的怒火,他从雷马克手中接过听筒来。在听到母亲第一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身上不但怒火被扑灭了,似乎力气也被抽走了许多。

于是他边听着母亲训话,边坐了下来。

他觉得有点累。

但已经很久,他没有觉得累了…

【第九章·完】

第十章 初雪 (一)

【第十章·初雪】

雪花在车灯照耀的范围内飞舞着,划出漂亮的弧线。从一开始只有几片雪花飞着,到一团团的雪争先恐后往下落,不过一两分钟的工夫。

“下雪了啊…这是不是今年第一场雪?”陈润涵车速早就降了下来,可是索锁还是不理他。似乎被他刚刚那几个甩尾和转弯弄的真的晕了。但他再看她,发现她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淡淡的光影让索锁的脸显得线条柔和…索锁少有显得柔和的时候。起码从他认识她的时候起,就是这样的楮。

索锁忽然睁开眼,看着陈润涵,说:“你开着车,看路好么?你想咱们俩一起出点儿什么事?”

“别说的那么不吉利。”陈润涵坏坏地笑着,又打量索锁,“我越来越觉得我眼光好。糌”

“你是不是真有点犯贱?”索锁问。

陈润涵哈哈一笑,没否认。

索锁伸直了腿,把裙子整理下。脚疼的厉害多了,她还是得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对鞋子甩开…

“我任务完成了。你可以在前面把我放下。”索锁说。

“你不回家?要去哪?我送你。”陈润涵说。

“不用。我自己可以过去。”索锁说。

陈润涵看看她,说:“算是奖励你今晚表现良好,保送我顺利过关。你要去哪,我都可以送你过去。”

索锁皱起眉。

“再说了,你穿成这样,在路边拦车不好吧。”前方是红灯,陈润涵车停下来。

索锁看着因为下雪而导致的路面湿滑,轻声说了个地址。

陈润涵说:“那边还是单行线。得绕一下才能过去…从动物园走吧。”

“好。”索锁答应着。

陈润涵看看她,说:“你还去游艇会那个日餐馆工作吗?我去过几次,都没再看到你。那些东西,吃起来就不像是你做的。”

索锁摇摇头,又点头,说:“一周两天。”

“嗯…以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你别放心上。”陈润涵说。

索锁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陈公子,我这人有仇都当场报。报不了的都不放心上,绝不跟自己过不去。”

陈润涵嗤的一声笑出来,说:“好哇。这个好。”

“还有,我不值当你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别费心了。不管是喜欢我,还是整我,都不值当的。”索锁看着红灯转黄,“以后要是想吃什么,可以给我电话。钱不会少收你的,白吃你想都别想…前面右转啊!”

“不就绕一点路嘛,你至于急成这样?去见彭因坦?”陈润涵板着脸问道。

索锁没回答。

“我猜就可能是他。那一块全是军产。”陈润涵说着,看看索锁并没有什么反应。“以后有什么麻烦,你也可以找我。电话号码我给你存在手机里了。”

“喂!”索锁把手机拿出来一翻,果然C字母组里就有陈润涵…头像就是他用她的手机自拍的。“谁让你随便动我手机的?”

陈润涵不在乎地说:“有本事你删…万一哪天你又得因为什么事儿求我呢?彭因坦是强龙,我可是地头蛇。”

索锁拿着手机,真想朝陈润涵砸两下狠的。他说的倒是没错。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再不着调,在本地也是一呼百应…何况她虽然不知道陈润涵这会儿看着好好儿的,回头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修任远假释期满之前,这个人都不能轻易得罪。

她一忍再忍。

“修任远,告诉他让他离静侬远点儿。”陈润涵说。

索锁冷笑道:“第一,我不传话。第二,不管什么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能管得了,就管好自己家人,比欺负外人要强的多——仗势欺人,不是什么好名声。权势富贵,没有恒久的。今天你欺负人,怎么知道明天不是人家踩扁你?”

陈润涵半晌不出声。

索锁声音都在抖,看样子是真的生了气。

“对修任远,我就是坐实了仗势欺人的名声,也得这么干。你不传话也好,但是以后,不要强出头。你没有这么大的分量。今天是你运气好,我乐意用你一下。”陈润涵说。

“这我知道。我没那么自作多情,真以为自己是天仙。脱了这身仙女服,我还是个女流氓。”索锁说完这句话,陈润涵的车已经刹住了。她开车门要下车,陈润涵却把车锁住了。“陈润涵,开锁。”

陈润涵转过身来,将她一下子就罩在了怀里。他手上动作很快,他和索锁都顺着车座椅一起倒下去。

他的脸近在咫尺,索锁心一紧,明知道避无可避,一时之间,似乎也是要豁出去的样子…但她脑中转的极快,一瞬间已经有数个方法,就等陈润涵接下来的举动,以静制动。

陈润涵又低了低身,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索锁身上,附在她耳边说

tang:“敢这么跟我说话的女人不多…你越这么着,我还真就觉得非得到你不可…我是挺有耐性的。也知道你呢,不是一般的条件可以打动的。你单身,我也单身。你脱单之前,我都有权利追你…接受不接受就看你的态度,我的本事。”

“你就这种本事,很难让我接受。”索锁低声说。

陈润涵微笑着说:“别嘴硬。我什么本事还都没施展开呢…”

“我不是单身。我有男人。”索锁说。

陈润涵愣了一下,问:“谁?里头那个?”

索锁抿了下唇。

晓芃提醒过,这唇膏显色度好,但是持久度不行…想必现在,她别说唇妆,脸色都差的很了。

“这话你自己信么?”陈润涵放开索锁。他一按键,轻细的一声响,转脸笑道:“去吧。对你嘛,我不想硬来的。”

索锁毫不犹豫地开车门下了车。

她还听到陈润涵把车开走的声音,就已经进了院门。

小院子清冷极了。雪落的更密集,更像是雨夹雪。落下来,一团团的,有点沉重。

索锁觉得拿包的手冻的开始僵硬,按门铃时,要按好几下,才能把彭因坦的门牌号给按出来。小屏幕上出现彭因坦有点变形的脸时,她心跳的都急了…门锁是开了,她深吸了口气才进去。

彭因坦并没有给她来开门。

她按了按门铃,才输入密码,又站了一会儿,才看了看里面。她只听到音乐声,大概是彭因坦在听音乐…她进门想换鞋子,但站住没有立即换。

平常她换鞋子的时候,黑子都早早就跑过来在她面前撒娇了。可是今天晚上它没有出现。她意识到黑子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以后也许再也看不到它了,不禁就呆了一下…她站在门边,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忽然听到音乐声停了,彭因坦脚步响了起来。

彭因坦端着酒杯,在索锁面前不远处站住了,说:“你来的还挺快的。”

索锁看了他——她其实只有大半天没看到他,却觉得好像已经有很久了。他手里拿着红酒杯子,酒液晃着…他看起来浑身都暖融融的,也许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脸是红的…

彭因坦喝了口酒,看着索锁。

她没说话,看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已,简直都没有聚焦。她扶了下门边的柜子,将手拿包放在了上头。

彭因坦看到她正在脱鞋。她脚上的细高跟鞋子,细弱的像随时都可能折断…他当然看出来了,她身上不是晚上他见到时穿的那身衣服。这一身虽然更昂贵,却让她美到失去温度…彭因坦又喝了口酒,问:“能快点么?”

“好。”索锁答应。

“对了,除了年糕,还有鲸鱼肉。你看着处理一下。”彭因坦说。

索锁把皮草脱了,挂在衣架上。她看到她常用的围裙也还挂在那里,像她上次离开时一样,顺手取了下来——礼服过于贴身就罢了,脱下皮草来,她才感觉到肩上一凉…彭因坦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觉得不便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不管怎么说,她是来做饭的,这样进厨房,太不像话了。

彭因坦沉默着,看了她两眼,才转身进了工作间。

索锁闪身进了卫生间去匆匆卸了下妆,洗干净手,赶紧进厨房去。

操作台上是有一个竹编的盒子,她打开来,看到里头摆的整齐的有几条年糕。闻起来有清淡的米香,令人垂涎欲滴。索锁把年糕盒子推到一边,才打开另一个盒子。这里头就是彭因坦刚刚说让她处理一下的鲸鱼肉了。她想起来该去问问,去工作间找彭因坦。她站在门外,看着彭因坦坐在桌边,正翻图纸呢。

“彭因坦,年糕你是想吃煮的,还是炒的?”索锁问道。她可能吃药吃的有点混沌,忘了电话里他究竟是要吃什么样的年糕了…免得他等下闹,还是问清楚的好。

“你喜欢什么样的?”彭因坦反问。

索锁沉默片刻,说:“我是问你喜欢吃什么样的。”

“你喜欢吃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彭因坦回答。

第十章 初雪 (二)

他的语气有些执拗。索锁看着他,知道他是在生气。她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她甚至能想出来他为什么生气。

她抚了抚围裙,说:“彭因坦,你别难为我好么。”

她声音弱下来,手是扣在一起,垂在身前。

“这都算为难你,那我要怎么跟你提要求,才算合你心意?”彭因坦问道。

索锁忍了好一会儿,说:“那我做雪菜肉丝的。晚了,不要吃的油腻…另外,鲸鱼肉我不擅长做。你也没有说让我来是做这个…就留着让会的人来吧。”

她说完,不等彭因坦再说什么,转身就走楮。

彭因坦把酒杯里的酒都喝光了,眼看着她离开——她腰细的不盈一握…但是这好像是这几天才变得这样的。

他晃了晃空了的酒杯,拎着空杯走出工作间。

厨房里,索锁正在切年糕。知道他进来了,她就当没有意识到。年糕白白的一长条,她拿着刀仔细地切均匀…她专心致志地将年糕一片片切的均匀。切成片的年糕被码在青瓷盘子里,羊脂玉一般,很好看。

彭因坦喝完了一杯酒,将酒杯一搁,过去洗干净手,撸起袖子来,来到索锁对面的位置。他打开盒子,把鲸鱼肉取了出来。索锁还是不看他,好像他根本没出现在她周围。彭因坦也不出声。他就是把鲸鱼肉经过了简单的处理,切片、淋烧酒、撒上一点点调料,塞到了烤箱里去。

然后他又倒了杯酒。酒杯先被他放在一边,又另取了一只杯子来,倒了一杯橙汁,递给在等着年糕煮好的索锁。

索锁看看面前这只修长洁白的手上,映着一点点明艳的橙黄色…彭因坦等着她,等了好一会儿,好像她不接杯子,他就会一直等下去。

索锁抬手,将杯柄握住。

“谢谢。”她说。她能听到自己的鼻音又重了。此时多少有点头重脚轻。也许是因为锅子里冒出来的腾腾的白汽让她有种缺氧的感觉,也许是刚刚在车上被陈润涵故意开快车晃的头晕…总之她很不舒服。

一杯凉凉的橙汁可能缓解她的不适,但她没有喝。

“吃药了么?”彭因坦问。

索锁停了好几秒,才说:“吃了。”

“晚饭呢,吃了吗?”彭因坦又问。

索锁这回就没回答了。

彭因坦看着她把橙汁放在了一边,去落了火。锅子还在汩汩地冒着白汽,烤箱也还在嗡嗡响,鲸鱼肉的油脂响已经散发出来了…他喝了一大口酒。

直到索锁把一碗雪菜肉丝年糕放在他桌上,给他盛出一小碗来,他都始终站在那里喝着酒,望着忙碌的索锁。

索锁见他没有去动烤箱的意思,过去查看下烤箱,戴了隔热手套,将烤好的鲸鱼肉取了出来——烤鱼肉品相非常好,应该味道也是很诱人的。但是她的鼻子有点塞…她细心地把鱼肉用盘子装好。这不是她的菜品,临时准备罗勒叶子也是没有的。她就尽最大的可能让这盘烤鱼呈现出更好看的样子来,放在了桌上。

她看了看彭因坦,说:“好了。你请坐吧。”

彭因坦过去坐下来,顺手把她的橙汁和他自己的酒都带过去了。

索锁把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彭因坦看着她马上就恢复了刚来时那副样子,略皱了下眉。索锁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但她也不在意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了,就说:“你慢用。我走了。”

她要离开,彭因坦却不许。

“坐下。跟我一起吃。”彭因坦说。

“我没义务陪你吃饭、给你消遣。”索锁手臂垂着,这个时候弯曲了一下,做出防御的姿态来。彭因坦看到,转头盯了她的眼睛。索锁不声不响地照旧往外走,彭因坦就拉住了她的手。

“坐下吃饭。陈家那顿饭不是好吃的,我知道你肯定没吃饱。”彭因坦说着,稍用力往后一拉索锁。

索锁说:“我吃过了。而且我吃的不知道有多饱。”

“是吗?”彭因坦问道。语气里有点讥刺的味道了。

“为什么不?一席华美,又不用我操刀,为什么不享用?”索锁反问。

“代价呢?”彭因坦看看索锁。

索锁粉白透红的脸水润润的,嘴唇更是鲜艳欲滴。

“我这还有你的衣服。等下你可以换掉。这件裙子不适合你。”彭因坦说。

索锁抿了抿唇,说:“彭因坦你管的也太宽了。”

“我只是建议。你喜欢大可以继续穿着。”彭因坦出奇的有耐心。索锁这种态度,他也还是不计较。“别因为跟我怄气,就跟你自己过不去。今天晚上,你别说吃东西,水都没怎么喝吧?你刚才拿刀的手都在抖。你平时拿刀手不抖的。”

彭因坦握紧了索锁的手。索锁没有费力去挣脱。但是她看着彭因坦的眼睛。这眼睛黑沉沉的,目光却像是煦暖的阳光,要照进她的眼睛里来…

“外

tang面冷。吃点热的东西再走。不然这饭我吃的心不安。”彭因坦说。

“这是我该提供给你的服务。外面再冷,我能来也一定来。至于其他的,彭因坦你别想多了。”索锁说。

在索锁冷言冷语中,彭因坦的眉眼仍旧舒展,一点不见尴尬和难堪。反而像是准备好了让她发泄怒气,起码是暂时容忍她这么反击。

“你不用做那些有的没的,不然我都要怀疑你的心不安是不是也是装出来的?你不像这么好心的人。就算你是好心的,我也不想耽误这个时间。”索锁说。

“不过就是一起吃点夜宵,你还怕我要干什么?”彭因坦问。

索锁顿了顿,说:“当然是不怕的…都说了不想跟你再有任何关系,你还来招惹我。你总不至于这么死皮赖脸的吧。”

彭因坦看着索锁。

她站在桌边,其实比他也高不了多少。他的视线稍稍一抬,就看到她裸露着的肩膀…白皙娇嫩,富有光泽…似散着乳酪般的香气…但是现在却有点复杂的味道。

酒气,烟气,男人的古龙水味…彭因坦看着索锁的眼睛,点点头说:“你不用先把话说的这么狠。我确实没那么死皮赖脸。”

“这就好。你我都省事。”索锁说着,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该走了。今天我没带表格来,改天再让你签。你慢慢吃,不打扰你。”

她拔脚就要走,彭因坦却一伸手把她拉住了。

索锁没防备,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向后倒,彭因坦揽过她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彭因坦!”索锁脸涨的更红了。彭因坦的手臂收的紧紧的,她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他喝下去的酒像是在他身体里燃烧,这让他像块燃烧的炭火,烫的她发抖…她忽然间就觉得眼眶酸热,有股同样灼热的液体要从眼睛里涌出来了。她咬着牙关,一低头,看着从脚上脱落的脱鞋,甩在了她刚刚站着的地方——还朝着她要出去的方向…她的确是想快点离开这里的。

“多几分钟都不想对着我?”彭因坦低声问道。

“是。”索锁说,“我还有…我还有事,你别耽误我…彭因坦!”

彭因坦紧抱着索锁。

她身上复杂的气息在他鼻端缭绕…渐渐的,被她肌肤中完全属于她的味道驱散开来。

他深深一嗅。

索锁想起身,他根本就没想让她得逞。

“哪怕别的都骗过你,喜欢你总是真的。”彭因坦说。

他呼出来的气体比他的身体更烫,索锁身子颤的厉害。

他倒是再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大概就是想把她这样抱住、让她听他说这些。

索锁身体很轻。腰真的也瘦到了不盈一握…跟他想的一样,但是跟他印象里的不一样。

“别生气了,好么?以后再不骗你了。”彭因坦说。他下巴低了低,压在索锁的肩膀上。她的皮肤柔润温暖,像是有巨大的力量,能吸住他的肌肤…他有点贪心,但是克制着。“索锁?”

“以后…多久的以后?”索锁涩着声音问。

“你想要多久?”彭因坦反问。

索锁的呼吸很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有些紧张。他手臂间她的身体都很紧绷,像是随时都会弹开…

“多久…我都不想要。”索锁说。她吸了吸鼻子。鼻子有点塞,她呼吸困难…“彭因坦,行了。有句老话,叫做‘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彭因坦仍紧握着她的手腕子没放,力道没有一点放松。

索锁的心像是被水藻缠住的螺旋桨,运转都成了问题…她想起起不来。心里还是很明白,其实她的力气很不小的。她应该可以挣脱他,但是她这会儿就是使不上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