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锁,你…还好么?”施云晚问。

索锁说:“好。”

施云晚却说不出话来了。

索锁等了一会儿,说:“要是您就想知道我好不好…我挺好的。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我有工作要做。”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施云晚犹豫着问。

索锁笑了,问:“您都找到我了,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施云晚顿了顿,伸手过来握了索锁的手——这手果然和她想的一样,皮肤已经便的粗糙,像砂纸一般磨着她的手心——施云晚忍着心里顿时涌上来的难过,说:“锁锁,别急着走,和妈妈坐着说会儿话好么…一起吃顿饭?让我好好儿看看你…”

“这不是看着了,还有什么好看的?”锁锁抽回手来。

施云晚的手滑腻柔软,却让她觉得浑身起栗。

索锁忍着没有去抚弄自己的手臂以减轻身上的不适。但是她的脸色神情,已经全部落在施云晚眼中。施云晚的脸色变了。

“对不起,我已经不习惯和人亲近了。”索锁说。

施云晚忍耐着,柔声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吃点什么吧?我点了你喜欢的枫糖蛋糕。这里的枫糖蛋糕还好,应该合你的口味…锁锁?”

索锁没有动。

施云晚将刀叉都替她摆好放在了手边,脸上有着几近讨好的神气——索锁看着这陌生的神气,心想不是的,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她是最严格的母亲。她自小用刀叉,弄出一点声音,都会被她责怪,所以她从很小的时候餐桌礼仪就是上佳的…索锁盯了一会儿那亮晶晶的叉子,和色泽美丽的枫糖蛋糕——她伸手将蛋糕拿了起来,咬了一口,嚼都没嚼,便吐在了面前的餐布上,拍拍手,说:“不好吃。”

施云晚像被迎面打了一拳,怔怔地望着索锁。

“对不起,我出狱之后,就忘了应该怎么做淑女了。”索锁回答。

施云晚眼里浮起一层泪雾。但是索锁看了,无动于衷。

她不耐烦地说:“别这样。我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也已经跟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您不想因为我丢脸,其实最好是再也不要跟我扯上半点关系。”

“我找你找的很辛苦,锁锁。我申请探视,你不要见我…我一次次去,你一次次拒绝。连你什么时候出来,我都不知道。出来的这几年,你音讯全无。我急也急死了…”施云晚说着,抬手拭了下眼角。

索锁却被她手上那钻石的光芒刺了下眼。

她一声不出。

“你到底是生是死,我总得知道。不然天天都挂着你…我好不容易得到你的消息,马上就赶过来了…我怕你觉得我突然出现反感,都到你住处了,也没有进去。可是你…”施云晚眼泪终于流下来了。她净白的面孔透着红润,落了泪,真如梨花带雨一般…索锁望着她,止不住心里一阵难受。但并不是因为她惹的母亲哭而难受。她难受另有原因…她母亲看上去永远是美丽

tang而柔弱,偶尔眼睛一湿,不要落泪,不知多少人已经愿意赴汤蹈火。这里面,既包括她父亲,也包括她。

她从小就怕母亲难过。

可是现在不了。以后也绝不。

“锁锁,爸爸不在了,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施云晚忍着泪,说。

“别在我面前提我爸爸好吗?”索锁说。

“锁锁。”施云晚被索锁的语气弄的一愣。

索锁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跟任何人、尤其是我,都别再提我爸爸。他给你的已经很多。他已过世多年,您也有新的生活,别再提他了。您也没有这个资格…我爸爸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原谅了就算数。但是再要我尊敬你,不可能。我本来不想多说——我读书的时候,你事业发展的很好,是爸爸支持你。你满世界飞,总会抽时间来看我。我以为是关心我。但其实不是的…我现在也可以理解你,毕竟爸爸比你大了许多…你给他戴绿帽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是你女儿的爸爸,有一天你还要抬他出来,让你女儿接受你?”

“锁锁。”施云晚脸上血色渐退,“你…”

索锁看她这样子,却也没有十分痛快的感觉。

“希望没吓着您,严太太,我现在说话不喜欢斟词酌句。OK,您要见我,我来了,您也见了——其实过了这么久,即使我遇到再大的困难,我从来没有动过念头去求您。您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如果可以,我们就不要再见了。”索锁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锁锁!”施云晚跟着站了起来,叫住索锁。

索锁也站下了,但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恨我…我只希望你过的好。看你现在…”

“我现在很好,什么都不缺。别以你的标准来衡量我的生活。”索锁说完,迈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向酒店外头走来,站在大门口处,经理远远看到她,已经替她叫了出租车,请她上车时,很有礼貌。

索锁说了句谢谢,上车离去。

电话在她外衣内侧口袋里震动着,已经震动了好几次。

索锁突然间痛恨自己这个细小的举动——她不应该将手机调到震动。如果第一通电话便响起来,她完全不必在那里耽误那么多时间…她请司机停下车。

司机看她一眼,说:“还没到呢。”

“不用了。”索锁把钱给了司机。下车将手机拿出来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风吹的很劲,她脸上有点木。好一会儿才发觉她正在海水浴场附近。冬日里空旷的浴场像是水边的沙漠,夕阳西下,更是满目寂寥…她站在便道上,掏出烟来点燃了…

海风吹拂中,眼睛渐渐刺痛。

好一会儿,她擦了擦鼻尖。

湿乎乎的。

手机又在震动,她拿出来看了一眼,犹豫片刻便接通了。

电话那头彭因坦懒洋洋地问她:“喂,怎么老不接我电话?”

“我有什么义务必须接你电话?”索锁冷声反问。

她狠狠地抽了两口烟。

烟气让她口腔心肺都火烧火燎的…彭因坦没出声。

也许是生气了。是的,以他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性子,被她这么刺激,早该暴跳如雷了。可是听筒里明明白白地是传出了笑声,连寒冷的风都吞没不了笑声里的温暖。

“你现在海边?”他问。

“嗯。”索锁回答。

“在哪儿?”他又问。她说了,他就说:“在那儿别动。等我十分钟。”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十二)

电话就那么被挂断了。索锁把烟掐灭,在冷风里站了,纹丝不动。

她头脑也一片空白。不是不能想什么,而是她不愿意。

不愿意想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儿,也不愿意想,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以为所有的事情,在七年前便已经结束了。

包括仅剩的血缘关系…

彭因坦挂断电话,回办公室拿了车匙,回来敲了敲会议室的玻璃。康一山看到他招手,起身出来,问道:“做什么?铗”

“我得先走。有急事给我打电话。”彭因坦说,“应该没什么急事吧?那就别找我了…”

“又怎么了!”康一山一听彭因坦要走,简直头疼都要犯了。见彭因坦脚下抹油,一把抓住他,“你先给我说说,到底什么事儿,你今天就心神不定的…喂!你这叫翘班知道么?我扣你工资…芴”

“扣吧扣吧。奖金分红也随便你扣。”彭因坦笑着说。

康一山气的咬牙。

“工地都停工了,你也让我松散两天。”彭因坦握着一山肥厚的肩膀晃了晃,“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康一山看彭因坦根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添就直接往外走,站在那儿倒笑了,说:“这人。”

他回了会议室,见小葵正在给因坦整理东西,看看在做报告的同事,坐下来低声说:“等会儿给彭先生把资料收好了放回他办公室。还有今天的会议纪要。”

小葵愣了下,点头答应,“彭先生走了?”

听语气并不怎么诧异,一山看看她。过一会儿,他把椅子往后撤了撤,靠近小葵些,装作仍然在认真听报告的样子,嘴里却问:“有八卦没有?”

小葵忍着笑,小声说:“有。但是不能说。”

康一山斜了她一眼,说:“不说我也能猜着因为什么。这人最近是疯了。从来没见着这样过。”

彭因坦可真没因为私人事务把公事随便就放下过。

“那是因为从前的人不对。”小葵声音极轻。

康一山过了一会儿,才把椅子归位…

彭因坦走进电梯,一抬头看到了一板一眼的巩义方。

巩义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彭因坦一进来,他看到,愣了下——因坦只穿着衬衫西裤,袖子卷到手肘处,像是为了什么事急匆匆要赶去哪里…他抬头了,因坦笑笑,问:“要出去?”

“是啊。”巩义方答应,“你这是干嘛?”

“下去拿快递。”彭因坦笑道。见义方诧异,他哈哈一笑,道:“不是,提早下班。”

“你…”巩义方抬手比划了下,意思是你就穿成这样?“不怕感冒?”

“那儿那么容易就生病。”彭因坦笑着拍拍胸口,“对了,姥爷说要提前来。我今儿磨了半天,怎么也没磨出来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到。回头你关心下?你这个外孙女婿得他老人家心思的很。”

“我知道。等下我就打电话。”巩义方说。

彭因坦看看他,说:“问出来,你跟晓芃一起去接。给你们俩一个表现的机会。”

说着电梯就到了,门一开,外头站着的师傅就跟巩义方打招呼。彭因坦见他们是要维修电梯的样子,说:“不是刚维护过嘛?又维护?”

“电梯里的摄像头出了点问题,要修理。”那师傅回答。

彭因坦说:“这样。好像前阵子也坏过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这架电梯…义方,我约了人,先走了。”

停车场里果然是比里头冷的多,他朝自己的车子快步走去。巩义方在原地略站了站。他的车子跟彭因坦车只隔了两个车位,但彭因坦经常有两辆车停在这里,倒要占他一个车位——他看彭因坦过去,按了下车匙,上了他那辆新车…离开的时候,还特意鸣笛——隔了玻璃窗,他都看得到彭因坦那春风满面的样子。

因坦看起来心情是很好的…

彭因坦车子开的风驰电掣,在车流中见缝插针、争分夺秒。但随着天色转暗,越接近目的地时,他不得不慢下来,留意着海边的人影——他终于看到站在栏杆边的瘦瘦的索锁,马上把车一停,下来冲着那边大喊“索锁”!

索锁回过头来,风吹的猛烈,短发糊住了她的眼睛。

路灯下彭因坦站在车边,白衬衫被风吹的贴在身上,他挥手笑着,左右看看车流,就要走过来…她喉咙哽了下,说:“你别过来了!”

但是她的声音被风吞没了,彭因坦已经穿过车流来到她面前,看看她,笑着把她拦腰抱了起来,仰头道:“等急了吧?”

“你开车干嘛那么快?”她问。

“不是说好了让你等我十分钟吗。要跟一山请假,啰嗦来两句就晚了。怕你着急…”彭因坦说着,单手抱了索锁,抬腕子看表,“还是迟到了三分钟。”

索锁按着他的肩膀平衡下身体,低头看他,她额头眉眼被乱发遮

tang了,看不太清楚他的样子。可是他的样子她还是很熟悉的…他托着她转了两个圈子,头发被风吹的飘起来,终于看清他的笑脸,和白灿灿的牙齿——她低头亲了他。

彭因坦愣了有几秒钟,才意识到刚刚索锁是做了什么。

他微笑着看索锁。

他出来时连眼镜都没有摘,在寒风中眼镜被冻的凉凉的,贴在脸上都不舒服。可这会儿,再不舒服都可以忽略不计。

“你放我下来。”索锁说。

“不放。”彭因坦笑着,抱着她转了半个圈,一路小跑着穿过马路,直到来到车边,才把她放下。待他上了车,转过头去看看她…他眸子亮闪闪的,想闪着火花。

索锁没有出声,彭因坦握了她的手,也没有出声。但是他们好像就在手握到一处的一刻,他眼中的火花和她心里的交错起来,成了一簇…

彭因坦倾身过来,吻索锁。

索锁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彭因坦手恰好按在那里,明明知道有电话来,就是不肯停下…索锁推他,他好一会儿才放开她。

“姥姥的电话。”索锁看过手机,说。有点儿抱怨,但是没有不高兴。

彭因坦说:“是不是催你回家?”

“嗯…应该是。”索锁马上回电话。彭因坦还握着她的一只手,她只好右手拨打电话,“姥姥,我刚才没听见…嗯,见过了。”

彭因坦听着索锁的语气骤然低沉,看看她,已经低下头,眼睛是望着她的靴尖的。不知道姥姥在说什么,她不出声,手在他手心里,他紧紧一握。

“嗯,我知道了…那我晚点回家吧。您跟唐姐姐说…嗯。”索锁头还低着。姥姥除了问她见妈妈是不是顺利,还跟她说隔壁唐家邀请她们过去吃晚饭。她知道席间是少不了问她和郭康见面的事如何的…无论如何,她相信姥姥会拿捏该怎么回答。“我会按时回家的。”

彭因坦见索锁挂断电话,轻声问:“不用回去陪姥姥吃饭了?”

“嗯。”索锁低着头,看都没看,把手机中的那个未接来电记录清理个干净。

“我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彭因坦靠过来。

索锁伸手贴在他面颊上,推远,说:“少腻歪。大街上呢。”

“不在大街上就可以腻歪了?”彭因坦故意问道。

索锁看了他,说:“狗皮膏·药。”

彭因坦笑,“给我做好吃的?”

索锁又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

“我们去买菜吧。”彭因坦高兴起来。

索锁指了指前面,说:“就去这个最近便的菜市场好了…你想吃什么?”

“你做的,随便什么都行。”彭因坦说。

“捋把树叶子给你吃也行?”索锁顺口问。

“行。”彭因坦回答。

“口甜舌滑,非奸即盗。”索锁轻声说。

彭因坦启动车子,趁索锁不备,又亲了她一下。

“你好好开车!看前面!”索锁皱眉。

“知道。”彭因坦虽然是这么说着,还是开着车子,隔一会儿就看她一眼。索锁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偏偏骂又骂不出来,真是好气又好笑,只好指点他怎么去那个小市场。彭因坦把车停了,问她:“送你的礼物还满意?”

“你在车上等着,我去买。”索锁见彭因坦还就穿着衬衫就要跟她下车,便说。

“我有办法。”彭因坦从后座上扯过来一条羊毛毯子,披挂在身上,“我衬衫含Shahtoosh,暖和的很。”

“不环保。”索锁说着,见彭因坦真的就裹着毛毯下了车,也跟着下去,手抄在口袋里取暖,哼了一声说:“送礼物…说的好听。谁不知道你没安好心…没事儿给我家里安那么好的安保系统干嘛?单为了我们方便?”

“万一有人跟我那么神勇就摸上门去呢?”彭因坦刚说完,索锁抬肘给了他一下。彭因坦揉着胸口,“说真的吗,我想来想去,你看,家里就你和姥姥…我想吃这个。”

索锁走在彭因坦前面,正听着他絮叨,忽然他就转了话题,她回头看看,他手指着第一个摊位上摆着的莲藕。

“家里有新鲜排骨,莲藕排骨汤好不好?”彭因坦问。

索锁想了想,说:“再有年糕就更好了。好久没吃莲藕排骨年糕汤了。”她示意已经在等他们挑选的老板要莲藕,低头选了几个新鲜的莲藕。

“小店有年糕的。”老板应该是听到他们俩商议,称藕的时候笑眯眯地说,“是我老婆买的。买的有点多,分你们两包?”

“好啊。”彭因坦立即答应。等老板把莲藕和年糕的钱算好了,他拎起来,等着索锁付钱。见索锁瞪他,老板看着他们笑,他腆着脸说:“我家她管钱,我管吃。”

“这样好。小伙子,听媳妇的话,有好日子过。”老板借了钱,给索锁找零。

索锁不吭气,拿回零钱来就往回走。

“不买别的了?”彭因坦追上来,“别这么小气嘛…”

“随买随吃。食材最重要是新鲜。”索锁说。

彭因坦倒是没有太多要求了,跟着索锁走出菜市场,开车载索锁回去。

索锁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再来过彭因坦的公寓了。一上来站在门口,忽然有一种特别的感触——面前的空地上,不见了黑子…看她默默地换鞋,彭因坦抬手摸摸她的额头。

“回头我陪你去看看黑子。”他说。

“好。”索锁答应的很痛快。她看到挂衣架上,她用过的围裙仍然在在那里,拿下来系上,去洗了手。出来看到彭因坦在厨房里煮咖啡,“你去洗洗吧。这个汤费工夫。”

“嗯。”彭因坦答应着,把给她的咖啡放在她手边,“休息会儿再说。”

索锁没理他。忙了一会儿,见他不出声,转脸看他——彭因坦放下咖啡杯,解了两颗衬衫纽扣…他颌下纽扣本来就开着一颗,这下衣领敞开,胸口露出来小片,颈间的链子滑了出来,鱼儿一样。

“你干嘛…上去换衣服啊。”索锁被彭因坦的举动弄的有点不知所措,手里拿着莲藕都差点掉进水池里。她忙转开脸。

“你刚是不是说,Shahtoosh不环保?”彭因坦眨眨眼,“那我这就脱了?”

他说着就继续解扣子。索锁知道他是故意的,拿了莲藕照着他就敲过去。他躲闪的快,很快就溜出厨房去了…索锁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发了一会儿呆,回身继续清洗莲藕。莲藕去掉表皮那一层薄薄的膜,露出粉白的瓤来。她把排骨放进砂锅里煲上,将切好的莲藕和年糕片都分别浸在水中。

她出神地望着砂锅里冒出的水汽,暖暖的,让她的脸也湿润润的。

她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彭因坦从背后抱住她,还是吓了她一下。

他身上是洗浴后的清爽味道,湿润的面颊贴在她脸上,热乎乎的…她心跳加快,想躲开,但有点动不了。

第十二章 如果没有遇见你 (十三)

彭因坦解开了她围裙的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