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小夫妻抱着女儿又是一番千恩万谢,约定第二天再来看简庭涛之后,先行离去,而那个肇事司机,上警局做过笔录之后,在简氏夫妇宽宏大量地,表示既然儿子没什么事,也就不再过多追究的允诺下,也感激涕零如释重负地,暂且先离开了。

身为历经商场风雨的生意人,简氏夫妇特别是贾女士深谙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况且,对此次车祸的处理方式,若是得当,可以让一件见义勇为的好事变得好上加好。毕竟,简氏集团以后是要交给儿子的,她得为他未雨绸缪。

贾女士很清楚地知道,外面有很多小报记者在等着。事实上,当简氏高层全体出动这一不寻常的举动一发生,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报记者们就循着车牌号码,顺藤摸瓜地随即跟到了这家医院。

此刻她的目光,透过病房门口的玻璃,又看向了拐角处的那个小角落。

关心素依然垂着头,略带无助地站在那儿。

一贯以雷厉风行,不加辞色著称的贾女士突然间,心里微微一动,她在身边人略带诧异的眼光中,站起身,推开门,走到关心素面前,略带试探地开口:“你好,我是简庭涛的母亲。”

心素抬起头,她认得贾月铭女士这个N市名人,正如电视上看到的一样,贾女士浑身上下充满了精明能干的王者气势,于是,她试着微笑了一下:“您好,伯母……”

从心素一抬起头的瞬间,贾女士就不禁愣住了,同时,心中还暗暗喝采:好一个灵气逼人的女孩子!她的眼睛,如黑宝石般不含一丝瑕疵,她的眼神,散发出莹莹然的光华,那种清澈的眼神,和她尘封远记忆中的那个人的眼神,何其相似……

行为处事向来迥异于一般妇人的她,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让儿子受了伤的,她其实应该心有芥蒂的女孩子。于是,她又注视了心素片刻,放柔了音调:“你是庭涛的同学吗,你叫什么名字?”

心素低低开口:“我不是简庭涛的同学,我也是N大的,我叫关心素。”其实从出事那一刻起,她就敏锐意识到,简庭涛的突然出现和出手相救,绝非偶然。

因此,她的心底,蓦地掠过一阵剧痛。

贾月铭女士蹙起眉想了想,关心素?这个名字她的确没什么印象,好像儿子从来没提过,那些常来找他的女孩子中,好像也没有任何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但是,对眼前这个叫作关心素的,看上去文弱但又略带倔犟的女孩子,她就是有着一份莫名的好感。

于是,她继续开口:“庭涛没什么事了,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吧,”她看看心素略带迟疑的样子,又补了一句,“你可以明天上完课后,再来看他。”

心素默默点头,道了声谢,顺从地离去。

隔了两天的一个下午,心素偕同关定秋先生,一齐来到医院探望简庭涛。

在心素回家简略且有所保留地说明大致情况之后,关定秋先生就立刻重新安排了一下自己原先的日程表,并将此前和博士生们每周一次雷打不动的学术讨论会暂停一次,百忙中抽空,陪同女儿来医院探望这位英勇地救了爱女的简庭涛同学。

一到医院,关先生才发现,原来这位简同学,还是有缘见过数面的贾女士的儿子,一时间,意外之余,立刻就和贾女士在病床前相互寒暄了起来。

但是,一心扑在学术上且对身外事一向不甚关注,忘性也极大的关定秋先生显然早就忘了,这个简同学,就是远逊楼下刘澈家那条刘母爱若性命,但心素畏如蛇蝎的沙皮狗的,被心素控诉过种种罪行的在校园网上声情并茂地发贴示爱的小男生。

因此,此刻的他以长辈,以及被救人家长的双重身份,关切地询问和感谢着躺在病床上,虽然包着绷带,但意识十分清醒的简庭涛。

面对望之俨然,接之也温的大名鼎鼎的关定秋教授,再加上明明自己没有他说的那么无私,饶是一贯见惯大场面的简庭涛同学,也不禁有些郝然。

但他的眼神,仍时不时往垂着头的心素身上飘。

贾女士倒是已经从儿子口中得知了这个叫作关心素的女孩子,乃是她一直以来十分敬慕的关定秋教授的女儿,并且,她此前在背地里也已经盘问过清醒过来的儿子好几次,从儿子的语焉不详和前所未有的略带扭捏中立刻准确判断出儿子对这个关心素态度上的极不寻常,她心里有数的同时,十分高兴,因此,以她向来的不动声色开始巧妙地帮助儿子。

只见她笑眯眯地对关定秋先生说:“关教授,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有缘,您又有空,今天下午就请到我们公司给员工们作作讲座吧,您随便讲点什么就够他们受用无穷了,不知道您是否愿意赏这个脸啊?”

关定秋先生也实在欣赏这个快人快语的贾女士,再加上宝贝女儿此次是人家儿子出手相救,这个大恩,怎么也得报,于是,破例含笑回应:“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贾女士似是不经意地吩咐周围一干人等:“你们也一起来听听吧。”并微笑地,嘱咐心素在医院等着,一会儿等讲座结束了,回头一同来接她。

于是,片刻之后,病房中,除了两名专职护士之外,就剩了心素和简庭涛二人。就连那两个七窍玲珑的护士MM,在接到贾女士临走前抛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也找了个借口,抿着嘴微笑着离开了。

心素坐在床前的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半躺着的简庭涛。

不知为什么,尽管追求了面前的这个关心素这么久,自打认识她后丢脸的事情他就鬼迷心窍地做得比此前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也厚着脸皮近距离靠她坐过,还穷追不舍地追随过她,面对心素看他的宁静而略带探究的眼神,简庭涛还是有些不自在。他只是瞥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脸上,竟然还泛起了一阵红晕。

心素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些微局促,和脸上那片可疑的红晕。

还有,他脖子上,手上,脚上,被白纱布裹得像粽子的有些滑稽的模样。

她继续凝视着简庭涛,只看得他越发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生平第一次,对着这个比她还高两级的,长得也高高大大,脸皮还突然一下子变薄了的男生,心素居然觉得有些好笑,还有些许温暖,但是,她压抑住了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语气平稳地,带些关心地开口:“你感觉好点了没有?”

简庭涛愣了一下之后,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好多了。”

从他们相识以来,眼前的这个关心素从来没有用这种很家常的,带些柔婉的口气跟他说过话。

他顿时有些飘飘然。

心素垂下头去,轻轻地:“谢谢你,救了我和那个小女孩。”

记忆中的另一张温和而带着淡淡哀伤的脸又浮上心头,那双吃力地递过那个小小的笔记本的手,和眼前的这双交互握在一起的手,恍惚间,仿佛一下子,重叠在了一起。

心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仿佛想要驱散这种联想。

简庭涛还是有些不自在,他没有发现心素的些微异常,他只是胡乱地,怕牵动伤口地,有些艰难地摇摇头:“没什么,应该的。”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心素,略带愧疚地,“我当时推你的时候太心急了,一下子太用力,你没什么事吧?”

心素有些诧异,又有些感动,为这个男孩子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心和体贴:“我没事。”

俩人都有些微不自在地低下头去,又是一阵沉默。

简庭涛心中暗骂自己太笨,他生平第一次有些挫败地发现,但凡碰到这个关心素,他这个人,就全毁了!

以前在女孩子面前什么时候不是镇定自若侃侃而言的,如今,面对这个关心素,破天荒地,连老妈有意给他创造的这个大好良机,居然都把握不住,硬生生地,浪费在这些无聊又没营养的废话上!

他当然知道聪明如贾女士,一眼就能窥到他的内心最深处,他原本也不想隐瞒,所幸老妈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关心素,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卖力地帮他。

他一直以来,都很庆幸自己不用像老友青承一样,为了家族事业和父母意愿而被迫早早与一个脾气不甚相投的女孩子订婚,以至于青承一心想大学毕业即刻出国深造,籍以避开这桩让他头疼的事情。

果然,老妈看人的眼光和他还是完全一致的。他心里暗自又有些开心。

心素就看到对面这个这个她一度十分讨厌的男生,一时蹙眉,一时微笑,脸色表情变幻莫测,奇奇怪怪的样子,不禁又是一阵好笑。

不知不觉间,也不知为什么,她对他的抗拒感,下意识地,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

尽管还有些生疏,但是,在简庭涛绞尽脑汁找话题的前提下,两人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闲聊着学校的一些事情。尽管多数还是简同学在说,关同学只是听着,并无多言。

但是,气氛还是居然前所未有的,在别扭中,带有了一丝丝融洽。

渐渐地,在简庭涛剩下的这一段住院期间里,在贾女士不露声色的引导下,以及注重礼仪的关先生时不时的催促下,心素也经常到医院来看望简庭涛了。

尽管多半只是随便坐坐,简单说上几句话就回去了,但是,简庭涛同学已经十分开心了。至少,关心素同学已经不那么排斥他了,这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奇遇。

心素对这个曾经一度十分讨厌的简庭涛同学,倒也改观了不少。她就看着这个显然全身上下都充满运动细胞的大男孩在病床上百无聊赖闲得发慌,又慑于护士MM的软硬兼施不能下床,眼神中不时充满哀怨,待父母来探望他的时候更是一径拉住贾女士的手,连抱怨带撒娇地,一叠连声提出N多要求,例如,要吃什么什么,要下床活动等等,简先生和贾女士爱子心切,该答应的立刻吩咐下去,不该答应的立刻板起脸回绝,这一幅其乐融融图,让身旁看着的,自小丧母的心素不禁心生淡淡羡慕。

有一次,心素去看他的时候,恰巧那对小夫妻带着女儿来看望英勇救人的大哥哥,小女孩坐在床头,已经和简庭涛厮混熟了,正在开开心心地跟他笑闹着,一看心素,很高兴地,立刻伸出手要她抱,心素走过去,含笑弯腰准备抱她的时候,顽皮的小丫头却改变了主意,伸出胖胖的小手臂,嬉笑着一手勾住一个人,先是在心素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过脸去,又在简庭涛脸上亲了一下。那一瞬间,俩人的脸都红了,心素固然随即就直起身,垂下眼,退到一旁,简庭涛更是窘迫地,一下转过脸去,半天都不敢看心素,倒让在一旁看得分明的小夫妻俩一言不发,抿嘴而笑。

还有一次,当关心素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恰巧碰到他班上的同学来探望他这个已经在校内宣传栏里得到大红榜表扬的见义勇为的英雄,众人见到前一阵子N大传得最最最如火如荼的绯闻事件的女主角突然现身,虽然明白她此次是因为受简同学之恩,而不得不报,但是,毕竟也是轰动新闻一桩,因此,个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生怕漏过简关对话的任何一个细节,直至关心素在简单问候之后,已经与众人告别走出老远,他们才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欢呼,班上的党支书还握了握简同学这个新晋党员那只完好无损的右手,颇感欣慰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但是,简庭涛仍可以从他们,特别是老友叶青承眼中看到笑意,鼓励,还有那一瞬即逝的感慨和淡淡的羡慕。

于是,在那一刻,他几乎就想在这间病房永远住下去,永远都不要出院才好。

细雨的呢喃

年关将至,事情骤增,关心素和温如枫在公司里加班加点核对着本年度的财务报表。

如枫是半年前才到邱氏公司来的新员工,与心素同为N大校友,当年也同样是拿了金融和财务双学位的商院学子,虽是心素的下属,但是,如枫心思细密,办事认真,为人谦逊有礼,因此,心素一直很喜欢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小师妹。从如枫身上,她看到了昔日岁月刻过的痕迹。

两人埋头对着年度资产负债表中的数据,核了一会儿之后,心素用红笔划了一下:“如枫,应收票据这栏有点对不上,你再核一下,看哪张单据有问题。”

如枫应了一声,继续核着相关数据。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十分得力的助手。

刚得闲暇的心素,将自己埋到了宽大的椅子里,看着如枫纤细的脖颈,不禁微笑了一下。

如枫还是没有答应心素,跟她搬到同一个屋檐下居住,她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在期盼着什么,这个女孩子眼底时不时闪过的深沉和痛楚,远远超过了她二十二岁的年龄。

并且,如枫的执拗,在某些方面,比起心素,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素总是在想,在这个父母双亡的女孩子身上,仿佛总有着一份沉重的,他人无法探测的神秘感。

或许,又有谁没有自己的一份秘密呢?

她又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两眼无意识地,看向窗外那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簌簌发抖的枯瘦树枝。

新年还没到,一个周日,刚从公司业务中忙得略略喘了一口气的心素,在深夜的熟睡中,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摸到门边,一看显示屏,吓了一跳。

是脸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萧珊。在她记忆中,一向温婉淡定的萧珊还从来没这么哭过。

她连忙把她迎进来,然后,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又连忙给她泡上一杯橙汁,她记得萧珊有些贫血,从来不喝绿茶。

片刻之后,心素披上了外衣,静静地,坐在萧珊对面,一言不发地,等着她开口。

好容易,喝了几口热饮的萧珊平静了下来,她有些歉意地看着心素:“心素,很抱歉,这么晚把你叫醒。”

心素微笑:“萧阿姨,你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说着,仍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下,只见萧珊头发略显凌乱,穿着一件素淡的居家蚕丝棉袄,脚上还穿着家常棉鞋,显然一副匆匆夺门而出的模样,虽是脂粉未施,但仍楚楚动人,风姿不减当年。

她暗自叹了口气,不用问都知道,一定是自家老爸关定秋先生,才有本事搞得这个一向气质风度都极其娴雅,也向来都很注重自己仪表的萧珊如此狼狈地,半夜三更出现在她面前。

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电话铃声突然间急促地响起,心素瞥了萧珊一眼,只见她别过脸去,似是有些赌气,她无奈,兼有些好笑,只得去接电话。

果然是她老爸,关定秋先生。

关先生素来平缓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焦虑,和疲惫:“心素,你萧阿姨有没有到你这儿来?”

心素瞥了一眼低着头,神色有些僵硬地坐在那儿的萧珊,“嗯”了一声:“在呢,”她压低了嗓音,“爸,你们――怎么了?”

前一段时间,两人不是还庆祝过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从丽江玩得很开心地回来的吗?

关定秋先生欲言又止地,半天,叹了一口气:“还是让你萧阿姨告诉你吧。”然后,慢慢地,“心素,今天晚上,陪你萧阿姨说说话吧,还有……”

他似是难以启齿般,半天,只是又说了一句:“注意点,别让她冻着,也别让她喝茶,她最近――身体比较虚。”

说完,就挂了。

心素愣了一下,放下电话,又坐到萧珊对面,看着她:“我爸打来的,萧阿姨,你们――”

珊对老爸的深情,天地可鉴,老爸对萧珊,显然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体贴依赖,那么,到底会出现什么问题,搞得一向知书达理的萧珊要愤而离家呢?她有些奇怪。

萧珊看了心素一眼,又垂下头去,半天不说一句话,心素耐心等她开口。

突然间,萧珊的肩膀抽动,哭了起来,把心素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抱住她:“萧阿姨,你――怎么了?”

萧珊哭了半天之后,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对着心素:“心素,我――”她的脸上,突然飞上一阵红晕,“我――我――我怀孕了……”

心素一时愣住了,半天不能反应过来。

突然间,她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萧珊的手,叫道:“你说什么――你……”她打量了一下萧珊尚还平坦的小腹,“你――怀孕了?”

萧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但仍然含羞带怯地,脸上还挂着泪珠地,点了点头。

心素猛然间,在萧珊脸上亲了一下:“我好开心啊,萧阿姨,真有你的!”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能怀宝宝,真是比当年的林青霞还厉害!

仅仅片刻之后,她就有些狐疑地,端详着萧珊泪痕狼藉的脸:“这么一件天大的喜事,你干嘛哭啊?”

萧珊幽幽看了她一眼:“你爸爸,他――让我去动手术,作掉这个孩子。”她的脸上,带着无限的哀怨,和惆怅。她低下了头去,她的眼里,蓦然间,又盈上了满满的泪。

心素愕然,老爸这是做什么啊?他不是一向很爱孩子的吗,还一直遗憾老妈去世太早,家里太冷清,现在老来得此佳音,天降麟儿,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珊:“那,你有没有问,为什么――”

萧珊摇摇头,脸上仍然有些赌气地:“我不想问!”

心素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说起来都是满腹经纶的长辈,心理年龄比她还要不成熟!

于是,她好说歹说地,先把萧珊安顿进房内,然后,又悄悄回到客厅,准备拨电话。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铃就急促地响起来了,心素立刻去开门,果然,是一路赶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关先生,而且,一进门立时三刻就发问:“心素,怎么样,你萧阿姨好些了没?”

心素看着一贯镇定儒雅的老爸此刻惊惶失措的模样,不禁微喟,但仍出言抱怨:“爸,你这是做什么啊,萧阿姨有了宝宝,这是多好的事情啊,你干嘛――”

关先生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略略低下头去,微带疲倦地,挥了挥手,截住她的话。

默然了半晌,他才开口,他的话里,微带颤音地:“心素,你知道吗,你妈妈当初生你的时候,因为我的疏忽和忙碌,一直都没有恢复好,后来才……”他的话里略带哽咽,“萧珊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有什么……过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不想重新再经历一次,这辈子,到老了,有萧珊陪伴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低下头去,他的肩膀,也是微微的,一阵抽动,他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心素的眼睛顿湿,她下意识转过头去,萧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默默地,站在打开的房门前。

心素伸出手去,覆住关定秋先生的手,柔声地:“爸,你有没有想过,萧阿姨毫无怨言地,等了你这么多年,也盼了这么多年,她多希望能有一个属于你们的孩子,来弥补她前面那么多年的缺憾,让你们的生命,能在孩子身上延续下去,爸,你又怎么忍心,让她……”

她也说不下去了,她走过去,将萧珊轻轻地推到父亲面前,再转过身去,微微地,叹了口气,悄然走入房内,带上了房门。

第二天,周一上午,心素跟邱总请了半天假,和关定秋先生一起,陪着萧珊去做产检。

关定秋先生和萧珊终于还是决定听从上天的安排,留住这个命中注定要来的孩子。但是,在做检查的过程中,早已过了知天命年龄的关先生仍然十分紧张地,如同年少初为人父一样,一直小心翼翼略带笨拙地叮嘱这叮嘱那。

看着萧珊浑身上下洋溢着的幸福,心素感动欣慰之余,又有些惆怅。

她不知道,当他们三人走出妇产科医院大门的时候,被一个人刚巧路过的人尽收眼底。

她就是方慧。鉴于简庭涛先生十年如一日地,牢牢掌握住了方慧小姐的心理和特质,并善加利用,方慧小姐之于简庭涛先生的效忠程度,直指李莲英之于慈禧太后。

尽管屈指算算日子,有些略带惊愕,但仅仅在一瞬间,凭她历来无比聪明的脑袋,再加上对当年简关二人恋爱过程了解之至,蓦地灵光一现,似是悟到了什么,嘴角立刻泛起略带诡秘的笑,会不会……

她顿时觉得十分有必要将此事呈报给简先生,此外,再怎么说,心素跟她同学一场,以她一贯的古道热肠,本能地对叶青岚这个外人眼中的第三者有着极为强烈的排斥感,再加上小小的邀功心理,她不敢有丝毫隐瞒懈怠,只是稍微犹豫之后,便拨通了电话。

于是,当天下午,心素告别老爸关定秋先生和萧珊阿姨,略带疲惫地回到邱氏公司,刚刚在财务处坐了没到五分钟,连刚泡的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仅向闻讯赶来的邱总简单说了一句:“抱歉,我找关心素有点事。”便再也不多看他一眼的简庭涛先生,众目睽睽之下,一把胁持了出去。

而且,他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就将心素塞进了那辆加长的奔驰车内,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并坐稳,车便一下子呼啸开走。

半个小时之后,经过一路上的横冲直撞和左拐右弯,车突然间,停了下来。

脸色依旧阴郁的简庭涛大步跨下车,又是一把,用力地将心素扯了出来,并将她大力地,连拉带拽地,一路拽到了一间小小的木屋内。

心素一路跌跌撞撞地挣扎着,却始终挣不脱他有力的桎梏,等到她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看出,她所置身的是那间小巧朴拙的,当年曾来过多次的度假屋,她看向简庭涛,后者同样也在炯炯逼视着她。

突然间,她被简庭涛一下子,就用力扑倒在那个小小的木床上,他的身体迅即欺了上来,然后,他的一双大手,毫无预兆地,覆在了她的小腹上,心素一惊,被动抬头,看向简庭涛,后者的眼底,如蒙上了万年寒冰,一字一顿地:“谁――的――?”

心素茫然,还有些被他骇住了,下意识地:“什么?”

简庭涛的脸欺得更近,他的眼底,是不可遏制的怒气:“关心素,我再问一遍,谁――的――”

心素脑中仍然一片空白,她看着简庭涛的脸越来越近,他的鼻尖,几乎触到了她的,他的眼睛,带有些许疯狂地盯着她:“关心素,我最后再问一遍,”他的鼻息,在她眼前浮动,但他的话音,令人不寒而栗,“你肚子里的这――个――,”他的手,再次在她的小腹上重重覆过,“到――底――是――谁――的――”

事实上,从他接到方慧的电话那刻起,他就在正向他汇报业务兼陪同他共进午餐的叶青岚极端惊愕的眼神中,一言不发地直接夺门而出。他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萦绕――

关心素,去了妇产科医院,那么……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击中,直至现在,他怎么都想不到,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认识了已有十年,签字离婚已有大半年的关心素,这个他在仳离之初曾下定决心只当陌路从此无缘的关心素,居然还能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于是,他盯着心素的脸,屏息以待地,等着她的回覆。

心素看着他,突然间,她明白过来了,与此同时,她的心底,居然产生了数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悸动,那种眼神,那种表情,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在十年前的简庭涛身上,她曾经极为深刻地感受过。

正是这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悸动,让当年的她,在简庭涛的深情中,不顾一切地投入了他的怀抱,并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只是,只是后来……

她的心底,又是微微一痛。

于是,她无意识地呛咳了一下,呼吸有些不匀地,还带有些困难地:“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看着心素的脸色微微泛着红潮,呼吸困难的模样,简庭涛仓促间,猛地一下子就放开了她,但是,他的一只手,仍然紧紧抓住她的肩头,他的眼睛,也仍然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心素垂下眼,带着从未有过的一丝困窘和无措,轻轻地,向他解释道:“我……我是……陪别人,陪一个我认识的熟人,去医院做检查的――”

萧珊阿姨才怀孕两个多月,尚且处于不稳定期,因此,她不想多说什么。

简庭涛继续盯着她,显然有些不相信:“你是说――”

看着他那副显然将信将疑的眼神,和纯粹一副逼供的架势,心素突然间有些恼羞成怒,她用力地挣扎了一下,音调不由得略微高了起来:“简庭涛,请你不要忘了,我们已经签字离婚了,就算是我自己去做检查,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简庭涛听闻此言,不禁咬牙,很好!这个永远都无比倔犟和固执的小女人,总是知道怎样来最大限度地挑起他的怒气,于是,他将头重重地抵了过去:“是吗?!关心素,你这么急着要跟我离婚,就是为了迫不及待地要给那个男人生孩子?!”

心素极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他,这个简庭涛,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轻吐出一句:“简庭涛,你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