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夕颊上的梨涡刚刚还未完全绽开,便又渐渐收起,目中带着不解,迟疑地扭头去,一眼扫过了身后的几人,却正对上盯着她后脑勺看的遗玉。

眼皮一跳,遗玉冲目露问询之色的她扯动嘴角笑了笑,而后低下头,不敢再乱瞄。

那官员先是赞美了大唐国土辽阔,而后又赞美了一番李泰近年所为,最后才终于讲到了重点:

“是以--特命魏王泰,撰修我朝疆土地志,允其自文学馆、国子监、弘文馆等集地,择文人学子,延其为宾客,供帐给俸,修书巡游,同著《坤元录》,此令。”

话音落下,众人心中大震,来不及嗟叹,先是合手一礼,恭谨道:“谨遵圣令。”

难怪魏王会亲自到场,又指明要让他们来听,这一纸诏文,说的竟是要让李泰四处挑选文人学子,带头著书!

自古以来,王臣将相,所为不过一个“权”宇,权的背后是“名”,名的见证,那便是“史”!

古代贤王,多以引宾客著书留名青史,今日这诏文上的撰书之事,若是能成,那便是给魏王的头上,戴了一顶大大的“贤”冠,而这些陪同撰书的文人学子,有幸者,亦能留名史上,且,双方之间因这一本著作,怎能不生交际,实乃是一举三得!

《坤元录》是什么东西,除了遗玉之外,在场之人,恐怕都是第一次听到。对文学史很是了解的她,自然清楚这一部记录了有关盛唐时期,天下十道千百州县,人文地理的地志巨著,是有多高的价值!

可在清楚的同时,她也是纳闷的,如果她没有记错,这部著作,应该是在贞观十二年左右,才开始编写的,为何如今,却生生提早了两年,难道历史在这里,又产生了偏差?

没容遗玉多想,便听到李泰低沉却浑厚的嗓音在大厅中响起:

“本王求得圣上诏令,欲为我朝百万疆土记事,然,一人不足以,非贤才不足以。诸位皆是国子监内,年轻一辈中有识之士,有艺比木刻为证。此后五日,诸位当习于一舍,由本王与萧侍郎、苏学士、谢学士考校,从中择一十二人,并文学馆、弘文馆乃至朝中文人贤士,秉承圣令,撰坤元录。”

一句“一人不足以,非贤才不足以”便将在场听诏之人本就高涨的积极性,又调动到了一个高度,等到那“坤元录”三字落下,几乎是同时,众人躬身齐齐应声说完了该说的,李泰便没再多半句废话,抬手示意身后一名青衣男子留下交待详细事宜,而后便带着来时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大厅。

走到遗玉附近时候,听见长孙夕轻声叫了一句“四哥”,脚步一顿,扭头看去,目光落在她娇嫩如花儿般的小脸上,却是稍稍一错,瞄了一眼在她身后,同其他人一样,正抬头目送他离去的遗玉,他便平静着面色,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去。

长孙夕在前面有些不满地小声哼哼着,遗玉却因捕捉到李泰刚才那上下一扫,不由伸手去摸贴在一侧的柔软额发,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怎么了?”卢智正在看着同东方佑交谈的男人,听到她咳嗽,扭过头来问道。

“呃、嗓子有些不舒服。”

被李泰留下的那个男人,叫做谢偃,是专供直系皇亲国戚嫡长读书识字的弘文馆直学士,在他的讲解下,东方佑和在场的学生,对这著书一事,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们这些在各方面有长才的学生,并着那些年长的文人学士,是为这次撰书的主要成员,而在他们之间,又分成两类,一部分人就是留在长安城,通过参考前人遗著和全国地统计上来的信息,组织编撰这部前所未有的人文地理著作,另一类,则是要出长安城,在全国各地巡游一番,开阔视野之后,好回来进行再次修编。

谢偃对东方佑道:“烦劳祭酒大人在院中收拾出一件敞亮的教舍,能纳下这五十余人,从今天下午起,至五日之后,经我等考校,将选出十三人来,与我等一同,听候魏王调遣,或留京编书,或在外巡游。”

东方佑道:“我明白了,谢大人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谢偃笑笑,扭头对两旁正洗耳恭听,生怕漏掉一个字的学生们道:“这可是件好事,诸位尽量争取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可经由他嘴里重审,众人面上还是又热切了几分,大型著书这种事情,也就得宠的皇子敢到皇上面前请命了,换了别人,就是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么大的脸啊,当真是可遇不可求,难免争破头。

谢偃满意地看着多数人眼中的热切,同东方佑告辞离开,厅里的学生又留下听了一盏茶的训话,才相继离开宣楼。

路上,遗玉四人浅谈了一番此次的著书之举,程小凤这耐不住性子的,也难得对著书这种相当枯燥的事露出了兴趣,只因那奉诏巡游一事。

卢智的态度,是这事尽量争取,却也不必看的太重,比起旁人的热切,倒是冷静了许多。

遗玉心里,却在分析着李泰此举的深意,著书,少说也要个三五年,他是要博名、还是造势?这等好事,肯定多的人是想上前分羹,恐怕今日之后,魏王府门前又要热闹许多,送礼求见的,能少了么。

回到教舍后,屋里前后的学生都一脸好奇地看过来,似乎是能从她身上,看出刚才她去干嘛了,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便有三五个胆子大的围了上来询问,遗玉记得答应了杜若谨题诗一事,便大致同他们讲解了一遍。在引得一片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后,遗玉和杜荷一道离开了教舍,却在门口遇上一名前来传话的太学院学生,说是杜若谨临时有事早早离开,题诗一事,若遗玉有空,则改到下午上课前。

第三一零章因画生悸

从国子监到国公府,车马不过一刻钟,遗玉和卢智今日都无事,便一同回府用午饭,同昨晚一样,是一家子使了长桌坐在一起吃的,饭间听卢景姗的口气,在他们来之前,这一大家子人是鲜少坐在一起吃饭的。

午饭后,卢俊被卢荣远叫走,卢氏则跟着卢景姗跟着卢老夫人回房。离下午上学还有足足一个时辰,遗玉推着卢智进了他的屋子,待他在桌边坐下后,方才从怀里掏出一只木盒来,放在他面前的茶案上。

“这是?”卢智边问,便接过打开。

“是那匿名人送我的炼雪霜,”遗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本来昨晚就要给你的,可是说着话就忘了,最后睡着你们也没叫我。”

昨天三兄妹几乎彻夜长谈,遗玉先扛不住趴在案上睡着,卢俊便没吵醒她,直接把人抱起来送回屋里。

卢智看着木盒中静静躺着的银色药膏盒子,沉默了片刻,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道:“知道了,我会用的,你回房去休息吧,还够时间午睡的。”

遗玉点点头,昨夜是没睡好,她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扭头看了看没有旁人的屋里,隔空唤道:“卢耀哥在吗,记得帮我大哥涂药膏啊,谢谢了。

“嗯。”未见其人,却闻其声,遗玉这才放心地回去补眠。

卢智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一紧,握紧了掌心的银盒,这炼雪霜的来历,他也是偶然听得,因此,遗玉是从哪里搞到这第四盒的,不做他想。

李泰匿名赠物的事情,肯定是被遗玉得知了,具体她是怎么知道的,他不得而知。可李泰的态度,却让他愈加难辨,他始终以为,在亲情之外,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更别说是自小生长在冰冷皇室中的皇子。

不过好在遗玉年把还小,对这些事情应该没那么敏感才对。

卢耀闪身进了屋子,在卢智身边站好,道:“智少爷,我帮你上药。”

卢智摇摇头,“不用,那些疤痕,我要留着。”

“留着?”那天在宗祠前,暗处的卢耀将他背后可怖的大片烫伤痕迹看了个一清二楚,不解他为何要留下那些东西。

卢智清秀的面容上,突然出现了极其不搭调的冷酷之色,他食指轻轻摩擦着银盒上的花纹,轻声道:“对,留着,好让我不忘记,我手中的箭,究竟是要射向哪里。”

这短短两日,国公府祭祖时闹大的认亲一事,应该快要传到有心人的耳中了,他只等着有人找上门。

当年拿他们母子当棋子随意摆弄的——韩厉、房乔、丽娘、还有……一个一个地来,谁也别想跑!

品红楼

李恪晃着手中的酒杯,挥退了前来禀报的探子,搂过在这暖阁之中一身轻薄红纱的沈曼云,低头笑出声来。

“主子,您还笑的出来,皇上下诏命魏王招揽人才撰书,对您实在不是一件利事。”沈曼云双手撑在他胸前,不笑自媚的眼中带着不解和些许的埋怨。

饮下一口酒,李恪道:“穆师不是说过么,有些事,要往深处看了,才明白,李泰撰书,着着是对我不利,然而,却是大大有利的一件事。”

“曼云不懂。”沈曼云探身捞过酒壶,给他杯中添酒,一脸好奇地等他解答。

“只要是这长安城里的明白人心里都清楚,太子、魏王与本王三方争势,可迄今为止,我们哪个都没有明显地表现出争夺之意,一直以来,太子自以为稳坐东宫,本王本份地安居于他之后,为百姓做些不招眼的小事。李泰则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当皇上最宠爱的儿子,然,李泰请命撰书之举,却相当于是头一个冒头出来,露出了‘争’势,太子党的人会怎么想,父皇虽应了他,可心里,又会怎么想?哈哈,曼云,你可是懂了?”

“您的意思是,让他们两虎相争?”

李恪环在她肩上的大手伸出一指来轻轻晃动,“不、不,他们两个又不是傻子,若真开始争,又怎会容我作壁上观,所以咱们不只要在旁看戏,也要多少插上一扛子才行,如此,矛头只有一面,他们便不会朝向我。父皇正值壮年,日子还长,不争不行,但要慢慢地争,一点点地争。”

沈曼云轻轻靠在“曼云这会儿懂了,王爷,穆师走有几日了,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若早些回来,还能见到一场好戏。”

李恪已经开始琢磨着,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插上一扛,对李泰撰书之举,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他们两个人,总是有一个要先站出来。

李泰做事,向来让人摸不着边际,又出人意料。几个月前的家宴之后,京中便开始暗传他和长孙夕的事,前阵子的宫中家宴,长孙夕身上更是出现了同李泰相近的熏香味道,这两件事并在一处,已经让一些见风使舵的人开始摇摆。

谁还记得,在这之前,同长孙夕走的最近的,明明是他吴王李恪,他不信李泰会看不出来,既没有父皇的宠爱又没有母系支撑的他,是在借着长孙夕长势。可李泰却一再在长孙夕身上做文章,对他来说,着实是过火了。

好在,他于穆长风的劝说下,到底是忍住了冒头的冲动。

国子监五院之中,敞亮又空闲的教舍并不多,恰书学院的后院之前,便有一间采光好,又宽敞的。东方佑上午便让人把这间教舍收拾了出来,桌案席毯皆从学库房里取了最新的出来,暖炉足足添了六只。

遗玉因记着中午放学时杜若瑾让人来传的话,下午出门时便没打搅仍在午休的卢智,提早了两刻钟去到学里。

穿过静悄悄的前院,进到后院中,道旁种植着一排常青的憩房前面,从左数,第三间屋,便是杜若瑾所说的秋字间。

许是她来的早,轻敲了两下门,却无人应答,可门却一触即开,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便听身后一阵脚步声。

“小玉,真是对不住,我来晚了。”

扭头便看见一脸歉意的杜若瑾,正快步朝她走来。

遗玉瞄了一眼他额头上的细汗,还有微微泛红的清俊脸庞,道:“我也是刚刚到。”

“总归是比我来得早。”杜若瑾引她进到布局如同书房般的憩房中,指着左面一张书桌,让她坐在那里等后,便走到南面一排书架下面取画。

两人在门前这番动静,却被隔壁其中一个窗下而坐的人,听了个清楚,正在随手翻看学生课业的男子,一手抚过纸张上清秀的小字,在屋里其他人疑惑的目光中,站起身来缓缓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遗玉借着杜若瑾取画的功夫,将他书桌上的摆设看了一遍,笔架上挂着的毛笔,有几只已经有了明显的磨痕,可笔锋却十分柔顺,桌侧的几骡纸张整齐地叠放,上面压着模样大小都差不多的玉质纸镇,靠近她手边的,显然是学生们的课业,她小心地掀起了几张,但见每份课业上前用白纸夹着一份长短适宜的评语,字迹清朗。

看人要从细节,这一张书案,正一如他的主人般,干净又清爽,认真而细腻,遗玉给头看着朝她走过来的杜若瑾,对他的欣赏又多了一分。

“你坐着就好。”杜若瑾伸手虚按了一下,让正待起身的遗玉重新坐好,走到她对面,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长长的画卷慢慢摊开在她的面前。

“这是……”待看清楚画中全景之后,遗玉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太过惊讶的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卷。

几乎占据了整张桌案的画卷上,一如那晚芙蓉国中所见的美丽月夜江景,可画中却不再单单只有景——宾客满座的酒宴,红缭纱飞的大殿,快要和远处江面融成一片的玉石台阶上,亭亭玉立着一抹模糊又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众人遥遥望厅,披帛飘飘,似要归去。

这分明是她一时因诗所动,对江长吟之时的场景!

“如何?”

“……很美。”想不出任何的辞藻来形容,心单纯地为这一幅画而悸动,遗玉放下手,隔空轻抚在画卷上,却不忍心碰触这幅似真似幻的画。

杜若瑾见她目中毫不掩饰的赞叹之色,唇角漾起一抹会心的笑容,自五月之后,这同样的一幅画,他绘过不下百卷,却是在艺比中,暗处再见到那神采飞扬的少女时,才赋予了它最重要的一抹色彩和灵魂。

“先生,我、我恐怕不能。”不能随意落笔,她怕会一不小心毁了这幅画,凭这一幅让人望而失神的画,杜若瑾在长安城中的名声,必会大噪,成为真正的大家,指日可待。

“你能,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春江花月夜,这才当得那一首诗。”他柔和却态度坚地一笑,伸手一指长长的画卷之上左侧预留的大片空白处,而后撩起永摆,就势跪坐在她对面的席子上,挽起衣袖露出因常年作画分外有力的臂腕,竟是一脸认真地帮着研起磨来。

(还有一更,稍晚奉上)

第三一一章窥见

早上分别到弘文馆、国子监和文学馆宣诏,午饭之后稍息,李泰便在谢偃几人的陪同下,又回了国子监。

东方佑引着他们看过准备妥当的教舍,待魏王点头后,便在谢偃的提议下,引了他们到后院憩房,顺道审查一下之前便整理出来的,一些学生的课业。

谢偃单手持卷,看着推门走出去的人影,伸手招来对面窗下站着的年轻宦官,低声道:

“王爷这是去?”

宦官低头答道:“许是屋里太闷,小的跟去瞧瞧。”

说着他便退出屋去,将门从外面掩好后,一扭头,便看见不远处隔壁屋门外伫立的鸦青色修长人影。

易容后的阿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侧头顺着他的目光,从半掩的屋门看进。

挂着水绿色帷幔的南窗,屋后的阳光斜射而入,照在窗下一张宽敞的书案上。

书案的一边,侧脸被阳光笼上一层薄纱的少女,乌黑的瞳光正专注于画卷之上,嘴角噙着一抹沉醉之色,挽起的墨灰色衣袖露出小半截藕臂,白皙的手指牢牢地握着笔杆,在纸卷上游移。

另一边,则跪立着一名研墨的青年,正低头看着书案那边的少女,因为陷入某一夜晚的回忆之中,画心大起,扶着砚台的左手缓缓抬起,纤长而漂亮的手指,隔空描绘着对面之人。

被冬日暖阳笼罩,四周滚动着相同气息的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这无比融洽和协调的一幕,正尽数落入门外一双色泽渐渐变得深沉的青碧眼中。

偷偷咽了下口水,阿生瞄了一眼自家主子按在门框上,指间带着蓝色宝石戒指,因用力而骨节分明的大手。

李泰此刻的心情实在是说不上好,往远处说,就像是那日在归义坊前看见有人伸手帮遗玉整理披风时一般,往近处说,就像是礼艺比试那晚见到遗玉同那少年手拉着手跑进君子楼时一般。

仿佛是为了加深李泰对这坏心情的理解,今天又让他碰上了一次,昨日在秘宅之中,才按压下来的模糊念头,竟然再次被撩拨了起来,只等着一个契机,便会迸发。

遗玉在沉醉于眼前的月夜图时提笔落字,默着那首不属于自己,却该当属于这幅画的诗。

最后一个字跃然纸上,她收笔收心之后,目光从头扫过画卷,因自己那出乎意料协调的字迹,轻松了一口气。

杜若瑾先于她之前回神收回了描绘的五指,郑重其事道:“多谢。”

遗玉抬头见他正经八百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若说上一件事,恐你就不会向我道谢了。”

“哦?”

她伸手指着诗文,道:“这首诗,名为春江花月夜,实则不是我即兴发挥之作,而先生那画,可是绘于夏季的。”

没曾想杜若瑾一愣之后,竟毫不在乎地摇头道:“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许是不会信,那日夜宴上的画作,并不是我第一次所绘,早在新春过罢,我便有月余都游荡在芙蓉园中,正是于春作得这幅画,当时不过是依样画瓢罢了。”

真是巧了,长安城的春天来的晚,温差不大,春夏之景相差无几,杜若瑾这一番话,让遗玉心中难免生出一种奇异之感,后世是未有《春江花月夜》正图,可若是有,必当该是眼前这幅的模样才对。

“可是带有印章?”杜若瑾道。

遗玉知道他这是要让自已在画上留印,迟疑之后.道:“日后再说吧。”

杜若瑾稍一思量,问道:“这一幅,实则你我各占半边,你为何不肯留印?”

遗玉看着画卷之上清秀别致、隐露神韵的小字,目光露出光彩,道:“杜大哥误会了,我还没那般妄自菲薄。而是身上只有学里发下的印信,留在这画上,是为不妥,你可愿等上几日,待我寻人制一枚新印。”

那诗是属于旁人的,可她却自恃,这一手完全由她所创的字体,凭着情境,却是当得在一幅画上留名的!

杜若瑾看着她脸上绽放出一如那日在君子楼中他暗窥到的自信笑容,点头道:“当然可以,我恰擅印刻,你若是放心,就把此事交由我如何?权当是谢你题诗了。”

遗玉爽快地应下,又大致同他说了自己对印章的要求,两人讨抡时候,并未注意到不远处门后,几乎是正大光明地偷看的一主一仆。

李泰五指一紧之后,便收回手来,一脸冷淡地转身朝隔壁走去,阿生面色古怪地瞥了一眼门框上清晰的指印,低着头快步跟了上去。

下午上课前,遗玉、卢智等四十余名学生便被从各自教舍里喊了出来,到上午布置好的宽敞大屋里等候。

在他们之前,屋里便已经坐着七八个人,遗玉瞄见季德之后,便清楚这些人多是从魏王府下设的文学馆里挑选出来的青年才俊。

如此,最后参与著书的十三个名额,便要从他们这五十来个人里挑选了。

教舍里的座次,是按照横六纵九来分,刚好足以五十余人满座,文学馆的人素质很好,并没有因为来得早便占据前排,而是较为零散不争地偏居舍内一隅。卢智和遗玉他们四人,挑选了右侧中间的几个相邻的位置。

许是因为双方较着劲,落座之后都是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没有半个人交头接耳的,这让屋里份外安静。

钟鸣之后,上午遗运他们见过的谢偃学士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这三十出头的中年人,面上带着笑,看着屋里一张张绷直的脸.很是随意地在他们对面的长案上坐下,伸手一摆:

“不必如此拘谨,都带有书吧,随便忙你们的,该看书的看书,该练字的练字。”

说完他竟从桌上拿起一卷文册翻看起来,这让原本还在等着他出题考察的众人。皆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太学院的一名学生收到高子健眼神的示意,站起身来,出声打断了看书的谢偃,一礼之后,问:

“谢学士,不是说这几日要对我等进行考察吗?”

“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各忙各的,”谢偃笑容一收,皱眉斜视这名学生,“还是你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他这么一说,哪怕根本摸不着他此举的动机是什么,可谁还敢再问。

遗玉并没有过多纠结,从书袋里面翻出了近几日都带在身上的数术课业,就此研究起了九宫。

之后众人皆按着谢偃的话,各自忙活起来,半个时辰后,门外无声无息地走进一道人影,教舍里面一大半的人,皆是停下了手上动作,抬头看去,而后纷纷起座躬身拜下:

“参见魏王殿下。”

另有一小部分人,迷茫地抬起头,而后才慌慌张张地起身,谢偃将这为数不多的一些人默默记下,暗自点头。

“免礼,诸位继续。”李泰这么说着,却是在众人重新落座后,沿着第一溜宽敞的过道,走了过来。

这下可好,面对这向来难以亲近的王爷如今就近查看,看书的人眼神都停在那一个字上,写字的人都迟迟未能再次落笔,多是身形紧绷着,用余光留意着他的动作,这一幕,又被谢偃记下。

李泰在走到最后一排时停下了脚步,低头询问那个正在写字的四门学院学生,道:“可知我朝十道,南方濒海者,有几?”

那学生紧张地放下笔站起身,磕磕巴巴道:“有、有三、不,是、是四处。”

李泰伸手一指门口,神情淡淡地出声道:“你可以离开了。”

同下面的学生一样,讲台上坐着的谢偃也是一愣,暗道:事先可没说好有这么一出啊?

这显然没有答对问题的学生,挂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许多人的目送下离开了教舍,五十四人,变成五十三人。

这么一来,在座的学生皆在心头打起鼓来,手上装模作样地埋头忙着自己的,心里却在苦思冥想着一些有关地志上的见闻,生怕下一个被撵出去的就是自己。

遗玉默默地收回视线。继续边看书边在纸上演算着再简单不过的九官题目。对李泰刚才那有些突然的举动,还算能够理解,撰书所需,不仅要耐性佳,且要博文广识才行。十道之中,严格来说,濒海有五,这不算是难的一个问题,那学生却答错了,早些离开总比留在这里继续耽误时间要好。

长孙夕单手托着腮,余光瞄见李泰从她身边走过去,却没有停下,撅了撅小嘴,殊不知这屋里的一部分人,是唯恐他在身边停下问问题的。

在众人的心惊胆颤中,李泰又在第二列点了两个人起来,皆是文学馆里的青年,问的题目比刚才还要偏些,其中有一个答的不详尽的,也被他指着大门,“请”了出去。

照理说,文学馆是挂在李泰名下的,撰书这等好事,怎么说也要肥水不流外人田才对,可看着如今的势头,李泰却是没有任人唯亲的打算,这让事先有此一忧的学生,都放心了不少。

第三一二章遗玉的‘无知’

九行六列坐席之中,李泰从第一列问到第三列,国子监出四人,文学馆出一人,剩下的一半人里,几乎没人能再专心于手上的事,谁都知道,今日下午一出这教舍的大门,想再回来,那便是绝无可能的了。

遗玉平托着毛笔,转身去看第四列后排那个倒霉地被叫起来提问的学生,李泰并不催他,仅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答案,却让那少年在短短几息时间便急地涨红了脸,最后还是因为答不上来,无奈抱起书袋,闷头快步离开了屋子。

程小凤估摸了一下刚才那些问题,除了一道之外,其他的都答不上来,脸色便有些发苦,双手合起小声念叨着,希望等下自己能被跳过去。

遗玉快速环顾了一圈教舍,除了两个不认识的文学馆青年外,国子监里仍能自己忙自己的人,就只有她左侧座位上,正撑着脑侧翻看蓝皮案卷的卢智。

似乎是被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感染,刚才还多少有些紧张的她,一下子也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卢智身都坐的是高子健,他也是这会儿屋里鲜少不操心李泰问题的学生,而是揣摩着这几日怎么把卢智、遗玉和程小凤三人给弄出去,这名身份金贵的高家少爷,在礼艺比试时候和遗玉他们结下了梁子,又恼恨遗玉占了长孙娴最后一抉木刻的名额,看着遗玉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厌烦。

遗玉察觉到高予健的小动作,却懒得理这脑子比长孙娴差远的少爷。

但高子健的这番小动作,却没有逃过屋内一心二用的两人眼中。

隔过了两名学生,李泰继续问下一个,那两人皆是在他路过后,长吁一口气,若论琴棋书画、九艺长短,这满屋子的人,都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关于地志上面的事情,到底是有人涉猎不及。

将那国子监的学生将答案说出,见着李泰点了一下头后继续朝前走,便难掩得意地看了一眼四周,扬起下巴坐了回去。

鸦青色的衣摆停顿在遗玉的余光中,随着起身的衣料摩擦声响起,她侧过头,便看见卢智前座的高子健站起身来。

李泰侧视着这个态度恭谨却优带倨傲的少年,在所有人都竖耳倾听时,开口道:

“南冥深,最深几许。”

听见这问题,一室讶然,《庄子》有言:南冥者,天池也。是指的南方大海,但若要具体问这海有多深,别说这一屋子的人,恐怕整个长安城也我不出一个能答的上来的。

高乎健嘴里发苦,想要借急智答题,可边上站着这么一尊似是冒着寒气儿的大神,往常的机灵却怎么也使不上来。

“……应有万里。”

万里…你当那是长城啊。遗玉嘴角一抽,下一刻便见李泰抬手指了一下门口。

高子健却不像刚才那些学生一般,面对李泰大气也不敢喘,非但无半点离意,反而梗着有些发红的脸,扬声道:

“殿下,恕学生直言,您此问是刻意刁难。”

说实话,不光是他这么觉得,在座的学生,包括讲台上的谢偃,都对李泰这明显是刁难的一问心有不解。

李泰却并没搭理高子健,而是在众人的注视下,脚步一转,突然面向遗玉,低声道:

“你来说。”

这下满屋子的人眼神都变了,这么个问题肯定是没人答的上来,问着谁,谁倒霉啊。

遗玉也没想到李泰会突然把矛头对向自己,身体一僵,一边在心里暗怪他忒不厚道,一边撑着案面站起来,对着他恭敬地一礼,抬头对上他湖水般漂亮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老实道:

“学生不知。”

李泰低头扫过这张近在咫尺的小脸,这一整天头一次有机会将她看了个清楚,心情稍霁,目光闪动后,竟然在一屋子人难解的目光中,点头示意她坐下。

遗玉稍稍思索,而后两眼一亮,似有所悟地坐了下去。

“学生不解!为何她答不上来便能坐下,我就要离开?”

若放在平时,高子健是绝对不敢同李泰呛声的,但事关撰书名额,之前在家中被祖父叮嘱过一定要拿下一位的他,一时情急,便顾不上那么多。

屋里的人在佩服高子健的胆量同时,对李泰此举在心中也多少有些微词,不敢站起来抱打不平的,是绝大多数,当然。也有例外一一“殿下,您此举,实是有失公允。”不远处坐着的长孙夕起身对着李泰道,“若说您是以‘不知是智’为准,才让卢小姐留下,那刚才被您问到的几人之中,亦有回答‘不知道’的,为何却仍离开了,如此区别对待,实难服众,“请您为我等解惑。”

长孙夕的脸上挂着鲜少于人前显示的严肃之色,却让她那比花还娇的小脸,更是娇美了三分,她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后.屋里随仍没人敢站起来附和,却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遗玉这会儿犹面对着李泰,察觉到他眼中的冷淡和不为所动,知道要让他同众人解释,是绝没可能的事,果然,长孙夕话落片刻,便听李泰道:

“有何可解。”没什么好解释的,听不明白拉倒一一这潜台词,恐怕也只有一两人能够听出。

说完这句,他便不管赖着不走的高子健,抬脚准备去问下一个学生,长孙夕秀眉刚刚蹙起,便又听见这一室窃窃之中,一声清晰的问询响起:

“殿下,请准学生为诸位解惑。”

余光中尽是一张张迷茫和微露不满的脸,遗玉不愿李泰被人误会,没多想便又站了起来。

李泰脚步一顿,扭头盯了遗玉两眼,本来觉得没必要解释的他,却在看见她眼中的坚持时,心思微动,改了主意。

长孙夕抿着唇,看着不远处那一高一低两道人影短暂对视后,便听得李泰的应允声:“准。”

屋里重新变得安静,众人只见遗玉转身面向脸色难看的高子健,先是问道:

“高公子,刚才那一问,你以为可是有解?”

“自然是无解的。”

“那在这之前的问题,也无解吗?”

“自然是有解,只是他们答不上来罢了。”心中委屈的高子健道。

“然,”遗玉环顾了一圈四周仍面带迷茫的学生,“诸位皆知,殿下挑选我们,乃是去编撰书籍,修书最重严谨之态,过程中自然会遇到种种至今无解之谜,就像是刚才那北冥一问,难道一一就因为我们无从得知,便要如高公子这般,胡乱猜测,而后补足吗?”

她视线落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的长孙夕脸上,笑道:

“三小姐,殿下实非是借着什么‘不知为智’为准,这北冥一问,实是为了考验高公子与我,在遇到这种无解之谜时的态度,比起他的胡乱猜测,我这‘无知’,反倒是显得严谨了。”

讲台上的谢偃和座位上长孙夕同时恍悟,脸上同时换了笑,只不过谢偃是满意的笑,长孙夕却是无奈地笑时,目光有些郁闷地落在前方那两人的身上。

遗玉再一转身,重新面向李泰,躬身一礼,清朗地扬声道:“魏王殿下奉陛下之命撰书,只刚刚一问,便足以见谨慎重视之态,有此诚心.何愁《坤元录》不成!”

这一嗓子过后,在座的学生们,细品了遗玉这条理清晰的解答,都明白了过来,再偷偷瞄向李泰的目光,哪里还能找到半点不满,除了敬佩,再无其他,一时间,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众人的迎合声,之前因为李泰的突然到来和发难,而惶惶的人心,竟是奇异地因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静下。

在一片迎合声中,李泰的唇角轻轻勾动,为的却是眼前这小姑娘,偷偷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的俏皮之举,前日在秘宅被她一脸担忧地试探后颈时,心头那股浮动之感再次升起,忍住伸手去碰触她的冲动,堪堪收回视线。

两人这呼吸不到的互动,却尽数落入了单手撑头看热闹的卢智眼中。

谢偃拍了拍桌子,让众人静下,然而李泰却没有再继读问下去,在一片侥幸的目光中,负手离开了教舍。

高子健瞪了一眼遗玉后,便也黑着脸离去。

如此,这么短短小半个时辰,五十四人,出七人,国子监足足占了六个,这个结果让一群心高气做的少年在唏嘘之时,也暗下决定,今日回家之后,一定要多多翻看一些地志书籍,免得明日再来上这么一出.丢人的便是自己了。

深夜,城门紧闭,长安城中,万家入眠,街头巷尾清冷不见半道人影,却在一处深巷,摇曳的笼光之中,一辆乌黑的马车,悄元声息地停靠在一间已经打样的小酒馆门外。

灰衣丰夫走到门前轻轻,伸出手指在门板上划拉了几下,发出在寂静的夜色中,有些刺耳的声响,而后退到马车边上。

不逾片刻,店内便亮起微光,酒馆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白日一副懒散之相的掌柜,此刻却是一脸毕恭毕敬地躬身走到马车边上,轻声带些颤音道:

“恭迎大当家归京。”

(加更和昨天的一样,挪到明天上午了)

第三一三章面圣

长安城,房府

夜半,书房之中,两人对坐,案有美酒,却无人贪杯。

房乔神情疲倦,沉默片刻后,方才率先开口道:“这大半夜,你是专程跑过来看我笑话?”

背倚着纱灯,在这昏黄的屋里,面容不甚清晰地人,轻出一口气,道“别揣着明白当糊涂,我来做什么,你会不知。老夫人在怀国公府那么一闹,都过去两天了,也不见你有半点动作,我且来求你一句实话——怀国公新认下的母子四人,当真是十几年前你那带着孩子离家的弟妹他们?”

房乔拿起案上半晌未动的酒壶,给两人面前的空杯之中都填满,深色不变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对面那人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却是重新放在了桌上,声音有些严厉:“若不是,那你便好好想想怎么和国公府解怨,若是,那便尽早去把人给领回来。”

“说起来容易,可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回府,难道你要我也去大闹国公府?”

“这、这么说,果真是他们?”

“没错,是他们。”房乔总算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而后端起酒杯,缓缓饮下。

有那么一会儿,屋里只剩下喉头涌动的咽酒声,而后桌上的另一只杯子也被拿起,房乔对面之人,一口饮尽之后,语气忽然变得惆怅起来:“当年的事,算来我也有责任,若非是我提议你去行那细作之事,你又怎会……”

房乔摇头,“那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当年安王突然势起,势不可挡,若无人愿前去内应,难道任由他那等暴狞无德之人承了大位,祸害百姓,毁了先帝辛苦建立的基业?”说道这儿,他苦笑起来,“只可惜,我终是犯了糊涂,害的妻儿离家,如今相见却不得认。”

他竟是半个字也未提及当年害他妻离子散的那个男人。

“……皇上必定是知道了这件事,没诏你们去问话,许也是觉得这事为难,怀国公与你我同是当年玄武门之变的功臣,如今你们两家闹翻,皇上在不明实情之下,偏颇哪方都是不妥,想必卢老爷子就是清楚这点,才敢明目张胆地认下弟妹他们……这样,明日我会面圣,向皇上说明此事,请他决断。”

房乔皱眉,“不可,此事已经够乱,你何必再掺和进去,皇上若是有意管这件事,当是会诏见我们。”

那人笑了两声,叹道:“说谋论算我不及你,可对皇上的了解,你却是不及我了。你可知,皇上如今等的,便是有人跳出来,主动提起这件事——此事无需多论,就这么定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若是届时同卢老爷子打起了嘴官司,该当如何证明为好。”

房乔神情一滞,稍作忖度,便知他说的有理,脑中闪过卢氏母子的模样,又想起卧病在床的老母,终是点头应下,让他代自己出面。

尽管卢氏母子和怀国公府的关系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但卢俊在家多赖了两日后,还是被卢老爷子拎到别处继续“深造”了,早上,因同他道别耽搁了时间,遗玉他们比平时晚到了一刻钟才到学里。

一进到那间专用的教舍里,遗玉习惯性地先扫了一圈屋里在座的人,这一看不打紧,差点当场笑出声来,在座的三十来个人,清一水地一脸无精打采、眼底带青,就连打个哈欠都是一片儿一片儿的,显然是昨晚熬夜看了书的模样。这让遗玉想起在五院艺比期间,她也同样式临时抱佛脚,不过好歹她有个明确的奋斗目标,而这一屋子的人,却半点不知李泰会问些什么,只能尽可能地看些地志方面的常识。

钟鸣前,弘文馆的谢偃学士身后跟着两名各自手捧高高一摞书册的书童,走了进来。

他环顾了一圈下座的学生,朗声笑道:“怎么,昨晚都熬夜了?魏王殿下知晓你们如此用功,必会感到欣慰。都将桌面收拾下,今日咱们来抄些东西。”

听出他话里的取笑,下面的人多少有些尴尬,但还是脸上带着笑,看着书童将那两摞书册一一发下。

遗玉拿起被放在桌角的书本,封面上印着《鹿公集》三字,翻开来看了两页,便知是一本详写看一些州县沿革的地志书籍。

“都拿到了?”谢偃道,“那便开始抄吧,能抄多少便是多少。”

屋里的一些学生因心里挂记着李泰何时会过来,多是三心二意地是不是瞄一眼门口处、谢偃坐在上面看着下面的学生的一举一动,眼中带着趣味。这是在选拔人才,同样的和招数怎会???用两次,再者,照李泰的脾气,昨天下午能来一趟,和学生们“交流感情”,已经是出乎意料了,又怎能指望着他天天往这里跑。

果然,直到下学的钟鸣声响起,都没见李泰的人影出现。一些生怕魏王中途到场,憋得连茅房都不敢去的学生,当下脸色如同吃了二斤生萝卜一般。谢偃让书童将下面抄好的纸都收了上来,清点之后,才对着下面或有所觉或一脸疑惑的学生,公布了抄写最少的七个人的名字,道“上面这几位,下午可以回到你们原来的教舍上课去了。”

这话说得婉转,实则是同李泰昨天那冷冰冰的话一个意思——你们可以离开了。

尽管心有不甘,但这七个人,却没有像昨天的高子健一般,质问出声。因着卢智和遗玉的提醒,老老实实地抄了一堂课书文的程小凤,大呼着侥幸,又数了数剩下的人,不由唏嘘:

“这才一天的功夫,五十四人便少了十四个,照这么算,等不到第五天,这人就一个不剩了?”

遗玉在竹筒里涤着毛笔,听到她的抱怨,当下失笑道:“如此筛选只是为了择出最适合的撰书之人,这两次下来,就算是侥幸过关的,之后也会更加小心仔细,越往后,每次被淘汰掉的人就会越少。”

程小凤担忧道:“可你也知道我是个坐不住的,再来这么两回,绝对是会被刷下的。”

这教舍里面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因为他们中午要到程家做客,卢书晴先走了,因此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遗玉便分析道:“你们可别忘了,那被选出来的人,有的是要留京负责修撰,有的则是要在外巡游的,想必不会只重耐性,也要有像你这般活泼的才行。”

程小凤被她一番话说的放心不少,便又有了笑脸,“说得对,我就是冲着那巡游的名额去的。”

稍后,三人乘了马车去到程府,程夫人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席间先是让卢智回去给卢中植带话,等出门在外的程咬金回来以后,必定再登门造访。而后竟是在几人或疑惑惑意外的目光中,向遗玉道了谢,只说是为了礼艺比试那日的事,卢智和遗玉便明白过来。

为了不让程小凤做最差,遗玉坑了长孙娴,这事并没多少人看得出来,毕竟当时两人相争是因为银簪而起,一片慌乱中,谁又记得四十多个人里,程小凤没有到场,顶多当她是“落井下石”罢了。

程小凤在一旁听得稀里糊涂的,毕竟不是什么好宣扬的事情,程夫人和遗玉这明白人都缄口不提,她又去问卢智,却被他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里,道:“多吃些,补补。”

这一块肉,便堵了她的嘴,坐在对面的程夫人两眼一亮,暗自点头,可坐在卢智身边的遗玉,却是低头闷笑,只因卢智夹给程小凤的,乃是这满桌子肉食中唯一的一盘猪头肉。

第三一四章两殿事发

日渐西落,恢宏的太极殿坐落在一片由淡转浓的金棕色里,一名身着金鸾绕霞华服的宫装妇人,在一群宫娥的陪同下,缓缓走向一处偏殿。

守在殿外的宫人见到人影,隔得远远便躬身相迎,却没有一个不长心地高喊出声,打扰里面仍在谈话的一对君臣。

长孙皇后点了一名眼熟的宦官,指了下殿内,道:“在里面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