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开、开玩笑罢了…”

李泰缓缓收回目光,将头上的浅色布巾扯下来,弓膝向后半靠泰软垫上,任由潮湿的头发在地毯上淌出水痕。

“明早就给本王滚。”

“…”深呼吸了两下,沈剑堂嘴角一抽,着着被糟蹋的虎皮纹绒毯,心道:可惜了,本来是准备走的时候顺手带回去的。

心疼完毯子,他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李泰身上,待听明白过来他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脸上一阵纠结,继续蹲着,单手撑脸靠在茶案上,盯着那只空杯,装模作样地叹气道:

“您我好歹十年相识,丧气啊,这还不如一个相处月余的小姑娘,还是个身上没几两肉的,亏啊,我原当你这性子,就算是有了男女之情,也不会屈了我这兄弟之谊,哪想你…”

自怨自艾的沈剑堂,并没发现,在他的唠叨声中,正闭目养神的李泰,陡然睁开了眼睛,漂亮的瞳色上笼罩一层迷茫的薄烟,嗓音近乎呢喃道:

“男女、之情…”

察觉到李泰的异样,又听到他的低语,待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后,沈剑堂慢慢瞪圆了眼睛,一屁股坐在毯子上,一脸愣然地伸手指过去,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不是吧!”

室内沉默了片刻,李泰目中迷茫之色渐渐淡去,侧过头看着沈剑堂,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男女之情?”

“…”沈剑堂脸上一阵古怪,心中却从头到脚把谎报军情的阿生给骂了个遍儿,这次回来帮李泰办事,从阿生嘴里,他还当七情短缺的李泰已经自己明白过来,对人家小姑娘是个什么意思,没想到,竟是被那厮给坑了!亏晚上那会儿,阿生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李泰因为没救着人,心情不好,他还想着安慰安慰!

先前在密宅,他便看出来李泰渐起的心思,只是李泰这样,若没人提醒,绝对不会往那方面去想,存着看笑话的心理,他便和阿生偷偷打了个赌,谁都不准开口点破,没曾想这会儿竟被他嘴欠地说了出来!李泰只要脑弯儿一转,发现自己被看了热闹——

见沈剑堂一脸苦瓜相,李泰却没放过他的意思,淡淡地望着他,等他开口。

“哈、哈哈!”沈剑堂傻笑着摸摸脸,不着痕迹地坐直身子,脚尖踮起,“突、突然想起来,我这儿还有事没办,咱们回头见啊!”

最后一个“啊”字落下,他整个人便像是一只跳蚤般翻身朝着窗口蹿去!

第三二九章可曾遇上这样一人

平彤将喝空的药碗递给平卉,掏出帕子帮靠坐在床上的遗玉擦拭着唇角,见她一脸出神的模样,两人心中皆是担忧。

“小姐,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刚才大少爷不也说了,定是能找到的,都这么晚了,您还是先休息吧。”

“你们先出去。”遗玉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鹌鹑蛋大小的茜红色玉璞,这是在卢智将她救回府之前,随着一封信笺一同送到卢中植手中的,原本应该是祭祖前卢中植送给卢氏,一直被她贴身放着的。

她回府之后就被送回了房里,卢老爷子和儿孙单独在书房谈话后,卢智便带着那些书信等物给她看过。

在一封字迹周正的信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得尔明珠,聘之以诚,望莫忧虑,白首相惜。落款是“侄律”两字,显然是韩厉掐好了时间让人转送到国公府的。

随着韩厉亲笔书信一同送来的,除了她手上捧着的这块玉璞,另外还有几份记载着让人难叹置信的消息的书信,看到那些东西时,遗玉甚至有种这便是韩厉的“聘礼”的荒唐想法。

听到门被阖上,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遗玉才一手握紧手上的玉璞,另一只手抚上有些发烫的额头。她娘被掳走了,按说她应该觉得惊慌失措才对,可是在那间密室里,从墙上铜钱大小的空洞中的所见所闻,带给她的震动,却让她完全生不出惊慌失措的感觉。

原本一直以为是所有事情的幕后推手,是最坏的那个人,竟然只是一个用情过痴的男人。从韩厉亲口说出的话中,从理智上她判断出了七分真,可心底却是希望那些话是完全真切的,人的感情可以作伪,但是感觉却当不了假,韩厉对她娘亲,那份感情真的是无比执着。

尽管这个男人在发现房乔假投安王之后的所作所为,是一厢情愿地对卢氏造成了伤害,可她无法否认,若不是在他的请求下,姚不治救了差点小产的卢氏又帮他们甩开了追踪的人,那十几年前,他们一家人的结果,还真是不敢设想。

“唉……”遗玉拢了拢衣襟,掀起被子下床,缓缓走到妆台前,从檀香木的盒子里取出几条浅色的丝绳,将它们熟练地拧成一条结实的绳子,把那颗红色璞玉仔细地缠绕起来,然后将坠着玉璞的丝绳系在颈子上。

在密室里听到的事,遗玉全都讲给了卢智听,她还记得一刻钟前他清秀的脸上难懂的神情,最后化为一句安抚:“你放心,大哥一定会把娘找回来的。”

握紧了垂在胸前的璞玉,遗玉眉间露出愁色,心中隐隐有感,韩厉带着她娘这一去,怕是下了决心让他们找不到了。

书房中,祖孙二人对坐,卢智将遗玉刚才在房里告诉他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后,最后由坐改跪,垂头对着卢中植道:“都是孙儿的错,原想着借祭祖之事闹大,好将消息放出去,把韩厉引出来,一网打尽,消除后顾之忧,没曾想被他先下手,掳走了娘亲。”

不管是那神秘势力,还是当年恩怨,所系最关键的人物,便是韩厉,只要能找到他,那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了出路。

卢中植脸上除了写疲态外,倒没什么怒气,怅然道:“不必太过自责,人的确是被你引了出来,该知道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

“…可他到底是——”卢智放在垂在身侧的双拳一紧。

“智儿,”卢中植打断他,声音严肃起来,“比起他来,你的阅历尚且不及,就算我这活了一大把年纪的,照样被他算了去,他一心为你娘而来,必定是思虑周全。你又何故如此苛刻自己,我卢家的男儿,可没这般墨迹的性子,况且,”他神色稍缓,“你娘眼下,应是不会有危险的。”

卢智松开拳头,抬头道:“孙儿并不认为,那韩厉从红庄逃脱,又掌握了解除对方制人的手段,想要揪他出来的人必定不少,娘亲跟着他,如何会安全。”

卢中植沉默了片刻,目中闪过回忆,“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保证安全,他、他是不会冒险带走你娘的。”

青梅竹马的两个孩子,当年那少年的心思,作为过来人的他怎么能看不明白,韩家获罪他可惜过,便在暗中借着卢氏他们的手,助了他一把,只是没想到,他竟对自家女儿执着了那么多年。这韩厉所为,是地方极为可恶,但比起那房乔,在他这老头子的眼里,却要中看三分,最起码,这个人是一心为着他女儿的。

智将卢中植的神态尽收眼底,没再反驳,可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而此时,几日前被卢中植送去外地游历的卢俊,因书信不便,这会儿仍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失踪之事。

梳流阁

比起屋外雨后的彻寒,室内的温暖,让人舒服的想要叹息,可这一室明亮中,此时气氛却是怪异的很。软塌上倒着一个手脚都被捆绑起来的邋遢男子,边上站着一名一脸恭顺的男子,这两人,一个是哇哇大叫,一个则是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

李泰背靠着软垫,侧坐在黑棕条纹的虎皮毯上,瞥了一眼被捆的像是粽子一样的沈剑堂,继续问道:“你认为,本王对她,是男女之情?”

这可不是什么反问句,尽管脸上没半点疑惑的表情,可阿生知道自家主子的确是在认真地询问了。

“这、这属下也说不好,”余光瞄见李泰微微眯起的眼睛,阿生又连忙补充道:“可依属下这外人来看,您应是、应是对卢小姐动了男女之情。”

这么说着,阿生心里却郁闷地要死,早知道就不骗沈剑堂那小子了,连累的他现在也要被询问…

看李泰这架势,今儿晚上不解释清楚,谁也甭想安生。

李泰漫不经心地看着正在不住地翻白眼的沈剑堂,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古怪。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对那少女的事比较上心罢了,又总有些放她不下,尤其是近日来,这种感觉愈发明显,可生性冷淡、七情贫乏的他,却从没住男女之情上面想过,直至今夜被沈剑堂无意点了出来。

“为何?”阿生是从哪里看出,他对那少女,是男女之情的。

“呃……这、这个…”阿生摸摸后脑,心中揪成一团麻,这种事情怎么解释的清楚,也就是旁观者清,他是有过感情经历的人,可怎么好拿自己当年的混事去同主子的比较。

沈剑堂见阿生答不上来,总算逮着插嘴的机会,龇牙咧嘴地冲着李泰道:“我来问你,见不着她人时,你可曾会想?”

想?李泰的拇指摩挲起今日指上带着的宝蓝戒指,看着沈剑堂青肿的右脸,鲜少听进去他正事以外的“废话”。

“知道她遇见危险,可曾会担忧?”沈剑堂因李泰逐渐皱起的眉头,语气越来越快,“看见她高兴,心情可曾会变好?见她同旁人亲近,可曾会不悦?她同你亲近时候,可曾会欢喜?嘶——”因嘴巴动的太快,牵扯到脸上伤处,他顿了顿,才问出最后一句,“在她之前,你可曾经遇上过这样一个人?”

最后一问出口,李泰的眉头已经蹙成了一团峰,沈剑堂的所有的问题,他几乎都是肯定的答案,只除了最后一个。因这一连串的问题,他心中的疑惑渐渐散开,一个愈发清晰的答案,浮现而出。

李泰的沉思,让沈剑堂得意洋洋地冲一脸惊讶的阿生挤眉弄眼,室内安静了片刻的功夫,便听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去将归义坊密宅侍候的人,和今夜听到不该听的人,处理掉。”

听到他对阿生这意义不明的吩咐,沈剑堂笑容一僵,被捆绑的整个人,像条虫子一样,慌慌地朝后面扭去,表情有些扭曲道:“唉,要不要这样啊你,不就是喜欢上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用得着杀人灭口么,阿、阿生,你也帮着劝劝……”

李泰斜了一眼沈剑堂,垂眼遮去目中流光闪动,长身从虎皮毯上站起,径直走向屏风后的大床,“丢到西郊。”身后的两人皆没看到,他刚才还抿直的唇角,正缓缓勾起一抹让人难解的弧度。

“喂!你、你这个狠心的,竟然要拿我喂野狗!”

“是。”阿生恭敬地应声后,用着看傻子的目光,瞄了一眼沈剑堂,这人实在是想的太多了。李泰所指,实是为了保护遗玉的安全,减小她为他解毒之事外露的可能,可惜了,这些人里,不少还都是有用的。至于沈剑堂……纯粹是嘴巴太欠,自找的。

不断挣扎的沈剑堂被阿生背在背上,哭丧着脸干嚎道:“别啊!咱们商量下,别丢西郊成不,把我丢后花园湖里也成啊,我、我怕狗……”

阿生扛着人大步朝外面门外走去,心里却在寻思着,不晓得西郊野外哪个方向野狗最多。

第三三零章孰轻孰重

这下了一整日的雨,总算是在夜晚停了下来,房乔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紧紧闭起的大门,在阿虎的陪同下,回到了停靠在怀国公府对面街上的马车。

房府正房中,丽娘端着鸡汤走进厅里,一眼便着见沐浴后换上了干净衣裳的房乔正坐在椅子上出神,走到他身边,递上汤碗,柔声道:“老爷,还是叫大夫来看看为好,这种时节着了风寒就坏了。”

房乔伸手接过碗,却并没有喝的意思,而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因打听到卢氏被人掳离了长安,他此刻心情很是烦躁,想要自己清静一下,便道:“你早些回房休息吧,明日还有事。”

一进屋便被撵,本来就因为他跑出去找了一下午的人,心中憋闷的丽娘,这会儿怎么会乖乖地听话离开,她脸上带着为难,犹豫着轻声道:“老爷,有些话,不知是否当讲。”

“你想说件么。”

“我听阿虎讲了,姐姐她、她被人掳走了。”

丽娘对上房乔拾头的皱眉之态,侧头有些小意道,“我是在想,那掳走姐姐的人,是否、是否会是韩厉。”

“啪嗒!”房乔一把将放在手边的鸡汤挥下了桌子,面色绷紧的他,全然没了半点平日的温文模样。

丽娘因溅过来的鸡汤吓得朝后退了连退了三步,裙面上却还是被泼到了一些,看着他的脸色变化,她心中一绞,道是他是还那般在乎卢氏,心中压抑的嫉妒险些爆发出来,但还是被她再次强压了下去。

“老、老爷,”她面容一屈,声音便哽咽起来,“是我说错话,您又、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我知道姐姐在您心中甚重,是十个丽娘也比不得的,只是这大理寺的案子,尚未了结,少爷和小姐总是要认回来的,眼下姐姐失踪,您心神大乱,我只是想要替您分担,出出主意罢了…您若不高兴,我…我便再也不说就是……”

讲到这里她脸上已经是模糊,侧头掩面轻啜起来,房乔紧紧闭了下眼睛,两手在脸上拂去疲态,又抬头看着妇人身子颤颤的可怜模样,神色一郁,道:“这案子一事,我已有分寸,房家的骨血是绝不可能流落在外的,我并不是有意要对你发火,只是今日变故诸多,这才闷了火气,刚才可有烫到你?”

丽娘是个见好就收的,并没借机使什么性子,而是含着泪对他摇摇头,“是我多事了,您等等,我再去盛一碗过来。”

“不必了,你去收拾收拾吧,我去娘院子里看看。”房乔起身,走过她身边时候,抬头在她肩上轻拍了两下,道:“这几日委屈你了。”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客厅,丽娘在他走后,方才收敛神色,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看着泼上油汤的狼藉地面,喃喃自语道:“不管你是被谁掳走,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国公府

饭厅,银足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两笼遗玉最喜欢吃的汤包,兄妹两人分作桌案两边,卢智手持象身箸,神态很是自然地用早点。

遗玉晚上是在卢氏的房间睡的,因喝的药起了效,一觉睡到天亮,早起时候嗅到被枕中卢氏余下浅浅的味道,想着此刻不知去向的娘亲,心里便空空的,加上昨夜卢智交给她看的韩厉送来的东西,还有昨夜出现在城门外的李泰,种种事情纠缠在一起,搞得她脑袋昏昏沉沉的。

平彤在边上侍候,见遗玉一脸苦恼相地盯着碗碟出神,刚要开口劝,便见卢智朝她的碟子里夹了一只汤包,又并几箸菜去,训道:“好好吃饭,上午还要到大理寺去一趟。”

唯今这房卢两家争子夺孙一案,牵扯上了安王残党,遗玉作为唯一接触过那些残党的人证,自然是会被传到场。

皇上言明三日落案,卢氏失踪之后,刘德威昨日进宫清明,原想着暂休此案,却被皇上告知继续审理,定期落案。想来也是,卢氏眼瞅着短时间是找不回来的,两家的矛盾也不能因此就僵持着,说的冷血一些,于外人看来,这房家和卢家争夺的实际只是那两个孙子罢了。

遗玉小口地吃着包子,但见卢智的神态同往常并无两样,却更放不下心,于是用完早饭,她便拉了卢智进到卢氏的屋中的小厅里,让侍候的下人都退下后,才开口问道:“大哥,我们谈谈,可以吗?”经历了韩厉一事后,昨晚被救回来,她就想和卢智认真地谈一些事了。

卢智在屏风下的茶案边坐下,道:“过来坐,,我也有事要交待你。”

遗玉在他对面坐下,“你先说。”

“昨夜我同祖父谈了一晚,今日去受审,你肯定是会被问到昨日被掳之事,到时你只需说自己昏迷不知即可,韩厉之事若被外人得知,于卢家和娘亲的名声都没什么好处,我和外公会将这事赖到安王余孽身上,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我记得了。”遗玉心中一叹,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告诉她不用担心,出了事却又一个人扛着,像是这次卢氏被掳,想象心里最不好受的,便是他了。

“你方才想同我谈什么?”

遗玉整理了下措辞,才道:“我想问清楚,眼下对房家一事,你究竟有何打算,昨日在公堂上,那人拿出的字画全都变了模样,是大哥你做的吧?”

卢智因她说话时带着的鼻音,轻轻蹙眉,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不紧不慢道:“是我找人帮的忙,不光是那日他带去大理寺的,房府如今已经没有当年娘留下的任何笔墨。”

遗玉脸上一惊,却并不怀疑卢智所言真假,捧起茶杯,探问道:“那房乔岂不是找不到什么能证明咱们身份的东西了?”

“可以这么说。”卢智亦给自己添了杯茶水,垂眼着着水面漂浮的一缕舒卷的茶瓣。

“那、那你有什么打算。”这么一来,这争子夺孙一案,几乎是可以拍扳了,可她却知道,卢智没这各容易放过房家,她刚才想要问的,便是他到底打算如何对付房乔。

这件事情从那天在房府探病,卢智对房乔口吐讨债之言后,她便一直惦在心中,直到现个卢氏被带走,韩厉又送了那些物信过来,她才不得不张口去问。

韩厉送来的东西,除了那封像是誓约的短笺之外,还有别的,其中之一便是他们先前还在寻找的——芳娘的遗书。不过自打他们一家四口祭祖变成了卢家人后,那东西便变得无足轻重了,卢智不是房家的大少爷,自然不用去担那恶名,可同房乔所说不同,那封遗书上,竟然还有些旁的有趣的东西。

卢智看了一眼她目中的认真,忖度之后,面不改色道:“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原是准备将韩厉引出,借着他来对付房乔,却不想反被他摆了一道,想要的东西是到手了,呵,却是拿娘换的。”

“大哥…”遗玉听出他话里的自嘲,担忧地唤道。

卢智看着她的神色,摇头笑道,“别担心,我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想不开,我做错事,从不会去想着后悔,这大理寺的案子,这两日需尽快了结,我好一心去寻人,娘的安危同那些恩怨比起来,孰轻孰重我自然分得清楚。房乔…这两日的事情也够他受的,暂且放他一马,来日方长。”

听到卢智这么说,遗玉虽然惊讶却也是在意料之中,她从没怀疑过卢智心中,仇恨和亲情相比,哪个更重。

卢智看她把水喝完,又倒了一杯给她,伸手摸摸她额头,“还有什么要问的?”

“哦,对了,二哥那里传过消息了吗?”出了这么大的事,卢俊却因不知游离到了何方,一时联系不上。

“还没找到人。”

两兄妹在屋子里说了半天的话,直到平彤前来送汤药才停下,待遗玉喝下后,他们便整理了衣装到前厅去等候大理寺传唤。

卢中植父子三人早早便用过饭在前厅里说话,见兄妹俩过来,卢老爷子持手中茶杯放下,眉眼和她招遗玉到自己身边来。

“身体好些了么,喝过药没?”

遗玉被他拉着坐在旁边,道:“已经没事了,药也喝过,您放心,我身子骨好着呢。”待卢老爷乎点头后,她又问候了头缠白纱坐在左侧的卢荣远伤势。

卢荣远道:“就碰了个小口子,巳是妥善处理过,”他轻有一声,有些愤愤道,“都是那姓房的害的,若不是他娘上门捣蛋,怎么会招惹来韩厉那瘟神!搞得咱们一家老小,丢的丢、病的病、伤的伤,他倒好——”

“行了,”卢中植打断他的话,看了一眼卢智,见他面无异色,才板起脸道,“昨日交待你们的话,都莫要忘记,等下审讯之时,该把嘴闭紧就不要多说半句。”

话音刚落,便有下人来报,大理寺来人,传卢家父子孙四人还有遗玉前去问话。

第三三一章意外来人

大理寺审院

雨后的上午,空气总是清新,在冬季又带上一股特别的凉意,宽敞的厅堂之上,列座的依旧是昨日那般整齐的审案阵容,两侧立柱下站着的差役,还是面无表情。

厅中比起昨日,只是多了卢中植和卢智二人,气氛却是比昨日要沉重许多,卢景姗今日并未跟来,卢家这边一群老壮少男子之间,立着遗玉这么个半大的小姑娘,倒是有些突兀。

多裹了两层衣裳的遗玉,捏着帕子蹭了蹭鼻水,将目光从房乔脸上收回,昨夜见过韩厉,再看见这人,她心中难免将这两个同样爱过或许已然爱着她娘的男人相比较。

“啪!”待主簿点连人员都到齐后,神情比昨日还要严肃的刘德威醒木拍下,道:“中书令房乔何在。”

“刘大人。”房乔上前应话。

“因你昨日奉上书画等物,有威逼利诱审官之嫌,故此停案半日,本官特进宫清明圣上,此事暂且押后再论,先行此案,堂下众人可否听明?”

押后再论,虽然有些不满皇上这明显的大事化小的偏向行为,但遗玉知道,再论总比不论好。

“是。”

闻众人齐齐应声,刘德威才让房乔先退下,扬声唤道:“国子监书学院卢遗玉何在?”

这点人上前问话,需在名前冠职,若是官则加官职,若无则以府门,有功名在身的学生,像是遗玉在国子监读书,就需得这样传。

“刘大人。”遗玉将帕子窝在拳里,上前一礼。

刘德威上下打量了这据说昨日是被安王余孽掳去的小姑娘,眉眼稍有缓和,“令堂失踪一事,本官已有所耳闻,你将昨日发生之事,详说与本官听。”

判断卢氏母子真正的出身,不光是要靠双方立证,主审官自己亦是要通过各种问询来找求线索。

“是,昨日——”就在遗玉正要开口答话时,却听院中猛然响起了一道有些尖细的嗓音——

“魏王到。”

厅中众人几乎同时扭头的扭头,起身的起身,将目光穿过审堂大开的三扇门扉,看向在几名身着内监服饰的宦官躬身相随下,踩着院中地面尚余的水洼,正缓缓朝里走来的修长人影,不是李泰又是谁?

别说是摸不着头脑的遗玉和众人,就连卢智都意外地挑了挑眉,不知李泰这会儿出现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不管个人心中如何猜测,带着一脸淡漠的李泰,还是大步走了进来,显然不是进错了门。

刘德威眼瞅着李泰走进大厅,连忙从案后绕出来,带着大理寺众官员在他刚刚踏进门内便迎上。官高一级压死人,出身高上一级,却是翻不得身,房乔和卢中植这肱骨重臣,亦是躬身迎拜。

“参见魏王。”

在一屋子的人都躬身垂头之时,李泰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停顿在右边一道裹得格外严实的小身板上,想起昨晚沈剑堂的话,目光变幻,带出淡淡的思索之意。

众人半天不听李泰叫起,因他们多是知道这魏王脾气古怪的,便也没有哪个敢抬头瞧上一眼。于是就因为这一屋子里唯一一个直立着的人不顾场合的沉思,其他人都得给他哈着腰。

就这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直到这安静的室内响起一声杂音,才救了众人的腰板子。

“阿嚏!”

遗玉尴尬地用帕子捂住口鼻,早上那会儿喝了汤药明明好多了,出门吹了两下风,怎么好像又严重了点。

“……免礼。”看见那小身板轻震,李泰眉头一蹙后,收回目光,道。

众人起身,皆是微微晃动了两下腰部,易容成一名中年宦官的阿生,上前将一封简文递给刘德威看,道:

“刘大人,王爷是今早朝会时候奉了圣上旨意,就这牵扯到叛党余孽一事,特来此督案的,这是手谕,您请过目。”

原来如此,这一屋子的人,大多数并无觉得李泰这“督案”之举有任何不妥之处。十年前安王篡位,因其拭兄谋父之举,除了个别几个事先便“改过自新”的,像是房乔之流,全被认作了叛党朱或明刑或暗杀,但尤有一些人逃出生天,这些年来虽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却也时常冒头,因此,对安王叛党余孽,朝廷是向来重视的。

刘德威双手接过手谕自信看过,上面倒没几句话,大致意思是让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便是。

“来人,备座!”

片刻功夫后,审堂之上,就在刘德威座案的左手边,又特设了一座席案,差役知道轻重不敢怠慢,那毯子足铺了三层厚,桌案也擦拭的发亮。

遗玉看着那正趴在地上朝桌面哈气小心擦拭的宦官,再者看一厅子的骚动,偷瞄了一眼正站在主薄案边拿起一份文卷翻看的李泰,心中可笑道:他是来捣乱的吧…

如此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众审官才重新落座,堂上受审之人也都再次站好。

“殿下,下官可否继续审理?”

李泰翻着卷册,余光中却是遗玉正在拿帕子磨蹭鼻子的小模样,不轻不重地应了他一声,“嗯。”

刘德威松了口气,心里倒是对李泰的到来没什么抱怨,经过昨天早上房乔的威逼书信之后,这生怕自己声名遭累的清水官儿,巴不得李泰能在这里督案。

“卢遗玉,你继续将昨日之事禀来。”

“是。”察觉到李泰扫过来的目光,遗玉想起刚才她那个尴尬的喷嚏,本就因风寒未愈而泛红的小脸,粉色更浓,但还是详吞地将昨日雨中撞车之事娓娓道来:

“昨日上午从这里离开后,我们一家人乘坐马车驶到了坊南街巷,被转角一辆行驶极快的马车撞上,两辆车子都翻了过去……然后我同娘亲和大伯父便坐上那梁大人的马车,谁知刚刚前行一阵子,我便被人从后颈击晕,再次醒来,便被我大哥带人救下了。”

尽管李泰已经查得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但这会儿听遗玉用浓浓的鼻音亲身讲述时,眼神还是冷掉了一分,察觉到自己心情的不佳,耳边忽然想起沈剑堂昨夜的问话——

知道她遇到危险,可曾会担忧?

听完了遗玉的讲述,刘德威点点头,“你可知,掳你母女二人的,是什么人,什么来路?”

“当时一直昏迷,学生不知。”

“好,你且退下吧,”在主薄的记录中,卢智又分别叫了卢中植和卢智他们上前问话,这一家子皆没确言指出卢氏母女昨夜是被安王余孽劫持,可却字字都在指责这飞来祸事皆是因为房乔乱认妻小引来的。

“刘大人,”卢中植板着脸孔道,“现在人已失踪,多说无益,望您秉公处理此案,还我卢家一个公道,也让老夫清静下来,好全力寻人。”

他这么说话,反而深得刘德威的意,这干瘦的中年男子,扭头询问李泰,“殿下,这事关安王余孽的情况,便是如此了,不知您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泰抬头,目光在个个眉间带愁的卢家人脸上流过,待遗玉拿帕子擦拭过鼻子,移开手,才缓声道:

“卢小姐可是染上了风寒。”

“呃?”忽然被点名,遗玉抬头迎上那双色泽沉静的漂亮眸子,待听明白他的问话后,有些晕乎地红着脸答道:“啊…是着了凉,有些风寒之症。”

除了眼神有些僵硬的卢智,和面色古怪的阿生外,这一厅堂的人,皆是以为李泰这么一问是有何深意,竖着耳朵听他下面要说些什么。

“风寒是为感染之症。”

遗玉连忙拿帕子捂住口鼻,她这么一动,大家都明白过来,原来李泰是怕在这室内,她会传染给旁人。

刘德威看看李泰,随有些不以为然,可也怕万一这魏王在他这儿染了什么病,回去不好交待,于是便挥手道:

“卢小姐,你可先回马车上休息。”

遗玉自然不像众人那般,以为李泰是怕自己传染给他,看了他一眼,待见他神色如常,便在卢中植的首肯下,转身朝着大门走去,心里却在嘀咕着,这李泰一来就撵她,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那天在城门外也是,明明听见她唤声,却头都不回地走了,连个便车都没搭上,害她只能被弄晕了再乘马回去。

就在遗玉捂着鼻子,低头看路,走到厅堂门口时候,却听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女子的尖叫声,没容她反应,便被迎面一道花白的人影扑上来扯住——“你还我娘命来!还来!”

听见这叫喊,屋里的人唰唰扭头,便见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人,正揪着遗玉的衣裳使劲儿摇晃着。

“大胆!”随着刘德威一嗓子,最先跑上去的却是刚刚还站在李泰身后的阿生,紧接着几名差役也围了上去,把那疯子一样的人给拉开。

“啪!”醒木一响,刘德威着清楚那人影,喝道:“未曾传唤,为何跑到前堂喧哗!”

房乔也赶紧走了上去,对着那正挣扎着冲遗玉大叫的人,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在一屋人的注视下,卢智疑惑的目光中,和李泰眯起的视线下,刚刚站稳的遗玉,在看清楚那正冲着自己大叫还命的人后,因着对方脸上有些眼熟的伤疤,心中一磕——

李小梅!她怎么在这?

第三三二章您哪儿痛?

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李小梅,曾经儿时的玩伴,亦是几年前在那小村落里陷害她娘亲的帮凶之一,遗玉只是震惊和恍惚了片刻,待卢智走到自己身前挡住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上骇人的目光后,才定下心神。

“房大人,这疯子是你府上的?”卢智直接询问正在安抚那情绪不稳的年轻女人的房乔。

“这是我找到的人证。”

耳闻一脸难色的房乔如此回答,夹杂着李小梅冲她喊骂的声音,遗玉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恶心来。今年四月时候,王氏和李小梅母女曾行乞路过龙泉镇,最后两人被巡街人关上一夜,之后便不知所踪,遗玉和卢氏都没刻意在卢智和卢俊面前提起过此事,没曾想竟是让房乔把人给找到了。

只是脑子这么一晃,遗玉便清楚房乔在打的什么注意,卢中植帮他们母子四人改过户籍等物,谁人都够摸到那座八竿子打不着的,偏远又破落的小山村里去查探他们消息,可眼下冒出这李小梅来,房乔必定是从她身上寻到了什么线索,能够证明他们母子四人现在的户籍有异。

卢氏尚且行踪不知,这个男人却有心思找来曾经害过她们的人来指认他们,她真不知该如何想他才好!

卢智瞥了一眼几近毁容的陌生女子,嗤声道:“疯子也能做人征?”

他这一句话,道尽屋内所有人的想法,刘德威皱眉着了一眼房乔,早上是这家子先到的,带来这么个人证放放在隔壁候厅,开审前他也见过这女子,当时神情还是正常的,怎么这会儿却疯癫起来。

“我没疯,我不是疯子!”

着着那因挣扎搞得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子,说她不是疯子,这屋里恐怕没几个人信。

“大哥,我上车去等。”着了一眼房乔,遗玉扯了下卢智衣袖,轻声道。听见她的称呼,刚才还神情激动的李小梅,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眼定定地瞅着卢智,将这锦衣华服的俊秀青年同记忆中的布衣少年重合在一起,颤声道:

“卢、卢大哥?”

卢智看也不着她,对遗玉道:“去车上等,多喝些水。”

眼见遗玉就要转身离开,李小梅立刻喊道:“你别走,你不能走!”因身边差役把她抓的牢牢地,遗玉的背影愈见远去,她慌乱地屈膝住地上一跪,还知道要朝着最北边刘德威的方向。

“大老爷!她不能走,她们母女害死我娘,她们要偿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会审的官吏心中这么想时,便听刘德威“啪”地一下猛拍了醒木,室内一静。

“堂下何人!”

房乔心中无奈,却还是低声提醒李小梅答话,若非必要,他真是不想让她上堂,刚才遗玉临走那别样复杂的一眼,虽未能全部读懂,可也辨出了荒唐和不屑来。他也不知道这先前还算稳妥的女人,怎么见了遗玉会这般激动。

“我、我、啊不,是民女,”好歹记起房乔的叮嘱,李小梅在几名宦官发难前改了口,不然是难免一顿掌嘴了,一介平民,在李泰面前自称“我”的,着实为大不敬。

“民女叫李小梅,是蜀中青阳县旁靠山村中一农户女,今年初,家中逢难,民女和民女的娘便行乞到了关内,在龙泉镇上遇见了当年的同村人,就是刚才的卢遗玉还有她娘!”原本房乔是教到这儿的,可李小梅却自顾讲述了下去:“她们娘俩怕我们把她们的丑事抖落出去,便让人抓住民女的娘毒打一顿,害的民女的娘没过一个月便病死了,大老——”

“刘大人!”

不管不明真相的众人听到李小梅这么说,心里怎么想,卢中植自然不愿女儿和孙女这样平白被人污蔑,厉声冲着堂上刘德威一唤,打断了李小梅的话。

“此人先前疯疯癫癫,现在又满嘴胡话,分明是在扰乱公堂,大人以为有必要听她多言吗?”

出于审讯习惯,正仔细听辨李小梅话语的刘德威,面色一窘,正要答话,余光却见着从刚才起便默不作声坐在一旁的李泰,突然站了起来。

因为他的动作,其他在座的官员,也都“唰唰”站起身。

“殿下?”刘德威出声询问。

李泰将手里的卷册丢在案上,道:“太吵,中午让人将案录整理送去本王府中。”

说完他便甩了甩衣袖,朝着门外走去,一屋人连忙又弯腰恭送他离开,阿生给那几个正要跟上的宦官使了眼色,示意他们留下听审,自个儿却快步跟上眨眼便走到门外的主子。

马车里比起审讯的厅堂要暖和的多,遗玉捧着手炉,看这次跟出来侍候的平卉就着车内小炉煮茶的动作,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小姐,您饿么,这有点心,还是温的。”

平卉将茶泡好,从矮案下面抽出一只扁圆的食盒打开,放在她面前。

“想。”遗玉掰了一小块月牙形状的小点心放进嘴里,甜津津的感觉,让她心情又好了一些,说来还要多谢李泰,不然她这会儿还要在堂上忍受身心的折磨,哪比坐在车里舒坦——咦?

想到这里,遗玉再去掰点心的手指一顿,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李泰刚才为什么突然提及她风寒之事,却又觉得那种猜测,太过无稽了吧,李泰怎么会因关心她带着病,故意说了那些话,好让她回车上休息,明明昨晚在城外还懒得搭理她的。

“小姐,您不舒服么,脸好红。”

对,一定是她想的太多了。遗玉冲平卉摇摇头,又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正在这时,车帘却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道深蓝色的人影不紧不慢地登上车,在她左侧的软铺上坐下,车内的气流瞬间变得紧致起来。

“出去。”

“是。”本能的,平卉忘记了谁才是自己现在的主子,只听那冷声一响,便老老实实地出溜一下蹿出了车子,将空间留给两人。

她一下车,便见到原本应该待在驾座上的卢耀,却正在车旁一丈处,和一名宦官模样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那宦官见她下车,冲她一笑,道:

“姑娘随我来一下。”

听见阿生这不加掩饰的声音,平卉脸色微变,心中虽是担忧,但还是听话地跟着她朝一旁的墙角走去。因是冬季,本就行人稀少的大理寺,更是不见什么人影,卢耀见两人远处,却没跟上,扭头看了一眼马车,也没再凑上去,只是那么不远不近地站着守候。

马车内,两人静坐,遗玉原本堵塞的鼻子,却因为这会儿车内流动的空气中淡淡的宁静熏香,变的敏感起来,吸了吸鼻子,为怕传染给他,她不着痕迹地朝车角挪了挪,才开口唤道:

“殿下。”

这般临近听她说话,鼻音更重,比起往常那脆生生的嗓音很是粗哑,李泰并不觉得难听,却忍不住想要皱眉。

“怎么弄成这样,没有喝药?”

昨晚要让她坐马车的话,许是不会变得这么严重好吧。遗玉仍旧对昨夜李泰的视而不见有着小小地抱怨,嘴上却认真答道:

“昨儿淋雨了不是,早上才喝过药。您这两日如何,休息的还好吗?”关心的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到嘴边才觉得有些冒然。

“还好,”李泰刚才在厅堂之中带出的冷硬目光逐渐柔和,看着她侧耳的浅红,目光闪动,语气淡淡地补充道:“只是睡多了,会头疼。”

“嗯?头疼?”遗玉听到这,总算肯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一触,被那青碧色的流光投注在墨黑的瞳孔中,心跳微浮,眨眨眼睛,似是要挤出那些不自在,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刚才他的话里,仔细问道:“是怎么个头疼法?是太阳穴那里痛,还是后脑痛?”

见她白皙泛红的脸上一如在密宅时候在不自觉间流露出的关切,李泰心头一动,原本放在身侧的右手抬起,在遗玉迷茫的目光中,就这么贴在她的左颊上,宽大的掌心和修长的五指很是轻松地将她的半边小脸覆住,指尖传来的温热,他瞳色微变,食指轻轻顺着她眼梢翘起的地方,向后轻轻摩擦。

遗玉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焦。脸上微凉的触感对正有些发热的她来说,很是舒适,可是在片刻后,待眼角被摩擦时又麻又痒的感觉传来,一下子便让她重新找回跑丢的魂儿,鼻子的堵塞让她的眼睛沾上些许水汽,有些磕磕巴巴,哑着嗓子唤道:

“殿、殿、殿下?”

谁能告诉她,眼前顶着这张漂亮脸蛋却神情冷淡的男人,他、他正在作甚!

看着遗玉含着水汽的眼中明显的慌乱,将她的反应视作不喜的李泰,目光沉了沉,胸口有些轻闷,食指在她眉梢之上轻按了一下后,便将手收回.低声道:

“就是这里痛。”

(久违的加更TT)

第三三三章过甜了

“就是这里痛。”

贴在遗玉脸上的手掌收回,听到李泰这么说,她刚才有些局促的神情便缓和下来,在李泰看来,却更像是说明了她对自己碰触的不喜,好在他掌心和指尖尚留有的细滑温热,让他不至于心情不悦。

遗玉伸手碰了碰刚才被他接过的眼梢靠上的位置,想了想,道:“这里痛,应该不是因为余毒未清,您若不放心,就继续喝那汤剂,最好是请大夫看着。”

“嗯。”李泰应了一声,眼里仍是她泛着红润的白皙面孔,垂在身侧的双拳缓缓握起,侧过头去不再看她,想要碰触的感觉总算稍微淡去一些。

身为皇族,又是天子最宠爱的儿子,比起太子的任意妄为和其他皇子的暗地放纵,李泰的随意着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因着生而冷淡的性子,他的随意才不比太子那般扎眼,但像是现在这种,想做什么却要克制不做的情况,着实是少的可怜,单看方才在审堂之上,明明他是奉旨前来督审,听了一半不到就走人的行为,便可见一番。

然而,他这时的克制,却只是本能地不想招来遗玉的不喜罢了,就像是刚才下意识地想要去碰触她一般。

遗玉见李泰盯着素上的茶壶,便伸手斟了一杯递过去,“您喝茶。”

李泰摊开右手去接,托起小小的茶杯,不免又挨着她的手指,体温的差异让这种接触感于他来说异常明显,整条手臂都僵硬了一瞬,自从昨晚听了沈剑堂的话后,他便发现,同这少女待在一处时,情绪的波动总是较于往常时候明显的多,谈不上不喜欢,只能说不适应罢了。

两人一个本就话少,一个则是不会主动搭他的话,车内一时静了下来,遗玉脸上潮红稍稍退去,思绪便飘到了此时不知被韩厉带往何处的卢氏身上,神情不由露出些许忧色。

李泰瞥了她一眼,便又移开目光,嗓音低缓,“担心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