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是秘密进行的,来的人应该不多。”

遗玉皱眉,这个答案并不理想,她会猜到对方来自红庄,一是因为那带着诡异气味的牌子和她印象中那个诡异的组织有着共同的诡异之处,二便是纯属晃点他了。

红庄会来人抓她,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按说韩厉偷偷摸摸来了一趟京城的事情,应该没人知道,那便不是因为他。她是做了什么事情,会引得红庄的注意,想要抓她?

不是韩厉…那便是姚不治了一一几乎是条件反射,遗玉的脑子里晃荡过那只神秘的漆黑扁盒,骇人听闻的锦绣毒卷和那一小盒子毒种。

想到这里,她又忆起李泰之前曾经告诫过她,不要将那锦绣毒卷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这么几处凑在一起,她有八成可以肯定,红庄的人要抓她,同那漆黑扁盒里的东西,脱不了干系!如此说来,李泰不是也知道她……

心中一震,目光变幻,遗玉又问了这“老人”几个问题,确定无遗漏之后,便对平彤道:

“拿些东西,堵住他的嘴。”

“你、你言而无信!”那“老人”惊愣地瞪着遗玉道,却在下一刻被手脚利索的平彤拿了车上的抹布塞进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嗓音。

“蠢人,既无约,何来信。”遗玉仅是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这人。

平彤像是刚刚认识她一样,偷瞄了她几眼后,终是难忍好奇,问道:

“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假的啊?”

遗玉伸手指了指那怒视他的“老人”身上单薄的衣裳,道:

“他扮的是个穷人吧,穿的薄又旧,家上还有补丁,可是你看那个白色的补丁缝的地方,却不是惯常磨损之处,我便是从这里看出他有问题,所以才藏了迷药在手里。”

“小姐,您真聪明,奴婢就没看出来。”平彤看着这比自己小上三四岁的主子,眼睛里头一次带上佩服。

遗玉摇头,道:“是此人大意了。”是她这年纪骗了人,更是姚不治的药厉害,不然今天被人利用了同情心抓走,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看来她日后,要更提高警惕才行,被那个诡异的红庄盯上,她是该认真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了,还有那漆黑扁盒,还有……知情不报的李泰。

新唐遗玉第373章丧

遗玉绑了人,准备待回府内交给卢智,红庄要抓她这么大的事儿,她肯定不会瞒着,能够擒下这次的来人,侥幸占了一半,后面还不知有什么牛鬼蛇神等着,她不至于傻乎乎地自以为是能够应付。

马车在怀国公府门前停下,平彤先跳了下去,又把遗玉扶下。

“你驾着车从后门走,把这人先关到柴房去,方才路上的事,回去不要多嘴。”

听了遗玉的交待,车夫连忙点头.“小姐放心.小的清楚。”

遗玉点点头,转过身带着平彤去敲门,为了应对这几日时不时上门的访客,府内正门总是小闭着的。

“啪啪。”平彤拉着门环拍了七八下,大门方才开了一条小缝,待看清门外站的人后,那看门房的下人,便手忙脚乱地将大门拉了开来。

遗玉看他那哭丧的脸色,便知有什么不对,耐住没问,等进了府内,大门在身后落下,不等她开口,那下人便低呼道:“二小姐您快上向黎院去吧,太老爷他不行了!”

闻言,遗玉耳边一炸,愣是在原地呆了一呆,随后提起裙子便朝后院跑去,平彤跟在后头,见她险些被走廊上的台阶绊倒,想要喊声慢些,却张不了口,只能弯腰捡起从她头上跑掉的钗环,又赶紧跟上。

平常这一路上,来往总要遇到几拨下人,可今天却是一个未见,静的有些吓人。直到她跑到朝阳院附近,才有一片嘈杂的哭声入耳,她心头一跳,又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飞奔进了院子。“呜呜呜……”

满院子的下人,在这寒冬里,都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呜,哭声期期艾艾的,甚至没几个人回头去看冲进来的人是谁。

她走到大开的房门前面,一声嘶声力竭的哭喊无比清晰地入耳,让她脚步一顿的同时,再没了这一路狂奔兴许能见上人一面的侥幸心态。

“爹!您怎么就这么走了!爹!”

遗玉抓着手里的裙摆,僵硬地走到内室门前,一股暖气扑面,顺着那卷起的门帘朝内一瞧,霎时红了眼睛。

卢老夫人不在屋内,除了伏在床边哭嚎的卢景珊外,内室的人皆是跪在床边哭泣着,那哀伤的哭声,震得她耳膜都有些发疼,望着床上那张苍白又安静的侧脸,她眨了眨眼,便有一串泪落了下来。

那个老人,终是去了。

犹记得初见时候,他冲着他们摆长辈架子,却是在掩饰他的惧怕,怕他们不肯认他;总是在人前一张严肃的脸孔,却会对她露出慈祥的笑容,知她爱字,便送来一箱子的孤本手稿来哄她高兴;

祭祖那天,宴席宾客前,一身喜气的红袍,老人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却在有人来抢孙子的时候,怒气冲冲地撵人和发脾气,背脊直直地挡在他们身前,同他们站在一起;为了卢智的婚事,特意跑来找她说道,却被她几句晃点,逗得哈哈大笑,胡子都翘了起来……

哪怕时日并不长,前世无缘的她,这一世却是体会到了一位长辈的爱护,不是母亲,不是父亲,他是祖父。

赵氏拿帕子抹着泪,侧头见着门前的人影,连忙出声道:“小玉回来了!”

遗玉一手扶着门框,但见屋里的众人一齐扭头看过来,入目便是一张张满是泪痕的脸。

“跑去哪了!”卢荣远瞪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冲着她便是一声怒吼,“你祖父临终前还念着你,到咽气都没着着人!还不过来跪下!”

这一嗓子吼过来,屋里的哭声顿时小了许多,赵氏凑到卢荣远身边去安抚发怒的他,卢智则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门前伸手去环了遗玉的肩,将她推向床边,低头在她耳边,有些鼻音地轻语道:“上午祖父醒了一会儿,说了些话,一刻钟前刚刚走。”

遗玉低应了一声,便缓缓在床边跪下,抬头便见卢景珊望过来的一张哭花的泪眼。

“小玉…小玉你祖父走了…人没了,方才还说着话,他还叫我来着,叫你来着…呜……”

遗玉这会儿喉咙里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能簌簌地掉着眼泪,冲她点头,而后便望着床上的老人,想到自己没能见着他最后一面,心中吃痛。

卢荣远跪在边上又吼了她几句.这屋里的人心都清楚他不过是悲极了正在发泄,并不是有意责怪遗玉,便没人拦着,他吼着吼着,便又被自己的哭声压了下去。

于是,整座朝阳院重新沉浸在了那股悲伤中,哭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直至正午的太阳缓缓高升,方才渐渐休止。

芙蓉园

杏园中的一处院落,小寐后醒来的李泰,坐在厅中的方雕椅子上,听着立在一旁垂头立在墙边的人影回禀。

“…属下摆脱了那两人,追上卢小姐的时候,她的马车就在路边停着……属下就将这人从国公府的柴房带了回来,至于她是怎么反捕了这人,属下却是不知。”

这语气中带些疑惑的男子,正是在学士宴那日,李泰接到沈剑堂传来周蕊被劫走的字条后,派去保护遗玉的贴身侍卫“子焰”。就在遗玉今天离了芙蓉园的时候,他照旧是匿在附近,半道上被人引开了片刻,使得红庄的人接近了她,待他抽身赶上去的时候,却是刚巧错过了遗玉捕人的那一段儿。

李泰目光闪了闪,摩擦着手上的宝石戒指,看了一眼那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正一脸戒备地望着他的“老人”,低声道:“说说看。”

说什么?自然是说他如何被绑成这个样子的。

那“老人”想起在马车上傻乎乎地被遗玉戏弄后,却被她一句“既无约,何来信”给搪塞过去,脸色顿黑,将头一撇,狠声道:“没什么好说的,栽在一拿乳臭未干的丫头手里,实乃大辱,你们最好给我个痛快,如若不然,等我逃脱,一定会把她、晤——”

后面的话被一粒飞入吼中的瓷珠打断,这人噎着嗓子说不出话来,脸色也有些发白。

李泰弹了弹手指,道:“带下去,把他知道的都问清楚,然后给他个痛快。”他虽是好奇遗玉怎么把这一身武功又擅务容的人给气成这样,却懒得听这人聒噪。

“是。”立在门前的两名黑衣剑客应声,上前扛了人出去,还不忘将门关好。

“今日真是险了,若不是卢小姐机敏,子焰被人缠住迟到了一步,还不知会出什么篓子。”站在李泰跟前的阿生感叹道。

李泰没有说话,子焰冷冰冰地道:“这人不过红庄外围派来探路的,也就擅长些易容之术,就连为什么要抓人都不清楚,相信那边再派人来,就没这么容易对付了。”继而一扭头,道:“主子,属下回去继续盯着。”

李泰点头,墙边的人影消失之前,方才丢下一句话。

“还有一事——怀国公死了。”

阿生低讶了一声,随即着向李泰,见他蹙了眉,犹豫后,问道:“主子?”

怀国公昏迷在床的事情,这一阵子满朝文武几乎是无人不晓,但就这么没了,却让升觉得有些突然。

“准备下,明日去看看。”李泰道。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午时一刻,卢中植去世,享年五十九岁。

这个消息,在国公府门外挂上了白绸,暂时闭门谢客后,便从这条街上,迅速向整座长安城蔓延开来。身为开国元勋之一的怀国公逝世,不可谓不是一件大事,皇宫里一接到信,下午便派了礼部的人前去商议丧葬。

接着规矩,这是冬季,明日入棺之后,是该在家中停放时日,因卢中植生前有言,便定作七日。

在这期间,头三天要连做法事,亲朋好友和同僚前来抚问。

京郊的墓室已经事先休整好,就连陪葬的各式物品,也已经在库房中专门收拾出来了一件屋子准备妥当,只等时日一到,出殡入墓再行装填。

傍晚,天色暗下,在库房帮忙清点的遗玉,一身疲惫地回了自己院子。等在屋里的平卉,见人一进来,赶紧上院子里的小厨房端了热在那里的饭菜过来,平彤则是端了热水给她净手。

“小姐,午饭就没吃,您先垫垫底,夜里还得守着呢。”

“嗯。”遗玉擦干净手,把帕子递给平彤,接过银箸,看着案上的两道她平日爱吃的素菜,明明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勉强吃了半碗饭,又喝了一小碗粥。

明日入棺,这头一晚全家人都要守到头,明日之后才会轮番守夜,直至出殡。中午一大家子便扶着事前的分配,各自收敛了悲伤忙活起来。

卢智跟着卢荣远在前院同礼部的来人商议,一下午都没见着人影,赵氏和窦氏一个忙着安排府内下人这几日的事物,一个则是去了库房准备东西。

卢老夫人上午便晕了过去,托了她那一睡难醒的毛病,这会儿还在房里睡着,卢书晴在旁看守。

值得一提的是,下午才姗姗来迟的程咬金,在大哭了一场之后,这会儿正同卢荣和与卢景姗兄妹,守在正房里头,程夫人也过府来帮忙。不少城内接了消息的宗亲,都陆续赶了过来,如此,到了晚上,国公府内却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先补上昨天的)

新唐遗玉第374章遗嘱

府内的上下,皆已换上素面的衣裳,头上的金翠也都摘尽,换了单色的发绳或是银饰木饰。

遗玉吃罢晚饭,没多在院子里休息,换了身干净的素衣,便领着平彤上朝阳院去。前厅的灵堂还在布置,卢中植的遗体暂时停放在房内,这一晚需得全家去守夜。

走到院子外头,正巧碰上刚从里面出来的卢智,他让平彤在一边守着,领了遗玉到墙下。

“大哥,什么事?”

卢智看了一眼周围,方才低头看着她,道:“上午祖父醒那一会儿,交待了些事情,白天人多,不好同你细说,这几天恐没机会说话,抽这空当,我便与你讲了。”

这么大半天,两人是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就连卢中植的遗言,遗玉也仅知道个一两句,还是从卢景姗的哭声中闻得的。

“上午那会儿,大伯二伯两家子都在跟前。祖父已经明说了,要大伯承爵,库房和田宅地契等物均称四份,二伯家占一半,剩下的一份给咱们家,一份给书晴留作嫁妆,还有江南那些余产留给你做嫁妆。两位伯母当时没说什么,可等到出殡之后,肯定是会闹腾……”

遗玉越听眉头越紧,没有天降横财的欣喜,却有苦笑的冲动。这不闹腾才有鬼了。让无子嗣的大房承爵,二房不乐意,把借大的家产分了一半给二房,大房不乐意,这着似是挺平均的分配,却让两家都会心生不满,向来明智的卢老爷子为何要这么着分,真是叫人有些想不通。

她正是疑惑,便见卢智轻叹了一声,给她解答:“祖父这般,表面公平,实则是偏了心,大伯名下又无子嗣,摆明了就是冲着我来的。”

遗玉听他一语点破,方才恍然大悟,等过个十几二十年,卢荣远年老,身边若无子承爵,那就只有卢智可选,这就相当于是给他安排了一条后路。

还有那四分之一的家产和江南的余产,后者不算什么,但前者——卢荣远承爵之后,虽同时承接怀国公的俸禄和田产,但比起卢家的家产,却是小巫见大巫了。若是单独给他们四分之一,两房肯定都不乐意,但是给了一厚份与卢书晴做嫁妆,又给了那江南的薄产与她留作嫁妆,却同时堵了大房和二房的嘴。

遗玉是去过库房的,凭着那些她看见的东西,也能估摸出身不见的东西。扣去了厚重的陪葬,四分之一的家产,各种东西相加,该是有十万两白银,这个数目让人想想便觉得脑子发蒙,打个比方,若是他们家那山楂生意能持续下去,一年净赚也就是千两白银,光赚不花,也要存个一百年。

“我原先的想法是,等头七一过,咱们就搬出府去,可眼下看来,却没这么容易了,”卢智皱眉,“下午那一会儿的功夫,大伯母和二伯母各自叫我过去说话,都有让咱们跟着同过一家的打算。”

卢智尚未成家,带着那么一大笔的家产,跟着谁过,不就得给谁看着,他们兄妹不管府内营生,谁知道钱到底是个什么数目,这么一来二去,等到卢智成家立业,那笔遗产可是有油水能扣的,赵氏和窦氏都是精明的人物,谁不晓得个中道理。

遗玉苦笑道:“如此这真金白银倒成麻烦,干脆就不要好了。”

钱谁不爱,可没了卢中植,卢家便会不太平起来,他们兄妹是不想同任何一家搅合在一起,卢智要开府,还得等个半年,跟谁过都难熬。

“若是能不要,我同你讲这些做什么,”卢智揉揉眉心,说多了话,嗓子者些发哑,“祖父说这些的时候,可有两位太医都在跟前,若是咱们不要,传出去,那便是两房欺负咱们孤儿寡母,这名声可就难听了。我下午已经拒了她们,想着她们肯定是会从你这里下手,你记得这一阵子,不管是哪位伯母私下找你说话,你都莫要答应她们什么去。”

“我晓得了。”遗玉见他疲乏,道:“平卉让厨房做了些吃的,还在热着,你先回院子去用饭吧。”

“好,里头来了不少宗亲,说话有些不中听的,你不必搭理。”

交待完这句,他转身快步回向黎院去了,遗玉左右一瞄,却见本该在一边放风的平彤站在不远处同人说话,她也没喊人,站在朝阳院门前等了片刻,平彤一脸难看地小跑到跟前,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小姐,上午抓着的那个人不见了。”

“嗯?”遗玉皱眉,这一天都没什么闲空跟卢智提,没想到那人竟逃脱了。稍一思量,她道:“算了,此事暂不要同我大哥讲,你去叮嘱那马夫别多嘴。”

“奴婢已经叮嘱过他了。”

遗玉点点头,“走吧,咱们先进去看着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虽是知道红庄的人在找机会抓她,但这阵子她都不出门,只要不落单便是安全的,等卢老爷子出殡后,再同她大哥商量下对策。

朝阳院内人不少,却并不喧哗,有的只是低低的切切私语声,卢老夫人上午晕睡过去后,便被安排在离正房最远的一处屋子里,空出隔壁的房间用来待客——待那些前来帮忙的宗亲和姻亲。

明日入棺,天明前凡是卢家的儿孙小辈都要披了孝衣才可出入,按卢家旧例,这孝衣样式简单,却不能假借无亲缘关系的外人之手缝制,厅里几张厚实的绒毯上,至少坐了三十来个人,用一道六扇的折叠屏风隔开,外侧是二十来个已婚的妇人们,内侧则是七八个会针线又尚未出阁的闺女们,都是前来帮忙的亲戚。

遗玉坐在屏风后头,一手捧着白布,另一只手灵活地捏着针线在上头穿梭,旁边有专门的老婆婆来教习如何缝制简单的五服,针法很简单,她又是常做针线话的,听说了一遍就记住了行针,只要缝制她和卢智的两件,并不麻烦。

听着外头妇人们的小声议论,进来已经有两刻钟的她,总算知道卢智之前说她们说话不中听是个什么意思。

“唉,三堂叔他年纪大了,想要孙子也情有可原,但认了这么一家子回来,还不抵不认呢…那无名卢氏被掳去,也就罢了,怎地他家那个二儿子都不见人影。”

“说是被送去外面游历,断了联系,就找不见人了,你管人家来不来呢,就是剩下这么一对兄妹,不照样分到了那么一大份儿家产——不过三表舅他最向的还是大房家,承爵不说,还专门留了一份厚重的嫁妆给书晴那闺女。”

“不是那家子也有个闺女得了一份么?”

“这哪能比,你没见三表舅回京时候,是运了多少车的东西,南边还能剩下什么,顶多是些田产和商奴,恐怕还不如咱们这些人家给闺女备的嫁妆多呢。”

“说的是,依我看啊,这老爷子到底还是为了给本家留根香火,才留那一大份子拾那家,那闺女便是个搭头,卢智是个好的,名声好不说,好像还被皇上看重过,若是明年科举有个好着落……”

“呵呵,二嫂,我瞧你是相中这孩子了,你娘家是有不少小姐尚未婚配吧,若是心思,可得趁早了。”

“瞧你说的,人家现在到底是本家的大少爷,又是京里有名的少年人物,我那几个侄女可配不上。”

“等这桩白事了了,他可就不是了,你还是尽早打算吧,免得人家真在科举后……”

隔着一道屏风,这临近的三两妇人窃窃和语只是若干之一,遗玉只当是笑谈听了,缝好了一边侧腰,要换另一处时,却被人从外头喊了一声:

“小玉,小玉在里头吗?”

“我在。”听是卢荣和的声音,遗玉应着声,将手里东西放下,绕出屏风便见站在门口的他冲她抬手,她便移到走廊上同他说话。

“这是方才实际寺送来的符,需得孙辈今晚在房后燃尽才成,”卢荣和把手里的一小叠纸张并着火折给她,“书晴不知跑哪去了,你拿着这个,去院后头你祖父那间房下面烧了,小心些,别烫着手。”

“哦。”见她应下,他便又急匆匆地朝院外走了,平彤方才被人叫去搭手,这屋前屋后都挂有灯笼,她也不胆小,便自己拿了东西,绕到朝阳院屋后头去。

因为是冬季,屋后除了几颗秃树和假山石外,很是空荡,下人们每日情扫,地上也没什么枯枝败叶的,她寻到了正房内室的后窗,正要去点那叠符纸,却听见一阵呜呜的哭声从边上的假山后头传来。

遗玉犹豫了一下,收起火折,便朝假山后头走去,只因那晚上听起来有些吓人的哭声,像是卢书晴的。

那日从舒云楼醉酒回来,她便没再主动找过卢书晴说话,这阵子卢老爷子昏迷在床,两人没少在朝阳院里碰面,起初她还点头打个招呼,见对方视而不见后,她便歇了好性儿。

新唐遗玉第375章很可爱

“祖父…呜…”

借着头顶的明月,和附近的石灯,遗玉得以看清坐在假山口哭泣的卢书晴,一时不知是否该上前劝慰。

白天没怎么听她哭声,原来竟是忍的,想来她该是很伤心,卢老爷子似乎一直很宠爱这个抱养回来的孙女,他们祖孙的感情当是比卢智和她来的更深切才对。

许是哭的太投入,她竟没发现遗玉就站在几步外,就这么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仍旧没停,可这冬夜里着实寒冷,随便一阵风吹过来,都能让人打颤,遗玉见她穿的单薄,终是不忍见她在这风口的石头上坐着着凉,跟着脚朝后退了几步,又放重了脚步向前走,一副刚来的模样,嘴里疑声道:“书晴姐?”

哭声戛然而止,卢书晴没回头,也没吭声。

“回屋去吧。”遗玉又向前走了一步,却听她噎着嗓子,鼻音厚重地道:“别过来,你走。”

遗玉停下步子,却没离开,又放轻了声音,道:“二伯叫找到后头烧符,咱们两个一起吧。”

“我不是说了,让你走!”

被她猛地扭头一嗓子吼过来,遗玉愣了下,随即依旧温声道:“那我走了,你别在这里坐太久,明日还有事要忙,若是着了风寒便不好了。”

说完遗玉便转身欲离开,想着等下烧了符,叫个下人过来给她加件披风。

可本来是一句拐弯抹角地关心话,却让她听了,霎时变得激动起来。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滚!”

沉默了一下,遗玉暗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同小孩子计较,便朝窗下走去,可才走了两步,又被叫住。

“站住!”

遗玉扭头,看着已经站起身的卢书晴,那张秀气的脸上,尽是泪痕,一双眼睛红肿,见她这副模样,哪怕被她那双眼睛狠狠地瞪着,遗玉也气不起来。

“我已经说了,让你走!我不想见到你,为什么偏偏你要来招惹我!我忍你很久了,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

遗玉抿着唇,犹豫是否要站在这里由她发泄一下,她自然知道卢书晴讨厌她,不过看这模样,该是比她想象中更要讨厌她。

卢书晴见她不吭声,握紧了双拳,几步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在她的愣然中,咬牙切齿道:“都怨你们,都是为了找寻你们,都是为了操你们的心,祖父才会这么快就死了,都怨你们!我十岁的时候第一次偷听到你们的存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因为你们,我从小时起,一年半载也难得见一回爹爹。因为你们,我娘才总是疑心,待我苛刻之极,我只能做个听话又懂事的孩子,去哄大人们高兴,从小便是被琴棋书画缠着长大的,谁又知道,我最恨的便是弹琴!这个家里,只有祖父一个人,不要求我弹琴作画,他宠着我,爱护着我…”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出现!甚至祖父特意送我到国子监去,都是为了让我每日回去,同他讲你们的事,他不再陪我去钓鱼,不再说故事给我听!五院艺比的时候,我多想表现给他看看,我比你们哪个都强,可咱们同样拿了两块木刻,祖父的嘴里却都是你的名字!你明明是个乡下来的,本来不该存在这世上的人,却不费力气地抢了我唯一的快乐——就连我的名字,都是后来为了你们改的,书晴、赎清!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

她浓重的鼻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恨意,让遗玉心中一惊,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上小半头的少女,不知如何回话,她从未见过她这副表情、这种声音,这些日子,她竟不知对方那疏离的态度背后,竟是藏着这么深的怨恨。

原来她当年以为已经告一段落的恩怨纠葛,牵连的不止是他们这些人,还有更多的人受到了伤害,比方说赵氏、比方说卢书晴……

“…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道歉,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对不起眼前这少女的事情,可若是不说点什么,她怕会自己会受不了这份沉重的厌恶,掉头就走,留下这方才失去了最亲近的人的少女一个人。

假山下面,两人面对面站着,一阵冷风吹来,情绪激动的卢书晴,渐渐平复下来,声音冷硬且厚重。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过去,祖父也已经没了,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她也不需要她的原谅,这么想着,遗玉说出口的话,却是:“那你要如何,准备报复?”

卢书晴冷笑,“准备!早早便开始了,你这么蠢都没有发现么,五院艺比时候,很惊险、很刺激吧,不过你到真是好运气,不光自己能挡灾避祸,还有蠢人赶着上前为你。”

“嗯?”遗玉这倒是真地疑惑了,五院艺比时的事,同她有关?不是长孙娴么?

“怎么,想不出来,呵,亏得祖父总夸你聪慧过人,你却不及你大哥半分。”先讽刺了她一记,卢书晴才环着臂膀,淡淡地道:

“书艺比试时,冲你泼墨那个笨蛋,紧张地一开场便准备了墨盒子要去找你,若不是我有意挡他的路,哪能等你快默完整篇才毁你的标纸,险些让你功亏一篑;射艺比试前,我在茶社见了程小凤,借了要将她心仪卢智一事告诉你大哥,要她射艺比试上给你捣乱,没想到那个蠢人当面答应了我,第二天却装伤不来。”

“长孙娴那个没用的,想要在礼艺比试上给你使绊子,派了人在东都会等着截你们的马车,我把这事告诉了程小凤,想要让借她的义愤,让你们同长孙娴那伙人正面对上,她倒好,后来在东都会悄悄护着你们,自己却差点落个最差,最后还是让你出了一场风头。”

遗玉听她一件件事说来,在惊讶之余,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情,不是难过,也不是生气,怎么说呢——是丧气……从高阳公主,到长孙娴,再到眼前的卢书晴,怎么她竟是在莫名其妙她情况下得罪人,且让对方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度,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是她人品太差,还是她这长相招灾?

“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对卢书晴的厌恶和怨恨,她了解了,就差理解了。

卢书晴鄙夷地着了她一眼,道:“我是懒得再同你装下去,只要我们同在长安一日,我就不会让你们好过,你也不要再假惺惺地接近我。你大可以把我同你说的这些话去告诉卢智,然后你们一起来防备着我,端看谁更聪明了。”

遗玉又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扬了唇,道:“你是在羡慕我们吧,羡慕我们娘亲疼人,羡慕我们兄妹感情好,羡慕我有朋友,所以才会想做那些事,去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或许说是嫉妒。”

“胡说!我讨厌你们!”卢书晴想也不想便挥手否认,眼里又带上怒气,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却恰恰证明了遗玉的猜测。

“很好,那就讨厌吧,反正我也不喜欢你。”遗玉弯着眼睛答道。

没料到刚才还低头认错的她,眼下会是这副无所谓的态度,卢书晴两眼一瞪,顿时被噎住。

“你若是想找我们麻烦,那请随便,不过,你嫉妒的样子真的很丑,而且——”遗玉松开被自己捏的发皱的符文,边说话边朝窗下走去,听着身后的粗粗的喘气声,扭头一笑:

“你还很幼稚。”

“你、你真让人讨厌!”卢书晴咬咬牙,伸手一指她,僵硬了片刻,便气冲冲地大步朝屋前走去,并没听到看着她背影,点燃符文的遗玉,轻声的自语:

“这样还可爱些嘛,比那张面具脸好多了。”

尽管卢书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做了那些事,可比起高阳和长孙娴,她却没有实质性地伤害到任何人,哪怕威胁了程小凤,可在事败之后,不也没有把她喜欢卢智的事说出来不是。

她就是没办法讨厌这样一个人,从卢书晴的身上,她着到了卢智的影子,看到了一个在大人的错误中受到伤害,慢慢成长后,带上了面具存活的孩子,她的本质,还是好的,只是像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喜欢恶作剧罢了。

就算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也该相信卢中植,在那位老爷子的关爱下成长的孩子,单看卢氏三兄妹,便知道,不会有错的。只不过——

“唔,我真是蠢透了,”遗玉丢掉将要燃到尾的符文,看着它在落地前化为灰烬,呻吟一声,伸手抚住额头,喃喃道:

“为了让她打起精神,竟然还鼓励她来找我麻烦,蠢、真蠢……”

“呵呵。”有些突兀地一声轻笑,打断了遗玉的自怨自艾,随即便是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你不蠢,很可爱。”

遗玉扭过头,寻着声音看向刚才她同卢书晴对峙的假山处,便见那一人还要高的山石上。不如何时坐了一道人影,笋色的衣摆被风轻轻掀起,一张黑白面具印入眼帘。

新唐遗玉第376章找上门

见着坐在假山上的面具男子,遗玉倒没显出什么惊讶来,毕竟她大哥连处理房乔的事情时,都不避讳这人,两人该当不是普通的好友。

“你找我大哥的话,他在东边的院子里头,要我带路吗?”她朝假山下面挪了两步,仰头道。

“不用,我同他无约。”面具男子低着头,俯视着她那张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蛋,眼底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

“哦,那就是不请自来了。”遗玉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因被他在城外从穆长风手下救过,便没打算计较他刚才躲在边上着热闹的事。

“呃…”若是他摘了面具,这会儿脸上许是会露出些尴尬之色,不等他道明来意,便见遗玉冲他躬下身,结结实实地行了一礼。

“上次承蒙你相救,还未曾正式道过谢。”

面具男子一声轻笑后,语气有些古怪,“你客气了,那是我该做的,而且我今晚是专程来找你,有事相求。”

遗玉没有细品他那句“该做的”是何意,直起身子,道:“是何事?”

话音弗落,那丈高的假山上的人影便一跃而下,衣袂飘落,轻巧落地,翩然至前,那姿势端的是潇洒,对轻功感兴趣的遗玉,眼睛亮了亮,耐住没开口询问,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只系着红绳子的瓷瓶.打开闻了闻。

“咦?”这不是在五院艺比时候,她给卢智的清热丹么。

“你也瞧见了,我惯常是晚上出来,一不小心便会染上风寒,上次偶然从你大哥手里得了这个,服用后是比汤药来的快,又方便,我向卢智讨要,他说这是你做的,他不管,”面具男子似有些不要好意思开口,顿了顿,才道:“若是方便,你可否帮我备些这种药丸,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开口。”

遗玉比他想象中可好说话多了,冲他点点头,直接问道:“你要多少?”这东西不难制,难得的是药方还有一些制药的小手段。

“两百粒。”

“……”这一瓶子也就十几粒,还是她一粒粒手工捏了小半个时辰,两百粒要捏到什么时候。

“怎么?若是不行也无妨。”

遗玉摇头,“什么时候要?”

“这个不急,等你闲暇时再做即可,都需要什么药材,我且记下——可是方便?”面具男子体贴地加了一句问,秘方的制药,多是不会把方子泄露出去的。

“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把药引也告诉他,没姚不治的亲手教导,连太医署的人都调不出那药效来,遗玉很是爽快地将所需的六种药材同他讲了。

“多谢,回头我找齐了便托卢智给你送来,”他伸手扶了扶那张黑白面具,而后从他怀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扁平锦盒,递了过去,“这是订金。”

遗玉看了那精美的盒子一眼,对里面装的东西倒没什么兴趣,“你是大哥的朋友,又救过我成这里又不是药铺,哪用什么订金。”

“一事归一事,若是你大哥知道我要你做白工,指不定会拿我怎样,这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面具男子怕她仍不肯收,便转身将盒子放在了假山边的石头上,扭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我走了,天冷,你快进屋去吧。”

“唉!你——”遗玉抬着手,站在原处,看着他一个纵身跃上假山,稍息便消失在夜色中,郁闷了一下后,便去石头上捡起那只锦盒,打开一看,微微蹙眉。

盒子中的白色丝绸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玉镯子,也不知是不是灯笼照射的效果,竟是那种晶莹别透的蓝色,着实漂亮。

“……奇怪了,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对首饰不怎么长心的她,这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来,这只镯子正是她今年四月时候在东都会所购一套蝶蓝的首饰里,因价格昂贵所以落下没买的那只莹蓝的。

十一月十二日,怀国公府门前的长街,并着临边的两条大街,都沿墙挂上了白绸,整座坊内都笼罩在一股沉闷的氛围里。

从长安城各处赶来吊唁的人,都将马车停靠在了街头,步行至国公府门前,在门内递上名帖和礼单,便被下人带入府内。

灵堂是设在宽敞的前厅,四扇门全开着,里外全是白绸黑布,哭声不绝于耳,每有人踏入堂内,屋角便有下人击铜磐一声,哭声愈大。

堂上摆着供桌,长长的桌供品香烛一应俱全,桌后头便是凌晨入棺的卢中植,边上四名实际寺的高僧正在诵读着喃弥佛音,同哭声混杂在一处,伴着香烛的气味。

厅内两边跪的是卢家的七口并着程咬金夫妇,遗玉穿着昨夜缝好的孝衣,挨着拨捻长明灯的卢书晴坐在右侧,另一边是哭的浙沥哗啦的程小凤。她垂着头,听那一声磐响,便会俯下身子朝来人一拜。

灵堂里除了他们这三家人,还有族内的宗亲身着白裳,三名礼部的官员妥随。

“兵部侍郎,周大人到。”

“嗡——”

在一片哭声中,来人接过宗亲长老递上的三柱香,对着停棺处拜后,转身至卢荣远和卢荣和跟前。

“卢兄,节哀啊。”

两兄弟红着眼睛点头,轮番抚问一遍,方有专门等候在旁的下人,带着这位侍郎大人离开。

头一天来的,都是些有分量的人物,从清早到中午,高官诸如长孙无忌、杜如晦等人,皇亲诸知太子、吴王、魏王这些成年皇子,就连不受待见的房乔,都被放进了门内。

遗玉这一天,可没跟着少哭,哪怕她本身不是矫情之人,也被这隆重的气氛烘染出两倍的感伤,心里忆的念的都是那位老人,李泰和房乔的到来,都没能转移她多大的注意力。

不过她不在乎,可不代表别人不在乎。李泰昨日在北苑被她泼了茶水,又拒了婚说,本来还有些气闷,今日灵堂上见了那张尽是哀伤的小脸,气没有了,就剩下闷了。

这头一日的气氛,在将近午时,宫里送来了一副圣上亲笔书写的十八字挽联后,到达了极点,倒叫人忽略了皇上没有亲自到场这个事实,少数有心人都清楚,国公府此后是再没了往昔伴家随军的荣耀了。

三公主是下午来的,送了厚厚的一份礼,她尚且不知道卢氏那岔子事,对卢智兄妹两个,看都没多看一眼,更别提认出遗玉便是秋天在丝调铺子让她在房乔身上找了口气的小姑娘。

头三天,国公府门前的长街头,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到第五天,来人便很少是五品以上的官员,直至最后一日,来的则是些从各处赶来的远亲,乃至扬州一些闻讯前来的旧友。

十一月十九日,天晴,微风,没有多大的日头,在经过整整七日的吊有之后,天还未亮透,哭声远至,一色麻白长达三里的出殡队伍,便出现在了长安城的朱雀东大街上,二十四扛的巨棺在中,前后左右是一片麻白,漫天翻飞的白色纸钱,像是给这城内提前落了一场大雪。

黎明出城的队伍,到了中午才回来,怀国公府宅内和街前的白绸黑布已经摘尽,连门前的纸钱都清扫的一片不落。

大宅中,屋前屋后足足摆了一百二十余席宴客,没了哭声哀诉,却变酒杯相磕,来的客人皆是前几日前来吊唁者。

酒宴间,宫里便传了一纸诏文前来,当众宣布了由卢荣远承袭怀国公一爵,又赐了些东西下来。

这道诏文来的太快,让人觉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却没人深究。

前院的酒宴未歇,遗玉从朝阳院出来,站在院子门口,看了一眼天上混成一片,毫不刺眼的日头,漫无目的地走向了后花园。

从入棺到出殡的几日,可谓是风调水顺,就连一家人最担忧的卢老夫人,都没让人多操心,仅是每日醒着的时候,便在老两口生前居住的屋子坐着发呆,端来饭菜,她便吃,服侍她铣浴,她也不拒绝,到了晚上,便乖乖地去睡觉,安静的让人心揪。

两夫妻感情甚好,若说卢中植的逝世,最伤心的是卢书晴,那最可怜的,便是这老夫人了。遗玉羡慕他们夫妻两人间不容隙的感情,这时却生出凄凉,这般相守的两人,到了最后,还是一样要面对分离。

不知不觉地走到院中的八角凉亭,方才发现有人比自己早到了一步,两双眼睛同时对上,那头首先笑了笑。

“听说国公府里的花园,有几棵早梅,我近来正在画梅,便溜了宴寻过来,喏,你瞧,一来便让我找到一枝。”

遗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东侧的一株梅树,见那枝从之间煞是显眼地露出一簇喜人的粉红来,眨了眨眼,几日来头一次在脸上露出了笑容。

“明明是在我家中,却被杜大哥抢了先。”

“那你可愿带我在这园子里转转,寻寻是否还有其它的开了?”

“好,我记得那南边墙下,还有几棵梅树,你随我来。”

这头遗玉领着杜若谨在后花园中寻梅,却不知前院宴上有一人亦是借故离了席,朝着后院寻她而来。

新唐遗玉第377章你有机会么

不论是文人墨客亦或是文武官员,宅邸的花园中,是不会少了几棵梅树的,冬季里,除了常青的树木,便只靠着这些颜色来冶趣了。

国公府的花园里,别的不多,梅树却有一些上了年份的,偶有几株露了苞色的早梅也不稀奇,只是因为在入住之前空闲多年,分布的有些杂乱。

遗玉带着杜若谨,从园西绕郊园北,所见不下二十株,除了一开始八角亭边上开了一枝粉的外,又发现了两枝红的。

本来还是即兴寻找,但见那一抹抹初生的色彩,听着杜若谨温声讲着一则梅树和冬天的故事,叫她心情无端好了起来。

“相传,很久以前,在四季之中,花儿们约在春夏秋三季纷纷开放,到了冬季却全部进入休眠,冬天便总是独自度过岁月,一年又一年过去,偶有一次,梅树醒的迟了些,冬天来的早了些,梅是头一次见着传说中冷漠的冬,冬天也是头一次见着盛开的花,孤独的冬天,为了留住这抹色彩,便同梅树打了个赌,那时的梅是只有红色的,所有的花儿都以缤纷的色荣彩为荣,冬天边说,只要梅能够忍过这个冬天不睡,便送它一种颜色,梅答应了,也做到了,忍过这个冬天,它的花瓣便被冬天的寒风吹淡,多了粉色。”

两人走走停停,杜若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走在身边认真聆听的少女,见她脸上不复刚才初在亭里见着的黯淡,渐渐有了笑容,不由将语调放缓了些,尽量让那故事听着更动人,好不让她分心去想那些伤心的事。

“然而,梅树却因为这次迟睡,再不能在其他三季里醒来,一年又一年,它陪伴着冬天,而冬天在喜悦的同时,内疚也越发变深,终于,有一年它鼓起勇气向梅树坦白了自己的心计。梅树原谅了它,只让它再送给自己一种颜色,它便会永远陪着冬天,于是,冬便留下了欢喜的泪水,在空中被寒风化成晶莹的雪花,落在梅花上,染成最洁白的颜色。而得到了第三神色彩,梅便永远傲然地独自在寒净中绽放。”

故事讲完,两人停在园南的墙边,同时抬头望着枝头上簇生的一枝早梅,指甲盖大小的花苞,淡淡的白,那颜色就像是故事中被雪花染过的颜色,映在在眼里,扫去了浮躁,留下一丛清凉。

“真是个好故事,不过我倒是觉得,梅树应该不是为了那个赌约,也不是为了得到别的颜色,而是为了陪伴寂寞的冬天,才选择留下来的吧。”

听了她的话,本是旨在安慰她的杜若谨,心头一悸,扭头看了一眼前静望梅的遗玉,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安宁的气息,突然多出些倾诉的欲望,沉吟了片刻,开口道:

“我娘是在我六岁时过世的,因为她多病,我从小便被奶娘养大,母子之间关系并不亲近,她走后,我甚至没怎么伤心,也不觉得少了什么。”

遗玉听他提及自己的童年,有些惊讶,却没打断他的话,裹紧了些身上的披风,侧过头,看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侧脸,听他声音带些苦涩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