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无信,何谈约。小姑娘倒是比他预计地还要早发现端倪,年末在竹楼,两人约说,日后慢慢将实情告诉卢氏,由她自己选择是去是留,他答应了.可转头便毁约。

他心里清楚,早在小姑娘出现时,卢氏便生了离意,若非是他借用了这小姑娘同那年轻魏王的关系,将隐瞒她的事情如实相告,卢氏怎会心甘情愿地继续留下,为了她那宝贝女儿,那妇人可是比他们想象中要坚强的多,他不会错估她的承受能力。

哪怕如今不能同吃同住,可只要她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哪怕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他相信,总有一日她回头,看到他在等她。

“爹!”韩拾玉皱眉道,“您还笑得出来,我看这样下去,娘迟早都会跟着她离开,您倒是快想想办法呀。”

韩厉不急不缓地倒腾着竹筒中的茶叶,依旧笑声道:

“你要留住你娘一时,还是要留住她一世。慢慢来,不急,年轻人,还是要多些耐性,有颗聪明的脑子,可也要勤动才行,这世上的事,你们所经历的,还差的远呢。”

遗玉着了风寒,在床上病恢恢地躺了两天,第三日便又恢复了精神,就像是压根没病过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卢氏起初担心她硬撑,可一连几天都见她笑嘻嘻的,便放下心来。

韩拾玉自那日被遗玉当成撒火的对象整了一回,好一阵子没到卢氏这里来撒娇,母女俩安生地过了心八日,这天正在厨房里搭伙做面点,小院来了客人。

“周夫人,快请进。”卢氏格外热情地迎了独自站在门外的老妇,引到一楼厅里坐下,便扬声唤还在厨房忙活的遗玉沏茶来。

周夫人在皮毯上坐下,端正了身形,扫了一圈室内,舰线落在卢氏脸上,方露出一丝微笑:“老身不请自来,是有不妥,岚娘莫见怪。”

“怎会,您就是不来,明日我也准备带小女上门探望。”

周夫人两手不着痕迹地抚平衣角的褶皱,侧头温声道:“老身方听说你寻得了失散的女儿,这才迟迟来道贺。”

卢氏谈及遗玉,眉眼不由就变得柔软,“是啊,这是我的幺女,自小养到大的。”说完这句,她便缄口,牵扯到韩厉父女,遗玉这边不好解释,她也不想多说。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遗玉便端着茶盘进来,见着当座气度雍容的老妇,眼中流过一抹惊讶,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见礼,将茶盘在桌上放下,给两人倒茶。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周夫人爱怜地将遗玉看了又看,扭头对卢氏道:“老身就喜欢这般乖巧的姑娘,可惜孤苦一生,没得一子半女,跟前只那么一个淘气的,连个听老身唠叨的都没。唉,不提这伤心事。”

卢氏起初听她夸自家女儿,心中高兴,又听她唏嘘,便脱口而出,道:“您若是不介意,我叫玉儿常去您那里坐坐?”

遗玉在一旁抱着茶盘,垂下眼睑,掩去目中古怪之色,这周夫人头次见她,还冷眼当个下人使唤,第二次见她,一句话都没说,怎地这第三次见,她就变成“乖巧懂事”的孩子了?

“好啊,”周夫人一口应下,抬袖掏出一只紫缎的金丝锦囊,笑着托到遗玉面前,道:

“老身同你娘性情相投,今日见你,更觉投缘,你若不介意,唤老身一声婆婆,收下老身亲做的这锦囊,便与老身做个小辈,如何?”

第32章你不觉耻吗!

“玉儿,送周夫人回去,不用急着回来。”卢氏将人送到门口,笑吟吟地对遗玉道。

“知道了,娘。”遗玉听懂,她娘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她陪陪这老妇。

“岚娘,叨扰了。”周夫人朝卢氏点点头,便冲遗玉伸出一只胳膊,遗玉迟疑了一下,伸手挽住。

两人离了小院,朝着乌蛮舍东边走去,过路的当地人见着周夫人,都很是亲热地招呼,聊上两句,一路回到周夫人家门口,遗玉已对这老妇的好人缘感到麻木了,简直怀疑她同初见时候那个一脸严谨的老妇是不是同一个人。

来开门的是那关见过的小童,不同于第一次他们来时的不理不会,异常礼貌地向遗玉问好,还清楚地唤她卢小姐。

“坐吧。”进了屋,周夫人便将手臂从遗玉手中扣出,径自去到矮案后坐下。

遗玉看看地上孤零零的坐垫,觉得眼熟,转眼便记起就是那天和李泰来时的那只,她瞄了眼周夫人平淡的神色,方知先筋不是错觉,一进屋,这老妇就又变脸成那天初见的不冷不热,之前那亲善的模样,就像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且半点痕迹都不露,当真是演技派的老婆婆。

周夫人见她“愣”在那里,道:“在旁人面前走神,尤其是在不熟之人面前,是为失礼。”

“对不起。”遗玉道歉完,蹙了下眉,便在她对面的垫子上坐下,抬头看她,两人对视了半晌,方又听这老妇开口道:

“众人同室,多听少言,三人同室,可不语,二人同室,我若不语,你需言。”

“……”遗玉抿了下唇,开口道:“您找我有事?”

很显然的,她会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周夫人看上她的“乖巧懂事”,也不是因为“投眼缘”,更不是因为“没人听她唠叨”。

“聪明人的不一定招人喜欢,但自作聪明的人一定招人厌恶。”

“……”遗玉开始想,她是不是哪里得罪过这位周夫人。

“你同魏王有婚约在身?”周夫人大概是找够了茬,问道。

“嗯。”毫无疑问这老妇是从李泰那里知道的。

“同长辈说话,慎一音应之。”

“我记下了。”又来了。

这时,那应门的小童在外头报了一声,得周夫人应允,便端了茶盘进来,在两人中间的矮案上放下,又退了出去。

抬手、衬袖、提壶、倾满八分,遗玉静静地看着她寥寥几个斟茶的动作,心里冒出些特别的感觉,看她送了一杯在自己面前,轻声道了一句“请”,点头道谢,手捧起茶杯,就听她又问:

“你亡父是卢家血脉,你娘早年寡居,后被已故怀国公寻回卢家,认下你父做嫡子,收你兄妹三人做嫡孙,以继卢家香火,是吗?”

遗玉眉头再皱,道:“是殿下同您说的?”这套说辞,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

周夫人捣摇头,上下打量了她,低头去吹茶,缓缓开口道:“你娘是已故怀国公卢中植的嫡女卢景岚,你们三兄妹的生父是当朝中书令,总领百司的房玄龄,是吗?”

一语道破出身,遗玉脸色一变,道:“是韩厉同您说的?”

“怀国公逝后,你二哥卢俊失踪,你大哥被人指认杀害当朝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嫡子长孙涣,后死于刑部牢火,你被卢家弃嫌,被迫离京,后又得魏王青眼,求旨赐婚,是为魏王侧妃,同年二月方能借此身份正大光明地离京,是吗?”

遗玉绷着脸看向这老妇,沉声道:“是又如何?”

周夫人脸上始露出一丝笑容,叫人辨不出味道,可声音里的讥诮,却是直刺人耳:

“你外祖是这大唐的开国功臣,正宗的范阳卢氏一支嫡系血脉,你生父亦是出身书香名门世家的纯儒,位极人臣,你既得认卢家族谱,暂不论旁的,范阳卢家嫡系到了你这一代,比你血统高的嫡女不出三人,此等出身,此等尊贵,却被逼得走投无路,落魄到要寄人篱下,为人侧室的地步,此等无稽,你不觉耻吗!”

“嘎吱”一声,遗玉捏紧手中茶杯,戴在指上的戒指摩擦在杯身,发出磨人的响声,她抿唇盯着眼前口口利辞,却端庄不改的老妇,没再应声。

屋里安静下来,待到她手中茶水变凉,周夫人才又平声道:

“老身乏了,你且回吧,明日辰时再来。”

遗玉脑中混乱,饶是有许多问题,听她送客,也没再多留,放下茶杯,朝她行了一礼,便转身退去了。

周夫人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视线落在那微微晃荡的青棕色的帷幔上,闭上眼,抬手在矮案上轻叩着,叹声道:

“颖慧有余,圆滑不足,处世乏厉,然能隐能忍,未尝不可教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遗玉每天早上前会到周夫人家中去拜访,但那天所说身世之事,周夫人却再没提过,两人同处一室,也不作旁的,光是简单地问好喝茶,谈些琐碎,就够遗玉被找茬一上午的,一句“我记得了”,说的嘴麻。

遗玉之所以会坚持每天都去,并非是喜欢上了这个找茬游戏,而是她想从周夫人口中,探出一些有关李泰生母瑾妃的事情,弄清楚她到底让李泰去干什么危险的事。

连日的相处下来,遗玉对周夫人依旧防备,却不得对这年近六旬的老妇生出叹服之心,周夫人的厉害之处,不只在于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变脸功夫,还有出奇的好人缘。

她说话做事,一举一动,更是滴水不露,遗玉直接问她李泰的事无果,便旁敲侧击,可却没能得到一星半点有用的消息,她也想过不再到周夫人那里去,可这老妇每次在她走前,总能留个话茬让她心生期待,下回再找过来。

这种漫无目的的拜访,在持续了小半个月后结束,这天上午遗玉照常和周夫人在室内聊天闲扯,说着说着就谈论到唐人女子的发式上面,遗玉的头发是早晨挽的简譬,被周夫人嫌弃了一番后,便让童儿去内室拿了梳子筋绳等物,不顾遗玉婉拒要重新给她梳过,只是这一梳头,问题就出来了。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听这着一声相当“震惊”的问询,遗玉扭头,便见这一丝不苟的老妇脸上,头一次破功露出的惊诧表情,犹豫后,答道:

“来时的路上遇上了麻烦,留下这疤。”

她“轻描淡写”的解释让周夫人的火气更上一层,待将她盖在颈上的头发撩开,着到那几道抓痕后,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真亏得你每日还能乐呵呵地过日子,你可有身为女子的半点自知!”

听这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遗更突然觉得这相处多日的老妇竟有些可爱之处,心思一动,便扭头冲她露出一口好牙,道:

“婆婆,您该不会其实也是姓卢的吧,比方说是我祖父失散多年的妹妹什么的?”

周夫人见她这模样,火气消了一半,轻哼道:“我若真是你姑婆,怎会容你沦落到这般田地。”

“哦。”遗玉应了一声,目光闪了闪,这么多天头一次套到了一句话,不管是从语气,还是从字面上看,周夫人十分不满她这种现状,同已故的瑾妃无关,同已故的卢中植无关,到底为什么,有待查证,可能确认的是,这老妇对她并没有不良企图。

“宫里有种奇药,名叫炼雪霜,可除疤去痕,凭着魏王泰的受宠程度,他手上是该有备留才对,你可曾听他提过此药?”

遗玉对她的知之甚广已不觉惊奇,老实道:“殿下帮我写信回长安讨药了,可是一直未见回信。”

周夫人听她这么说,有些意外,“他待你倒还算上心。”

遗玉含糊应了一声,对她和李泰的关系,潜意识地不想让外人知道太多,那个男人承诺给她的,只要她一个人清楚地记得就好。

在知情的周夫人眼里,她是出身高贵的卢家嫡女,可在长安城,她却是得罪了长孙家,走投无路幸得魏王青睐的孤女,但若说李泰会娶她为嫡妃,怕人只当她是痴人说梦。

“如此,老身这里也有些除疤的药膏,且拿与你试试。”

“不用了,我伤中有毒,所以疤痕才不能轻易消去,先前也试过许多药方,都是徒劳。”

周夫人沉默了片刻,面色又恢复到正常,“受人相助,不管你愿受与否,婉拒莫直言。”

“我记下了。”又来了。

“罢,”周夫人拨了拨她过长的额发,放下梳子,道:“我且教你些妆容的法子,将这疤痕暂时遮掩去。”

话毕,便叫了门外的童子去准备物事,一盏茶后,童子捧了只比茶盘大些的托盘进屋,摆在案上。

遗玉看着那托盘里几盒白的吓人红的渗人的脂粉,抬头干笑道:“婆婆,我不喜涂脂抹粉。”

“所以你才没有半点身为女子的自知。”周夫人瞟了她一眼,有些不屑道。

第33章时机(粉红50加更)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普沙罗城的生活不同在长安,也不同在大蟒山的朴桑村,没有山林中的自由自在,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没有那个人在身边,有的是愈发喜欢唠叨的娘亲,和见了就头疼的一对父女,以及喜欢找茬的老妇人。

从正月到三月里,遗玉经常是早上在周夫人家泡着,中午回家后同卢氏一起打发时间,她写字时候卢氏便在一旁琢磨些新花样,她研读手稿时候,卢氏就在边上做绣活,然后半下午,总会有人来串门,不是韩拾玉便是韩厉,这对父女都是冲着卢氏来的。

但韩拾玉喜欢缠着卢氏,韩厉却总寻机会同遗玉聊天,说些天南海北的事情,一开始遗玉纯粹是应付他,可久而久之,每每同他相谈,便会不自觉地深入下去,这男人无甚顾忌,大到国家政事,小到家长里短,逮着什么同遗玉说什么,且各有独道的见解,颇有借鉴的价值。

白天遗玉过的充实,可一到晚上,人前下来,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那个人,想到甜蜜之处会笑,想到恼火之处,会气地咬牙,想到他可能会遇上危险,便会担心的不得了。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有一大半都是他,多是在很早以前发生过的事。

从最初在小镇外树林的相遇,护送她们母女到龙泉镇安家,一别三年之后,在高阳生辰宴上的相见,得知恩人常公子原是位高得势的四皇子。

从入住秘宅为他解毒,一开始的小心谨慎,到后来的渐渐相触,她为他梳洗按摩,他教她下棋射箭,午后两人在书房,他处理公文,她便从书架上寻出一本本他事先准备好的异志杂谈。每次梦醒后,她都会靠在床头出神,想最初遇上的时候,怎会想到那沉默安静的少年,会变成她托付终身的男人。

可是,眼下这男人,却一去三个月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叫她几乎怀疑,临别时那晚,太过热切的亲吻和拥抱,是从没发生过的事,她在这边夜不能寐,他许就半点都不想她。四月,夜梦过多的遗玉,总算是收到了李泰派人送来的书信,除了随信附赠的一盒炼雪霜,便只有三个字一一我无恙。

当来送信的剑客向遗玉讨要回复时,她转身回屋写了一封给他,用腊封了口,除了她再没人知道,那信上同样不多不少的三个字,是什么。

之后,遗玉当天便将当日在长安城发生的事,卢中植去世,卢俊失踪,卢智身亡,统统告诉了她,卢氏反将韩厉早把真相说与她听的事相告,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日,等到第二日,便打起精神,准备了香火等物,在院里摆了供秦,将卢中植和卢智分别祭奠了一番。

这晚,遗玉将同李泰的事告诉了卢氏,又从她口中问出了她对韩厉的想法,母女俩又促膝长谈了一番,互相明了了心思,这便是再无甚隐瞒之处。心存芥蒂。

“娘是过来人,女儿家的心思怎会看不出,但若你是为了借他之力,去帮你大哥报仇,那终归是要害了你自己,玉儿,你大哥的事,娘从不管,可你瞧他……”

卢氏会这么想,全是韩厉分析的功劳,她这才去央了李泰把遗玉留在普沙罗,好等她想开,莫要为了帮卢智报仇,便走上一条不归路,一如卢智。

“娘,我同他好,许一开始是同您说的这般,可若我不喜欢这个人,又怎会委屈自己。”遗玉伸手揽住产氏的腰,在她肩上轻蹭了蹭,眼中绽着厉光,“娘,大哥他生是个耀眼的人物,他死了,也该是光明正大的。”

不是背负着杀人犯的罪名被载在卷宗里,不是偷偷摸摸地葬在山林中,连块碑文都不敢刻!

“咱们不说这个,”遗玉晃了晃卢氏,“娘,您同我说,您对韩厉,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您是怎么想的?”

“娘什么都不想,只想让你们兄妹好好的,”卢氏脸上浮出痛色,涩声道,“许是娘命里就是个带煞的人,拖累了你们三个孩子,没一个命好的。”

说到这里,她又呜咽了起来,遗玉心里也难受,抬手拿袖子给她擦泪,道:“什么命好命坏,咱们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时候,过的快活日子,许人家一辈子也得不来,我只觉自己的命已是出奇地好了,有娘、有大哥,有二哥,娘不觉得,这一辈子有我们三个孩子,是足够了吗?”

“是啊.娘有你们,这一辈子…便是够了,”卢氏搂过她的肩膀,哽咽道:“玉儿,你大哥已没了,你二哥又不知跑到哪里去,娘只余你一个,你是大了,娘知道管也管不住你,可你答应娘,莫再出什么岔子,叫娘跟在你身边,知道你是平平安安的,行吗?”

闻言,遗玉重重地应了一声,回抱住卢氏,眼里带着浅浅的哀伤,可没有流泪。

贞观十一年,四月,命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编修《贞观律》。

同年五月,太宗诏今,以荆州都督荆王李元景为首的二十一名亲王为世袭刺史,以赵州刺史长孙无忌为首,包括房玄龄、杜如晦等十四名功臣为世袭刺史。

次月,又封房玄龄为梁国公,杜如晦为莱国公,魏征为郑国公,歌功颂德,是以风头稳压武德年间三大功臣:西安王李恭孝,隋畅帝萧后之弟宋国公萧禹,陇西豪绅士族怀国公卢中植。

至此,当年扶持李世民上位众官卿,于朝中官爵完全稳固。

八月,莱公杜如晦病逝,太宗哭之甚彻,为其废朝三日,葬后,嫡长子杜若谨袭其爵。

十月,转授吴王李烙安州都督,之官,世袭,遂,李恪离京前往安州建府。

……

贞观十一年的大举封赏,恍若一股劲风,将尚沉浸在国母逝世沉痛中的长安城上空阴云刮走,暗潮云涌。

远在六诏的普沙罗城,冬季又是另一番景象,终年无雪的大城,迎来了今年最后一场暴雨,从半夜下到天明,城中的积水已覆脚躁,街上不见几个行人,幸而城内房舍多是斜顶的防雨构建,又铺有毛毡,不然这样大的雨,放在一些小城,许会家家户户漏雨连连。

精修的三层小竹楼上,韩厉坐在横帘半卷的窗煎,手握打开的书卷,看着窗外逆向的倾盆大雨,静静地思索着。

“爹,这么冷的天,您还开着窗子做什么。”韩拾玉端着茶进屋,放在桌上,便伸手去关窗子,被韩厉出声止住。

“总觉得今日有些心神不宁,你去添件衣裳,咱们到你娘那里去看看。”

“可是这么大的雨——”韩拾玉见他皱眉,便将剩下的话咽在喉中,听话地去拿了披风,父女俩穿戴上雨蓑后,便匆匆出了门,朝三条街之外的小院赶去。

等到了地方,韩厉没先进院子,而是冲着街角两头抬手比了比,便有两个穿着雨蓑带着斗竖的白蛮人跑了过来。

“可有什么动静?”

“有异状,半个时辰前,有两个路过躲雨的白蛮人进了夫人的院子,在里面待了一刻便出来,您有言在先,属下便装作路人上前碰撞,果然发现,当中一个人是掉包了的,看身形,是卢小姐无疑,因夫人不在其中,属下便照您的吩咐,没有拦阻,在那之后,便无人再出入小院。

韩厉抬手摸着下巴,望着小院中半隐的竹楼,眼皮跳了几下。入秋后,他暗地里便派了人手在卢氏和遗玉身边,不怕这母女俩私自离开,就怕一去未返的年轻魏王,会派了人将人偷偷带走,可守株待兔到冬末,也未见来人,他不但没有放心,反而加派了人手防备,今日可算是有猎物上钩。

眼下遗玉使出这李代挑僵的把戏,是他的预料之一,可她没带上卢氏,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自年初被韩厉摆了一道,遗玉也不知在卢氏面前说了什么,叫这妇人变得软硬不吃,在不伤害卢氏的前提下留下她,韩厉并非没有更好的法子,可需要等待时机,眼下看着,这时机是来了。

“拾玉。”韩厉领着韩拾玉走到街边屋檐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而后便伸手抬来一名属下。

“剑呢,”他伸手要过一人腰上长剑在衣袖上摩擦着水痕,道:“速去准备行囊,叫咱们的人在城北集合,两刻钟后,启程。”

“是。”

……

卢氏坐立不安地在屋里等着,床上放了两只轻简的行囊,都用皮子裹着,能防水防雨,她又检查了一番行礼,从床边镀步到窗下,不敢露头,只贴在窗边辨别着暴雨中的其他动静。

“咔哒”一声之后,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夹杂着男子含糊不清地低唤声,在楼中响起,叫卢氏变了脸色,她沉住气,掏出先前遗玉留给她的小刀子握在胸前,轻手轻脚地躲在屋门内侧。很快脚步声便近了,在隔壁的门被人推开后,那夹杂着低喘的人声也近了:

“岚娘,岚娘……”

卢氏握紧了刀子,瞪眼看着推门而入的人影,正待厉喝出声,却先瞄到他半身鲜红的血迹,脸色发白地伸手扶住他,紧张道:

“你、你这是怎么了?”

“红庄的杀手找来了,咱们的行踪泄露了,咳咳,”韩厉咳嗽,唇边溢出血来,“快、快同我走。”

卢氏惊地瞪大了眼睛,慌张道:“可小、小玉她——”

“娘!”正说着话,便听一声喊,门口多了一道匆匆跑来的人影。

(本来说三更,结果12点了才发二更,状态突然掉下去,果子十分想按时更新,十分想多更新,可有时候坐一下午码出来的东西都不行,晕头转向的,亲们别催我了,好不,抱歉。新唐也有一百多万字了,最精彩的部分就要来了,果子想把它完完整整地写出来,不烂尾也不敷衍,可是有时候是会蹿进死胡同里,抱歉。)

第34章好消息

“玉儿。”卢氏看见门口套着厚重的雨蓑,依旧被大雨淋得湿漉漉的遗玉,扶着受伤的韩厉,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遗玉目光掠过他衣上的血迹,还有苍白的面色,皱眉道:“韩厉,你这又是怎么了?”

“咳咳,”韩厉气息不匀道,“红庄追杀的人找来了,我的手下们正在拖延时间,你们快同我离开,城北有人接应,等他们找到这里来,就糟糕了,你们同我有关,就是不杀,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母女。”

遗玉脸色一变,犹豫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韩厉打断她的话,反手环住卢氏,待要去拉遗玉,可手指还未碰到她雨蓑,腿一软便朝前倾倒。

遗玉一愣之后,抢先伸手撑住他,“唉,韩厉?”

“你怎么了?”卢氏叫了一声,慌忙上前去帮着扶撑。

遗玉左右为难地看着晕倒的韩厉,正待出声,余光掠过卢氏压在她手背上的一抹红光,一瞬之后,便僵住了神色,抬头看向卢氏,涩声唤道:

“娘,您……”

普沙罗城城北

大雨中,一辆马车连同七八名骑着高头大马的乌蛮人在城门外等候着,一刻钟过去后,有人先出声道: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回城去接主人。”

话说完,当中一人就驾着马朝半开的城门内跑去,剩下的几人都扭头望去,头上的斗签挡不住雨水被风刮在他们脸上,却不妨碍他们视物,眼见那人在城门前坠马,下一刻就见一匹匹马载着身披雨蓑的人从城门蹿出,直直地冲他们奔来。

“不好,小心应敌!”

话毕,两拨人马已是交战在一起,后来者足多出这群乌蛮人一倍,本是占尽优势,可随一人高喝了一句唐话之后,双方便成难分难解之势。

“小姐有言,不许杀人,留活口!”

就在双方还在打斗时候,并不知晓,城南处,已有一辆简装的马车,冒着大雨,缓缓驶出普沙罗城。

一场暴雨初停,黄昏的天空,干净地好似一块巨大的琥珀,静谧的树林里,一辆马车飞快地驶过,在湿软的土地上留下几道长长的轮痕。

“唔,”一声闷哼后,遗玉从昏迷中睁开眼,感到身下马车的晃动,霎时清醒过来,手脚并用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身上的毯子滑下,她快速环扫了车内的情况,先是紧张地检查了还在昏迷中的韩厉,而后扭头看向对面端坐的两名妇人,脑子还有些混乱道:

“娘、婆婆,您、你们怎么——”

“可是有不适之感?”卢氏略带歉疚地看着对面的少女,担心道。

“…头有些晕。”她刚答完话,就听见车帘外扬声一句问询,略带沙哑的嗓音,却有少女独特的韵调:

“娘,人是醒了吗?”

“嗯,醒了。”

一只手从帘外伸了进来,手背白皙地可辨几条淡青色的血管,因握而突起的骨节圆润可爱,同那手中质地细腻的玉瓶几乎成了一个颜色。

“拿着,两粒水服,可解晕眩。”

听见这声音,车内的遗玉总算忍不住冲着车帘外低喝出声,“是你出的鬼主意吧!诱骗我和我爹上当,再让娘迷晕我们!是不是!”

这一声,道出了她真正的身份,这将脸上的雨水和额前碎发梳洗干净后,乍一看同遗玉无太明显差别的少女,实则是韩拾玉。

卢氏见她神情激动,忙伸手搭在她气的发抖的肩膀上,劝道:“拾玉,别这样,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若不这么做,你爹是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韩拾玉依旧气难消,继续冷声对着车帘外,道:“你有本事大可以带着娘离开,为何使这种下作手段,还带上我和我爹一起走,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车外响起一串低笑声,接着便是一句更加让车内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问话:

“你爹的脑子,这辈子你若能及一分便可。”

她明知只带一个卢氏连普沙罗城的大门前出不了,那她便一早就筹谋着将人全都带上好了,不然那老奸巨猾的男人事到临头,又怎么会乖乖配合。

这般她也不算吃亏,好歹是借了他的人手,甩掉了另一帮人,不是吗?

马车上仍然在昏迷中的男人眼皮动了动,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扬起。

罢,既然有人识相,与其留下她,不如同她在一起,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差别,这一年世外的生活已是足够,顶多日后小心些不要被人揪出来便是。

二月初二,春始浓,正是踏春好时节,长安城内的大小园林,都被游人据满,斗百草,放纸鸢,文人墨客的诗会茶会,地点也都选在了室外。

若说这京里最好的踏春之处,当数坐落在京中东南一隅的芙蓉园,有言说,同宫里的御花园春色不相伯仲,却更引人入胜。

可这两年的芙蓉园,都没往年热闹,原因无他,是这倍大的园子主人离京未归,除却宫里的几位,是无人能逾越私自入园的。

平白浪费了好春光,抱怨和惋惜的人大有人在,可惜此刻身在园中的人,却半点都收不到园外人的怨念。

缠挂着竹青帷幔的室内,焚着香,味道清淡,从六角的兽足铜炉里,飘散在空中,香案一旁铺着一张一丈见方的毛皮波纹毯,上盘膝坐着一人,赤着上身,露出被晒成淡蜜色的皮肤,精壮的肌理沿着臂膀下移,在胸前被一片白色的纱布裹住,直到紧实平坦的小腹处,才又现出。

这半身裹着纱布的男人,身边蹲跪坐着另一个人,正将手中的一团纱布剪断,利索地在他背后打了个结,恭声道:

“主子,王府和园子附近都有人盯着,您昨夜回来的消息,许已是传到了旁人耳中。”

“不急,明日本王会入宫面圣。”

阿生面带忧色,道:“这,您还是静养两日吧,先叫杜大人来传个话进宫去,叫皇上放心便是。”

李泰抬手按了下胸前被包扎起来的伤口,略显发白的俊脸上,眉心微蹙,道:“今日是几了?”

“回主子的话,今儿是初二。”

沉默了片刻,李泰侧头看向窗口处探头的一簇嫩黄色花枝,沉声道:“派去龙泉镇的人可回来了?”

“还没,约莫着是该回来了。”阿生看着李泰脸色说话,实是不知怎么说才能让他高兴点儿。

自李泰离京后,他一人在京城待看事情变迁近两年,通过各种手段传消息给出门在外的李泰,进了贞观十二年,半个月前他便收到了李泰的指令,只道是要他在京外五里坡接遗玉,可他带着人手在五里坡等了三天三夜,却只等来一群接丢了人的死士,说是到普沙罗城接人,因李泰有言在先,要听命行事,他们便被遗玉指派去抓一批活口,哪知活口抓到了,要接的人却跑没了影。

听了事情经过,阿生也不敢就此下结论,遗玉是被韩厉劫走了,还是又出了什么别的事。因此,李泰今早归京,问他要人,他只能一五一十地说了,幸好先前他有心理准备,便没被李泰的冷脸吓着,只是李泰却好像十分肯定遗玉没有出事,当即派了人手到龙泉镇守着,只等一有了遗玉的消息,就传报回来。

二月初四,一道消息惊动了长安城里的大小官员——离京两年的魏王李泰,巡游回京了!

也不管是真是假,当天魏王府的门口,便聚了一群得了消息的人,径魏王府的管家确认李泰的确是归京后,便纷纷递了名帖求见,只是最后能送到李泰手里的,怕是少有一二。

魏王回来的消息,让长安城各处都有了动静,宫里的不说,什么尚书府、中书府、将军府的不说,咱们且瞧瞧于此事颇有干系的卢府,是个什么情况。

“大哥、大哥!”卢荣和急匆匆地走进前厅,午饭在酒楼同人吃到一半,听说了李泰昨天下午进宫面圣的消息后,便丢了著子跑到卢府大宅来。

卢荣远从后堂走出来,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皱眉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卢家这两年的日子不好过,别看卢智死了,遗玉又被人使了手段逼退国子监,撵出长安,虽又借着李泰回来,可她离京后,暗中便有矛头对向了他们。

先是老大卢荣远因一些小错,丢了三品职官的位置,去年末,又被御史台参奏酒后失仪,在酒宴上说了有不题之嫌的话,被降爵处理,由从一品的国公变成了从二品的县公,念在卢中植的份上,允许他们继续住在京里,可那国公府的牌子,却是被摘了换成“卢府”。

卢荣和要比他大哥幸运些,不过是官职掉了一级,变成五品的闲职。

两兄弟心知有异,从去年开始,便花费大把的银子,想要疏通关节,但暗地里长孙家不点头,银子花了也是白花,丰厚的家产去了大半,只勉强维持住现状。

当初威风无几,荣耀无二的怀国公府和卢家,终是从二流,变成了三流。

“大哥,好消息!魏王回京了,小玉定也回来了!”

(今天一更,傍晚感觉好些了,那种脑子一片空白的感觉真不好受,果子明天准备去附近爬个山溜达溜达,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第35章人呢

“什么,回来了!?

盈盈碧水旁,雪纱环缭的水榭中,凭栏依着一道窈窕的身影,听见侍女来报,一声难以自制的低呼后,转身时,恰若粉蕊的掌心中所剩的鱼饵尽数坠在湖面,引得一群花团锦鲤相争。

“小姐,夫人差奴婢来传话,道是魏王殿下已回京了,昨天下午还进宫面圣呢,这消息是高阳公主亲口所说,不会有假。”侍女又将话答了一遍,偷偷抬头,纵是她天天见得自家夫人那般美人儿,但见这眼前的少女美色,还是会不由失了神。

京人有言曰:阅尽百花相,唯有一夕绝。这话说的虽是有些夸张,但凡是见过长孙家视若珍宝的三小姐长孙夕,鲜有人会对这赞美置喙,长安城的美女繁多,可当称是绝色的,相较之下怕是只得这么一位。

“我大姐还说了什么?”音色婉转,若玉笛盈耳,字正腔圆,似朗文默诵,当是美人才该有的声音,只是语气稍显的急切了一些。

“夫人还说,皇上看了魏王殿下两年来巡游记录的天下奇闻异事、风土人貌,龙心大悦,今日特命内务司的人在芙蓉园安排设宴,挑了初八这个好日子,要众人前去给魏王殿下接风洗尘。”

“初八、初八……”凭栏而坐的少女低喃了一阵,一开始听到这消息的慌忙,消了踪影,只余下

心中或喜或愁或盼的复杂滋味,无人知晓。

东宫

内殿之中,浓郁的夜来香气从金顶焚炉中飘出,掩盖住室内糜腐的气味,却掩盖不住晃动的金丝提花帷帘后,粗重的喘息声和低吟。

“太子……太子殿下…嗯,奴、奴受不住……”

“给、给本宫忍着。”一声难耐的低喝,帷帘摇摆的幅度又加剧了一些。

刚听一声夹杂着痛呼的低吼,殿门口便匆匆走进来一道人影,跪在内殿当中,道:

“殿下,皇上上午下了令给内务司,叫他们主事到芙蓉园去准备给魏王办接风宴,定在初八晚上。”

闻言,帷帘后响起冷笑声,接着便是物体磕碰在地上的声音,前来通风的宫人稍抬眼,便见帷帘后爬出一道衣衫不整的人影,视线掠过对方平坦的胸前布满的红肿,宫人蹙了下眉头.便又低下眉梢。

“接风?好个接风,本宫还当父皇只顾得爱护九弟,原是没忘了还有那个贱种。”

“殿下,您慎言。”

“哼,本宫在自己的殿里,连句话都说不得了!刘呈,本宫忍你几次了,你若再敢这般放肆,就算你是母后留给本宫的,也决不轻饶!”

“奴才知错,殿下息怒。”

魏王府书房

“王爷,这是初八芙蓉园宴客的名单,您请过目。”杜楚客双手递上厚厚的一份文折,红光满面地请示道。

书桌后,李泰大致掠过这份名单,接过阿生递来的毛笔,将其中一些人名勾去,合上名单,撂在书桌那头,杜楚客又捡起看了,确认被抹去的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后,神色一整,又道:

“殿下,您离京两年,这长安城里的大小诸事,想是李管事已同您报过了,克己便不多言,只是眼下有一桩,却是当务之急,若能碰上初八这个好日子,又是喜事一件。”

李泰瞥他一眼,两手相叠放在膝上,闭上眼睛靠向椅背,既没出声要他讲,也没说不要他讲。杜楚客并不是没看出李泰这两日气色不大好,但只当他是旅途劳累,没歇过来劲儿,可阿生是明白人,知晓自家主子是为哪般正在烦心,眼瞅杜楚客被晾在那里,便出声道:

“主子有些乏了,杜大人有事还请直言。”

“是这样,”杜楚客清清嗓子,道:“东方大人家的明珠小姐,眼下已是二八芳年,这婚事指下来两年有余了,于情于理,都该当尽快完婚,此外,王爷不在京里的这两年,克己也暗暗查访,物色了一些品行才貌皆佳的小姐,正是婚嫁的年纪,还望殿下能酌情桃选几名,充作后宅,好为尽快诞下子嗣做打算。”

“咳,”阿生闷咳了一声,心中后悔刚才多久要他开口,瞄了眼闭目养神且面无表情的李泰,知自家主子这是要他自己解决,喉头发苦,冲着杜楚客道:

“杜大人,殿下刚带了各地文卷回来,正是忙于修编《坤元录》的紧要关头,怎好在此时——”

“李管事此言差矣,”杜楚客一脸不赞同地打断他的话,道:“正是因为殿下忙于外事,这偌大的魏王府才需要妃子来管理。且王爷今年二十有二,太子、楚王、吴王、齐王、蜀王都已有后,王爷却尚无一子嗣,实不利兴。”

“这——”阿生迟疑道,“杜大人说的是没错,可主子嫡妃未娶,便纳这么多女子进门,怕是不妥。”

杜楚客看看“装聋作哑”的李泰,再看看阿生,想起一些留言,脸色微沉,冲着李泰抬手行了个恭礼,闷声道:

“殿下,恕克己无礼,您离京两年,这京中已不是当初模样,长孙皇后仙逝后,九皇子晋王被皇上亲养在身边,眼瞅着圣眷益盛,是已盖过您当初,吴王被之官离京,太子又多被御史参奏,废象有待。

您如今回来,正是该好好筹谋一番,如何重获圣心,多做让皇上高兴的事。明珠小姐是您亲选,岂有反悔之理,依克己之见,您需明日进宫请明皇上,选在初八那日宴上,诏了婚期才是。”

杜楚客这番话,站在一个已投诚的幕僚的位置,是半点无错,句句都在替李泰着想,身为王府长史,他管这些也无错,可是这般要求李泰该做这个,该做那个,着实有逾越之嫌。

阿生跟了李泰这么多年,自当知道这种态度是最触李泰禁忌的,当杜楚客说完,便赶紧插嘴引走话题:

“杜大人,您是一心为殿下考量,可您是不是忘记,咱们魏王府订下的小姐,不只是东方家的一位。”

闻言,杜楚客脸上红光尽褪,他是有意不提遗玉,可被点名,又如何能装聋,攒了攒握起的手,半点没了刚才提起李泰婚事的热切,轻描淡写道:“那位卢小姐,尚未及笄,虽可婚嫁,但却不是育嗣的好年华。”嘴上这么说,杜楚客心里想的又是另一件,虽时隔两年,可遗玉若被正大光明地抬出来,必是有人会重新记起当年长孙家嫡子惨死一案。

阿生实没想到,李泰这一回来,杜楚客的胆子是又大了,竟当面就将未过门的妃子,作成生育之用抬上明面来讲,这话他是再不敢接,就怕被李泰迁怒,只闭了嘴,干脆当起哑巴。

“王爷一一”

“咚咚”的敲门声,赶在杜楚客再开口惊人之语前响起,阿生如释重负地一溜烟跑去应门,当听得下人来报后,脸上喜色一过,又小跑回来,凑到李泰耳边,低语了几句。

于是杜楚客睁大眼睛,就见李泰听完阿生传话,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静看了他一眼,一语未发,便扬长而去。

这一眼,竟盯得杜楚客心头发凉,隐隐觉得,是有什么他不想看见的事,将要不可避免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