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之隔,遗玉看不见窗那头的男人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再看一眼窗内隐隐约约靠近的人影,静夜中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吱呀”一声,遗玉拉开窗子,目光怔忡片刻,落在窗台上前静躺着的一张黑白交错如流的面具上,似曾相识,却又陌生。

夜已深,人未闻,多少花落去,片片不留痕。

做了一场梦,遗玉第二日早上醒来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洗漱后坐在妆镜前面让平卉梳头,平彤和陈曲在一旁收拾着屋子。

“咦?小姐,这面具是打哪来的?”

遗玉从镜子里看着平彤摆弄着手上那张精致的面具,目光微闪,轻笑道:“是别人送的,放进柜子里那只红色的藤箱里收好吧。”

“是。”平彤奇怪地看着这昨晚上服侍遗玉睡下还没见的面具,念头一转,只当是她夜里又起了,便不多想。

上午阿生照旧来送信送果子,并着一张赏花的帖子,遗玉收了信,退了帖,说是明日有事要忙,阿生郁闷了一下便走了,卢氏正巧从外头回来,在前院遇上阿生,问了几句,送他走了,便到书房去逮人。

走到书房窗边往里一望,就能瞧见自家闺女正气定神闲地在写字,快步绕进屋里,没等遗玉抬头叫娘,便被卢氏一指头戳在额头上。

“你这孩子,使性子也要有限度,这都几日了,每天麻烦李管事来回送信,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

“娘,”遗玉小心搁了笔,免得才写好的字花掉,抬头装傻道,“女儿哪有在使性子啊。”

“还说,魏王邀你去赏花为何又拒了,娘怎不知你明日还有事要忙,你这两天连针线都不曾动了,忙个什么,就忙着写这些个?”卢氏翻翻她桌角那一厚叠纸张,黑了脸,当是觉得她在这个临嫁的当头写字看书,纯粹是在“不务正业”。

遗玉赶紧抓住卢氏的手,免得她将页数弄乱了,赔着笑,避重就轻道:“您别生气,我待会儿就去绣物件,对了,您清早不是同婆婆出门去京里看宅子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你同谁打马虎眼,”卢氏这时候脑子是异常灵光,瞪她一眼,道,“你就熬吧,非等把人好脾气磨没有了才好。”

好脾气,这说的是李泰?这话若不是从卢氏口中说出来,遗玉非要大笑三声以示嘲讽不可,李泰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纯粹是懒得发脾气罢了,只是就是这么“好脾气”的人,那天还冲她发火呢。

她这几日是没同他断过书信,又只字未提那天在天霭阁的事,可不代表她就把事给忘了。

“娘放心,”遗玉摇了摇卢氏手臂,仰头道,“女儿心里掂的清楚,您就别操心了。”

卢氏又瞅瞅她,张张嘴,是没再多说,那日遗玉负气回来,原本她还担心李泰会有不满,但见这几日天天送信送东西的劲头,这才没有多管,今天也是听了阿生有意无意地两句抱怨,这才过来说上遗玉两句,生怕她翘了尾巴。

这边母女俩说着话,长安城里是又起风言,暂不置词,且说李泰上午在大书楼巡视了一番、往风伫阁回去的路上,正遇上了谢偃带着国子监来人去拜见他,帖子往上一递,李泰接过去打开扫了一眼,说的正是三月十一往后九日五院艺比,邀他前去,这回可非是观比,而是当那择定胜负的论判之一。

第91章还差一块

每半年一次的五院艺比,除却祭酒和五院博士外又要再外请三人做评,这三人通常是由祭酒同五院博士在比试前商议决定,然后发出请函,从某种角度,出席五院艺比做论判可谓是一种殊荣,所以从来没人拒绝过邀请。

李泰巡游回京,《坤元录》修撰正在火热进行中,又有魏王府下设的文学馆风头日劲,会被邀请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东方佑刚病死了爱孙女,这转头国子监就邀了李泰去五院艺比,多少有些怪味在其中。

先不提这个,李泰在拿到五院艺比请函的时候,头一个想起来的,却是遗玉还在国子监挂着个学籍的事。这么一想,便又记起当初卢智死后,她是怎么给人撵出来的——五院学子联名呈上要挟信,一副誓不与她共存之态。

当时遗玉正被李泰圈在魏王府里养着,正是刚哄到手的娇惯时候,遗玉压根不知道,事发后那天中午她跟李泰提起国子监让她病休暂退的事,嘴上说着“那种地方,不去也罢”的魏王爷,早在前一天就使了些手段对东方佑等人施压,这才折腾出个病休暂退的名目,既保住了她学籍,又不用让她继续待在学里受气,当然这还是看在她当初对国子监那学生身份还有些不舍的份上,非是这样,凭着李泰的性子,那学籍不要也罢。

时隔两年,再想起来这茬,捏着手里片儿大的五院艺比请函,李泰心里想的却半点挨不上五院艺比的边,就是寻思着大婚将至,提早让人去把遗玉的学籍给结了,这忘记是一回事,想起来又是一回事,就是遗玉人不在那里,单个名字在那里多待一天他也不耐。

前来送请函的典学和谢偃两人站在一旁都不大自在,一个是因头回来见魏王而拘谨,一个则是担心这几天心情不怎么地的李泰会不卖国子监这个面子。

就见李泰站在那想了半天,才将手里的请函递给随拜的下人拿着,态度是一贯地冷淡:

“回去秉说,本王会到。”

“是。”俩人同时松一口气,该干嘛的去干嘛,李泰一扭头又继续朝风伫阁走,上楼没多久,阿生就从龙泉镇快马赶回来。

看见原封不动退回来的赏花帖子,不得不说李泰是有点儿郁闷了,阿生干咽一嗓子唾沫,小声道:

“小姐说她明日有事,不便应邀。”

“哈哈!”刚从楼下晒太阳又沿着原路爬上二楼窗子的沈剑堂,忍不住笑了两声,被李泰横眼扫过来,噎了下,赶紧板正脸,干咳两声,道:

“要不,我帮你出出主意?”

阿生偷偷地、使劲儿地瞪了他一眼,暗示他不要瞎搅合,被沈剑堂曲解了意思,得到“鼓励”,更是来劲,剩下那条腿也迈过窗子,走到李泰身边,伸出一根手指,道:

“真想见人家就亲自跑一趟去,顶多是拉下脸赔个不是,本来就是你对人家小姑娘发脾气,才把人吓走了。”

亲自去找人不是什么大事,可让李泰拉下脸向遗玉赔不是——他要真会赔,早就赔了,不会来来回回一天两三封书信,只字未提那天对她发火的事。

说是拉不下面子也好,低头认错这种事,对李泰来说不是难,是非常难。

沈剑堂看李泰脸色,就知道这一条行不通,晃晃手指,又伸出来一根,剑眉挑得老高,语调一变,哼道:

“那就别管她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一没骂她二没打她,不过就捏碎个杯子,小姑娘脾气倒不小,这么点小事就敢给你脸色瞧,女人啊,你给她几回好脸,她就想往你头上爬。我说,咱们可是大老爷们,怎好让这几个小女子爬到头上去,说不见就不见,说跑就跑,说……”

阿生狐疑地看着嘴巴一张一合,愈发愤慨的沈剑堂,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说的是李泰的遗玉的事,指的却另有其人。

“所以啊,就不该管她,凉着、放着,怎么都好,总之是要让她们脑子醒一醒,别以为咱们离不了她们,哼!”

再瞧李泰,面无表情地把沈剑堂的教唆听完,端起茶盏缀了一口,道:“你不急着找萧蜓了?”

“谁说我急着找她?她爱上哪就上哪去。”沈剑堂老脸一红,脱口而出。

“这是你说的,”李泰掀了下眼皮,放下茶盏,点头道:“那好。”

沈剑堂一愣,下意识觉得不妙,问道:“好什么好?”

阿生满脸不忍地低了头,就听李泰道:“你可以走了。”

“走?”沈剑堂学舌。

“怎么,你还想再留几日?”李泰话里话外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待见的味道,看着沈剑堂一脸迷茫,难得耐着性子多说了两句:

“我这里巳没事要你做了,你留着做什么。”

“我,”总觉得是忘了点儿什么不能现在就走,沈剑堂抓着乱发,半晌蹦出一句,“我还要等着参加你大婚。”

李泰瞥他一眼,“不必,我又没邀你。”

试问哪个人在大喜之日,会喜欢留个爱好听墙角和偷窥,又让人防不胜防的客人在场。

“你、你——”沈剑堂就是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被人嫌弃了,抬抬手本想去指李泰鼻子,对上那双渗人的绿眼,半道上就缩了回去,底气不足地丢了句狠话,就住门外冲:

“要下回再帮你忙,我就改性当女人!”

“等等。”

“干什么?”沈剑堂听见李泰叫他,只当是狠话起了作用,又故意往前走了两步才刹住脚,慢腾腾转过身,摆出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就见李泰伸手指了丈远外大开的窗子,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你这讨人厌的性子,活该人家躲着不想见你!”

“咕咚”一声,阿生又咽了一口唾沫,看着李泰陡然拉黑的脸,再看看窗子边一跃不见的白影,他该庆幸沈剑堂溜的快吗。

作为一个合格的属下,便是要替主子排忧解难,阿生跟了李泰十几年,自认是从没一日忘记过这点,屋里沉默了一会儿,便顶着对面强压,小声道:

“主子,不如就等个几日,让小姐得空想想。”

他私心是不希望李泰太过迁就遗玉,对沈剑堂的话,还是有一些赞成的,女人嘛,可以宠,但是绝对不能惯。

李泰看了眼案头的赏花帖子,抿了下唇,“下去忙吧。”

“是。”阿生知道他是听进去了,暗舒一口气,总算是不用再当信差,可以干正事去了。

殊不知已被人搁在一旁的遗玉,就在阿生去干正事的时候,接到了一封从京中特别送来的信函,来自国子监。

卢氏针线稍停,抬头看着对面坐的遗玉,想了想,道,“这么说,他们又复了你的学?”

遗玉一边将信再看过一遍,一边轻点了下头,道:“晋博士让人捎来的信上是这么说的。”

卢氏皱眉,“他们是痴了不成,你下个月初就要出嫁,难道还要回去念书。”

“不是要我回去念书,”遗玉抬起头,面色复杂的很,犹豫着开口,“他们是要我回去、回去参加五院艺比。”

“嘶——”一针扎在指头上,卢氏连忙放了针捏住指头,一脸的惊讶,遗玉赶紧探身挪开她手边针线。

“写封信去拒了吧,多的是事忙不过来,哪有工夫去干那个。”

遗玉若有所思了一阵,眼珠子晃晃,支支吾吾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做快的话。几日就能把绣活结了,我……”

卢氏一时没听出来她话里意思,还在叼念:“晋博士是通情达理之人,怎就会这时候叫你去一一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遗玉清了清嗓子,冲卢氏眨巴了下水亮的眼睛,尽量放慢了声音,“我有点儿想去。”

卢氏提了口气,忍住没扯开嗓子训她,神色僵硬道,“你这孩子,马上就要嫁人了,凑这热闹做什么。”

“京里又不讲究在家中待嫁,”遗玉屁股往后挪了挪,移到卢氏伸手也够不着她脑门的地方,“上回小凤姐同我说,封小姐嫁人前几天还去学里上课呢。”

“那你说她是嫁了哪位王爷?”卢氏咬牙。

“不是王爷,是世子,”遗玉躲开目光,“也是皇家人。”

“是不是闲的你!”卢氏算是搓火了。

“不是。”遗玉摸着桌角,她知道卢氏是为她好,不想在大婚前见她出什么岔子,但她心中另有所想,念头一起,就怎么也压不住。

“不是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哪都不许去。”

“娘,”遗玉冒着脑门被戳的危险,跪坐起来,磨磨唧唧地挨到卢氏身边,一手挽了她的胳膊,被她甩开,又去挽上,抢在她再次甩开之前抱紧。

“您还记不记我跟你讲过那五院木刻的事,我、我有两块儿了,还差一块。”

第92章倒回去三年(加更)

三月初九这天中午,璞真园来了位稀客,遗玉没想她早上才让人捎信进京,程小凤这就跑了过来,还是一人骑马来的。

“亏得没有摸丢了你。”遗玉让家丁牵着马去喂,拉了程小凤进门。

“瞧你说的,又不是不认路。”程小凤挑眉接了一句,抬手拉在遗玉肩头亲热地揽着,眼神却黯了黯,巡游一年回京之后,她没少一个人往龙泉镇上跑,却不是来璞真园,而是山后那片小林。

遗玉心里有事,没把她话多想,领着她先去周夫人那见了卢氏,让她将裴翠云带话学了一回,才带人回书房去说话。没聊几句,程小凤就把话头扯到了三月三宫里的击鞠比试上,她一边为那天没能進宫叫着可惜.一边仔仔细细地将那天发生的事向遗玉询问了个遍。

李谙被贬一事.已是为人所知.程小风还记着当初在马场这厮同长孙娴狼狈为奸侮辱卢智的事.对他落得这么个下场,当是大呼爽快。

“先不说这个,我找你来另有别的事””遗玉一岔开話题.当即就将晋启德来信要她参加五院艺比的事和程小风讲了一遍,不出她所料,比起卢氏一开始的反对.程小风就差没举起双手双脚来赞同了。

“好啊.有这机会当然是要去了.”程小风斩钉截铁地道.“不过.我同你讲”

这是遗玉找程小风过来的主要目的.晋启德给她的信很简单.只是通知了她三月十一要按时来学里代表书学院参加艺比.因为她刚刚复学.今早去宣楼听讲这一项特给免了。

有关五院艺比的流程,遗玉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只是两年过去是否有变动.还要再问个详细.程小风已从园子监毕业考罢.程小虎却还在国子监念书.姐弟俩关系好.有什么消息都是一手的。

果然.除了五院艺比本身一些轻微的改动.更让遗玉感兴趣的不是事.而是人--长孙夕在遗玉和李泰离京之后,就从书学院转回了太学院.又在去年一回五院艺比上同时斩获两块木刻.太学院在五院艺比上依旧强劲十足.书学院又被打回原形.四门学院维持着万年老二的地位.再者.就是卢书晴这个意外了。

当初和遗玉同时在一场艺比上拿了两抉木刻的卢家大小姐.那以后再没得到过参加五院艺比的机会。

遗玉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苦笑道:“是连累她了”

尽管程小风和卢书晴互相为不顺眼,听见遗玉的话.还是点了点头.随口又有些困惑地开口道:“我听人说.过了年后.卢书晴就再没往学里去了.好像是休了学.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有这事?“遗玉是头一次听说.难怪那天不是沐休时候.她在卢家见着卢书晴.原来不是学里放假.而是她压根没再去了。

“我回去让小虎打听打听。“程小凤道.“先不说她们.你是怎么打算的.别跟我说你不打算赢木刻。”

遗玉暗咐.她就是奔着那木刻去的.这没什么不好同程小风讲,只是说多了又要解释,要让程小风知道她想法.没准是会被惊吓到.便笑了两声,含糊道:“是准备再得一块书艺的”

“嘿.这个把握还大些。”程小风在家里就是做什么是什么的主.神经又粗.不然也不个熬到现在都没成亲.于是没想过遗玉在大婚前还去干这个有什么不妥

两人又聊了会儿.卢氏便差人过来喊她们去吃饭.在饭桌上头回见到韩拾玉,程小风忍住惊讶没吭声.饭后被遗玉带着在院子里晃荡消食.才直呼两人神似.遗玉不置可否.她同韩适玉长相看起来是没哪里似的.但是一笑起来就有三分像.要不怎么当初离开普沙罗前.韩拾玉还能易容成她的模样去骗卢氏呢”

程小风在卢家待到黄昏才走.婉拒了卢氏的留宿.出门上马前盯送她的遗玉看了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遗玉仰头瞧着她道:

“还忘了什么要说的?”

程小凤摸摸马脖子,小声一句.“看来你还不知道东……“

“什么?”

.“啊,没.那我走了啊.后天早上我在学里等你.可别来迟了。”说着.不等遗玉再问.一夹马肚子就朝前走.三两下消失在宅前那片山楂林子里”

遗玉直觉她是有事瞒者自己、立在门口想了会儿.没有头绪.转而又被其他事转移了注意力--从昨天拒了李泰赏花的邀约.到现在一整天又过去了.再没收着他半封信.这同头两天一日两三封信的落差,让遗玉不多想都难。

“这才几天啊.就没耐性了、”遗玉边琢磨.边背者手往回走.过花厅时候逮着了正卧在台阶上晒太阳的狸猫.弯腰提着后颈抱起来.本来要跑的狸子,敏锐地察觉主人的心情不好.仅是在她怀里挣扎了两下,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她怀里.还讨好地用尾巴扫了扫她脖子。

按着卢氏的要求.遗玉不管心里怎么想.还是回书房去写了封短信.把她要去五院艺比的事讲了.让陈曲去找了于通过来.去京里送信.算是“请示”他一下。

只是信送出去后,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没见回音.遗玉愈发觉得李泰是拿起了架子.又担心没得他许可卢氏不让她去参加艺比.一时脑热.便肥着胆子伪造了一封李泰的同意书,拿去给她娘者.卢氏没见端倪,挥手由她了.

于是那头一时抽不出空去解决遗玉学籍一事的李泰,临了都还不知道她被复学选去参加艺比的事.这便是阴差阳错了一回.真不知等那天两人在君子楼碰上.会是个什么场面。

三月十一,前头接连七八日的表光明媚.今早起不见了踪影.许是老天闷着了.今日是个阴天。

遗玉天不亮就起床收拾好,坐在镜子前头换上昨天才被人送来的常服.看着那一身墨灰.便勾起许多往事来.非是平彤在一旁催着.许能发呆误了时辰。

早饭吃的早了,韩拾玉和韩厉都没见人影,卢氏瞧着遗玉这久不见的打扮,也是愣了愣,随即笑开.“这身衣裳看着是比当初穿的合身.不是衣棠合身.是人长开才对.遗玉梳着单塈挂簪、未饰朱钗,额发蓄的长了.直接梳理上去、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扫了浅黛的眉.让她看起来秀秀气气的,透着一股子斯文派头.很衬这身素的墨。早饭后卢氏送遗玉出门.到门口又问一遍,“真不用娘跟去?”

“不用,您不是还有事要忙么。我中午在程家吃饭.您别等我啊.下午就回来了”。卢氏不喜同人应酬,可遗玉知道凭着她那准魏王妃的头衔,一到人堆里,便少不了被攀搭、与其叫卢氏去心烦,不如在家里待着。

“那就早去早回、”卢氏又扭头交待随行的平彤和驾车的于通几句.就送她上了马车。

有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比起第一次好像赶考一样参加五院艺比.这回遗玉要轻松许多。就是路上才迟迟开始担心起李泰知道这事后.会怎么处理她。不过事到临头,她也没什么好退缩的.在她看来,就是事情传到李泰那里.也是两三天后的事了.但现实往往不尽人意、就在她在学诉馆后门下去时.某人也因为被邀来作评,刚刚坐了马车出门.同样往国子监赶来。

临水而建的君子楼.仍是记忆中的好风光,就是这阴天也不能将它折扣.遗玉和程小凤沿着湖边小路慢走,前后过去几个人,都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们.有认出程小凤的.却没能认出一身书学院常服的遗玉。远远望着那边大路上.穿着五颜六色的常服.浩浩荡荡渍往君子楼里的人潮.程小凤忽地出声道,“你说,要是能再倒回去三年有多好。”

早上是冷.遗玉不客气地借程小凤身形挡着湖面来风.听见她话,望着那片人潮,身上一寒.胸口就酸涩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去接她的话。

倒回去三年.那时候她还没到国子监来、还不知道他们兄妹三人的出身,卢智没有参加中秋夜宴.没有出事.卢俊没有外出游历、没有失踪.卢中植仍是存着一丝念想天南海北地找着他们母子,没有无牵挂地离世…

“瞎想什么呢你、”遗玉笑着伸手拍了下程小凤胳膊.“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大白天就发梦了。

“说笑罢了。”程小凤也扯出笑.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先等人潮涌进楼内,等人稀了、才从兰楼下面进去。

君子楼中布置没变.地毯软座.比起十月入冬寒时。这三月的艺比更要热闹,还没钟鸣.兰楼下面的学生正在交头接耳地说话.咋察咋察地吃着从家带来的点心.起初是没人注意到掀了帘子从外面走进来的遗玉和程小凤。

但两人着实打眼.不说两人外貌如何出色,单是程小凤那一身有别众人的丹衣,就够引人注目的。

察觉到四周孩子们投来的目光,已是年过十八的程小凤有些尴尬了.扭头对遗玉道、“要不我上竹楼去等你?”

竹楼是观比席.裴翠云今年照例接了请函却没工夫来看.程小凤本该是去二楼观比.遗玉也是觉得两人站在这里扎眼.点头道:“我同你一起上去。”

“行.待会儿你再下来。”说完便要掉头出去.只是人群中一声将疑的呼喊.让俩人顿住了脚:“卢、卢、二小姐!?”

第93章那位小姐

晋潞安的父亲是京里一个七品的小官,但他有个在国子监当博士的祖父,因为是长女,又生的文静乖巧,家中长辈较是疼宠,去年六月,她刚满十四,因为祖父的缘故,幸得到被插进国子监去念书,不说混张文凭出来以后好嫁人,多些朋友玩伴总归是不错的。

比起普通的小姑娘,家里有两个弟弟的晋潞安已经很懂事了,对胭脂粉末不怎么上心的她,在祖父自小的陶冶下,最大的兴趣,便是书法,收集各种各样的笔墨纸砚、字帖样本,于是她没意外地进了书学院。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总有个推崇的心理,或是德高望重的人物,或是年轻气盛的才子才女们,晋潞安也不例外,她最偏爱是欧阳询的字,临摹得一手好楷,又收有虞世南一十三篇刻本,但是她崇拜的那个人,既不是欧阳询,也不是虞世南,而是一位同她年纪相仿的小姐。

她还记得第一回瞧见那位小姐的字,是在刚入学的头一个月,在想房帮着祖父整理往年学生上交的课业时候,发现了几份被他老人家妥帖收藏的笔迹,晋潞安长到十四,不说博览众家,可是长安城里的名笔,她都有幸一窥,只这么一种清秀圆润的小字,却是前所未见的体法,叫她一眼便喜欢上了。

瞧见那几份课业的落款留名,小姑娘很是惊讶了一番,早听说过这位小姐的名声,不管是从祖父那里,还是旁人的闲谈杂说中,好的坏的都有,没见着这字之前她只当是故事听了,可见着这字,她心里便忽地痒痒起来,祖父是极爱这几份笔迹的,被她痴缠了好久才借给她临摹,越摹越爱,别起了别的心思。

一开始是四处找了国子监里的先生们讨要那位小姐往年的课业,从一份攒到十份,不单是那一种新体不单是字还有文章,再然后就追寻起她的旧事——广为人知的有那场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书艺比试,从乡野出身到怀国公亲孙的离奇身世,闻名遐迩后因杀害长孙家嫡子而遗祸的京城才子是她兄长,同长孙家的小姐交恶,长共女子趋之若鹜的魏王爷对她青眼有加,甚至连某位公主生辰宴上的诗、还有中秋夜宴上那一个官兵强盗的故事,她都耳熟能详。

一桩桩,一件件,不管是真的假的好的坏的,她都寻的津津有味,自觉是知道的愈多,愈发对这位才思教捷的小姐喜欢,到了最后,便自然而然地起了憧憬之心,不过分地说在她眼里国子监那些受人追捧的人物,不管是才色,连那位小姐的一张字都比不上。

于是,当那位小姐一回京来,接连出了接风宴上一首快词,及笄礼上一怒拆穿尔容诗社花草评人的把戏,三夫人添笄的事后,名声大涨,晋潞安心中推崇又再膨胀一圈,当月就激动地递了贴子去了卢府拜访,只可惜被告知那位小姐不住此处未能一见,那天回去又着凉,失望之余,好病了一场,他祖父看着心疼,也是知道这孙儿心思,便安抚她说,待她病好,便帮她引见。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五院艺比头一天,作为书学院参比人选之一,正捧着一本《晴雪贴》在等待第一场琴艺比试时,忽而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卢二小姐”,又闻身后一声轻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触目一片转身流波的墨灰色的裙衫。

仰起头便看见一张如墨如画的素净脸庞,眉黛色殊,眼目温亮,这姑娘分明同自己相似年纪,可她人站在那里,偏偏比这在座的都要高出一截,不是个头,只是感觉,不同于她先前百般设想中任何一种,却叫她霎时激动地涨红了脸,手里的字帖都握不牢。

“赵小姐,”遗玉认真看了几眼前方起身喊她的姑娘,方才认出是当年丙辰教舍坐在她后面那个赵瑶,若她没有记岔,这位赵小姐后来成了长孙娴的跟班。

“你、你是来参比吗?”赵瑶显然没想到遗玉还记得她,手脚僵硬地立在原处,望着遗玉说了句蠢话,前天宣楼听讲,哪个不知道书学院请了卢小姐回来参比的。

遗玉察觉到四周已是静下来,多少双眼睛带着好奇和窥探扫过来,对赵瑶点了点头,又好脾气道,“许久不见,眼下不便,改日再叙如何?”

“好、好。”赵瑶是受宠若惊了一把,匆忙点了头,又觉得自己答的太快,不及懊恼,程小凤不待见曾同长孙娴好的人,已是不耐烦地开口:

“行了,咱们上去吧。”

说着便扯了遗玉衣袖往楼外走,刚迈开步子,就听“啪”地一声,遗玉低头就见一本薄册摔落在脚边,拉住差点踩上去的程小凤,弯腰捡起来,轻拍了两下皮页,扫到录名,眼睛亮了亮,身边“腾”地一下有人起身,她扭头对上一张涨的通红的小脸,便将簿册递还过去,温声笑道:

“你喜欢澜河先生的字么,这《晴雪贴》我也藏有。”

“我、我、是喜、喜欢。”晋潞安平日是断不会像这样说活结巴的,可眼下脑子一团乱,好像嗓子被一口气堵住,越急越说不全话。

遗玉见这圆脸姑娘没说两句话便面红耳赤,只当她是怕生,本来有心聊几句,便作罢,把字帖递还给她,就同程小凤一道离开了。

两人一消失在门帘后,这刚才寂静的兰楼下头便爆出一阵嘈杂之音:

“瞧见没、瞧见没,刚才穿墨衫那位就是卢小姐!”

“你说她真要代我们书学院参加艺比吗?”

“你们耳朵钝啊,没听她都亲口说了,哈哈,我还当先生说大话,没想人真会来。”

“那同她一起的是程小姐吧,她们两个果然要好。”

国子监这两年又收新生,在这群人眼里,遗玉和程小凤俨然已成了传闻中的人物,离现实远了去,这些少年少女过去多是听闻故事,亲眼见着本人,少有不激动的。

下头络绎不绝的人声中,晋潞安身边围了四五个人,都是闺蜜好友,因她缘故,对遗玉的事迹知之甚详,又一并推崇,这会儿一脸热切,叽叽喳喳地说着卢小姐怎样怎样,可晋潞安半句都没听进去,搂着那本《晴雪贴》在怀里,脸上呆愣,既因为见了本人而激动,又因为刚才在遗玉面前丢脸的反应闷闷不乐,几位小姐们察觉她异状,便转而安慰起她来,有人羡她能同场比试,又有人提议说今天艺比结束后去找卢小姐说话,她这才好受些。

遗玉全然不知楼下凡个小姑娘已将她惦记上,和程小凤上竹楼坐下,四周观客来了一半还多,认得程小凤却不认得少在人前露脸的她,这便没人上来打搅,遗玉乐得清闲,就同程小凤凑在一起低声说话,听见钟鸣,看到斜对面梅楼上论判席来了人,才起身打算过去见一见晋启德,顺便消了这头天艺比的名——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算勤能补拙,可做什么也要讲点天分,遗玉就是在琴艺上天生少了根筋,至今为止也只会弹一些单调的曲子,再复杂的就不行了。

寻着记忆从楼后绕半圈摸上了梅楼,长长的搂梯走到一半就听见人声,登上二楼,一眼扫过论判席,九张席位空了三张,一位没见过的外请论判连同国子监里五位博士先生皆已在座,东方祭酒和还有两位外请论判没到,又有三四个学生立在自院博士跟前听教,几个书童在角落跪坐,整理着碟册。

“晋博士。”

晋启德正在和四门的博士严恒斗嘴,听见人叫,扭脸看见遗玉,上下打量一番,顿时笑开,缓声道,“还是穿咱们书学院的常服看着精神,老夫可有两年没见你,这要不是借着艺比请了你过来,你怕是记不得我这老头子。”

遗玉行了礼,连并其他几位闻声看过来的博士,歉然道,“上月回来,早该登门拜见,是学生失礼了。”

晋启德本就是开玩笑,见她一脸认真,反过意不去,当初人被撵走,他是无能为力,这回自作主张地厚颜找遗玉过来给书学院争名,为了私心,本是没报多大希望,得遗玉回信已是高兴,哪会真埋怨她,更何况再过不到一个月,这眼前的小姑娘就会嫁入王府为纪,身份即会水涨船高,不是他能方便说教的,这便话锋一转,问了她这两年在外巡游的事。

遗玉一一答了,眼见时间将近,这才请说了消名之事,晋启德并不意外,甚至打趣道,“怎地还弹不拢一首囫囵曲子?”

遗玉不好意思地摇头,道,“能弹几首,可是难登大雅,就不出来献丑了。”

“你倒是实在,”晋启德拿笔勾去名册上她琴艺一项,又关照了一些艺比的事,直到钟鸣第二遍,“好了,你去吧,若无事就留下来观比,今年学生琴艺都是不错,曲子应有新意。”

“嗯,那学生先下去了。”遗玉又行了一礼,远远望一眼对面兰楼的观比席,便折身朝楼梯口走去。

不比另外三座楼,梅楼的楼梯有些窄陡,她摸着扶手,低头看着台阶,忽地听见楼道里有人轻声说话,这才抬了眼去瞧,因为天阴,封闭的楼道内昏暗不明,望一眼下方只是几道模糊的人影,外头人声嘈杂听不大请人语,眼看人影将近,便侧身准备让道,怎知七八步台阶外,为首那人却停下了脚步,她略一迟疑,正寻思着对方是否让她先过,就听近处一声婉转轻语入耳:

“四哥,怎不往上走了?”

第94章逮着了

(粉红700加更)

会在梅楼遇上长孙夕,遗玉并不意外,作为五院艺比时太学院的主将,比试前来找博士谈谈心再正常不过,可她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长孙夕的“四哥”。

楼梯下方人影模糊,可遗玉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灼灼的,活像是将她从头到脚刮了一遍,她扯动嘴角想露出个假笑来,最终是没能成功。

“四哥,你怎么了?”

遗玉听这声“四哥”便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拧巴了一下,赶在长孙夕再开口前,扶着楼梯行了一个简礼:

“殿下。”

“你怎么在这?”这声音低沉入耳,遗玉看不见也知道他皱了眉。

“欸?”长孙夕疑了一声,顿了顿语调,遗玉就听站在李泰身后的她轻笑了一下,而后道,“我刚刚就想同你说这个,看来四哥还不知道卢小姐代了书学院来参比的事。”

好吧,长孙夕嘴是快,这也省了她解释不是么,遗玉不无乐观地想着,脑子一转,不及她想出李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长孙夕便又给了解释:

“咦,卢小姐竟不知四哥是这次五院艺比的论判之一吗?”

遗玉又在心里拧巴了一下,反正她也看不清人,干脆就低了头避开他视线,轻声道,“长孙小姐见笑,殿下未说,我的确是不知情。”

“呵,这就是四哥不对了,怎也不同卢小姐说一声。”

长孙夕嗔了李泰一句,似是怪他没讲明,遗玉本是在转移她瞒着李泰跑来参加五院艺比的事,被长孙夕这么有意无意地曲解了一下,便让话变了味道,就想李泰做什么事都非得和遗玉交待一下才行不可,但凡是爱面子的男人,听了这话,哪有忍得了的。

遗玉听出长孙夕在挑拨,掀了眉毛,心里却是有些可笑,李泰是爱面子,可也分情况,果然,李泰不咸不淡的嗓音又在这阴暗的楼道里响起:

“你一个人来的?”

“和小凤一起。”

“头一场比吗。”

“刚消过名,您知道我琴艺不行的。”

“不是教过你两首曲子。”

“怕一上去就忘了,丢了您的面子。”会两首曲子怎么上去同人比试,遗玉听出李泰是在拿她开涮,便也同他瞎扯。

“你倒是会替本王着想。”

“回殿下,这是应该的。”

“留下观比吗?”

“不了,又听不懂。”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长孙夕同两个王府侍卫干站在李泰身后听着,那两个侍卫是没什么,反正是被无视惯了,长孙夕就有点儿尴尬了,云里雾里地听着他们闲扯,许是没想到会有人能这般同李泰这沉默寡言的男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话,几次想要插嘴都没赶上话题,直到钟鸣三回,楼里楼外渐渐安静下来,才得空提醒道:

“四哥,你是不是该上去了。”

遗玉嘴上和李泰贫着,心里却在发虚,毕竟她是伪造了李泰的同意书骗过卢氏跑来参比的,前头那回吵架还一扭脸跑了,又几回拒了同他出来“赏花”,正怕李泰和她秋后算账,便赶紧衬道:

“是啊,殿下且上去吧,我先告辞了。”

李泰在暗楼里一双眼睛将她脸上急走的表情看的清楚,好不容易在这里逮着人,怎么会让她就这么跑了,撩了衣摆朝上走去,错身时候停了停脚,抬手搭在她绷紧的肩头,道:

“楼下等着。”

“呃,我待会儿还有事。”

“嗯?”

别人是看不见李泰动作,遗玉却因为肩上那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有意无意地捏了她两下,带些威胁,她脸畔瞬间窘红,不甘心地小声回道:

“知道了,我在下面等您。”

就是这么乖乖答了,那手掌还是多在她肩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离开朝错身上楼去,那俩侍卫不敢和遗玉抢道,退了下去,长孙夕也不急着上楼,等李泰在楼梯口没影,才又迈了两步台阶,凑近遗玉。

“卢小姐同四哥感情真好,让人眼羡。”

“艺比快开始了,三小姐还是早点准备吧,”遗玉没接她话头,客套了一句,便往楼下走。

她是知道长孙夕对李泰心思的,且眼瞅着是“贼心不死”,但是她更清楚作为长孙家嫡女,俩人绝无可能,便不将她当成威胁看,顶多看见俩人一起心里有点儿不爽罢了,真的就只有一点儿。

李泰上去没多久,君子楼内便响起一阵骚动,遗玉走出昏暗的楼道,对直走到湖边一棵矮柳下立着,两眼瞅着楼梯口,半盏茶内先后见着东方佑和虞世南两位由人陪着上楼去,有李泰在先,会在这里见到花甲之年的五绝先生,已经不能让她有多惊讶了。

有李泰那句“等着”放在那,遗玉就是再想走人也只能挨楼外面站着干等,且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半中间程小凤还来找过她一回,没少对李泰作为这次艺比论判一事表达了一番惊喜之情,说白了就是觉得李泰会给她全场九艺一路开绿灯,至少不会有做最差的可能。

遗玉要比她想的更深一层,两人同时在五院艺比上出现,且一个是参比者,一个是论判,凭着国子监学生的八卦劲头,必是会有闲言碎语传出,这非是巧合让他俩赶到一起,就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其实她更倾向这是个巧合,毕竟推选她来的是晋启德,从某方面说,那老人对她是有知遇之恩在,为人又正值,坑她的可能小到不存在。

“噗、噗、通”,四周没人,都在楼里观比,遗玉便捡了湖边几颗小石子,一个一个朝着水面上打去,南诏湖多,她和当地白蛮人出城采药,没少发现湖泊,有时早起背了药篓出门,就对着一口湖丢丢石子,也能待到傍晚才回家,这打水漂的技术便是和白蛮人学的,要是有好的鹅卵石,她最多能让石子儿在水面跳个十七八下。

于是李泰借着中场休息的时间,独自从梅楼上下来,就看见不远处湖边有个小人儿,正蹲着身子在地上捡石子,再站起来一颗颗丢进湖水里,不是女子该有的静蔼美好一面,可看在他眼中,偏就觉得她偶尔的顽皮也是有趣的。

“六、七、八——唔,事事不顺,瞧你这点出息,”看着石子在水面跳了八下便沉入水中,不及她最多时候的一半,遗玉沮丧了一下,正要再去捡石子,怎料一转身会对上一堵人墙——

“呀”

惊了一跳,再往上看清那双碧眼,她便慌忙后退,湖边路陡,一脚踩在凹凸上,身子一斜就朝后跌去,知道身后就是湖,吓得她变了脸,可眼前站着李泰这么个大活人,怎会看着她不管,一手伸来抓住她襟口外衫,轻轻松松地把人又拎回了跟前,等她扶着他手臂站稳了,松开以后,才抬起另一只胳膊将她皱起的衣襟拉展,瞥一眼她红润欲滴的小白脸儿,道:

“你躲什么。”

“我没躲,”遗玉真想就在这儿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才好不在他面前丢人,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也不说话了。

“地上长了银子么,让你一直盯着。”

“”

李泰见她耷拉个脑袋,露出一截招人的嫩白颈子,便觉得手心发痒,心动不如行动,这就抬手搭了上去,摩挲两下,掌心传来的冰凉滑腻先是让他舒服地眯了眼,后又不悦地皱了眉,知这是阴天她在外面站久了冻的,便对楼上几个老学究心生出不满来,非是他们缠问了自己半晌,怎会让她立在外头等这么久。

这便挪了挪脚,换了个方向站着给她挡风,拇指她动脉上轻轻摩擦着,满意地看着红润从她耳后蔓延到脖颈,低头道:“怎么不吭声,刚才在楼上不是嘴挺快的。”

早在那回吵架之后,遗玉就想好了百八十遍再同李泰见着的场景,有她板着脸不理人的,有她理直气壮他心虚不语的,怎也没眼前这种被他压的说不出话的场面,明明那天是他先吓唬她,虽然、虽然她是说了些不该说的,可怎么眼下倒好像全是她的不对了

这么一想,她又有了底气,梗着脖子仰起了头,就想把他这嚣张气焰给压过去,可一对上那双碧沉的瞳子,颈侧处她想要忽视的温温细细地摩擦也被无限放大,有些腿软,刚鼓起的那点儿底气,也随之软了下去,撇头避开他目光,心里飞快地琢磨着待会儿怎么脱身才好,她大约是明白过来,今天要给他逮着了,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李泰逗不开她的口,也不着急,勾手就把人半拉半拖地往树后挪了几步,避开了那座君子楼上隐约投来让他不喜的窥视。

“不说话,是哑巴了?”

“没。”这声音也就比蚊子哼哼要大上一丁点。

“我看看。”李泰声音不觉更低了些,可惜正在走神的遗玉半点未察,只觉得下巴被人捏住,一提一拉,小嘴便被啃了。

“唔、唔”挣扎了两下就短了气,手揪着他肩头衣料,心里怦怦跳着,闻着那淡淡的香气,脑子都迷糊起来,唇上一片濡湿,牙关一松就没了力气。

李泰怎会和她客气,顺势探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把人检查了一遍,也不顾她是心慌还是气短,直到他自察呼吸是乱了,心神不稳,又在她软糯糯的唇瓣上来回轻舔了几下,才留恋不舍地离开,停住快要摸到她腰下的大手,好心地放她喘一喘气。

“阿生在前门,你去车上等我。”李泰平复了呼吸,摸摸她后脑。

“我还有事。”遗玉趴在他胸前,嘴巴舌头都是麻的,话也说不利索。

“你若是不想参加艺比,等下我就让人撤了你的名额。”

“我我去。”

去还不成么,就会威胁人。

第95章还是和好吧

头一比琴艺,五十个参比的学生,刨去像遗玉这样弃比的,一个人半盏茶还多的演奏时间,也要花费上两三个时辰之久,一个上午是听不完,得把一天劈半了来比。

李泰作为论判,是不能缺席,就趁着中午用饭的时间能出来一下,遗玉有了这个认知,便觉得在外头等等他也没什么,大不了下午他回去观比,她再走人就行了。

她应了李泰,目送他上楼后,就在湖边借着清澈的冷水,拧了条湿帕子,满腹牢骚,又面色浅红地捂着嘴巴消肿,拐住学帘馆后门去了,她早上是从龙泉镇过来的,于通还驾着马车在那里等着按人。

程小凤半晌出来找她后,已先回家去了,说是等着遗玉中午过去吃饭,这眼瞅着是要爽约,遗玉便让于通去程府带个话,就说临时有事,改日再去。

然后坐了马车转到前门去,在国子监大门口下车,扫一圈街道两边停靠的马车,朝着眼熟的那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