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听你母亲说,那你现在可是有本事,不光会捏药丸子,还会诊脉看病,这是后来拜了师父学的?”难怪他会这么猜,这个世道,不管是文是武,业者行当,若不拜师,那个会真心相授。

“我同魏王在外巡游两年,遇上不少奇人异事,是同人学了几手,却没拜师。”在药理方面,若说是姚晃在相邻那一个月领了她进门,后来在大蟒山半年的时光,就全是萧蜓的倾囊相授,严格说起来,比起姚晃,萧蜓更像一个师父的样子,可就像姚晃所讲,没有奉茶磕头,她们并非师徒。

“哦?都是什么人物,你说来看我听过没有?”

遗玉哪里不知道他问东问西,目的就是在那本阐述了“药师”一词的帛册,并非是她不想如实相告,而是被蛇咬怕了,当年姚晃从她家后院遁走时候有意无意留下的那一只漆黑木盒,就让她在事后几次遭逢红庄绑架,那本帛册显然不是凡物,姚晃的本质又是同韩厉一样亦正亦邪的人物,眼下他又只字不提那只木盒的事情,谁能保证那本帛册会不会给她们母女和李泰带来麻烦,所以她是打定了主意,绝对不松口。

“那几位不像您一样,他们名号并不响亮,想来说了您也不认识。”

“那你就说给我听听,现在不认识,不表示以后没有机会认识,日后真在外头碰上了,我也好同他们交个朋友。”

“嗯,有位姓黄的,有位姓胡的,还有位复姓欧阳的。”

姚晃显然不大满意这个答案,他几乎是认定了遗玉所说那本帛册会在这几个人身上,“你说明白些,他们都有什么本事,有什么特征?”

“哦,”遗玉看看门口,眼里略带上回忆之色,“那姓黄的大夫调得一手好丸药,尤其是一种叫什么九花玉露丸,很是补气益神,他腰上惯挂着一柄玉箫。那姓胡的郎中使得一手好针法,能通经理脉,他医术好,长得倒也算是神清骨秀。那姓欧阳的先生同姚叔你一样,擅长使毒……”

姚晃听她说的有模有样,似是几个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左想右想都没能想起来曾经在哪里听说过他们,这便有些悻悻地摆手道:

“好了,我知道了,若是有缘碰上,我再向他们讨教。”

遗玉偷偷瞅他一眼,心里暗暗想着恐怕他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向这几个人讨教了。但见他耷拉着面孔,心里又过意不去,便唤了他一声,道:

“我同殿下这次出去,路上是得了几样难得的好药材,等回家去了,就整理一部分送您。”

姚晃回神,在她脸上扫了一遍,突然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上披散头发,手心柔软,眼神也柔软了下来,哈哈一笑,吹着胡子怪声道:“小丫头能有什么好东西,这天底下的药材,我想要而不得的,你怕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据说红庄有种息壤,可育百草,遗玉知道姚晃没说大话,可她更是没有说大话,大蟒山小山谷里的药材多是世间难寻,当初被李泰的人护送回来,放在魏王府,后来李泰归京,便拨了一些送去璞真园。她就想着回头挑些顶好的送来给姚晃,这便笑着不多解释,任他把她头发揉的有些乱了,取出小瓶在她鼻子下面凑了凑,才站起身。

“你休息着,我去看看,药都要凉了,这摘个叶子是摘到山顶上了不成?”

姚晃出了屋子,将房门掩好,遗玉磨磨蹭蹭地趟回了被窝,刚才多说了几句,就觉得脑袋发晕,困意袭来,隐约是听见院子外头有什么动静,可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殊不知等下醒来,是会有好大一个“惊喜”在等着她。

野桑林离小院有几百步远,韩厉起先是慢条斯理地摘着叶子,可一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踏踏马蹄声,便飞快折了一枝,就使了轻功纵身往回跑,远远地就看见那篱笆小院外头,几匹高头大马立着,马上是几名身穿着黑衣的剑客,还有被簇在中间一袭绀青的人影,韩厉脸上露出意外之色,不是因为没有料到他们会来,而是因为没有料到他们来的如此之快。

他是不知道,李泰一连几日找不到遗玉人影,就在璞真园外加派了人手守株待兔,姚子期被遗玉请去龙泉镇送信,一出现就被李泰的人盯了,这边快马赶去京城寻人,那头跟了姚子期的驴子晃悠悠地往山里走,沿途留下记号,半道上就被李泰快马追赶上了。

且说姚晃从遗玉屋里出来,察觉到山林里来了外客,这便一头钻进了厨房,扯了正在切菜的姚子期就从后院跳走了,卢氏傻眼地看着两父女当着她的面跳了窗子逃走,片刻后又听见院外马蹄声,走到厨房门口往外一瞧,脸上顿时一阵复杂,直到那为首的年轻男人冷着一张脸孔冲她点了下头,而后翻身下马,大步走进院子,她才赶紧踩着步子迎了上去。

“魏王殿下。”

李泰抬手免了卢氏的礼,视线在她身上一沾而过,刚才在马背上已将这小院打量了个遍,这便直接看向院西那间掩闭的房门,一转身,径直走了过去。

卢氏几步快过他,在门前伸手将人拦了,压低了声音道,“玉儿还在里头睡觉,王爷若是不嫌,可否过旁听我说几句。”

李泰目光在卢氏和房门之间走过一遍,衡量之后,觉得人就在里面跑也跑不了,放下心,便对卢氏点了点头,走到篱笆边上那株树下,侧目看着不远不近立在院中的韩厉,抬手对院外的剑客们打了个手势,一群人便自觉骑着马后退分散,将这不大的小院子给包围了起来,

“先请王爷见谅,”卢氏行了个礼,“事有紧急,那晚连夜带了小女出门寻医,没能留下口信,想必是让王爷好寻了几日。”

李泰脸色不变,很是难得地开口道,“是本王疏忽,漏了那边消息,没能尽早赶去,让你们白受一场惊吓。”

卢氏两手叠在围裙上,揪了一下,苦声道,“不怕王爷笑话,那确是一场惊吓了,那天玉儿烧了一整日,从早到晚,碎碎念着胡话,最后晕了过去,若是晚一点送过来,没准脑子都会被烧坏,再变做个傻子去,哦、您许还不知道,我这孩儿生下来后,一直长到四岁,都还是痴儿……”

李泰本就因为遗玉疾病没能及时赶到恼着,听卢氏这么一说,便就沉下脸来,抿着嘴唇,看着那掩实的房门,倒没对卢氏后面的话不甚在意,遗玉幼年痴傻的事,他早就知晓。

卢氏絮絮说了几句,抬眼看一下,发现李泰心不在焉,脸色一变,叹了一口闷气出来,“拐弯抹角的话,我到底是不怎么会说,这便同王爷直讲了罢。这回玉儿病成这样,养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儿来,我心里清楚,同您脱不了关系,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不打听,可我这当娘的,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卢氏顿了一下,手指在围裙上拧了个花,眼眶不觉开始发红:

“我这孩儿,自小命就不好,您是知道我家里事的,她那两个兄长,好歹幼时也享过一场福,只她一个,还在娘胎里就跟着我奔波逃亡,一落地就痴了四年,万幸她好了过来,但是先天不足,一直都生的瘦瘦小小的,我们在乡下,虽不叫她干农活,可她个头不及我腰时,就开始拿针线,随我学了女红,只为补贴家用。许是天可怜的,她过了痴年,竟是比寻常孩子都要聪慧许多,又是个贴心骨子的懂事,吃喝穿戴,从来都不开口讨要,每每我给几个零碎,都被她省下来给她大哥买了书瞧,她小时候学字,都要推了沙堆拿树枝写画,要不就是捡了她大哥用过的纸背,沾了稀水去写,逢年丰收,我买上几张麻纸给她,都要欢喜上好一阵子,知足的叫人心酸……我总也觉得,这般好的孩子,莫、莫不是投错了胎,才到我跟前来受苦的……

卢氏捂着嘴,眼泪串下来,撇过头低低呜咽了一阵,李泰听着听着,便从心底揪出一股酸涩来,背在身后的手也握成了拳头,远处韩厉若有所思地回味着妇人的话,这是他头一回听见卢氏讲起孩子们儿时的事。

随便抹了两下眼泪,不顾脸上狼狈,卢氏吸着气,继续道,“后来的事,您就清楚了,我们一家定居在龙泉镇,起先靠着小买卖营生,她二哥跟着大哥在国子监念书,她便同我一道,起早贪黑地做了赤爪串子到京城来卖,等日子好一点,她又被收进国子监,我们母子认了卢家,眼看着苦日子熬到了头,谁又想,这方是老天又要折磨她一回。”

“先是我被人掳走,她祖父病逝,俊儿失踪,智儿又吃了官司,最后丢了性命,”卢氏声音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我心里清楚,这孩子最重情意,就是将我同她哥哥们当成命瞧,她一心都长在我们三个身上,比谁都离不了娘,我只要一想,我在云南好吃好喝地过着时候,玉儿她却一个人在长安城里待着,她失了母亲,又没了相依为命的兄长,眼瞧着她大哥冤死在狱中,她、她那时才十二啊,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换做是我这妇人都挨不了,她一个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若是能让她少受一分罪,我恨不得刀刮了自己替她受着——”

韩厉身躯微微一震,听卢氏说到伤心处,竟是恍然想通了些事情。

“可她那会儿在南诏再见了我,却是把事情瞒着、藏着我,连声苦都不会向娘叫,只先想着不叫我伤心难过才好,你说,这世上哪还有这样的傻孩子,她当将别人的心捧着搂着,就当自己的心不是肉长的吗?”

卢氏拔高了声音喝出最后一句,又低下头无声哭了起来,李泰静静等在一旁,胸中就如同擂鼓一般,一闷一震的,远比受伤流血更要难受,这种感觉促使他愈发急迫地想要看到她的人,将她死死地攥在手边才能心安。

院子里的气氛很是沉闷,不知过了多久,卢氏低低的哭声渐渐停下来,她拿袖子蹭了蹭眼角,仰起头,以一个母亲的立场,一个母亲的固执,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紧紧地盯着他那双不同常人的眼睛,不觉得惧怕,反生出一股无人能比的勇气来,哪怕现在是皇帝站在她面前,也休想让她退让半步。

李泰心觉她将要说的话很是重要,便也收整了面色,回望这妇人,就听她粗着暗哑的嗓子,声音堵塞,可听在耳朵里却异常的清晰:

“玉儿是个多疑的孩子,有什么事都会憋在心里,怕别人担心,就谁都不讲,这个性子养成,怎么也难改掉。王爷您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时间长了你们难免互生猜疑,一桩姻缘变作孽缘,再叫她这般病上几回,早晚是会丢了性命,依我看来,你们二人绝非良配。我知道玉儿心里还念着她大哥的事不肯放手,我会劝她的,若是王爷对她当真有一份情在——请您这就回去吧,只当没有找到她,只当她是逃了婚,只当这世上没有她这个人。”

第109章嬉笑怒骂

“请您这就回去吧,只当没有找到她,只当她是逃了婚,只当这世上没有她这个人。”阳光正晒的中午,卢氏说出这句话后,眼前的年轻人英俊的面孔瞬间变得阴冷,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凉,换做别人早就惧了,可她不会,因为她现在是一个母亲。

卢氏并没承受多久,便被韩厉走过来不着痕迹地护在身侧,这温文尔雅的中年人,脸上带着浅笑,似是半点不受李泰气势所压。

李泰同他对视出眼,越过他依旧看着卢氏,肃着一张脸,沉着嗓音开口:“本王给过她一次机会,让她选,没有第二次,没有。”

他将“没有”两个字说的轻缓,可比任何语言都要来的认真,不夹一丝犹豫在其中,这便是最直接地拒绝了卢氏的请求,而卢氏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竟没有坚持己见,她声音里透着倦倦的无奈,摇头道:“当娘的都有一颗私心,我不愿看她现在伤心,更不愿看她日后受罪,但是她的事还要她自己做主,我只劝这一回,你不愿就算了,”她侧身指了指西屋,“去看看吧,这孩子就连让你多找几日都舍不得,偷偷摸摸叫人去送信,只怕你为她担心,你、你要明白她的好才是。”

李泰身体一僵,下颔收起,细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迈步朝前方的小屋走去,待手触到门板,滞留了一瞬,而后果断地将其推开。

卢氏看着门被从里面阖上,伸手接过从旁递来的汗巾,擦拭着脸上的湿漉,扭头对上韩厉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那化不开的温柔,让她脸上发窘。“你看什么?”

“岚娘,我今日才发现,我竟又做错一件事,你原谅我可好?”

两年前他带卢氏离开长安的时候,疏忽了一点,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叫他爱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已是一位真真正正的母亲。

“我就是不原谅你,你一样会厚着脸皮留下。”

卢氏朝厨房走去,韩厉在原地干愣着,忽然傻笑了一声,摸着鼻子跟了上去,卢氏走到窗边停下,探身往外看。

“姚大夫刚才拉了子期跳窗子离开,你去找找?”

“不用找了,有魏王在这里,他不会回来。”“咦?为何,难道魏王也要抓他?”

“不是,这是一桩旧事,改日我再讲给你听。墙上开了一扁窗子,背对着外面的阳光,把这屋子照明,既不昏暗,又不刺目,屋里很简陋,可桌椅板凳都擦得干干净净的,空气里飘着一股清甜的苦药味,李泰背手阖上门,一眼看到床上那薄薄的一层人影,脚步都不由放的轻浅。

立在床边,看着还在眠中的遗玉,李泰目光沉淀着,她乌黑细软的头发有些凌乱地铺在枕头上,饱满的脸颊扁了下去,圆润的下巴变得消尖,轻轻闭上的眼睛嵌在泛白的面孔上,一副病态,这模样委实不算好看,可他就这样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看得胸口闷热起来,他方伸出手,缓缓落在她额头上,掌心有点冰凉,却也真实,他手掌顺着她发际的方向,贴着她的额头轻轻地向后抚去,一下,两下,等到第三下掠过她柔软的发顶,突然停了下来,将手收了回丢,转过身背对,因他着见她略微颤动的眼皮,还有皱起的鼻子,是转醒的迹呆。

遗玉是被一股香气惹醒的,眼皮掀了好几次,才睁开来,在床上趟久了也会头疼,不舒服地哼卿了一声,又吸了两口气,那熟悉的味道直接传入脑中,叫她一下子就醒了神,侧头就看见床边背对着自己的人影,虽没有见过这身绀青色的袍子,可是那修长的身形,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殿、殿下。”遗玉唤了一声,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便觉得眼睛变得酸涩了,可听见自己的声音,又懊恼起来,她嗓子本来就不好,这一病未愈,多了一层闷哑,话像是被杨住了嗓子的公鸡,更难听了。

她暗暗自嘲了一下,见那背影不动,她便试着撑着身子坐起来,乏力的症状未退,浑身酸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便让她鼻尖上冒出几滴汗来。“我以为你要到下午才能找过来。”一想姚子期上午送信回去,他中午就出现在这里,遗玉就有种满足的感觉,这种满足直接让她略过了他没及时在病时赶去璞真园的事,毕竟这也不是他的错。“你以为?”

李泰学了她半句话,蓦然转过身,双目对上她安静的面孔,飞快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表情,或是欣悦的、或是意外的、或是温柔的,甚至是有一丝讨好的,但偏偏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埋怨和不满,就如同在大蟒山她死里逃生后一般,他该庆幸这个女人容易知足的让人不敢想象吗?

“你怎么了,”一连七八日没见,看出他不如自己这般高兴,遗玉不安地拉了拉被子,轻声解释道,“那天病的突然,这才没来得及寻到你就离开,没想到韩厉会带着我来找姚不治,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李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病恹恹的模样,俯下身,在她疑惑的眼神中,伸手捏住她消尖的下巴,力道大的让她低呼出声。

“淋了一场雨就病成这样,你是何时变得这般弱不禁风。”

遗玉不是没有听李泰说过难听话,但那次数微乎其微的少,愣愣地眨了几下眼睛,他这陌生的态度让她生了狐疑,忍住下巴上的疼痛,又问了一遍:

“你怎么了,是不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李泰脸色沉下,冷声道,“你还是先管好自己,除了给本王添乱,你如今还会做什么?”

遗玉听着他的冷言冷语,有一瞬间喘不上气的感觉,“我、我…对不起,”她垂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明明难受的紧,还能轻易地开口向他道歉,也许是她潜意识觉得,的确是给他添了麻烦。

李泰手指松了松,拇指摩擦着她被掐红的下巴,嗓音依旧听不出什么人气儿,说出的话,却让遗玉一颗心仿若坠入冰窖一般:

“本王娶你为纪,应了你生辰时候那一半承诺,但是你若成了累赘,本王不介意反悔另一半,魏王府很大,不怕多住几个女人。”

“说什么?”遗玉缓慢地抬起手,握住了他捏在自己下巴上的那只手腕,死死地握住,她两眼盯入他眼中,死死地盯着,若不这样,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发抖,然而恐惧已经蔓延了她的四肢百骸,她颤抖的声音已经泄露了她此时的恐惧。

李泰静静地看着她,忽地在脸上露出一点冷嘲,毫不犹豫地开口打算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给她听清楚:

“本王说,魏王府很大,不怕多——”

“住口!”遗玉眼睛里凝着泪,一声沙哑的低吼,几乎是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扑了过去,一手抓着李泰的手腕,一手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向后撞倒在地面上,整个人跌坐在他身上,弯下腰,喘着粗气,眼泪一滴滴落在他额头上。

“住口、住口!”

李泰躺倒在冷硬的地面上,还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带着一些冷淡,也没人看见他虚按在她腰侧的手掌,因为额头上一滴滴灼热的眼泪,一点点攥紧,手背上乍起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住口,”遗玉睁着通红的眼睛,颤声道,“不是你说的吗,让我相信你,说你承诺的都会做到,可是你又要食言了,你怎么可以这样?”

李泰不费力气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它从他嘴上拿开,“可你信我了吗?”

一句反问,却让遗玉的情绪陡然降落,眼神黯下,“对,是我不信你。”

“为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缓缓露出一个比哭还要伤心的表情来:

“你当真不清楚吗,你曾丢下过我两次,一次是在大蟒山的雾林外,你说过让我等你,说你很快就回来,可是我被带进毒林里,你却走了……一次是在普沙罗城,婆婆要你到平洲去做事,我说过要同你一起走,可你呢?你不声不响地走了,就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你同我娘说,要让我选,可是你问过我吗,你知道我不想同你分开吗,李泰,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说到激动处,直呼了他的名字,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纤细的拳头一下下捶在他胸口上,眼睛被泪蒙花,看不见他复杂的神色。

“为何以前不说?”

“你觉得我能说什么,说我不信你,好给你借口,让你再叫我选一回,好让你随时都有可能把我丢下?!”

遗玉哑声吼罢,胸前一阵剧烈的起伏之后,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眼前一花,软软地伏倒在李泰身上,轻声啜泣起来,委屈、痛苦、惧怕,所有负面的情绪一股脑地袭来,将她挤压地喘不过气,她甚至有种错觉,下一刻就会窒息,可这到底只是错觉,来不及过多品味那些负面的情绪,她整个人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密密地拢住,耳边扑来温温热热的气息,一如她记忆里,低沉、冷清,且有着别样温柔的声音:

“很好,若是我再做了让你不安的事,就像刚才那样,明明白白地讲出来,我允许你不相信,但你必须要让我知道。”

(最近老板无人道,果子更新过晚,亲们见谅)

第110章说实话没那么难

“很好,若是我再做了让你不安的事,就像刚才那样,明明白白地讲出来,我允许你不相信,但你必须要让我知道。”

本是兀自沉浸在痛彻心扉的氛围中,听见李泰话音落下,遗玉的哭泣声在短暂的持续后,戛然而止,任凭李泰将四肢无力的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将被子拉到她胸口,而后转身去屋角的盆架处取手巾。

直到冰凉的布面碰到她脸颊,遗玉方才回过神来,将李泰最后的话,简单琢磨了一下,哭的发红发皱的小脸上头,各种表情轮番交替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上:

“你、你故意激我?”

李泰不语,算是默认,先将她脸上的黏糊都擦干净后,将帕子丢在床头的小桌上,侧身坐在床边,拿了她的手臂捏在腕上探视了一番她脉细,随后一手探入她背后,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将她颠倒了个位置,半身都趴在了他的腿上。

遗玉方才哭过一场,浑身乏力,还未搞清楚状况,就觉得肩膀一凉,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的里衣,就这么被剥了一半下来,露出大片的肩膀,右肩上手指的碰触,让她脸上一热,下意识去挣扎,可没动两下,后脑便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

“趴好。”

李泰盯着她右肩上手掌大小的一块未褪色的乌青,想起这应是那天下雨时候在天霭阁碰的,脸色微微发青,绷着唇从怀中取了昨晚派人进宫讨要来的一只小银盒打开,挖出一些乳白色的膏体,在掌心揉化了,运出内力,贴在她肩上,缓缓揉开,渐渐加了力气,没听她叫唤,便知道已是不疼了,可他终究是不乐意见她身上再多出别的痕迹,视线一移,落在她颈侧若隐若现的三道疤痕上。

“会给人做垫背的人,一种叫傻子,一种叫蠢货。”

“啊?”他手掌热乎乎的,力道又让人舒服,遗玉正在揣摩他最后那段话,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一时间还真没明白过来被他拐着弯骂了,但是他手上的动作,却让她记起来一些不大美好的画面,那天下雨,长孙夕披着一件月白的外衫坐在房里,李泰毫不避嫌地穿着中衣同她喝茶……

只这么一想,酸气便不住的往外冒,她吸了吸鼻水,待要忍下去,又听他声音:

“刚才说的明白了吗?”

遗玉不知如何回答,她怕她理解的,不是李泰想要表达的那个意思。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李泰没听她吭声,理顺她脑后翘起的头发,缓声道,“我不是总能猜透你的心思,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你不安,就实话告诉我。”

都言当局者迷,卢氏的话,算是一语道破了李泰和遗玉之间的矛盾所在,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多虑多疑,若是不能坦诚相对,就算他们日后不会互生猜疑,难免会郁结在心,李泰生性冷淡,不会为情多扰,可遗玉却重情重性,一个不好,便会同眼下这样,心病至疾。

只是卢氏后面请求李泰离开遗玉的话,他便只当是过耳风了,毕竟想要解决问题,方法多的是,他唯一连考虑都不会的,便是卢氏所说的那种。

半晌没见她反应,李泰并不着急,总之他在踏进这屋门之前,就打定了主意,这回非叫她明白不可,若是还没听懂,他不介意再说一遍。他先前察觉两人距离却寻不到解决之法,眼下有了门道,又怎会轻易说休。

“还不明白,我,”他声音顿住,只因察觉到她身体细小的颤抖,眼前是一颗黑乎乎的后脑勺,看不清表情,他手掌离开她肩背,将她衣衫拉上去,一个用力,便将人连同被子一起抱坐在他膝上,一手护在她背后,正要拉开一段距离看看她表情,却被她缩着脖子躲进了他肩窝里。

“别动……”

李泰没再动,脖子上湿湿热热的气息,还有软软地环在他背后的手臂,让他五官柔和下来,双臂在她背后环紧,代替身体乏力的她加深了这个拥抱,将她纤细的身子紧紧地嵌在他怀中,甚至顾不得会不会勒疼她,用言语表达感情,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合格的一天,但是他会在别的地方加倍地弥补。

总有这样的一个人,你乍然一想来,不觉得深浓,可细细品味,便是她绵绵长长的好,当你发现的时候,便已是离不开了。

卢氏端着水碗从厨房出来,看见立在西屋门口的韩厉,道是他在偷听屋里两个小辈说话,走过去瞪了他一眼,伸手在门板上敲了敲。

“玉儿,醒了吗?”

听见门外唤声,遗玉方才将眼泪在李泰襟口蹭了蹭,揪了揪他的腰带,没想李泰不但没松手,反而回了门外一句:

“没醒。”

卢氏推门的动作停住,扭头正瞧见韩厉冲她眨了眨眼睛,这便摇头失笑,对屋里人道:

“那就再睡会儿吧。”

这世间甜蜜之时凡几,恋人和好便是一种,遗玉被李泰结结实实地抱着,又听了他那般开导,只觉得这病是好了一大半,这几日都没这么精神过,呼吸全是他身上薰香的味道,温暖宜人,又安心的紧,不知就这么抱了多久,直到她打了个喷嚏,方才被他重新塞进了被窝里,放在床上。

李泰刚给她捂好被子,便见到被角处探出一只白白细细的小手,摸索到他皱起的衣摆处轻轻捏住,露出半截藕臂,视线往上移,直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比起她哭闹之前,显然神气多了,他将她那只手握住,一并塞进了被子里,没再拿出来,这便叫她看着他的眼睛愈发亮了起来,脸颊也比起先前多了血色。

“那天下雨,在天霭阁你负气离开,是何缘故。”李泰是个绝对的行动派,方才说罢,这就追究起了遗玉这一场心病的引发原由。

遗玉晃了晃眼珠子,刚才答应他的好,可是真要开口,又觉得说出来显得小气了,正在犹豫,手便被他用力握了一下,不疼可却足够激起她的勇气,心念一转,干脆直勾勾地望着他,道: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那天我去天霭阁寻你,见你同长孙小姐共处一室,你是我未婚的夫婿,我看到别的女子披了你的衣衫,你又毫不避嫌地同她坐在一起,我们两个跌倒,虽然她是昏迷,可是你先去扶她,再来扶我,后又同她近身相触,我心里自然是难受的紧,不愿再瞧,这便躲了。”

李泰先前被程小凤在大书楼找过一回,已想到当中有长孙夕的缘故,又听遗玉亲口说出,不知怎地就记起那日在品红楼中,被她推门看见一幕,她坐在马车上醉醺醺的苦涩模样,当时只因她那一句“爱恋”心悦,现在想来,她那时便是忍了一口气在。

再看她此刻眼中难掩的恼意,因着沈剑堂早先曾说过那句“因爱生妒”,心情却是莫名地大好,可面上却是不露分毫,他惯常不爱解释,而今又要同她解释,便垂下一双湖眼,思索起来。

遗玉见他沉默,抬了抬眉梢,不悦地轻哼了一声,道:“长孙小姐有意于你,你当真不知吗?非是我度君子之腹,她三番两次借你挑衅与我,那天在天霭阁,她半真半假,故意同你暧昧做给我瞧,便是打的离间的主意,我都看了出来,你却被她迷了去,反配合她走戏。”

话一说完,她自己就先觉出一丝微妙,看着李泰的眼神渐渐变化,片刻后,方才一脸古怪道:

“你、你是?”

“你认为,一个未婚的女子同一个将婚的男子传出流言,吃亏的会是哪边。”

遗玉明白过来,当即一阵心惊肉跳,长孙夕人前同李泰保持距离,人后一心在她和李泰之间掺和,一开始倒也存了警惕之心,殊不知,李泰只是简单地配合了她两下,便叫她在自得之际放松了警戒,若是李泰足够狠心,再来个这么两回,便能将这绝色美人推入万丈深渊里去,李泰有心皇位,又了娶她,已是同长孙家站在对立面,如此狠狠地一耳光抽在长孙家脸上,反而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遗玉先前的酸醋早就不翼而飞,在这时候,竟然可笑地对长孙夕生出些同情心来。

李泰不知想到什么,侧目望向窗栏,眼里那丝温柔渐渐转为冷漠,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在对遗玉说:

“世人相交逃不开利用,区别在于,有人明白什么时候该利用什么谁,而有人连这两个字的危险都不知。”

遗玉看着他这陌生又熟悉的脸庞,不由想起那天雨里姚一笛的话,她一直都知道,李泰绝对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这个人冷血、无情、狠心,也许姚一笛说准了李泰的九成,也许她只是见识过李泰的一成,可是对她来说,这一成和那九成都是李泰的,这就够了。

“你不是曾同长孙他们交好吗?”许是李泰先前的话安了她的心,既然问了,她就索性一次问个够。

“交好,”李泰扭过头,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这两个字的含义,“谁同你说,我和他们交好。”

遗玉没敢把程小凤供出来,扁着嘴巴道,“长孙三小姐的棋艺不是你教的吗?”

李泰看她一眼,“那时我把你们母女从蜀中带回关内,身中梦魇,便在杏园休养,无聊之时,难免会找事来打发时间。”

遗玉听他字字句句轻描淡写,当是真的对长孙夕没有一点旧情,私心之下,自然是一片畅快的,便有闲情同他打趣:

“那你当初在秘宅教我下棋射箭,也是打发时间喽。”

“不是,”李泰直接否认,面色如常地回忆起那段日子,低头去看她,“说来的确奇怪,我向来不喜人近身,偏偏乐于同你亲近。”

遗玉反被他说的躁红了耳根,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让她觉得自己至于他是与众不同的,心里甜丝丝的,“唔”了一声,胆子一大,便脱口而出:“我也不喜欢你同别人亲近,你莫要再同长孙小姐那般,好吗?”

“嗯。”

话说出来她就后悔,李泰是什么人,她清楚极了,这么一个有目的性的男人,叫他放弃这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不大可能,哪知他会眼皮都不眨就答应了,遗玉心里来回流窜着异样的滋味,这时才对李泰那些说要她安心的话有了初步的认识,胸口好像贴了一把火烙,感情上的坑坑巴巴都给一下熨平了去。

“说真的啊,不许反悔。”

李泰见她脸上忍不住的笑意,虽还是一副病态,可气色却是大好,便摇头道,“不会。”

这也没什么好反悔的,若是早知道她对这种事情如此反感,他一开始便不会做,如今惹她病了场,反是损失。

遗玉高兴了一会儿,便收起笑容,将书艺比试那天在君子楼外见到姚一笛的事告诉了李泰,除去一些被那小子调戏的,还有说李泰坏话的内容,包括他说东方明珠的死因是在李泰,她都毫不避忌地讲了。

李泰听后很是平静,只是看着遗玉的眼神有些犹豫在里面,被遗玉察觉,她同样迟疑了片刻,道:“我也只是同你一提,京里流言厉害,谁知日后是否会被诟病,咱们还是早些防备的好,不管如何,逝者已逝,你不想谈,那咱们就不说她。”

她也不太想谈东方明珠这件事,心里总觉得是欠着那位小姐,毕竟她同李泰有一纸婚约在先,奈何人已逝去,只等婚事过罢,她每逢清明为她烧香祈祝,当是慰了这一缕香魂。

“东方明珠没死。”

“——啊?”遗玉错愕。

“东方佑是红庄之人,并非本家,东方明珠实是族女同东方佑的独子私生,她出殡那天的尸体是为假塑,真的东方明珠已经被接回红庄去了。”

因为太过吃惊,遗玉面色僵硬了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声音:

“等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年前。”因为知道红庄族女的珍贵,所以他当初选妃的时候可以肯定,东方明珠不会嫁进魏王府。

【新唐科普(不占字数):红庄的族女族男都是冠有姚姓的,但是族女比族男的地位高,而族女所出的女儿,才能叫族女,所以同样是族人同外人所出,姚一笙那个破相孩子,就不如东方明珠来的珍贵。这个等级就是(括号里面是孩子性别):族女+族男(女)》族女+外人(女)》族女+族男(男)=族女+外人(男)》族男+外人(女)》族男+外人(男))。总之在红庄,就是女的比男的地位高,老妈姓姚的比老爸姓姚的地位高,把上面的排列人物化,就是——红姑》东方明珠》姚一斋=李泰》姚一笙》姚一笛。呃,姚一笛和姚一笙是一个人,不过一笛是他在外面的一个身份,是族男和外人所出。唉,这个关系密密麻麻的,亲们自斟吧。】

第111章顺其自然

相对于东方佑是红庄的人来说,东方明珠没死这个消息,显然更让遗玉在意,因为它又一次透露出红庄等级分明的阶级制度。把李泰的话消化了一遍,她大概将事情整理出一些头绪。

红庄这个神秘的势力,看起来离他们很遥远,她甚至弄不清楚它的存在到底是有什么意义,但是它又离他们很近,近到她从以前到现在,身边总会出现一些或明或暗的人物同红庄有关联,比如说,韩厉、姚晃、姚一笛,还有东方佑,已经被送走的东方明珠。

她曾经接触过的,不管是红庄以毒制人、圈养药人的手段,还是韩厉、姚不治、姚一笙、姚一笛这样的人群,都让它蒙上一层邪恶的色彩,她没忘记,当年他们一家四口流离失所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它的存在。

曾经安王在红庄的扶持下进行的谋权让她觉得红庄旨在控制皇权,但仔细想象,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因为它有时表现的太过超然,对,超然,从东方明珠一事上,这等级分明的阶级制度,分明是看不起外族人的表现,她没有忘记姚一笛在毒雾林中对她讲解李泰过住时候,提到他和沈剑堂被红庄带回去训练,那位红姑对他们这些杂血的态度——若非是因为某种族规,她甚至不愿意让他们进山。

于是在她现在的意识中,它更像是一双眼睛,从各个角度,俯瞰着这天下苍生,俯瞰着权利的旋涡,比起掌控,它似乎更像是在推波助澜,是一个旁观者,偶尔又是一个参与者,也许、可能从没有要在这权利的争夺中做主角意思。

遗玉为自己这个想法吃了一惊,她一脸认真地把这个分析说给了李泰听,两人之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那双能映出人影的碧眼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轻声问道:

“也许是我多想了。

“有时候,你真的很聪明。”

他甚少夸奖她,偶尔一回便能让她高兴上好几天,但是这一回她却不在状态,她干涩的嘴角蠕动了一阵,最后停留在一个怪异的角度上面,半点没有因为射中靶心而感到兴奋,如同吞了一颗酸甜的樱挑却卡在喉咙中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别想太多,”李泰松开同她交握的手掌,从被角中抽出来,端起小案上放着的那只药碗,掌心的暖意很快散尽,指缝里却还夹杂着一些,“顺其自然。”

遗玉微微点了下头,又勉强牵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同他达成了某项共识。也许以后他们还会就此事讨论,但不是现在。

“药凉了,”李泰看着药碗里沉淀出的些许褐黄色碎末,凑近闻了闻,“姚晃走了,药方你可知道?”

既然人找到,就不可能让她继续待在这里养病,可是没有姚不治在,不知是否会延误她的恢复。

“他没同我说过,”遗玉看着他弧度清晰的侧脸,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沙哑,“我这是心病,刚才如今同你说开了,已无碍,等回去以后,自已配一副调气的方子就好。”

李泰对她的药术还是很有些把握的,他归京时胸口的毒伤已然痊愈,刚又探了她的脉息,并无不妥之处。

遗玉见他将药碗放在一旁,起身打算离开,忙出声道,“等等。”

李泰回头,看见她眉眼间又露出的不安,折身回来,立在床边低着头,好让她看清楚自己的眼睛,“我去交待下,等马车到了,我们就回去。”

“我——”遗玉心里郁闷,刚才坦白的勇气不知跑到哪里,到了嘴边又变得难以启齿,总会下意识地去担心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觉得她这是不信任。

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李泰不难发现她又在胡思乱想,她红着一双眼睛,没什么精神,就像是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让人不由就想凑近,摸摸她的脑袋,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俯下身,一手撑在她头顶,一手贴着她发际处,将她柔软又微翘的黑色软发向后轻轻抚去,就如同她还没醒时做的一样,这种简单又亲昵的动作很让他喜欢。

直到她消瘦的脸颊上又渐渐泛起了晕红,看起来健康许多的时候,他才低下头,用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碰了碰,再离开,拉开一段距离看清她眼睛里的羞涩,这是让他尤为中意的一点,她总是很容易对两人之间的亲昵感到羞赧,但这个时候,她从不闪躲他的目光,这让他清晰地看见她瞳孔中倒映的人是谁。

下一个吻,很是自然地落在她干涩的嘴唇上,尽管她来不及阖上的唇瓣给了他可趁之机,他却没有趁人之危的打算,而是极富耐性地轻轻摩擦,待她洒在他鼻翼上的呼吸有些顺畅了,才轻轻浅浅地在她下唇扫过,舌尖上多出一点甜涩的苦药味,提醒了他某些事。

这便又在她唇上碰了碰才拉开距离,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问道,“要说什么?”

许是这个吻给了遗玉勇气,她吸了吸气,小声道,“我以后尽量同你坦言,你莫再像方才那样激我,要是哪天你再来上一回,我大概是会直接背过气去。”

现在回想起来他小半个时辰前说的话,胸口还隐隐作痛,哪怕知道他是故意说那些来激自己,也是一样难受。

“尽量?”李泰掀了掀眼皮,站直身,垂下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耳朵隐约是有耷拉了下去,便想着不能同这女人太过计较,这才点了下头,算是勉强同意。

知道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言出必行,遗玉一颗心又落回原处,弯起眼睛冲他笑了笑,并不期望他有什么回应,果然见他瞥了自己一眼,便往屋外走了。

“呵呵……”见屋门关上,她又忍不住傻笑了两声,听到屋里回音,才不好意思抿住嘴唇,闷笑了一会儿,听见屋门响动,眼珠子一转移到进来的人影身上,咧开的嘴角突然僵住。

“我可有说错——又哭又笑,两眼水泡,这赌你输了。”韩厉也不走近,背手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遗玉,“咱们的赌注算不算数?”

“当然算了,愿赌服输,我可不像某些人那样没有信誉,”遗玉没有推诿,“等我病愈之后,你便将人带过来吧,不过事先说好,我可不保证一定能配出解药来。”

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赌,就算是送韩厉一个人情。她倒是很好奇,韩厉说的那个中毒的朋友,会是什么人。

“不急,还是等你大婚过后,你记住就好。”

听说李泰要接遗玉回魏王府去几日好养病,卢氏自然反对,离大婚就剩十天半个月,怎好让他们两人待在一处,李泰的态度又很坚决,遗玉被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好在韩厉帮忙,一番巧言,才让卢氏同意遗玉在这节骨眼上去魏王府住上几日,毕竟婚前还有好多事要卢氏拿主意,遗玉就算在璞真园,她也不能分身两头照顾。

李泰带着遗玉先行离开,卢氏和韩厉在小院待到傍晚也没见姚不治人影,留下一封书信并些银两,赶了李泰留下的马车回龙泉镇。

遗玉被裹在一层被子躺在李泰腿上,盯着他手上书卷背侧又睡过去,摇摇晃晃出了山林,睡多了便会头晕,就叫李泰把她扶起来,撩了窗帘打算眺望一下,没留神正对上一张凑近的马脸,“啊”了一声,便又缩回李泰怀里。

那马正好好地贴着车厢跑动,听见她叫,灰黑的耳尖抖了抖,扭头看她一眼,下一刻便满是恶意地冲她呲开一口森森白牙,直把遗玉看傻了眼。

“这是翻羽吗?”她仰头向正在翻页的李泰求证,见他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便没再打扰他看书,下巴一挪搁在他厚实的肩上,正对上那张马脸,露出个和蔼的表情,想要表达出善意来。

翻羽并不领情,头一扭便自顾自地小跑着,遗玉被一匹马冷落,还是李泰的座驾,心里有点不甘,见过它在击鞠比试上的本事,多少有些骑上一回的心思,这便唤起它的名字,想要先混个脸熟,怎知对方压根就不理它,如同她叫的不是它的名字一般。

这反应却让遗玉来了兴致,一遍又一遍地叫起它的名字,直到李泰伸手扯下窗帘,她才闭了嘴不没再去骚扰人家,老实地李泰怀里趴了会儿,就又坐不住,仰头道:

“它为何不理我。”

等了片刻,没听李泰回答,遗玉只当他是懒得理会自己废话,难免闷闷不乐起来,殊不知李泰这是不好告诉她,那匹马平日对他都是爱答不理的,才没接她话茬。

车里气氛沉下来,就听纸张翻动的声音,过了一阵,李泰低缓的嗓音才响起:

“等你病愈,再到马场试试。”

遗玉要没听出他的意思就是傻子了,当下就一扫先前郁闷,高高兴兴地“嗯”了一声,转而琢磨起补气的药方,只想着快些好利索了,试一试这传说中的神驹宝马。

第112章闲居得乐

卢氏回到龙泉镇,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开始加紧脚步整理起遗玉的嫁妆,在珠宝铺子订的首饰分了三回送来,因为是笔大单子,掌柜的还做主送了一批首饰盒,好叫她装填。

又到京城府衙去将说好的两处房产买下收了地契入册,一并关内几处田产凑够了倾数。家物琐碎都被魏王府派来的裁缝们包揽,只有遗玉的嫁衣绣了大半,瞅着是不能亲自完工,卢氏这当娘的便捡了针线继续,日子虽是忙碌,晚睡早起,可念到这是女儿一辈子一回的大事,她便做的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值得一提的是,各家的填妆单子也都纷纷送到,京里的卢府两家人都是各一百匹红绸布,两套金银玉器,田产若干,老大家还多送了一辆新做的马车,这礼单着实薄了,卢氏收到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是她先前说要借给兄嫂银两,没能应诺在先。

刘香香除了应礼送了两套首饰和布匹外,见卢氏忙的腾不开手,干脆就搬到了璞真园去住下,她算账是把好手,又给卢氏省了不少麻烦,前两日她夫婿黄贺被文学馆正式招入,她婆婆心知这是沾了遗玉光彩,这便对儿媳的做法没有异议,有时还过来搭把手。

又有打扬州过来的送妆人马,派了人快马先到龙泉镇上报信,说是已到延河,不日便能抵达。

有周夫人在旁指教,卢氏有条不紊地将遗玉的嫁妆准备妥当,遗玉先前有将在魁星楼得的那一万两贵票交给卢氏,一应婚娶事物都备齐,清点一番库中还剩下一足箱的雪花银,就也只等扬州来人了。

再说遗玉在魏王府养病,平彤平卉又被接过去服侍,照旧住在梳流阁,两个侍女在她不在的这两天,明显是瘦了不少,那天回来一见她人,便忍不住坠泪,那天遗玉发热是把她们吓了一回。

见两人担心不假,遗玉心里熨帖,安慰她们一番,便说了张方子,让平彤去楼上抓药了。

平彤前脚刚走,李太医就被领了进来,细细将遗玉诊断一番,也是开了一张方子,遗玉要来看罢,同自己那张比过,又笑着让平卉也去抓药。

李泰把她送回王府,便匆匆出门,遗玉被侍候着沐浴梳洗,睡醒一觉,天已渐黑,两服药煎好送到跟前,她端了平彤手里那碗喝下平卉那碗则是撤了。

李泰天黑才回来,招来李太医询问一番遗玉病情,便同她一起在卧房用晚膳,两尺长的搭床小桌上,除却粥汤,摆了几样素菜,遗玉尝过,认出这是天贺寺的口味,她打眼瞧着远处李泰那张食案上亦是一水青绿,不见荤腥,再夹菜到嘴里,不管什么味道都似是蜂糖一般甜津,笑声忍不住就溜了出来。

李泰听见,抬头瞅她一眼,手里正夹着一根芽菜送进嘴边眼里带些疑惑,不知她又在高兴什么。

第二天早起,天刚亮遗玉就被平彤扶起来喝了汤药,又睡去半个时辰,才侍候她洗漱,问过李泰去向之后,遗玉便让两人给她换上衣裳,到楼前的小园子里透气散步。

这一觉醒来,遗玉便觉出不同,虽依然腿软,可手上是有了握笔的力气,先前乏力之症明显好转,前后一想,不知该气该笑,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姚晃在她药里掺了东西,她都没能察觉,想必是为了让她多在那山林里头待上几日。

上午李太医又来给她诊过一回,开了一张补方,遗玉要来看过,待他走后,让平彤拿了笔墨,将几样划去,又添两种,交待平彤去备了药材,到厨房去熬一品粥汤,即是药膳。

若是放在平日,她断不会这般“阳奉阴违”地不尊重一位太医,可大婚将至,她不得不自己筹谋,尽快将身体调养好,免得一副病躯嫁进王府,就是李泰不介意,她也不想把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时候给混过去。

窗边一面铜镜只能照出人七分实影,遗玉坐在妆台前让平卉给她梳头,拿南贡的花水拍着手背,看着镜里纤细人影,锁眉问道:

“平卉,我是不是瘦了许多?”

“您本就不胖,这病了一场,的确是瘦了不少。”

“是么。”不知怎么地就想起当初李泰说过他喜欢丰润些的女子,遗玉拉开袖子捏了捏胳膊,不说是皮包骨头,可也绝对同丰润沾不上半点边,不由觉得悻悻,又将袖子拉了上去,想了一想,道:

“几日未进油水,你去让人炖了鸡来吃。”

正在整理床铺的平彤听见,心下奇怪小姐怎就主动提起要吃肉,插嘴道:“李太医说了,小姐近来易食素,不宜沾荤腥。”

“只是喝汤不妨事。”这还有几天,能胖一点是一点。

平彤不赞同道:“鸡汤油水太大。”

遗玉想着就是要油水大了才好,可又不能同平彤直说,便伸手在妆台上拍了一下,佯作不悦道:“我也是大夫,怎会不知轻重,快去。”

平彤见她生气,想着不好叫她再动怒,没敢继续逆着,瞪了一眼冲她偷偷吐舌头的平卉,利索地折好被子,出去吩咐,大不了鸡汤熬好,她费些工夫把油水撇出来就是。

梳流阁里没什么人,但凡在王府经事的下人多知道这里不能乱闯,虽外面没有半个守卫,遗玉眼下在这里住着的事却也只有那么几个人知晓,因此平彤绕过廊屏进到前厅时候,见着四扇大开的门口一名老妇人领着两个宫娥走进来,愣了一下,才迎上去见好。

“戚尚人。”

这便是曾被杜楚客指派去了璞真园给遗玉说规矩的那位老尚人,姓戚唤东眉,平彤知道她曾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便没敢怠慢,蹲了身子礼行的规规矩矩,可这老妇仅是扫了她一眼,连声起都没叫,开门见山道:

“带老身去见卢小姐。”

平彤可比平卉有心眼得多,听她问也不问就直接要见人,便知她已然肯定遗玉眼下人在这里,心下有了计较,也不隐瞒,便抬起头,歉然道:

“小姐还在休息,尚人若是有事,不妨叫奴婢代为转告。”

“尚人叫你带路就带路,多嘴什么,没规矩的东西。”跟在戚东眉身后的宫娥,有个细眉大眼的厉声斥道。

平彤好歹整天见的是李泰遗玉这样的主子,连阿生平日对她都是一副好脾气,被个外三路的宫女骂了,若说不恼是假的,可她知事忍事,面上不露分毫,低下头,将话说的滴水不漏。

“尚人勿怪,因王爷有吩咐在先,奴婢不敢扰了小姐休息,您若非是要见,那便在这里等候吧。”

“好大的胆子,你也敢叫尚人等——”

“行了,”戚东眉摆手打断宫娥的后话。这才拿正眼瞧了平彤几下,镀步走到厅西一张琅花椅上坐着,招她过来问话。

“老身在王府住有足月,瞧你眼生,你是卢家的使唤人?”

“回尚人话,奴婢是的。”她们姐妹两个是被李泰给了遗玉,那自然算是卢家的。

“侍候你们家小姐有几年?”

“这……奴婢算算,”平彤也知她在套话,便伸了手指去做数状,就是扳来扳去没个准头,像是算不清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