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饿了么,咱们先用膳吧,我下午还要到镇上一趟。”想到前天晚上在璞真园门口,迎门的韩拾玉和卢俊头次见面,大眼瞪小眼的样子,遗玉的头疼又重了几分。

“明日宴会,叫卢俊也来吧,正好借这机会露个面。”李泰道。

“这么快?”遗玉犹豫,这才回京几日啊。

“又不是女子,还要时间准备么。”李泰道,遗玉想想是这个理,就没再吭声。

第196章我欲成书万千册

尽管气程小凤不知轻重,遗玉还是写了一封信让人送交到程夫人手上,问候了她的身体,又劝说她不要对程小凤太严厉,中秋过后,自己会登门再访,到时两人一起好好开导程小凤。

她下午往镇上跑了一趟,前晚只是草草介绍了,今天是将园子里的下人全聚在一起,让卢俊见过,又把规矩重新讲了一遍,几个管事的敲打了一番,又以卢俊的名义一人发了一份赏钱下去,大到总管小到一个粗仆人人有份。

卢俊卖了好,下人们喊上一声二少爷时是比前两天恭敬许多。

遗玉带着卢像去库房溜达了一圈,虽有娘和管事在,家里账务不必他操心,但有必要清楚地们有多少家底。

三年前从国公府分出来的四大箱现银,四万两,遗玉成婚用掉一整箱还要多些,后来补了一张万两的贵票给卢氏,被她兑了一箱金子又返给遗玉,另有几箱铜钱,数不过万,卢氏那里还有地契房契贵票等等,零零总总加起来,是逾五万之数。

“咱们家在野县种有两倾良田,庄子也有四处,靠着这些,自给自足是够了,每月采买和给下人发放月钱,左右也花不过百贯,娘是极会过日子的,就这样每月还能有结余。”

“姑母一家原本也在这儿住,姑丈上个月在礼部任职,两人就在京里买了一间普宅,娘去扬州后,她便暂搬到京里去住了,我差人问过,等娘回来她还是要在这边住的。”

遗玉让下人将装银子的大箱子阖上,拉着被那白花花的一片晃的眼晕的卢俊住井边走,路过外间十几口装铜钱的箱子,指着一口对一名管事道:“取个十几串出来,再把银子包上一小箱,不要多,百两就足。”

说着还扭头对卢俊笑道,“等在京里当差,少不了要应酬,钱花完了就自己取,但每回也不要拿多,免得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我是管不着二哥,娘可饶不了你。”

卢俊失笑,回头指着那一屋子满当当的钱箱,“小时候需过年才得上两三文钱零花,你真叫我大手大脚地拿,我怕都不知道怎么使。”

“不让你大手大脚,也不是就叫你小气,”遗玉嗔了他一声,两人出了昏暗的地库,到了外头,等着里面落锁,李乐上前双手碰五把成串的钥匙上前,这李乐就是小满嫁的那个,原来在闲容别院做事的李总管的儿子。

遗玉没接,眼神比了比身边的卢俊,李乐会意转了人递,卢俊摸着头,想着里面大笔的财物,却一时拿不定主意接还是不接。

“二哥想什么呢,”遗玉无奈道,“库里的钥匙只有两套,娘管着一套,怕丢才叫我代你管了一套,现在你都回来了,自然是交给你保管,你又见外个什么劲儿。”

“要不还是你管着吧,我这人记性差,别再给弄丢了。”

遗玉一下乐了,拍拍他比自己腿还结实的手臂,抓过那串钥匙就住他手里塞,嘴上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王府那头我还管不过来,还要操心你这里么,再者,让人知道我一出嫁的女子管着娘家财物,像个什么样子,快拿着,别让下人看笑话。”

卢俊扭头着了看,果见外头四五个正在好奇的仆从慌忙低头,想了想,终是将库匙接过去,钥匙不重,可遗玉下面的话却让他心里沉甸甸的。

“咱们家现在只你一个男丁,二哥既管了家,就要顾得住家,娘同我这个妹妹,日后可要依仗你了。”遗玉满眼期许地含笑道。

卢俊性格憨直爽朗,孩子气重,并非是心智不开,而是以前家里有卢氏这么个能干的母亲,又有卢智这个能拿主意的兄长,唯一比他小的妹妹又是不需人操半点心,他这才过的无忧无虑。

男人是要在压力中才会成长,这三年他在流浪在外,吃了苦,受了罪,长了见识,若那些都是压力的话,遗玉现在说的话,无异于是通了他最后一窍,让他真正地感觉到了,什么是责任。

“二哥知道了。”卢俊握紧手中钥匙串,人还是这个人,却多了些东西,少了些东西。

嘱咐了卢俊明日莫忘提早到魏王府去赴宴,遗玉就被韩拾玉找去抬扛,在璞真园待到傍晚,平彤催人,她才依依不舍地同卢俊告别,被他送到门口,上了马车。

回到翡翠院,桥上院里已经点上了描有牧童吹笛的双色转花灯笼,魏王府里的照亮一两个月便会一换,比起花枝招展的彩灯,遗玉更喜欢童趣一些的样式。

“王爷呢?”

“在书房里,要奴婢去禀报一声吗?”李泰若在书房,不是遗玉和阿生,就连几个总管都不敢过去打扰。

“不必,”遗玉得知李泰还没用膳,先回屋换了轻便的衣裳,自己去书房寻人。

正房东边的小楼里,顶层是遗玉的药房,二层是一套四间毗邻的书屋,里面少说有百二十只书柜,存放着李泰的书籍,因此座落在翡翠院东南角,用来处理事务的书房,并不如何宽敞。

面朝湖水的窗子大开着,遗玉一折进里间,迎面便是清爽的风香,李泰正坐在案后阅读,见她进来,只是抬头打了声招呼。

“回来了。”

“嗯,我已把园子里的事都交待妥当,”遗玉将茶盘在桌上放下,先是走到香案旁,把薰了一个下午的香炉灭去,这薄荷香虽能提神,但闻多了晚上不助眠。

“用饭没有?”李泰手中的书是十成的新,上好的麻纸,白质微有姜色,纸张平滑,不比帛纸便宜多少。

“还没,待会儿咱们一起吃,”遗玉熄灭香炉,才走到他身边倒茶,他接过去,她便一手扶着他椅背,低头就着他手握去看。

“嗯咦?这是成书吗!”她大吃一惊,这几天忙活,都忘记问这编书的进度。

李泰见她一脸惊喜,又跃跃欲试的模样,就在桌上寻了另一卷递与她,道,“出了五十卷,这是序本,你看看。”

遗玉简单翻了翻,越看越惊,越看越喜,排版印字,既干净又明晰,这序本里竟还夹有图画,虽是简画,描的山河怪物,但在这文章成行不见形的时代,也足够引人兴致的了,且这还只是序本。

“这图也是印上去的吗?”遗玉有点儿糊涂,印刷术现在有这么高明吗?

“你不是说过,想要让人读懂,就先要让人有兴致读它么?”李泰反问,不等遗玉回答,自行解道,“我曾派人统算过,即便是京人,也有七成闻象而不识象者。天下由来得民,然民智不开,愚心愚性,岂是幸事?”

“两年前我便授请了各地县百余名画匠,雇他们画山绘河,追活物,描死物,花鸟草虫,鱼禽走兽,总成画册一百三十七卷,印不成,就买京中画匠五十人日夜临摹,添入书中,又成单册,可供浅学者读——我欲成书千万册,发各地处行学,开民智,导民行。”

他言辞并不多重,却叫遗玉听的耳膜一震,她瞧着他从容的神色,瞧着他眼神中一丝许他自己都未发觉的飞扬,那眼中神采叫人看了就挪不开眼,她心口扑扑通通一阵乱跳,似是将要见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是激动,是躁动,是骄傲,还有一些些不安在浮动。

这个男人走的太快,他的眼界,他的心胸,这真是她能追的上,守得住的吗?

“不急着一会儿,书先放着,等用过膳在一起看。”李泰站起身,椅子向后拖动发出“吱”的一道摩擦声,将遗玉惊回神。

“哦、好。”遗玉慌忙应答,手里的书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头却磕在桌沿上,发出一声闷响。

“嘭!”

“啊,嘶——”她疼地往后退,若不是李泰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扶,是要跌倒在地上。

李泰微微皱眉,环着她又在椅子上坐下,一手去揉她额头,低声问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嘶,疼,你轻点儿,”遗玉一脸郁闷,小声道,“还不是因为你。”

“是我如何?”李泰耳力好,没错听。

“呃,没什么,是我想到别的事,走神了,”

遗玉连忙改口,不知为何,她半点都不想让李泰知道她此刻的不安,那种仰望又遥不可及的感觉,真的不好。

“明日还有晚宴,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多睡会儿。”她这几日忙碌李泰看在眼里,当她没有休息好,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亲,温声道。

“好。”

遗玉顺势靠在他肩上,从窗外看着灯阑倒影的湖水,眼神一片复杂。

傍晚吃了饭,遗玉本来打算睡前将坤元录的序本读一读,但被李泰一个眼神盯过去,只能老老实实地钻进被窝里,他却拿了没看完的那卷靠在床头阅览,害她心里一阵不平衡,没忍住就去闹他,一会儿拉拉他袖子,一会儿戳戳他手腕,李泰也不见生气,只等她玩了一盏茶的工夫不见消停,才开了金口,扭头问道:“你睡不睡?”

遗玉不怕死地努嘴道,“你不陪我,我睡不着。”

“好。”

好什么?遗玉还愣着,就见李泰将书住旁边一放,翻身把她压倒。

结果自然是看书的没看成,早睡的也不用睡了,听着床架吱吱响动,直到遗玉气喘吁吁,手臂无力地挂在李泰汗津津的脖颈上,还在分神暗骂着自己不长记性,干什么要去逗他。

第197章怀国公后人

下午,卢俊从龙泉镇找来时,遗玉正领着平彤和陈曲在大厨房尝点心,魏王府的中秋夜宴出名不只在它提供的机遇,还在它的规格高档,大到宴桌陈毯,小到一样点心,都不是俗物。

“启禀王妃,卢二公子到了,正在东院的花厅里等候。”

遗玉先前吩咐过,门房不认卢俊也不会怠慢。

“嗯,”遗玉又尝了小半块莲子酥,拿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碎屑,长长的灶台上少说摆放有三十多样甜点,她指出了其中几样.对陈曲吩咐道:

“这些可以撤了,这几种微甜的只送到女宾桌上便可。”

“是。”陈曲将那四五盘子仔细看了一遍,免得弄错。

遗玉又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平彤去花厅见卢俊。

他今日穿一身竹色双股织边的锦面深衣,也是卢氏闲时缝制的,将他高壮的身形趁的刚好,就像竹子一样挺拔,若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他眉角处留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在救助宋恩孝的部下时留的,遗玉一看见这个疤,就想起还在扬州大牢里的宋心慈,便要着急卢俊的婚事。

“中午吃的什么?晚上场合不宜多用,你肯定吃不饱,我叫人去煮碗鲜汤云吞给你如何?”

卢俊将目光从花厅纱橱墙上桂的虎皮毛毯上移开,摇头笑道,“这会儿不饿,等等吧,王爷不在府上么?”

“中午吃了饭就被谢学士请走了,大概是到文学馆去,”遗玉提议道,“王府里很有些景致,不如我带你逛逛?”

卢俊从善如谅地应了兄妹俩便搭伴儿往后花园走,后头跟着五六个侍从,手里端着茶盘、食盒、垫子、蒲扇等物,以便他们随时歇脚。

卢俊看在眼里,知道遗玉在王府日子不错,李泰将她照应的很好,就放了些心,他本身就是喜欢在户外待的人,没多大会儿便游出了兴致,两人从雕有百鸟图的花廊穿下,又绕着花园里的小湖兜了半圈,喂了鱼,赏了花,登了亭,绕了假山,一边说话儿,难得暇趣,时过不知。

“主子,时候不早,您该更衣了。”平彤见两人又要往西苑去,忙出声提醒着时辰。

脚步停下,卢俊道,“你去吧,我自己逛逛,”又一想自个儿来逛人家魏王府的后花园不安,改口道“我还去厅里等着。

“我收拾起来要好一会儿呢。这是我身边的大侍女平云,就叫她带你往西处走走吧,过会儿我再派人找你。”见她不介意,卢俊也不矫情,跟着平云走了,遗玉回了翡翠院沐浴更衣,好一阵拾掇,上了妆,挂了簪,正坐在床边套鞋子,李泰从外面回来。

“怎么才回来?”遗玉从床边站起来,哒哒上前拉住还穿着袍子的他,“赶紧更衣吧,天都要黑了。”

“不急。”李泰将精心梳妆的她上下扫过一遍,拉开她手掌捏了捏,遗玉被他瞧得脸热,拧了两下脱开他手,去取了衣架上备好的衣物,又去催他。

李泰慢条斯理地换了衣裳,又被她拖到妆台前梳头戴冠,两人一样穿了紫底红纹的衣裳,裁剪合身,一个戴了嵌玉的六爪金冠,一个鬓了一套两寸的三棱金绞兰花,挨在一处,镜子里一瞧,富贵却不招摇,华而美,气势很是镇得住场子。

“呵呵,”遗玉对着镜子摆弄李泰冠上钗位,笑出声,见他眼中疑惑,打趣道:

“金打的物件最挑人戴,一个不好就俗了,我是占殿下的光,在您身边站着,戴这么多也不显俗,你看要不我再添两件儿?”

说是满头夸张了,但身为皇家的媳妇,穿衣佩戴是极挑场合的,没嫁人前还可以随便,眼下遗玉若是敢在这样的宴会上少戴那么一件金饰,便会引人诟病,什么百花丛中一点绿,扮素雅,扮清高,那是极需要勇气的,相较之下,她宁愿随大流,反正有李泰的气场罩着,怎么穿都不会显得难着。

李泰被她明目张胆的拍马屁,心中愉悦,但口中还是要教育她,“物极必反。”

“因人而异。”遗玉笑笑。

“王爷,王妃,再有两刻钟就开宴,巳有客人到了,孙管事差小的来问问,主子们是不是这就过去?”门外传来下人声音。李泰起身,将遗玉从坐垫上拉了起来,走到门后,才扭头吩咐平彤,“去取披风。”

遗玉知道这是要给自己用的,忙道,“这就不必了吧,又不冷。”

她穿这身为了派头,质料本就厚重,再加件披风,可就不好瞧了。

李泰侧头瞄一眼她裹着一圈沫苏缠带,歼纤易握又太招人的腰肢,对站在那里没动的平彤道,“去拿。”

平彤不敢违逆,就衣柜里挑了一条浓棕色的半截披风递上去,李泰接过,搭在满不情愿的遗玉肩上,刚好遮住她大半个身子,免得她逆反,又解释了一句:

“现在不觉凉,入夜便会寒。”

遗玉想了想,西苑的夜宴院子临着一座湖,到了晚上的确会冷,他这是在关心自己,于是一下子就高兴了,自觉地把披风垂在胸前的带子系上,主动去拉住他手,笑道:

“那咱们快走吧。”

平彤跟在后头,低头扯了扯嘴角,没见过跟自家主子一样好哄的女人。

魏王府大小湖水又几座,当属后来开的翡翠院那座最大,其次便是王府西苑的夜宴园子。

遗玉还没下长廊,就听见里面嗡嗡烯烯的人语声,王府的乐师班子就在一隅弹奏,缩邀都是识学达理的文人,声音再大,也没盖过乐响。

转了个弯,走下长廊,立马有人通报,说是魏王爷魏王妃到了,遗玉一步塌下台阶,后脚还没落地,便听见窸窣衣物摩擦声响动,说话声和乐器敲打声都停了下来,耳边尽是拜声,不算整齐,可人人都是中气十足。

“拜见魏王,王妃。”

一样是光可鉴人的黑石玉板铺路,左右两边杂而有序的席次,头顶悬着两圈彩线灯笼,却只能看见两片黑压压的脑袋,大约是来了百十人,座无虚席。

“免礼。”李泰惜字如金,并未说什么在客气话,一众宾客直起身,多数人依旧低着头恭送他们入席,只是近百道目光偷偷落在身上,带著各种意味的探视,让遗玉想忽略也不成。

受人瞩目的感觉,除了让人虚荣,更会让人不自在。

李泰目不斜视地从两道人群中走过,遗玉平抄着广袖跟在他两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她同李泰身后的卢俊,见他只是左右打量筵席,并无显出拘谨之色,才稍稍放心。

说实话,这样的气氛,就是她也不免有些紧张,不知该说是卢俊心态好,还是说男人的承受能力和适应能力就是比女人强。

卢俊半道上就被管事引去次席。

北席上已有几位大人到场,除了杜楚客、苏勖、谢偃几人,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礼部尚书、河间郡王李孝恭,若论尊贵,身为开国三元勋之一,又是皇上最亲近的堂弟,即便是长孙无忌房乔这等重臣,也要在李孝恭跟前揖手。

因此今晚不同三年前有虞世南长孙无忌房乔到场,单这么一位坐镇,也叫人清楚李泰手段。

李泰先是对李孝恭行了一礼,又对着杜楚客等人点了点头,侧身让遗玉上前,引着仍旧坐在席上满面笑容的李孝恭道:

“来见皇叔。”

遗玉交手一礼,“见过郡王爷。”

“这算是本王头回见侄媳,也没带什么礼物,你就无需多礼了。”李孝恭摆摆手,竟是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起身笑眯眯地受了她一礼。

遗玉自然知道这位身份之高,就将李孝恭这等殊待归结到李泰身上,又见他脸上亲切之意明显,不由浅浅回了一笑。

“……”得她笑脸系相迎,李孝恭目光顿了顿,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坐了回去。

遗玉并没发现他异样,李泰却敏锐地察觉他那片刻怔愣,暗暗皱眉,一手托着遗玉手肘,带她落座,又偏头看了李孝恭一眼。

“诶?这位公子是何人,老夫怎不曾见过?”李孝恭好奇地伸手指了指次席上的卢俊。

“是内兄。”李泰一语掀起千层浪,是叫席上众人唰唰转移了视线,魏王妃是怀国公的孙女,这大家都清楚,可不是说她孤儿寡母么,哦,对了,她那大兄卢智,不是因为害死了身为皇亲国戚的长孙家二少爷,被处死了吗!

这是哪里又冒出来个兄长?!

卢俊起身对着李孝恭一拜,“在下卢念安,见过郡王。”

卢俊的成年冠礼没有正式举行,他自取了“念安”二字,卢氏喜平,就叫他继续用着了。

“原是怀国公后人,好,果然一表人才。”李孝恭点点头,就侧身找苏勖说话去了,并未显出什么别待之态,但这两句话,一句点名卢俊出身里最高贵的部分,一句夸奖,足以留人话题。

第198章后花园里听墙角

戌时过半,宴始,李泰照例说了两句开场白,便开宴了,皇上没来,一众宾客虽有失望,却不失落,有人打了头阵,出席奏了一曲《空鸣调》,之后连连有人上场一展长才,气氛很快就热乎起来。

三年前,遗玉坐在这里纯粹是给卢智和封雅婷他们凑数的,看着高高在座的皇帝和魏王,心中有敬畏有小心,三年后,依旧是坐在这夜宴园里,却成了俯看众生相的上位者。

李泰正侧头同现任文学馆直学士,曾经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苏勖说话,遗玉端着酒樽,从正在场上写字的一名少年身上,转移到东西两宴宾客身上。

这么一瞧,还真让她找出几个熟人来。

在座的多是二十上下的少年公子,除却与男客同座的女眷,还有四位小姐,遗玉一眼便瞅见了晋璐安,小姑娘似是望着她看了好一阵子,见她看过来,两只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点头冲她一礼。

其实遗玉对于晋潞安的态度,颇有几分莫可奈何,好像不论她表现的再怎么亲近,这位性格本来活泼的晋小姐在她面前都放不开,对方时常望着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似的。

遗玉还看见了程小虎,和长孙家那位不成器的三少爷长孙止,想也知道李泰不会发白帖给他,应是套了谁的红帖跟进来的。

有红帖在,不可避免这宴会上会出现意料不到的人,像是那位据说在房乔手底下混的风生水起的楚大人长女,楚晓丝。

上回马场的事,全靠这位挑拨才起的头,遗玉已将她归成长孙夕的跟班,自然不会多高兴见她,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端起酒杯往嘴边送,满场中,怕也只有她这酒杯里放的是稀释了的花蜜。

大抵是心境不同,今晚的中秋宴过的尤其快,一晃眼,李泰已是挑好了人选,带着遗玉往水榭那边赏月去了。

那边水榭赏月浓,这处没得青眼的人,也都渐渐散在后花园里赏玩,毕竟能光明正大地游览魏王府的机会可不多。

卢俊挂着怀国公后人、魏王内兄的身份,李泰他们一离席,便有人围上去找他说话,他为人直爽,虽胸中无甚笔墨,但这两三年在外头见识颇多,并不怯场。

只是聊了一刻半刻,就对这群书生不耐烦起来,借故离席,往另一边湖岸去了。

初秋花草还呈繁茂之景,卢俊特别挑了人少的地方走,他下午被平云带着在这园子里逛了一圈,记得不远处有个小亭子,哪想还没从花丛里转出来,就听见那边娇声笑笑,是有人捷足先登了,还是女客。

未免唐突,他摸摸鼻子,掉头欲走,却因听见里头说话声,顿足,下意识闪进一旁树丛中。

“呵呵,要我说这魏王府的中秋夜宴也没什么,”楚晓丝拈着亭外探进来的一簇花枝,笑着对厅中另外三名女子道,“说什么一帖难求,咱们几个不都轻轻松松进来了。”

有人当即嗔道,“话不能这么说,能到魏王府后花园里逛上一圈,也是咱们无双社的本事,旁人卖长乐公主和三小姐的面子,要换做别的,哪能弄到四份红帖带咱们进来玩呢?”

“妹妹说的对,”楚晓丝并不气她驳了自己的话,反而高高兴兴地应了,她今日打扮的很是出挑,桃红的挂衫,一色翡翠粉钗的头面,看来这些日子混的是极好。

几人又聊了几句,大约是闲得无聊了,竟有人提议说,“方才看见那劳什子墨莹文社的人了,不如让人去叫过来,寻寻开心也好啊。”

“你说的是晋家的小姐吧,好啊,叫来叫来,咱们捉弄捉弄她,回去再同公主殿下讲乐子,楚姐姐,好吗?”长乐公主看不上墨莹文社的人,这是长安城社交圈子里通知的一件事,为了讨好长乐,自然少不了有人去损她们。

“那就去叫吧,哦,找个侍女去,她们那群人精着呢,要是咱们的人去喊了,一准儿不会过来。”楚晓丝点头允了,就有个穿着湖绿裙子的姑娘拎着裙子快步去找侍女了。

遗玉曾经提醒过墨莹文社的几位掌事小姐,教她们宴会时候不要落单,但因这是在魏王府上,晋潞安便放松了警惕,不多会儿,就跟着侍女过来了。

“哟,晋小姐现如今可真难见。”有人先声酸了一句,“听说贵社统共也不过二,十个人,成天有这么忙么?”

晋潞安一看是这群糟心的人,理也不理,便掉头要走。

“诶?别急着走啊,”楚晓丝在她后头笑道,“我瞧你今日一个过来,也没个搭伴的,坐那里多无聊,不如来陪我们说话?”

“什么,楚姐姐,晋小姐是一个人来的?”有人半掩着嘴装模作样地怪声道,“不应该啊,不是说墨莹文社推崇的是咱们能书擅辩的魏王妃么,怎么王妃也没多弄几张帖子请她们来玩?”

楚晓丝“咯咯”一笑,揪落了枚头上最后的一朵花,随手丢在地上,“那咱们就不晓得了,许是魏王妃看不上她们,又许是——魏王妃她也做不了主呢。”

话音落,几人都会意地窃笑出声,晋璐安捏了捏拳头,转过身,面向亭里那几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一扬眉,反讥道:

“这是魏王府的内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几个外人插嘴,就在人家园子里乱说话、嚼舌根,不知是有恃无恐不怕被人听见,还是头大无脑,不知轻重。哦,既然你们这么好奇我们墨莹文社为何没有得帖子,要不要我现在就去请教请教魏王妃,请她来给你们讲个明白?”

几人当即没了笑,四双眼睛一齐瞪她,但除了楚晓丝外另外几个皆是露了怯,她们敢在遗玉背后说,那是因为仰仗了长乐公主和长孙府的威势,但真到遗玉跟前,怕没哪个胆大如斯。

“晋小姐说什么呢我们可没嚼舌根,不过是同你开玩笑罢了。”

“是啊、是啊,为这点小事就去烦劳魏王妃,你也太大题小做了。”

“乌合之众。”晋璐安不同她们客气,气儿顺了,转身欲走,却被气儿不顺的楚晓丝再次叫住。

“那你就去问啊,我们在这里等着。”

“楚姐姐?!”

楚晓丝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给几人,斜善眼睛看着晋璐安,对那几人嗤笑道,“她就是敢学话,魏王妃也不定答得上,哼,到时候难堪的还不定是谁。”

晋璐安面色一僵,真被楚晓丝说中,她不过是口头逞快万不会自找没趣去遗玉那里告状。

“去啊,你怎么不去啦?”

楚晓丝见她站着不动,又得身边几名小姑娘一脸钦佩,笑的得意,愈发咄咄逼人,她走到亭子另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亭外的晋璐安弯下腰压低了嗓音,只让她们两人听到:

“别以为巴结上了个厉害的就敢同我没大没小,说句不客气的,你才来长安几日。她卢遗玉才来长安几日?见了我没规没矩说话不客气,我就找人撕烂你这张贱嘴。”

晋璐安涉世未深,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种难听话,被气地直发抖,红了眼睛,一抬手指着亭上的人,严词道:

“亏你还是在国子监念了几年的书,说话如此歹毒,真是白学了——”

“哗一一”地一声楚晓丝不等她说完,便拿过身旁女子手中的茶杯,一脸笑意地罩着她头顶上浇下去。

“这么大火气,我给你降降。”

“呵呵呵。”刚才还被唬住的另外三个,瞧着晋璐安狼狈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晋璐安措不及防被淋了个满头湿,眼前花成一片,听着一片刺耳的笑声,她强忍了眼泪,知道这四下无人,她今日吃定了亏,再待下去只能是屈辱,遂紧咬着舌尖,用着最后一点自尊转头离开。只是还没走,两步,就撞上了人,向后仰倒,她眼里都是茶水,也看不清路,仓皇伸出手,便被来人牢牢地扶住肩膀,站稳了身子,同时有人抓了她的手,将一方柔软的手帕塞进她手里,肩上的手很快松开,那人退开一步,听见声音,她才晓得是对方是为避嫌。

“擦一擦吧。”

卢俊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穿一身粉藕色的裙裳,梳着端瑞正正的双髻,额头上的细发被水打湿,黏在一起,露出尚且青涩的五官,湿滚的眼睫不停地颤着,就好像是一只受惊的蝴蝶,但她嘴唇却紧抿着,顽固不屈的样子,一如他记忆里,已经很遥远的那个姑娘.叫他不敢多看,不敢太过靠近。

递了帕子给她擦拭,卢俊抬头看向亭中几名少女,她们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男子吓了一跳,有认出这是开宴之前李泰亲自介绍的那位内兄,想到他许是看见刚才那一幕,她们神色变得既尴尬又窘迫,三个人一齐望向楚晓丝,等她出声。

“这位是卢公子吧。”楚晓丝脸色也有些难看,可她还是客客气气地行了礼。

“你是哪家的小姐?”卢俊视线落在她身,他本是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今夜又特别装扮,这样盯着一个姑娘看,难免招惹对方脸

楚晓丝面上微热,“我爹是中书侍郎宋近轩,方才之事,公子莫要误会,是——”

她自报了家门,短短片期,就连如何解释刚才那一幕都想好,可卢俊却没有听的意思。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小径,朝着外面提声唤了一名待女过来,用着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吩咐道:

“去请魏王妃来,就说这里有几位小姐有事要请教她。”

“是。”

侍女认得他人,听命退下,亭里几名女子面上这才露出慌色。

第199章醉西亭中一壶茶

侍女找过时候,遗玉正在水树里同杜楚客的夫人聊天,杜夫人巧也南方人,她刚从扬州回来,两人说话倒也投机。

平彤听了被卢俊使唤来的那个侍女学话,琢磨了一下,便弯腰进了水榭,附在遗玉耳边低语。

“醉西亭那边好像出事了,二公子请您过去,说是几位小姐要请教您。”

遗玉面色不变,同杜夫人道一声歉,扶着平彤站了起来,见李泰那边正在谈事,也不打搅,出了亭子交待了平卉几句,就领着平彤和平霞两个,往醉西亭那边去了。

时候不长,她到那里时,亭里亭外六个人还在僵持着,楚晓丝眼尖地见着她从小径上走出来,忙扯了扯左右,让出亭子,上前拜道:

“王妃。”

“嗯。”遗玉不温不火地应了一声,同时环顾左右,一见着满头湿,额头上还沾着茶叶瓣儿的晋潞安,脸色微沉,上了亭子,冲卢俊道:

“二哥先过来坐。”

卢俊略带担忧地看了眼晋潞安,上去坐下。

“二哥叫我来,是为何事?”

“都是一场误会,”楚晓丝上前一步,一脸无辜地冲遗玉道,“我们同晋小姐闲聊,她站在亭子下头,我亭子站在上头,手里端着茶,一不小心撒了她一身,被卢公子误会我们欺负她,这才惊动了王妃。”

卢俊一皱眉,正要说什么,却被平霞一板一眼地喝斥回去:

“放肆,王妃没有问话,谁准你多嘴。”

楚晓丝被个丫鬟训了,心中大恼,但见遗玉没有半点制止的意思,也不好计较,暗瞪了也正在瞪她的平霞一眼,闭了嘴。

“我乘凉路过这里,”卢俊不好说他听了半天墙角,就言简意赅道,“她们几个在争吵,因听见这几位小姐提到你,就听了几句,这几位小姐说什么文社颇为推崇你,偏你不给她们发帖子请他们来赴宴,不知道是因为你瞧不上她们,还是因为做不了主,这位晋小姐同她们争了两句,便被羞辱了一通,泼了茶水。”

晋潞安有顾忌,卢俊可没有,他直接将话摆到明面上说,楚晓丝几个没料到他听了个全程,被他当面说穿,窘地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

瞧不上她们?做不了主?这又是挑拨又是贬低的,好啊,当真是没将她着在眼里。

被人贬低,遗玉其实并不多气恼,她受过的冤枉气太多,这点儿还不至于叫她动脾气,但晋璐安那边,明显是因她受了牵连,瞧着这个曾在长孙夕面前,都不吝用言语维护她的小姑娘被欺负成这个样子,这叫她想不生气都不行。

“是么,你们几个是这样说我的?”遗玉问道。

当着卢俊这个证人的面,楚晓丝还能如何狡辩,便做小意之态,赔笑道,“王妃恕罪,我们几个是开玩笑罢了,当不得真。”

晋潞安打了个哆嗓,眼中含愤,因不想给遗玉添麻烦,只能忍着,想到楚晓丝威胁要寻人撕了她的嘴,便是满心屈辱,下嘴皮子都快要咬破。

“开玩笑?”遗玉冷眼看着她,脸上哪有半点同她笑的意思,一手轻轻印着石桌,道,“我竟不知,京里的小姐们现今都爱拿王妃开玩笑了。不知你们开过我魏王妃玩笑,是否也开过吴王妃的玩笑、楚王妃的玩笑、还有齐王妃她们的玩笑?”

“小女不敢,王妃恕罪。”那四个人里,已有两个先于楚晓丝出声,低头认错,要知道遗玉这顶大帽子压下来,传出去可是能叫她们把几位王妃都得罪光了。

“王妃恕罪,小女知错,不该胡言乱语,失了分寸,可我们几个是没像您说的那样,非议其他几位王妃。”楚晓丝隐约觉得不对,可她身为几个人领头,总不好不出声表态。

“哦?那这么说,你们是只开我魏王妃的玩笑了,”遗玉说着话,神色间喜怒难辨,却更叫人喉咙发紧,楚晓丝几个正在心里打鼓,便听她厉声道:

“我堂堂一位皇子正室,却偏偏被你们拿来取乐用,你们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魏王府,还是瞧不起这大唐李姓的皇室!嗯?”

她声调一拔,又很快落下,嗓子尖儿里冒出一声轻疑,不怒自威,叫人寒噤。

“王妃冤枉!小女怎敢!”几个从小长的京城,深受等级制度耳懦目染的小姐前脚挨后膝,一个比一个更快着跪了下去,满面惶恐道。

楚晓丝这下是真惧了,这顶大黑锅扣下来,可是比刚才那顶帽子更厉害,涉及皇室尊卑,谁敢多说半个字,一个不好,她一家上下几十口都会被牵连进去。

晋潞安看着这几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高官小姐突然都缩成了虾米状,可怜巴巴跪在那里,心头怒气顿时消了一半儿,有点愣不回神,仰头看着亭子里一身紫金裙裳,贵不可言的女子,对方察觉到她的注视,投了视线过来,虽还是冷着脸,可眼里的关切和安抚,显而易见,一下便让她心头热乎起来。

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王妃这是在她出气。

下面跪了四个士族家的女子,遗玉半点不着急,跟没看见似的,吩咐一旁,“去倒壶茶来,要热的。”

“是。”平彤应声,出去吩咐侍女。

“潞安过来,”遗玉招招手,把晋潞安叫到身边,她两人年龄相仿,但遗玉不论从气质还是样貌都比她显得成熟许多,又因位份高低有别,坐在那里拉着她手说话,并不觉得奇怪。

“瞧这样子,方才可惊着了?”遗玉掏出随身的手帕,擦着她脖子上几处潮湿。

晋潞安受宠若惊,摇摇头,又禁不住点了下头,轻声道,“在王妃面前失礼了。”

私底下是能唤上一声强姐姐,有外人在,她是不敢如此冒失的。

“是我连累你,”遗玉并不避讳那几个跪着的,轻叹一声,心中无奈,道,“原本是想让同你生疏些,免得你们因我缘故受人欺负,却被当成是我同你们生分,瞧不起你们,到头来还是被人欺负,这中秋宴我没请你来,可是生了我的气?”

若说之前晋潞安还因昨晚文社里几个声音对没能收到半张宴贴,有一点点不快,这会儿却只是窝心地想哭。

“不会不会,您严重了,这哪值当生气,中秋宴是正经的学宴,我们是识得轻重的。”

她酸着鼻子连连摇手,生怕遗玉不信,又解释说:“是祖父曾教过的学生得了一张红贴,带我来长长见识,妙妙她们都说回去等着我讲给她们听呢。”

遗玉很是喜欢听这种心思干净的人说话,拍了拍她的手,偏头对卢俊道:“没来得及介绍,二哥,这位是晋博士家的孙女,晋小姐,晋博士是我在书学院的恩师,正是当初挑了我入学念书那位院长博士。”

卢俊听到有这渊源,又多着了晋潞安两眼,点头同她客气地笑了笑,“我就不用介绍了。”

这亭里挂有四角灯笼,比外面清楚许多,晋潞安眼里的茶水抿去,才看清卢俊相貌,在宴上只听河间王夸了一句一表人才,而今一见,果不其然,又想他刚才出面维护,不免对这初次见面的卢家公子多了几分好感。

“卢公子。”她眼下头还湿着,不好意思地打了招呼,就往遗玉身后站了站。

很快便有侍女将茶水送了过来,平彤斟了一杯,摸了摸,才奉给遗玉,她却不接。

“热么?”

“有一点,但入口。”

“好,”遗玉这才掉过头去同那几个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下的小姐,语调冷淡道:“今日之事,我念你们初犯,我又不是亲自在当场听闻,兄长这里,我可帮你们捂一捂,但晋小姐这里,就要你们自己求情。她要是不肯帮你们隐瞒,那我只好原本将今日之事禀报王爷,请他替我做主,再叫你们家里人亲自来魏王府领你们,顺道与我说说,是如何教的你们件逆犯上,羞辱皇室。”

闻言,其他三人不说如何作想,楚晓丝是惧意未消,又生羞恼,她刚才还欺辱了晋潞安一通,这就叫她去求人,她如何拉的下脸,但要顾全面子,谁保证遗玉不翻脸,即便告不到宫里,单叫她们家里来领人,也够喝一壶的。

她在犹豫的当口,已有人先结结巴巴出声道,“晋、晋小姐,我们方才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请、请你帮我们瞒一瞒,莫告我们可好?”

“是、是啊,”有一个开口,就有第二个肯拉下脸,“求求你了,咱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平日拌拌嘴,你就帮帮我们吧。”

晋潞安忽闪了几下眼睛,见这几个人一改前不久的猖狂,低头做小,心中不可谓不爽快,扭头看着脸上挂着全凭她自己拿主意的意思的遗玉,犹豫了一番,觉得不能做事太过,正要饶了她们,就听楚晓丝好声出言道:“晋小姐这点肚量想必是有的。”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让晋潞安想起来,就在不久前,自己给被她威胁羞辱了一通,还是连带着王妃一起!

“哼,我一个小女子,哪里来的什么肚量,我只道实话实说,断不肯与人作!”

听这话,下头几个哭丧了脸,遗玉却露了笑,她是愈发喜欢晋潞安的性格,软而不屈,直而不硬,当真招人喜欢。

“好了,都少说一句,这里是王府的后花园,等下招了人来,你们谁都不好看。”

“王妃……”晋潞安小了声音,眼里满是委屈,又懊丧自己刚才失态。

“时辰不早了,我也没精神应付你们,今天的事我来做个和事老,这事情就算了,”遗玉没等下面几人松一口气,转手将茶杯递了出去。

“不过咱们两个也不能白受委屈,方才是哪个敬你茶水,你去还了她吧,这水还烫,你慢着些倒。”

晋潞安愣愣地接过茶杯,走下亭子,站到一脸惊惧的楚晓丝面前,这才听明白遗玉意思,此敬茶,非彼敬茶。

“晋小姐,”看着晋潞安手中那杯热茶,楚晓丝强作镇定,为不让遗玉听见,压低了声音对着面前的人咬牙道,“你当真是要与我为难么?你可要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