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装傻充愣,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偏巧遗玉还就是不知道。

“什么?”

听见这声不知死活的反问,李泰眼皮一抖,差点就手重掐断她纤细的脖子,幸而他理智的很,没有冲动捏下去,拇指在她颈侧的动脉上轻滑了两下,沉声道:

“你记住,你我夫妻,纵是死亦同穴,永无到头之日。”

离太极宫遭袭那一夜,事过两日,长孙无忌带兵查抄了结社率府邸,连并在京使馆,又在满城张贴榜文,通缉潜逃逆贼,对外只是宣称他们意图谋逆,并未将他们趁夜直袭太极宫的事实对外明文公布,毕竟被人直逼禁宫,对皇室和卫军来说都是一件损颜折面的事。

那天凌晨李世民只传了长孙无忌、李孝恭等九人入御书房议事,并在他们面前透露出提拔卢俊的意思。

许是妒心作怪,站在太子和李恪那几个人,因不想提前给李泰长脸,便故意压着不提,房乔和长孙无忌这等老臣,在事情没有落定之前,自是不会随便透漏圣意,至于李泰,想也知道他不会借此事卖弄。

这便造成其他知道内情的,虽有听说那晚有人追出城外击杀了结社率这个叛贼头领,但是打听不到具体是哪个。

卢俊尚不知自己一夜之间便连跳了十一级,由于卢氏的照顾和遗玉的药调双管齐下,两天便能下床走动。

看到卢俊康复迅速,卢氏放下心,吃过午饭就出门去找遗玉。

李泰这两天被李世民任命,协同礼部和刑部盘查在京番邦使者贵族,早出晚归,在遗玉刻意的回避下,两人并没有好好谈一谈的机会。

被卢氏找上门时,遗玉刚服了李太医送来的水丸,倚在床头翻看墨莹文社昨日送过来的书单。

“娘您怎么跑过来了,二哥今日好些没有?”

“我再不过来,你这日子还能过吗?”

卢氏一反对她温和常态,进门便没好气。

那天从卢俊府上回来,平彤平卉两姐妹便向遗玉报备过,告了罪,遗玉知道卢氏这是在不高兴什么,便抬手撵了屋里打扇捧冰的下人都出去,只剩她们娘俩。

“娘,您先来坐下。”

卢氏走过去在她床边坐着,盯着她瘦尖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道:

“我那天怎么和你说的,都被你当成笑话,瞧瞧这才几天,你们两个便吵上了,还是为一个外人,你这傻丫头还偷偷喝药补身子,他那边连人选都找好了,你图个什么?”

遗玉等卢氏说够了,才心平气和道:

“娘,您有所不知,王爷他这还不是想为我好,宫里这几个月不是一直都在找我麻烦么,王爷听说这事,想着替我解围,才会提出要纳妃,我当时气恼,不知他苦心,就同他争了几句,不怪他。”

听这话,卢氏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好、好,你不怪他,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他要纳妃,你难道就让他纳不成?”

还没想好。”遗玉低下头,不想在卢氏面前露出苦恼之色。

“什么?”卢氏察觉到她话里的犹豫,全不如之前的坚决模样,顿时心惊,忙拉着她的手追问:

“那天你如何同娘说的,怎么这就心软了,是魏王逼你吗?”

虽说劝和不劝离,但卢氏就怕遗玉走自己的旧路。

“没有,他没逼我,王爷说他不会纳妃,宫中那头他也会处理妥当,不叫我再为难。”

遗玉摇头,目光黯然,要是李泰逼她,那她许就不会这么苦恼,他都是在替她着想,为她打算,反衬出她不许他纳妾的私心有多么可笑。

“他这么同你说的?”卢氏脸色古怪地看着她,疑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怎么娘刚才问你,你还说没想好,既然他不纳妃,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娘,皇上有意让王爷同阎家连亲,王爷拒绝,夹在当中肯定不好做,您当宫里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么。”

“不是说写信给平阳,只要他不愿纳妃,剩下的就靠公主出面,怎么,这信你还没有送出去?”

“这两天这么多事,我哪有时间写,再说了,宫里前天才遭袭,皇上如今心情肯定不好,我再请公主来当说客,让他知道王爷不肯松口纳妃,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卢氏自己生的女儿,岂能不了解,听她说了这么多借口理由,就看出一样来。

“你该不是...该不是想随了他吧?”

“我不是同您说了,我还没有想好,拿不定主意——啊”

话音没落,遗玉就是一声呼痛,原是卢氏狠狠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我看你是吃药吃糊涂了,什么叫没想好,你还真要随他纳妃么娘问你,他名底下倘若再多出来一个人,凭她怎么花言巧语地说,心甘情愿如何,你就真的安心让她住在这宅子里养老吗?娘还不知道你的脾气,你这多疑多心的性子,过不了几天就会胡思乱想,这好好的日子搅成一锅浆糊,还能过下去吗,你就是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娘想想,你再像去年那样被气的昏了头,为他差点病死过去,是要娘也随你去吗啊?”

遗玉被卢氏突如其来的怒气骂傻了眼,但耳朵里听着她娘的斥责,眼前那团看不清的迷雾却似乎有了眉目。

“娘生了你们兄妹三个,你二哥最顽皮,是娘从小骂到大的,对他着实少了一分耐心。你大哥最聪明,娘凡事都要靠他做主,拿他当成这家里的梁柱,少看成孩儿。独你一个,是娘从小宠着惯着长到大,若说娘对你们三个还有所偏心,那不怕说,是顶疼你一个人,你当因你是幺女吗?错了,是因为三个里头你最懂事贴心,做什么都要先想想身边人,少有一回是先为自己打算,娘实在心疼你这样,才更偏爱你一分。”

许是提到卢智,卢氏眼眶泛湿,吸了吸鼻子,涩涩道:

“可你不能总是为了不强求身边人,便强求自己。他魏王如何,娘管不着,可娘生你养你十几年,你难道就不能听娘一句话,这过日子的事,断容不得半点勉强。”

“娘,娘您别哭,是我不好,惹哭您。”

看着卢氏哭,遗玉慌忙在床上寻着帕子给她拭泪,却被卢氏抓住手止住动作,逼迫道:

“你先别管这个,什么都别做,你现在就给我想,哪怕你是真的决定随他,也要做个决定出来,他**若是因为这件事后悔,气出什么毛病来,是死是活娘都陪着你。”

“娘,您快别这么说。”

“不行,你给我想,现在就想”

“您不要逼我,我这会儿心里很乱,真的拿不定主意。”

“就是因为没有主意才会心乱,给娘想,快想”

遗玉面对卢氏咄咄相逼的态度,是又急又躁,究竟是要让李泰不为她为难,还是要自私一回,坚守阵地,她心里的那杆秤一再摇摆,直到不能承重,一下折断

“不想了,我不想了一辈子就这一回,我自私又如何,我不想要他再有别人,我要他只我一个”

见她脸上迷茫散去,眼中又替换回来的固执和坚持,尤胜以往,卢氏转怒为喜,倾身抱住她,若有若无地一声轻叹。

“好孩子,你比娘有福。”

门外,听了许久的李泰转过身,冲身后同样在听墙角的阿生摆摆手,示意他跟着出去。

“你去找阎家小姐,将那天污了她清白的人告诉她。”

“是。”

第二七九章恭喜你

遗玉在卢氏的逼迫下,看清自己的内心,对于同李泰之间婚姻的态度,再一次变得明确。

若说她之前在要求李泰待她一心一意时,心底尚有愧疚和不安,那现在就是连仅剩的疑虑都打消,大有种“破罐子破摔”,谁能耐她如何的横心。

这一拿准了主意,遗玉反倒觉得浑身轻松,仿佛宫里的胁迫和皇上的为难,一时间对她来说都不再是问题,回头看看,自己当时被逼的走投无路只能靠服药寄托于怀孕的想法,是多么的无稽。

娘说的对,她不想强求别人,却总是在强求自己,她不愿让李泰有第二个女人,那就不让他有,何必要同自己过不去,何必要拿孩子来当筹码?

她是如此期待同李泰共同拥有的子女,若是让这个单纯如一的愿望沾染上利益,恐怕她会后悔一辈子。

“好孩子,你能想明白最好,以后切莫要再糊涂了。”

卢氏开解完遗玉,搂着她哄抱了一阵,给了她一段平复情绪的时间,才轻推她拉开距离,将自己先前的疑惑问出来:

“娘还是有一事不明,听平彤那丫头说,魏王之所以同你提纳妃一事,这当中还有那位阎小姐掺和?”

遗玉点头,话到这份上,没什么不好同卢氏讲的:

“王爷说他见过那阎小姐,同她谈过,听那口气,是阎小姐自愿有名无实地嫁过来,他一开始的意思,就是想让阎小姐在王府做个摆设,掩人耳目。”

“她愿意?”卢氏敏感地皱起眉,很快便不屑道:

“这是哪门子的小姐,自甘守活寡,她是缺胳膊少腿么,还是吃傻了?”

不愧是娘俩,说出的话都是一个调调,遗玉当时听李泰转告阎婉愿意安分守己地待在王府后宅,第一反应便是她有问题。

那阎婉她是见过的,进退有度,知书达理,怎么都不像是个笨人,因此在洛阳围场遗玉才会出言敲打,不想对方竟不但没有死心,还送上门来自荐了。

遗玉不惮以恶意去揣摩一个人,但听说一名女子在她丈夫面前自告奋勇,只为托付终身,她还要如何报以善意,是以将对方的这种行为视为挑衅。

不似亲情母爱,李泰之于她,是前后两辈子加起来独一件不能允许任何人觊觎的。

她目中凌光一闪,隐去,乖巧地同卢氏道:

“娘,女儿这里没事了,您等下就回去照看二哥吧,这阎小姐,我明日便会一会。”

卢氏见她似有主意,虽心里还不满阎婉的不规矩,但也没有再说,又同她商量了到晋家提前延后的事。

“平彤,去楼上东面药柜里,将壬戌号字药格里的小匣子取给我。”

“是。”

趁这说话的工夫,平彤到楼上去取了东西下来,遗玉拿到手上,打开来,将其中一只锡制八角盒递给卢氏。

卢氏扭开盒子,先是一股冷香扑鼻,再来就见到里面盛着满满一层乳白色的膏体。

这味道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只当是香膏,便推还给遗玉:

“这气味适合你们小姑娘,娘一把年纪,不贪这好东西,你自己留着用。”

遗玉抿嘴一笑,又塞进她手里,解释道:

“娘还记得我以前用过的炼雪霜吗?二哥去年到松州打仗,抓到一个吐蕃高官,从他身上缴获了一样好东西,正是制这奇药的关键。我这半年琢磨下来,前不久才制出两盒能用的,您且拿去让卢孝给二哥涂在伤口上,是比上好的金疮药来的更快。”

卢氏这才没有推辞,欣喜地又打开闻了闻药味,小心揣好,起身回府。

送走了卢氏,遗玉并没有急着写信去向平阳公主求助,而是算了算日子,派人到阎府去给阎婉送话,约她明日过府一叙。

不想却是同李泰派去的阿生,一前一后去了阎家。

“阎小姐,属下代王爷来送信。”

百无聊赖,正在书房发呆的阎婉,面对突然出现在屋里的阿生,并没有被吓得惊叫出声,只是紧张地起身去将书房的门掩好,才回来接过阿生递上的字条。

“这是什么?”

“是这个月初一在舒云阁听雪舍,先于王爷到那位。”

阎婉脸色唰白,那字条只瞟了一眼,便从她手中滑落,飘飘落在地上,黑纸白字,端端正正写着——东宫。

“王爷有言,前日在文学馆你所求的事,他已考虑罢,因为之不妥,请您另作打算。”

阿生把李泰的意思婉转地表达了一遍,看了眼面如土灰的阎婉,暗暗摇头,便道辞:

“阎小姐保重,告辞。”

“等等,”惊过神来,阎婉一把拽住阿生衣袖,急声道,“我想见一见王爷,他现在在哪?”

阿生看看被她揪的死紧的袖子,轻叹一声,若有所指道:

“阎小姐是聪明人。”

闻言,阎婉手上一松,后退两步,阿生顺势抽回袖子,顺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刚一走,浑身无力的阎婉便跌坐在地上,面无血色地捡起那张字条,攥在手心里握紧。

短短几日,在经历了绝望,失望,希望之后,最后等待她的,竟还是绝望吗?

她以为他可以救她,就像多年之前在宫中那个夏天,年幼的她被人险心困于冰窖里,爹娘听不到她的哭喊,只有他夹着刺目的光影出现。

魏王妃说同他相识七年,殊不知她记得他的名字,将他放在心上,同样是有七年。

为何同样是七年,他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却已将另一个人放在心上。

她心底的不甘,谁又知?

“小姐,小姐您在里面吗?魏王府派人来送话,王妃请您明日上午到王府去一趟。”

听见门外丫鬟的禀报声,阎婉方从回忆中醒来,抬袖逝去脸上泪痕,扶着桌角从地上站起身,将手中的字条泡进茶杯里,看着上面的字迹昏沉下去,直到敲门声变响。

她背对着门,扬声道:

“知道了,你去同来人说,我明日会去的。”

解开心结,遗玉放下对怀孕的执着,夜里没等李泰回房便喝了药,洗洗睡下。

对于遗玉难得一次早睡,李泰头一天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她累了,处理完公务便跟着在床上躺下,抱着睡得正香的遗玉,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起,遗玉同往常一样送了李泰出门,闲话没有多说,对于约了阎婉过府的事,更是只字未提。

天方大亮,阎婉没到,先来的却是最近日子过的无比热闹的程小凤。

“我才听说卢俊受伤,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都不同我说一声,倒显得我没义气,隔了两天才去看他。”

程咬金意外没有泄露当晚宫危,还是昨天晚饭时候多喝了两杯,才在程夫人面前说漏嘴,程夫人同卢家要好,顾不得俗礼,当晚就乘车去齐铮家里载了程小凤,到卢俊宅中探望。

遗玉直接领了程小凤回卧房,边听她抱怨,边坐在妆台前摘换耳环首饰。

“二哥伤成那样,我同娘当时急坏了,哪想到那么多。咱们两家的关系,你还介意这个么,又不是早探望他一日,他就能多长一块肉出来。”

“卢俊是不会多长出一块肉来,只苦了璐安,听到这消息,还不得瘦上几斤。”

程小凤在她身边盘膝坐着,随手翻着她妆台上琳琅满目的钗环镯串玩儿,她想起来一件是一件:

“对了,不是说初九要到晋家去提亲,卢俊眼下还躺在床上养伤,这下可要耽误了么?”

遗玉不无遗憾道:“是啊,都说喜事不好见血灾,这下又要等到下个月去,好在你母亲先到晋家去探了口风,不然我真怕这小嫂子被人先订去。”

“哈哈,怎么可能,你是不知璐安被卢俊迷成什么样子,怎么可能愿意嫁给别人,听我娘说,晋博士一开始是不怎么乐意同你们魏王府攀亲的,要不是璐安这个死心眼,没准这门亲就打水漂了。”

遗玉拍开她在胭脂粉盒里乱搅和的手,把带颜色的脂粉拿离她远点,抽了帕子甩到她身上,没好气道:

“去去,把手擦干净,别拿胭脂在桌上涂着玩儿,上回你走,就让平彤收拾了好半天,你成亲也有三个月了,怎么还是这么顽皮,齐大人都不好好管管你的么。”

程小凤轻哼一声,一捏拳头,关节跟爆豆似的嘎嘣乱响:

“他在文学馆里当先生已经够了,回到家要还敢给我摆先生架子,看我不收拾他。”

遗玉看看她结实的拳头,替齐铮默哀,注意到她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皱皱眉,转而从妆台下面的小抽笼里取了一支手指粗细的象牙筒出来,拧开,掰过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涂抹。

这是上个月高阳来看她时候带的,从魁星楼那边新进的口脂,一支堪比在龙源楼吃上一桌的饭钱,公主殿下一买就是一盒,一样一色给她捎带过来。

“嫁了人更要细养,我瞧你脸色怎不如前阵子瞧着好看,是不是又顶着太阳跑出去骑马?”

“哪有,你可别诬赖我,这阵子天热,我都待在家里,就是胃口不怎么好。”

程小凤抿抿嘴巴,闻到这口脂香气,胃里突地一阵腻反,再吸了一口气,恶心劲儿上来,推开遗玉的手,扭头便捂着嘴干呕起来。

“唔、呕”

遗玉被她吓了一跳,癔症一下,便倾身去抓了她的右手,先是狠掐了一下她手心穴位,止住她呕吐,再搭了她脉弦来听。

程小凤抽不回手,便任由她捏着,拿帕子擦干净嘴上的口脂,大咧咧地安抚她道:

“没事,早上多喝了一碗粥,食着了。”

遗玉放下她的手,面色古怪道:“我问你,你上一回月信是什么时候来的。”

程小凤掐指去算,“唔,是上个月?不对,好像是上上个月,是初二还是初三呢。”

见这迷糊样,遗玉翻了个白眼,按住她手指,抓着挪到她小腹上,哭笑不得道:

“行了,不用算了,你不是吃多了,是这里添了人口。”

“啊、啊?”程小凤傻眼。

“还听不明白么,你有身孕了,应是将有两个月,恭喜。”

作为第一个发现好友喜讯的人,遗玉由衷地替她感到欣喜,又羡慕十分。

(感谢小含,小夏,小P的和氏璧大礼,程老大先中奖了。)

第二八零章你这么聪明

遗玉亲自将晕晕乎乎的程小凤送到王府门口,派平彤和她一道去程府报喜。

目送马车走远,遗玉转身回门,想想程小凤这莽撞劲儿,眼下怀了孕,不定得让齐铮和程夫人怎么操心,无意扭头看见跟在一旁的平卉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

“怎么了,看你从刚才就像是有话要说。”

平卉藏不住话,挠头道:“主子,齐夫人比您虚长三岁,这个年纪有孕也不算早了,您、您还年轻着呢,往后日子还长着。”

听出她话里安慰,对孕子一事已然想开的遗玉哈哈一笑,拍着她肩膀,道:

“是啊,这日子还长着呢,走,咱们上后花园去走走。”

六月的花娇,早上的阳光正好,暖而不热,艳而不炙,遗玉路过戏鱼池旁,望见那边墙下的秋千花架,起了玩趣,便领着几名侍女去打秋千。

这秋千的绳长,能荡的老高,遗玉坐在上头被推的忽上忽下,听着四周丫鬟吱吱喳喳的嬉笑声,眯着眼睛看着头顶忽近忽远的蓝天,轻松的仿佛心都要跟着飞扬起来。

“主子,今儿的天真好,要是到了晌午还不热,吃罢饭就出门去,到城南坐船游湖如何?”

平卉摇着秋千,见遗玉脸上有笑,便提议道,打从洛阳回来,王妃这几个月都没怎么出门去玩,除了墨莹文社一个月一次的聚会,就是往宫里头跑,再不然便是窝在翡翠院里写字看书,没得一刻清闲。

遗玉想了想,上午见过阎婉,今天就没别的要事,书可以迟一天再看,勤文阁的书单也不急着整理,便点头应了。

“好,下午没事,咱们就去游湖。”

一群丫鬟喜的拍手跳脚,遗玉素来待她们和善,只要是规规矩矩做事,从没无故挨罚的,有几个胆子大的便趁她这会儿心情好时撒娇道:

“王妃,奴婢也跟着去侍候您好不好?”

“奴婢也想去。”

“王妃,王妃,带上奴婢。”

遗玉瞧瞧这在场的也就是七八个人,个个面露期色,虽是多了点,介时租条画舫就能坐下,便云袖一挥:

“好,都去。”

丫鬟们自是欢天喜地地叽喳去了,说起南湖上有什么好玩的,这几天正热闹如何如何,就这高兴的工夫,门房有人找了过来。

“启禀王妃,工部侍郎阎大人府上小姐求见。”

丫鬟们识趣地小了声音,平卉扶稳了秋千,接过名帖送到遗玉手上,她扫了一眼,对平卉道:

“去请她到这儿来。”

平卉撅撅嘴,不情不愿地矮身应“是”,就同门房一起去了。

“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各忙各的,别在这儿围着,平云和平霞留下。”

“是。”

一群人乖巧地应了,没再像刚才那样咋咋

呼呼,规规矩矩地散开。

魏王府宅邸是极大的,从前庭走到后院,走快了都要一盏茶的工夫,遗玉就轻摇着秋千,等了阎婉约莫一刻,才见着小桥那头过来人。

老远就看见穿着一身竹青襦裙的阎婉,轻飘飘跟在平卉后面走来,一路低着头,直到她面前。

“拜见魏王妃。”

“免礼。”

遗玉坐在秋千上,阎婉稍稍抬头,便能看见她一张血色不足的脸,那眼底因缺眠而生出的层层阴影,无脂粉遮掩,让人一目了然,这副憔悴之态,刚一见面,就让遗玉吃了一惊。

出于职业习惯,张口先问道:

“阎小姐气色不佳,近来休息不好吗?”

阎婉盯着遗玉质地柔软的裙摆上一簇用银丝精工绣成的夜来香,一反三个月前在洛阳时谦恭有礼的态度,不咸不淡地应道:

“我是否休息的好,同王妃有何关系。”

这有些无礼的行径让平卉大皱眉头,轻斥,“怎么说话的?”

遗玉挑挑眉,抬手制住平卉的责难,“你们都先到一旁去,我有话同阎小姐说。”

将遗玉和李泰那天吵架的原因归结到阎婉身上,平卉瞪了阎婉一眼,便被平云和平霞一起拉走了。

“你们瞧她那个样子,活像是主子欠她什么,也不想想三个月前是谁救了她,若不是——”

平卉嘀咕了一半,想到事关女子名节,突然住嘴,平霞好奇地追问,“若不是什么啊,平卉姐姐?”

“没事没事。”

平卉虎着脸不肯再说,反拉着她们两个在桥头站好,张望着秋千那边动静。

遗玉不想一开始就盛气凌人,但见到阎婉这态度,也觉得没有了客套的必要,脚尖踮着地面晃了晃秋千,道:

“阎小姐可知,我今日找你来作何?”

“王妃找我作何,我是不知,但我来见王妃,却是有话要问个明白。”

“哦?”

遗玉昨日是有设想过今天同阎婉会面的场景,只差她这一种态度,敏锐地察觉到阎婉的敌意,对她的问题有了些兴趣,便不急着直奔主题,转而道:

“说说看,你想问什么?”

话刚落,她便见阎婉抬起头,用那双泛着青痕的眼睛,逾礼地盯着她,并不说话,只是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在告诉遗玉,她现在的隐忍和愤怒:

“敢问王妃,为何要设计陷害,毁我清白?”

这一声,直接把遗玉问倒,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话,可遗玉硬是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你说我陷害你,毁你...清白?”

不是阎婉的表情太过认真,又是这副憔悴之态,遗玉简直都要怀疑她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她陷害她,什么时候,怎么她自己都不记

得有这一回事?

“王妃不必同我装傻,上个月底,你写信邀我到舒云楼一会,我初一赶到赴约,却被你暗中下药迷倒,被人污毁,你为不让魏王纳妃,竟能如此不择手段。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宽容大量之人,不想却是道貌岸然之辈。”

遗玉现在的感觉,活像是捉贼地被贼反咬了一口,这觊觎她丈夫的女子掉过头来反骂她道貌岸然,是她没睡醒吗?

“你说我写信给你,那信呢?”

阎婉有备而来,她一问出口,便从袖里抽出一封笺纸,横手递到遗玉面前。

遗玉打开扫了几眼,便递还给她:

“同为小楷,有七分相似,可不是我的字。”

“这当然不会是你的字,”阎婉并没有接信,冷睥着遗玉,“像王妃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留下什么把柄让人拿捏。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都改变不了你陷害我的事实。”

若是放在平常,面对一个不幸失贞的女子,遗玉一准是会先去同情对方的遭遇,然后心软,可眼下情况,别说是心软,她连同情都少的可怜。

剩下的全是“农夫救蛇”的荒唐感。

“我且问你,若是我有心陷害你,那天在洛阳围场不管你便是,何须这么大费周章,等回了京城再设计你?”

在洛阳围场那晚,太子在湖边企图染指阎婉和薛可芹二女,被遗玉撞破后救下,后来太子诱惑,此事声张的结果最可能便是导致李泰和阎婉的婚事作废,可当时为了维护这两个无辜女子的名节,遗玉根本没有考虑。

这番解释,听在阎婉耳中,却没半点效果,她转过身,背对着遗玉冷笑道:

“若当时王爷没有在场,王妃那副大度之态又给谁看?”

这一句话,彻底打散了遗玉对一个失贞女子所剩不多的怜悯。

“你既认定是我做的,那便没什么好讲了,”遗玉将手中的信笺折好,若有所思道:

“难怪王爷那天回来,同我商量要许了同阎家的亲事,还说你愿意有名无实地嫁到魏王府来,想必你在舒云楼那天的遭遇,王爷也已得知。”

遗玉所阐述的事实,刚巧踩到阎婉的痛脚,她捏紧了拳头,猛地转过身,眼泪蹿下,冲遗玉低吼道:

“他当然知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让他亲眼看见我那个样子,让他亲眼看见...”

她掩面而泣,在遗玉面前蹲下,颤抖着双肩,压抑的哭声传达着她的悲伤和绝望,让遗玉不禁动容,这才有些了解为何阎婉会如此愤恨,若单是被玷污,不至于这般歇斯底里,那是被心仪之人看见最难堪的一幕,才会有的绝望。

“我只是...只是想要待在他身边,哪怕每日能看上他一眼也好,可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我

还能妄想什么,我还有什么资格?王妃也是做儿女的,可能知道,这事若我爹娘发现,该叫他们如何是好,若是我死能不叫他们伤心,我又岂会多活这几日。所以我瞒着爹娘,厚着脸皮去求四殿下,求他答应这门亲事,如今也只有他能帮我...可他拒绝了,他不肯要我这个累赘,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已走投无路,才会来质问你,王妃,你且告诉我,你把我害成这样,我该怎么办?谁来给我指一条活路?”

遗玉看着她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无助地质询自己,并没有被这过分伤痛的目光逼退,回望着她,竟在这时开始跑神。

直到她肩膀被阎婉抓住猛烈地摇晃,一凝从暗处出现把她拉开,平卉她们急匆匆从桥头跑过来,她才从秋千上站起身。

遗玉走上前一步,看着被一凝反扭住手腕,不住挣扎的阎婉,将手里的信笺顺着她衣襟塞进她怀里,轻轻拍了拍她心口。

“回去吧,你这么聪明,还需要别人给你指路吗?”

第二八一章还没作准的事

平彤送程小凤回来,进门就听平卉说起之前阎婉在后花园跟遗玉哭闹的事,几个丫鬟以为回屋去躺着的遗玉心情不好,下午游湖的事会作罢,不想午饭时候,遗玉便主动让她们收拾东西。

京城的番邦住户尚在大整顿中,李泰分担了礼部的公务,中午并不回来用膳,遗玉留下话给门房,便领着一群丫鬟出了门。

南湖就开在朱雀西大街边上,比翡翠院前头那座小湖要大上几圈不止,站在岸边,朝南一眼望不到头,湖边绿柳成荫,间亭台阁楼,投入湖上波光倒影,嶙峋节次,船游最佳。

岸上行人往来,偶有席地叫卖者,湖中几处船影,能闻琴声曲声,歌声语声,随风夹来,忽近忽远。

“船家,我们要租船用,挑一条敞亮些的舫船。”

“姑娘看看那边那条如何,这是新漆的船楼,游到日落只需十贯钱,若要布上酒菜,需得再加五贯。”

“酒菜就不用了,我们自己带有,只要地方干净就好。我再多给你半吊钱,去挑两个老实的来撑船。”

“好嘞,我这就去喊人放船,姑娘这边请。”

平彤同船家说好了价,才回头去扶了遗玉从马车下来,后头另外一辆车里坐着丫鬟们也都提着酒菜篮子和杂物从车上下来,规规矩矩地跟在平卉她们身后,只是眼睛忍不住偷偷地左顾右盼。

魏王府治下严格,非是负责采买,或被主子派出去做事,这些位份不高的奴婢鲜有出门的机会,吃住都在王府里。

“快瞧,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连见许位佳人,前头刚坐船走了两拨,这又来一群,啧啧,不晓得是哪家大户女眷。”

遗玉这主仆一行,丫鬟们个个生的清秀端正,举止有度,前簇后拥着她这个丝衣绣履的貌美主人上船,不免引得岸上游人争看。

平彤对岸上投来的视线不满,暗恼这城南的市人大胆,一上船便将四周纱帘都放下,轻飘飘一层,半遮住外人视线。

湖面有风,有船篷遮阳,凉爽清透,不比搁了冰桶的抱夏间里差到哪去,遗玉惬意地半躺在铺了软枕的竹席上,小口地啜着果酒,听着远处飘渺的琴音,悦耳是够悦耳的,可惜不是她喜欢的调子,便对一旁打扇的平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