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便是再糊涂,也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面对这只能胜不能败的一仗,他却派了李泰领兵,这是什么意思,他难道就不怕这个庶子羽翼丰满,将来到他掌控不住的地步吗?还是他根本就有恃无恐,早就算好了将来的每一步。越是接近这位君主,遗玉就越是觉得茫然无措,这位名垂千古,运筹榷握的长者,就好像是一只雄鹰,你眼中明明看得见他在飞翔,他却早已身在天边,俯瞰着大地上,每一个追逐着他的身影。

“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遗玉摇摇头,低头将手上翻乱的书简都卷好整理干净,让平彤抱在怀中,起身环扫了一圈正在花园里追闹的女子,抖了两下裙角,将上面沾染的草叶抖落,对封雅婶摆了摆“我让厨房准备了午膳,请了西有的花蒸师傅,等下你们自便,玩累了就折些花带回去赏看吧。我有些累了,回房去躺“好,你去吧。”

封雅婶目送遗玉走开,身影消失在花廊转角,附近的女子们才一群围上来,三言两语地担忧道:“王妃这是怎么了,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是不是不舒服?”“我禀事那会儿就见到她走神,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吗?婷婷姐,是不是因为无双社和女馆的事,王妃在担忧,你劝了她呜?”

“是不是昨晚下雨着了凉?”

“唉,我刚才偷偷瞧她,眉头这里都皱地凹下去了,肯定是烦心着呢。”

“好了好了,”封雅婷半天才插上一句话,打断她们臆测,做安抚状,哄道:“别乱猜了,她只是累了去休息一下,你们到一边玩去,莫要用多了点心,晌午留在这里吃花蒸。”

一群女子听了,年纪小些都拍着巴掌高兴起来,年长些的还是担忧地望着遗玉离开的方向。

派去高昌的使者反朝之后,为是否出兵攻打高昌一事,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派主战,以宋国公萧禹为首的一派坚决反对用兵,接连几日的早朝上前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口水战,有时甚至公然怒斥,骂个面红耳赤,非得皇上亲口拍案喊停,才会声止。同样身为主战一派,李泰却并杀参与到这场口水战中,而是在遗玉的担忧中,早出晚归,每日手不离卷,接收着快马从西域传来的探报,分析研习,甚至几次邀请河间王李孝恭到府中做客,两人在书房中一待便是一整日。

遗玉知道,他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正在着手做着带兵之前的最后准备。

如果可以,她很想用尽方法把他留下,哪怕这场战争已经有了九成的胜算,她也不想让他去冒那一成的险。

倘若昨晚睡前,他没有背对着她,第二次低声向她诉说着他心中的宏图。

“我现今处境表面光鲜,虽不至于为人刀爼,然有父皇一喜一怒,便可覆我,荣辱尊宠,不过是旁人加之,我要人敬我,畏我,不凭出身,不凭荣宠,单凭我一人。要登得天下,便需先有掌尽天下之心,即为我物,当为我护,古来成大业者,无一不是文治武功,乃有几人空坐高宅而能长久,即便前途是有万丈沟壑,我亦独有纵身一途,退,我从未想过。”

她看着他坐起在床头,挺直的背影,清楚明白他这样一个心高气傲至极的人这些年被捏在他人掌心肆意摆弄的隐忍和痛苦,什么劝告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背叛,她只能选择理解,因为这样的话,他必是不曾对第二个人说过。

“你会做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朝堂上的交战一直推持到了九月中,前方传开快报,前来长安进贡的西域一只使节商队在半途被高昌截杀,两百人唯一生还逃出,鞠文泰宣布正式封锁天山南麓边境,禁止使节和商队入唐。大有封疆之猖势。

这算是彻底惹恼了李世民,天子带怒,朝堂上顿时安静了。诏留了十数重臣御书房议事,一日商议之后,在李孝恭的提议之下,李世民决定联合在西吐谷浑,共同出兵讨伐高昌国,先派使节先去吐谷浑赠予褿帛,再由驻扎西北多年的侯君集主导,连日商讨攻兵策略。

就在朝中大议之时,八月赐下的几起婚事,也陆续行开。战事,远在西头将行,而长安城中民平安泰,尤不知将士欲征。

“快、快,别落下东西,这个台上抬上.小心!”

已经为人母的小满插着腰,站在卢家宅门口,指挥着仆从将最后几箱贵重物品抬上马车。

前庭厅中,卢俊和晋潞安跪在席上,正正经径地冲着高坐的卢氏磕头。

“娘,儿子不孝,将要远任,望娘保重身体,勿多思念,勿多操劳,儿定当谨记母亲教诲,谦己为人,不争强好胜,凡事三思而后行。”

离愁别绪,卢氏一把年纪,却忍不住两眼冒泪,撇过头擦了擦.虚抬手扶他们起来。

“眨眼就要入冬子,地上凉,且快起来。”

卢俊丈高个汉子,跪在地上,抬头瞅着卢氏,红着眼睛,此时就像是个孩子:“娘,儿子舍不得您,要不我就再多住两日。”

“这么大个人了,竟说傻话,”卢氏破涕为笑,嗔怪他一句,便扭头同媳妇说话,“潞安啊,俊儿就劳你多待了,到了那里,他若是蛮干不听你劝,莫忘写信回来,让娘骂他,你自己也要注意身子,莫要累着,药记得吃好。

同宅相处这一段时日,晋潞安对卢氏的好深有体会,这便要同卢俊到华阴上任,亦是舍不得她,早晨起来眼睛都是肿的,面对卢氏叮嘱,连连点头,哽咽应声:“娘,您放你。”

“老夫人,二公子,夫人,车已经装好了,您看这是不是趁着天还早,赶紧上路?”

门外传来卢孝的禀报声,卢氏站起身,卢俊和晋潞安赶忙上前扶着,她立在门口,住外瞧了瞧,心急道:“再等等吧,这丢儿怎么还没来,昨日就同她说,你一早就会走。”

正说着,门前便起骚动,也不知是来了什么人,进出的下人们全都散开两边,让出一条道来,客人通过。

卢氏打眼望去,认出前头带路的是系着一条紫绸披风的小女儿,便上前迎,人还没走到跟前,便听到一声尖嗓子高报——“圣谕到,华阴府都尉,卢念安听诏。”

卢氏抬头,见跟过来的遗玉脸色不好,冲她轻轻摇头,心里一个咯噔,还是被儿子儿媳搀扶着跪下听旨。

第292章特设大督军

“明罚敕法,圣人垂惩恶之道;命将出军,王者成定乱之德。故三苗负固,虞帝所以兴师;鬼方不恭,殷宗所以薄伐。朕嗣膺景命,君临区夏,宏大道于四海,推至诚于万类。凭宗社之灵,藉股脑之力,亿兆获义,尉候无虞”朕受命上元,为人父母:禁暴之道,无隔内外;纳陛之虑,切于寝兴”示以顺逆之理,布兹宽大之德。如其同恶相济,敢拒王师,便尽大兵之势。以致上天之罚。明加晓谕,称朕意焉。”

随着一篇义正言辞的《讨高昌诏》颁布,圣上正式降下明义,兴兵讨伐高昌。

贞观十三年,十月,京中连发诏命示下,调动兵力,遣兵整将。

派吏部尚书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元帅,左屯卫大将军薛万钧为副帅,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为葱山道副大总管,武卫将军牛进达为流沙道行军总管,等。

此外,特设六路大督军一职,监全军行进,委左武侯大将军相州都督魏王李泰任。

“啪!”

李承乾转过身,将手中纸诏狠狠甩在地上,五官多有扭曲,咬牙愤声道:

“大督军?!这是什么时候新多出来的职位,不过是攻打小小一个高昌,用得着这般多此一举、兴师动众吗!”

“太子勿怒。”

长孙无忌弯腰捡起诏文,轻轻将其抖展,重新卷好。

“皇上兴兵高昌,意在伐灭,奈何西有突厥,此去高昌七千里,不顾需耗举兵十万,是有敲山震虎之用,为的不是高昌小国,是为威慑它身后站的突厥人。”

“那也不必要派李泰去,他懂得用兵打仗吗,他上过一次战场吗?这一仗是必胜之局,父皇分明就是要给他累功!父皇为何恁地偏向!可恶、可恶!”

李承乾不听长孙无忌劝说,一甩袖袍,怒起离身。

长孙无忌看看被他猛力推的来回摇晃的门扉,轻轻摇头。

“君心难测,福祸难知。”

“怎么了,刚才看到太子殿下跑过去,是不是又发子脾气?”

侯君集背着手走进书房,还不住地回头去望门外,李承乾的背影三两下便化作不见。

长孙无忌伸手引他到书桌旁坐下,自己走到书柜前收好诏文。

“他听说魏王将要领军,到我这里来闹了一场。”

侯君集一笑,摆摆手,不以为然道: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此次举兵攻打高昌,我为主帅,他魏王就是挂个督军的名头,即便是前面加了一个“大”字,也不过是摆设。”

“可是皇上明文诏令他监顾六军。”对于这临时加设的一个职位,长孙无忌并不乐观,总觉得事情不像是表面那么简单。

“哼,监军又如何,凭他一个毛头小子,舞文弄墨厉害些,不曾下过战场,难道还懂排兵布阵不成,此次行军总管哪个不是几战沙场的老将,你别忘了,帅令可是在我手上。”

见他听不进去,长孙无忌便不再多提醒,只是低声嘱咐道:

“罢,你多注意,尽量莫要他出风头就是,还有,护好他周全,万一在军中出了事,你必会受牵连。”

“我省得,你放心。”

卢俊府上,送走了前来宣诏的内侍,一家几口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才说要到华阴上任,这兵一天都没练,为何就突然要带兵去打仗了?还是要去西疆,那么远的路,你二哥成亲有几日,这打完回来都什么时候了?”

遗玉坐在卢氏身边,轻声安抚着:

“娘,您稍安勿躁,我也是早晨听了诏才同内省的人一道过来的,王爷同样被委任了军职,要带兵出征。”

“什么?魏王也要去?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卢氏一把抓住遗玉的手,心神不宁地叨叨起来。

遗玉拍拍卢氏手背,扭头对卢俊道,“二哥今天是走不了了,就先到王府去一趟吧!王爷说有事找你,娘这里有我在。”

相比较母女两人的担忧,卢俊就要显得兴奋一些,他点点头,又将惴惴不安的晋璐安拉到一旁低语了几句,便让卢孝牵马出门去了。

下午遗玉回到王府,卢俊已经离开,她听下人说李泰正在前院大书房见客,便先回翡翠院更衣。

等到换完衣裳出来,李泰也已经送走了客人,回到院中。

两人在院子里碰着,李泰就站在书房门口,转身冲她抬了抬手,道:

“来,到书房,我有话同你说。”

白天事急,正好也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他,遗玉跟上他的脚步,留了丫鬟在门外,进到书房,反手将门关上,穿过小厅,一撩帘子,抬头便怔住口

李泰就在书案后,他慵散地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揉着额头,一手随意地搭放在扶手上,窗后黄昏的日光将他笼罩,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色,这画面很美,又让她说不出的心疼。

原本还有质问在心,忽就沉了底,她目光软下,走过去,绕到他身后,搭在他肩上,一下下捏动他僵硬的肌肉。

李泰轻出了一口气,享受地闭上眼睛,直到半晌过后,渐有困意,才听她温声询问:

“晚上还要出门去吗?”

“嗯。”

“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讲?”

“此番西征,一去七千余里,沙硅两千里阔,短则数月往返,迟则逾年,我走后,长安必不能宁,恐有人借机不利于你,你且迁往相州,在都督府中暂居,待我班师回朝,我再派人去接你回来。”

李泰说完,就觉得肩上力道突增,停了一会儿,才听她迟疑道:

“这样会不会太过大题小做,有一凝一华保护,我就住在王府里不行吗,非要迁到河北去那么麻烦?”

“你还是不懂”,李泰抬起手,按在她停在肩头的手背上,“长安城是天子脚下,一旦我离身,在外有所异动,若有人要置你于囫圆,轻而易举,你若有事,我必不能安。”

不知为何,遗玉并不想走,虽这长安城里有太多的麻烦和隐忧,但她的家就在这里,要让她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等待李泰回来,总觉得心里像是络着一块石头,怪怪的不舒服。

“你也说了这是天子脚下,好端端地谁敢“

话到一半,遗玉小了声音,似乎是明白过来李泰所指,垂下头,沉思了一阵之后,又问道:

“那我娘呢,二哥走了,我也走了,难道要把我娘一个人留在长安。”

“同你一起去河北,我已安排好路径,等下个月大军一出发,你便上路。”

听他已将方方面面前安排好,会问她显然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在说服,她却连气他自作主张的力气都没有。

遗玉不甘心地咕哝一声,弯腰从后头环住李泰的肩膀,头枕在他肩上蹭了蹭,郁闷道:

“那我能写信吗,王府不是专门养有送信的鸽子,我到时候寄信给你,不需丅要你回信,你不忙的时候看一下就好。”

李泰抬起一手,覆在她拥来的手臂上“,可以,我会看,每一封。”

遗玉收紧手臂,将闹到埋在他肩窝上,酸着鼻子,小声道:

“我搬去都督府住就是,你早些回来。”

“好。”

当晚,遗玉又到卢俊那里跑了一趟,将迁往河安的事告诉卢氏,卢氏先前不愿同儿子一起搬到华阴,可放心不下女儿独自远住,不但通情达理地同意了,甚至还反过来劝慰她道:

“我听你二哥说了,高昌是个不大点的小国,这一仗易胜,你不要多虑,就放心等着他们回来吧。”

遗玉这两年参与坤元录的编修,悉知地理,当然知道高昌比起大唐来说的确是个不大点的小国,人口统共也只有三到四万,更不用说军备,这一次朝廷动兵十万,再加上联合的吐谷浑势力,还有其他番邦参与,但从数量上说,十几万大军攻敌,想不胜都难。

可高昌同大唐并非一墙之隔,几千里路,侍卫远征,军需消耗巨大,加上人心莫测,谁知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遗玉心里不安,可对卢氏却要往好了说:

“是啊,卢耀不是也要跟着二哥同去吗,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母女两相互安抚,奈何世事无常,谁又能断前途。

一夜无眠,卢俊第二天便动身去了华阴府,趁着大兵进举之前,先接管华阴府军,晋璐安则是在卢氏的劝说下,留在了长安,虽卢氏要同遗玉到河北,但这里好歹有她的娘家照应。

未免节外生枝,遗玉并未提前将迁往河北的事透漏出去,只是趁着大兵进举之前,将墨莹文社的方方面面前提前安排下去,又空出每日看书写字的时间,泡在药房里准备着各种李泰出行可能会用到的药物。

许是离别在即,夫妻两人虽然白日里忙的分丅身无暇,入夜却总是早早梳洗,躺在床上说话,一个安安静静地听,一个碎碎念念地讲,有时情浓,便会行些亲昵之事,可并不贪欢,只是借着缠绵安抚彼此的不舍。

就这么又过去半个月,京外来报,调兵到齐,驻扎候命。

十月末,入冬,天气转寒,皇城之中,一道令下,将士即行。

第293章与君暂别

“主子,五更了,该起身了。”

月落梢头,窗前红烛犹燃,忽明忽灭地映着罗帐抹着床上一双睡影。

门外响起平彤压低的叫起声,不知第几遍,床上相拥而眠的人影才有动静。

李泰和遗玉一前一后睁开眼,都没有起身的打算。

李泰揽着遗玉的腰,翻过身,将她抱到胸前趴着,左手绕到她温软的后背上轻抚,右手穿梭在她散乱的长发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听她发出一两声舒服的唔哝。靠在他温暖的胸口上,听着他安稳有力的心跳声,遗玉很想就这么闭着眼睛再睡过去,将离别遗忘。可是不能,她知道他不出声,便是在等她开口。

“我拿荷囊装给你的几瓶药,你一定要随身带着,西北天寒,不比长安,你莫要以为自己有内功护体,就不加衣裳,你生辰近了,今年不能留在长安摆宴,礼物我已备好,提前送给你,你人在途中,若是遇上疑难,不妨静下心,想一想我。”

遗玉说着话,伸手摸到枕头下面,扯出一条链子,摸索着穿过他的颈后,系在他脖子上。

微凉的坠子贴在胸前,李泰不用拿起来看,也知道她给的是什么。

“我以为我收的很好,你还能找到。”

遗玉将坠子拨到他心口上,轻轻按着,想到天亮后他已经离开,此去一别,就是一年半载,如同当初她在普沙罗城等候的日子,思念的难熬,这便觉得心现在就跑到他身上,空的难受。

“你哪里有好好收着,不就搁在书房的架子顶上。我知道本文手打版首发于55ab社区你不想我戴着它,可我莫名就是喜欢它,感觉上好像是同它有什么说不清楚的牵系,现在送给你,绳结我重新编过,不如你送我那条水金的链子珍贵,可这上面系着我对你的思念,你带在身上,就当是我陪在你身边。”

将要离别,原本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都变得容易起来。

话声落,他在背后的手臂便紧紧收拢,有一瞬间卡的她喘不过气来,正极力忍住往外涌的眼泪,便听他低哑的嗓音顺着他微震的胸膛,敲在她耳鼓上。

“待在河北,等我接你回长安。”

遗玉很想乖巧地应他一声好,正如这段时日她表现的坚强,好让他能够放心地离开,但流出的眼泪怎么也收不回,一滴两滴顺着眼角滑进他头发里,她索性放开嗓子,搂紧他的脖乎,张开嘴,可怜兮兮地哭诉起来。

“你走了,我就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呜,没、没人陪我下棋,让我、让我使诈耍赖,也、也没人为我解答书上的疑难…”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眼泪,李泰措手不及,抚在她后背上的手掌抬起,僵在空中,不知是该落下,还是该先把正在闹人的她拉起来。

“呜…我早上起、起来给谁梳头,呜呜,天已经转冷了,晚上一个睡觉,我不喜欢,早上一个人醒过来,我也不喜欢j眼中的碧色变得柔软,李泰手掌落下,在她背上拍哄,难得她放纵一次,让她哭哭也好,现在哭过一场,至少在他走后,她能少哭一场。

“我、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我不放心你,我不想做乌鸦嘴…可是我怕你这一趟远行会出事,怕你会遇到危险,你就是常常不拿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总是喜欢做些以身涉嫌的事,我说话,你又不听…我还、还担心,到了外面,没有人管着你,你便只吃肉食,一点素的都不沾,我是说真、真的…呜呜,只吃肉,不吃菜,你知道吗,呜呜,等到老了没有牙齿,你会后悔的,嗝。”

听她进说越不着边,大有无理取闹的趋势,到最后都哭的打嗝来,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他头发上,让人哭笑不得,又舍不得。

李泰抱着她坐起身,拉起被子将她露出的后背遮好,才把人从怀里揪出来,低头看她一抽一抽地吸着红通通的鼻子,拿手背左一下右一下抹着眼泪,一头黑发散乱在纤瘦的肩头,随着哭声抖瑟,一副可怜样子。

李泰虽是不舍,但知再给她好脸,她一准是会哭的愈发起劲,他手是沉下声音训斥:“好了,不要胡说。”

遗玉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好歹哭过一场,心里的闷痛消散不少,见他板起脸,便识相地闭上嘴。但心里是好受了,胃里却突然翻滚起来。

李泰不察,将她从腿上抱下来,挪到床里边坐着,挂起半边床帐,起身下床,到衣架旁取下昨晚备好的干净衣物,他一面背对着她穿家,一面嘱咐道:“我走以后,过上两日你再到宫中辞行,我已打点妥当,这时候宫里不会强留你在京中。行李不必多带,到了河北再换新的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相州有我私库,我在库中存有钱两,钥匙就在典军孙雷手上,你介时持私印见他,让他交给你保管。都督府上,除了一个副典军是吴王的眼线,其他都是我的人,你若觉得麻烦,我在城中另有别院,你到时再决定住哪。此外——”

“唔、唔…呕。”

李泰的声音被一阵呕声打断,他袖子套到一半,转过身,就见遗玉趴在床边,一手捂着嘴,一手慌乱地够着床脚的铜盂。

他连忙抬手将袖子穿好,大步走上前,一手将铜盂拿起递到她跟前,一手揽过她肩膀靠着他。

“呕、呕…”

不是头一回见她这个样子,想到原因,李泰脸色不禁难看,没有理会门外担心询问的侍女,待她呕过了这一阵,无力地歪倒在他身上,他放下铜盂,抓着她双肩把她拉开,口气不好:“你又背着我服药?”

过了一夜,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嗓子火辣辣地疼,遗玉晕晕乎乎地摇着头。

李泰想了想,也觉得不对,若是继续服药,她饭量应当会减小,可这段时日,她胃口还算不错,不但没有瘦下去,反而长胖了一些。

可若不是服药,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脑中灵光一现,起了疑心,他犹豫地伸手探进被子里,摸到她肚子上,揉揉,再按按。

的确是…胖了。

“干、干什么?”

遗玉不舒服地按着他乱动的手,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委屈道:“我真没再乱吃药了。”

李泰没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抽过外衫给她披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上,又倒了一杯茶水塞进她手里,掉头走到门边,吩咐守在门外的下人。

“速去西苑请李太医和秦尚人来。”

“是。”

“你们两个进来服侍。”

遗玉漱过口,又自己倒了一杯水,刚喝上两口,杯子就被走过来的李泰拿走,平彤平卉端着热水脸盆跟在他身后进来。

“找李太医来做什么,都说了我最近没有乱吃药,就连李太医给的水丸都没再服了。”

李泰好像没听见她说话,自顾穿好鞋袜,系上长袍,随便拿发带束了头发,走到南窗边的湘妃榻上躺下,侧头看着窗外漆黑的湖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遗玉不想临别同他怄气,便老老实实地伸手让丫鬟们给她擦手穿衣,等着李太医来诊。

刚过五更,外头天还黑着,卧房里的烛火重新换过一遍,照明了房间。

李太医坐在床外一张小凳上,一手把着遗玉的腕脉,一手捋着胡子,眯起眼睛,面上带着疑难。

遗玉心不在焉地由他诊断,透过垂落的床帐,看着两道屏风之间,露出窗边李泰的身影,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已经好半天了。

刚才阿生还来禀报,说他下属的将士已经列队在王府门外等候,遗玉怕他再待下去会耽搁了到朱雀门前听皇上宣诏的时辰,偏偏李太医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地诊不出个结果。

遗玉不耐烦地把手腕抽回来,道:“不必诊了,我没有事,应当早上起的急了,吃了风,上回那补气养血的方子,我早就没再用了。”

李太医点点头,面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上困惑不减,他扯了一下胡须,站起身,抬手叫了秦琳到一边,絮絮低语了几声。

遗玉狐疑地看着他们小声交谈了几句,秦琳便走到床边,弯腰凑近她,轻声道:“冒话王妃。”

遗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为快点完事,好让李泰放心,就点头许可,哪知秦琳伸手进来,竟然直接隔着衣服摸在她肚子上。

稍一迟疑,遗玉便恍然大悟,再瞧他们一个个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俊不禁道:“这可不是误会了么,我自己的脉象,若真有什么,肯定是第一个知道,哪还需要你们来看。”

奈何一屋子人都没将她的话听进去,秦琳认认真真地在她腹部按压试探了一阵,便收回手,转身找李太医说话。

遗玉看着他们两个又在一起嘀咕,说完话,李太医飞快地朝她这边瞄了一眼,这一眼直叫她眼皮乱跳起来,好像有什么事要来的预感。

果然,李太医瞄了她一眼,便快步走到那头窗下,向李泰作了个揖,用着屋里人都能听见的声音,笑道:“恭喜王爷,王妃这是有喜了。”

屋里安静了一瞬,平彤平卉两个癔症过来,对视一眼,脸上炸开惊喜,噗通跪下。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见状,还在掌灯的两个小丫鬟也抱着烛台趁势跪下,秦琳、阿生亦然俯身道喜。

遗玉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屋里跪倒一片,贺喜声从门外争相从门外传进来,充斥到她耳边,眼前每一张脸上前洋着笑,盛满她的眼睛。

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她却是这屋里反应最慢的一个,等到平卉都喜地挤出眼泪,才明白过来她们在高兴什么,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捂住嘴。

有了,她怀、怀上了?

仿佛听见她心底的怀疑,李太医笑着解释道:“王妃体质有别常人,想来是蔽了滑脉,故而初时脉象不显,然人有五脏六腑,女子尤多一脏,是否有孕,除却脉络,尚有多处迹象可寻,王妃放心,属下可确诊,您已服孕三月,”

秦琳在一旁衬道:“自上一回王妃病下,李太医便特意拜访了宫中精专妇诊的老太医,习得不少此道。”

闻言,平彤平卉两人连忙掉头,感激道:“多谢大人费心。”

被秦琳说破私下用功的事,李太医不好意思地摇摇手,对李泰请示道:“王妃不查,想来这头几个月没有忌口禁项,好在没有伤到腹中胎儿,属下这就去开张安胎的方子,给王妃调养。”

李泰不做声,阿生代他请了太医出去,又打手势让丫鬟们都退下,带上门,屋里很快便只剩下夫妻两个。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尚在沉浸在惊喜之中不能自拔的遗玉,这才反应过来人都走了,抬头见李泰还在窗边坐着,禁不住想要同他分享这份喜悦。

“殿下,你听到李太医说的吗,我、我们就要有孩子了,这真是同做梦一样,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半晌,才发现他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静,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她收敛起喜色,狐疑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地撩开床帐,套上鞋子朝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看清他是闭着眼睛半躺在榻上,烛光照应下的脸庞,看不出喜怒。

见他这个样子,遗玉心里的欢喜瞬间看掉一大半,一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殿下,你怎么了,我们就要有孩子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在她的问询声中,李泰睁开眼,入目便是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他抬起手,贴在她喜的泛红的脸颊上,拇指摩挲着她眼角。

“又在胡说。”

遗玉抓住他的手,委屈地低下头,“我怎么胡说了,你分明就是不高兴,你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倒像是在发愁。”

“没有,不要乱想。”

李泰坐起身,将她从榻上抱起来,走回床边放下,褪掉靴子,在她身旁躺下,小心避开她的肚子,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拥在怀中。

乍闻喜讯,知道自己怀有身孕,遗玉万般舍不得他此时离去,心里计较他对自己怀孕一事不咸不淡的样子,于是闷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不急,我在路上用早点,你再睡一会儿。”

“我…我不想睡,我怕等下我睡醒,你就不见了。”

“我就在这儿,睡吧。”

李泰低头,嗅着她的发香,阖上眼睛。

遗玉昨晚就没休息好,天不亮醒来,折腾到现在,哭了一场,笑了一场,离愁孕喜撞在一起,早就困乏,听他声音低低响在耳边,上下两双眼皮禁不住搭在一起,原本只是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没想这么一觉睡过去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再醒过来,窗外已经天白大亮。

她睁开眼,猛地坐起身,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枕边,当即失声喊道:“平彤、平彤、平卉!”

“奴婢在、奴婢在,主子,您不舒服吗?

要什么?”

看着门外一前一后小跑进来的两个丫鬟,遗玉抓着身下的床褥,紧着嗓子问道:“王爷呢?”

平卉推了推平彤,平彤犹豫地上前一步,小声道:“主子,王爷、王爷他天一亮就走了。”

她刚说完,遗玉就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慌乱套上鞋子,跑出门外,吓了姐妹两个一跳,匆匆追上去。

“主子、主子您要去哪,您别跑啊,当心摔着!”

对身后丫鬟的呼叫声,遗玉耳若未闻,出门便转进隔壁的小楼里,奔着楼梯跑上去,一直到了四楼顶上的露台,方喘着粗气停下,撑着冰凉的栏杆,惦脚往城西方向遥望去。

长安,是四四方方的城市,大大小小的坊市,一格连着一格,长长的街道,一条纵着一条,站在高处,便像是被这纵横连接的城垣团团困在里面,了望远方,越是想要看到的,就越是会变得模糊。

一阵冷风卷来,将她眼角的泪光拂落,乘着风,飘向远方,最终消散在空中,化作不见。

城门前,大军齐进,从四方聚来,数以万计的士兵们持枪背盾,迈着齐促的步子奔涌出城门,将帅在先,旌旗高扬,马声嘶鸣。

人群之前,李泰一身戎装,铁马银盔,经过城门脚下,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望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向延康坊的方向,一手持缰,一手扶向胸口,那里藏着的,是一缕青丝系成的情思。

“王爷?”

“无事,出城。”

遗玉,等我。

贞观十三年,十一月正,十万唐军北派,进攻西昌,讨其罪状,惩戎狄,慑蛮夷。

新任吏部尚书侯君集作为此战主帅,统领三军,领军将帅之中,薛万钧、牛进达等人皆为屡战沙场的老将,为朝廷所信任。

面对西昌小国,可以说,朝中无人以为此战会败。

唯一在朝中引人争议的,便是担任特设大督军一职的皇四子李泰。

是多此一举,亦或是别有算机,君心难测,在大局落定之前,谁,又能明识圣意。

第294章来去又一年

女馆暖阁

“什么?她走了?”

一群年轻的女子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厚重的毡毯上饮着热酒,袅袅的白雾从指缝里升腾起来,四周火炉烧的红旺,比起外面天寒,就如同春日。

长孙夕坐在上席,听看来人禀报,皱起眉,扫到下面众人望来的疑色,目光一转,扬声道:

“不是什么大事,只听说魏王妃离京往河北去了,有些惊讶。”

闻言,众女交头接耳的议论开,长孙夕仿若自语道:

“这怎么事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偷偷摸摸就走了呢。”

“嘻,还不是魏王领兵离京,她短了靠山,怎么有胆子一个人待在京里。”

听见下面一片嗤笑声,长孙夕笑着摇了摇头,举杯让侍女将酒满上,送到嘴边,小口饮酌,笑容在嘴角扩散。

走了也好,没了他,这京城哪有你待的地方。

舒云阁中,皇子王孙之间偶尔的一次小聚上。

“什么?她走了?”

“是啊,走了,早上她出城,我还去送她呢,嗝,只送到城门外,她便乘车远去了“,高阳醉醺醺地放下酒杯,拎起酒壶,斟满,再举起酒杯,一口饮尽。

“怎么四哥一走,她也走了“,临川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见高阳伤心,不免打趣“,用得着这么失落么,不过是少一个人陪你玩,还需丅要借酒消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夫家休离了。”

“临川,口无遮拦。”

李元嘉轻斥了她一声,转头看见正端着酒杯不动,似在出神的杜若崖,关心道:

“杜兄,可是这里的酒不合口味,本王让人再送别的来。”

“哦,不,不用,酒是好酒”,杜若谨说着话,将酒杯放下,站起身,对四下揖手,“我临时想起还有事做,就先告辞了,元嘉兄,我们来日再约。”

李佑不满地嘀咕道:“真是的,来都来了,走什么走啊。

“由他去吧”,李元嘉举杯到面前,嗅了一口酒香。

酒是好酒,只可惜误了最佳的品时,再不能对味。

京城某处

“首领,魏王妃已经出城,需丅要派人跟梢吗?”

“不必,皇上既是许她离京,远去河北,还跟着做什么,下去做事,让不留过来。”

“是“

“咯咯,我就知道你要找我,流莺下去吧!将门带好,可不要偷听哦。”

“属下不敢,属下告退。”

“吱呀“一声,门被阖上。

“找我做什么,你倒是说呀。”

“你既知我要找你,会不知我找你作何吗?”

“我就是不知道,你能拿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