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没见过比纪寒声更不要脸的人。

乔茵下意识垂了下眼,男人右手掌心还缠着纱布,看不出绕了多少圈,反正是看不见血。

她看了几秒,然后问:“伤到神经了吗?”

那人漫不经心地回:“不知道。”

傅晏:“……”

不知道个屁!

明明就是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外伤,要不是因为长了张祸害人的脸,刚才去外科的时候估计被那小护士给轰出来了。

傅晏面无表情地看他眼,左手在屏幕上一点,把前几天委托人发过来的合同条款翻了个页。

乔茵:“真的完全不能动吗?”

“……”

纪寒声抬眼看她。

这人表情冷淡惯了,这会儿眼底深沉一片,他也不说话,眼角轻眯了下把视线又移到别处。

傅晏插嘴:“可能真伤到神经,现在残疾了。”

其余两人都不做声。

乔茵心脏狂跳,完全禁不住傅晏的吓,眉毛一拧,静了几秒钟之后才又开口:“傅律师,这种情况可以起诉他们故意伤人吧?”

纪寒声:“……”

妈的这就是她的重点吗?

傅晏点头:“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你上司饿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乔茵才想起刚才纪寒声说“不方便”的最初动机,她转而看了傅晏一眼,眼神无辜又带着点希冀。

“别看我,”后者指了指西装外套里吊在肩膀上的石膏右手,“我更不方便。”

他外套是披在外头的,刚才乔茵注意力又没在他身上,还以为他是过来陪床的,现在再看,好像他更像是住院的那一个。

果不其然,傅晏又开口:“乔小姐,你看不见我头上也缠了纱布吗?”

乔茵:“……”

她确实没看见。

傅晏今天刚出一场小车祸,医生担心会脑震荡,非要他留院观察两天,结果就住个院都能被纪寒声当枪使。

他耐性也强不到哪儿去,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不耐:“我现在是病人,需要休息。”

言下之意:赶紧喂,喂完赶紧滚。

乔茵也不是听不明白,她没好意思再扭扭捏捏,当即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

她长这么大,还没给一个男人喂过饭。

魏奕连之前有一次生病,躺在床上不愿意动弹,别人还不行,就非想让乔茵喂他。

乔茵当时怎么跟他说的来着,好像是说他什么时候考一次全班前十,她就考虑考虑喂他吃饭。

于是这事儿就成了魏奕连的一大愿望。

结果好几年都过去了,魏奕连的这个愿望不仅没有实现,反而日渐枯萎在了摇篮里。

纪寒声跟魏奕连毕竟不一样。

一个上司兼长辈,一个是弟弟……怎么都没办法相提并论。

乔茵对着跟前这张脸深呼吸几秒,手刚一伸出去就是抖的。

小黑上午的时候还在总结这个人:一边不敢看他,一边又忍不住要看他。

到了乔茵这里,前后刚好颠倒了过来。

她手腕好像都没什么力气,轻轻地颤着递过去,距离那人嘴角不足两厘米的时候又停住。

这种姿势有点暧昧,尤其是旁边坐着的第三者吹了声口哨:“乔小姐,我也不方便。”

乔茵的手就这么僵在了那里,刚要破罐子破摔地缩回来,男人手一抬,握住她的手腕往前一用力,借着她的手把那口粥送进了嘴里。

女孩子手腕上似乎带着很淡的香味,纪寒声手在她腕间顿了几秒,然后五指一松收回来。

乔茵伸手指了指:“怎么又能动了?”

她注意到纪寒声刚才抬得是受伤的那只手。

男人面不改色,拿了手机下床:“突然就能动了。”

傅晏还在吹口哨:“我还不能动……”

后面的话乔茵还没听见,她人已经被拉着出了病房,然后房门在身后关上,隔断了里头人的话音。

走廊里人不少,大多是在病床上躺久了出来活动筋骨的病号。

乔茵跟着纪寒声走了一路,一直到走廊尽头,男人抬头按了电梯。

她的视线还落在男人包着纱布的手上,“真的没事吗?”

男人偏头看她,然后低低一应。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很快有人从里面出来。

从住院部下楼的人不少,他们两个进去之后,已经是脚尖挨着脚跟的密集度。

乔茵又往角落里缩了缩,手腕一用力从男人手里抽了回来,视线往前看,从前头人站出来的半点空隙看见楼层正在往下降。

降到三楼的时候,电梯停下,又有两个人进来。

乔茵于是再往角落里缩,整个后背都快贴到墙壁上的时候,又被往前拉了半步,身边男人同时后退了半步。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两人位置就反了过来。

乔茵站在前面,耳根被似有若无的温热呼吸烫了一下,她抬手摸了摸耳朵,一觉得不好意思就下意识找话题打破沉默,然后她问:“你不住院吗?”

怕身后男人听不见,乔茵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偏了下脸。

电梯里四周都是反射的镜面,乔茵抬了下眼,然后看到纪寒声低了下头,两人幅度都不大,但是频率一致,轻而易举就碰到了一起。

男人的唇就在乔茵耳朵上轻擦而过,温温柔柔,乔茵盯着电梯那层反光的墙壁看了几秒,慢了半拍才听见他说了句:“不住。”

话音刚落,电梯门打开。

已经到达一楼医院大厅,里面的人呜啦啦一片一起涌出去,乔茵鼻间似乎还留着男人身上的味道,干干净净中难得带了半点儿消毒水的刺鼻。

乔茵站着没动,直到前头的人一个个都走干净了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抬脚走出去。

纪寒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步子一步比一步乱,耳根一秒比一秒红,只裸露在外那截纤细的脖颈依旧白皙细腻,带了浅浅淡淡的香。

他抬手碰了下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

从电梯那里走到医院门口,乔茵差点摔了两次跟头。

然后一出医院,外头凉风兜头吹过来,她又瞬间清醒——纪寒声房卡都收了那么多了,根本没把这茬放在心上,她在这里瞎紧张个屁呢。

乔茵做了几分钟的思想斗争,再走几步之后深呼吸几口,基本完全冷静下来。

纪寒声手虽然没大碍,但是开车到底不太好,把车钥匙给了乔茵之后就在路边等她。

傅晏的电话打进来,一开口就丢了三个字出来:“不要脸。”

车在脚边停下。

纪寒声不以为意,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门关上的时候,他又听傅晏在那头问:“寒声,你是不是喜欢她?”

不等他回答,傅晏已经开始猜测道:“因为她给你递过房卡?”

“但是给你递过房卡的人也不止她一个吧?”

纪寒声轻靠在椅背上,这姿势随意地有些懒散,他抬了下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专心开车的乔茵。

这丫头多有意思,当初给他递房卡暗示他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的,刚才就不小心亲了一下——还不能算是亲,脸就突然红了。

“要不我也给你递一次房卡?”

“滚。”

他说完懒得再理傅晏,直接挂断电话。

与此同时,乔茵把车靠路边停下,前方不堵车,也没有红绿灯,她就盯着前方看了半分钟,然后后知后觉地转头问:“小叔叔……你家住哪里?”

她刚才不在状态,路口都过了好几个之后,才想起来她压根不知道纪寒声住哪里。

话问出去,那人没回应。

纪寒声抬手看了眼表,再抬头的时候,眼尾上扬半分,双眼皮深邃好看:“乔茵,你热吗?”

男人嘴角轻轻勾了下,他整张脸生得精致,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桃花眼瞬间又推翻了他所有表面上的斯文,无端端就添了几分风流来。

乔茵下意识摇了下头,然后又听到他说:“你脸已经红十分钟了。”

第14章 那你怎么才信?

一句话九个字,说出来用时可能还不到两秒钟。

但是搁在乔茵这里,硬生生被延长再延长,时间在这一刻过得无比缓慢,像是把两秒钟径直拉伸成两分钟。

乔茵本来只是觉得有点热,结果被这人这么直白地问出来,顿时感觉四周都吞吐着火苗,把她整个人烘地有些燥热,她没忍住抬手在脸边上扇了扇,慢了几拍才闷声应:“是有点儿。”

岂止是有点儿。

乔茵今天早上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

整日体感温度都在五度以上,比前几天暖和不止一点半点,这会儿车上还开着暖风,她的外套又没脱,会觉得热再正常不过。

当然这都是外在原因。

内在原因也有,比如就在不久前,她和这个男人有了近距离接触。

不过乔茵好歹找到了说辞:“今天升温了……你不热吗?”

“不热。”

“……”

乔茵不说话了。

她打算再等三分钟,如果三分钟之后,这男人也不说话,那她就不管他狗屁的地址了,直接把车开到自己家里去。

然后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没人开口。

乔茵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上头数字刚变,身边男人就丢了个地址出来:“曲江花园。”

曲江花园是前两年才建成的别墅区,就在乔茵住的小区附近,过一个十字路口再前行几百米就到,开车过去可能还用不到三分钟。

乔茵应了一声,继续顺着原路线走。

男人的视线似有若无飘过来,虽然风轻云淡,但是挨不住次数多。

乔茵开了一路车,纪寒声好像就看了她一路。

她连头都没敢偏一下,眼睛也不敢看后视镜,从始至终一直目视前方。

十分钟后,等到达曲江花园的时候,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出了一层汗,指缝有些湿黏,乔茵分开手指简单活动了几下。

车停在小区门口几秒,门口的保安认出车牌号后很快放行。

乔茵这次偏了下头,“怎么走?”

男人眼皮微阖,没看她:“直走。”

乔茵继续把车往前开,“然后呢?”

“停。”

车子骤然停下。

车内两人安安静静,只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一前一后,乔茵攥了下手指后打破平静:“小叔叔,今天谢谢你。”

那人浅浅地应。

“嗯”字的尾音被拖得稍微又长,到了最后又轻轻扬上去,他问:“辛颜是你姐?”

乔茵有些不解地转头看他。

辛颜是她姐没错,宋女士唯一的妹妹唯一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个跟乔茵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乔茵不解的点在于,她不知道纪寒声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她点了下头,“怎么了?”

旁边男人把副驾驶的车窗降下小半截,指尖轻搭在上头,他没看她,视线还落在窗外:“她结婚的时候,我们见过。”

话音刚落,他突然偏头看过来,“记得吗?”

“……记得。”

乔茵更懵了。

在她看来,纪寒声今天提起这一茬,可能是要算开始她叫错名字的账。

乔茵还胆战心惊了两秒,两秒后,她听见纪寒声问:“真记得?”

“……真记得。”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纪寒声跟傅晏当时都去了,乔茵对这俩人有印象。

不管是辛颜家里,还是辛颜老公家里,都是富贵人家,当时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

这俩人不一样,在场还不足半个小时,还是一对新人交换完戒指才到的。

乔茵当时忙得找不到北,她那会儿年纪不大,个子也没现在高,高跟鞋一开始都踩得东倒西歪还必须踩。

她为什么会对纪寒声印象深刻呢?

别人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乔茵是常穿高跟鞋,哪有不摔跤。

那天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她踩着八厘米的鞋绕着整个大堂给来宾发喜糖,发到后头的时候喜糖不够了,她又跑了老远去重新拿。

纪寒声和傅晏两个人是乔茵拿完喜糖回来发的第一组。

那人话跟现在一样少,眉眼间像是带了几分与生俱来的傲气,他就看了乔茵一眼,然后说了四个字:“不要,谢谢。”

本就是走个形式,人家不要乔茵也不能硬塞,手往回一收,刚转了个身,脚还没迈出去半步,鞋跟一歪,重心不稳就往旁边倒——乔茵就这么载在了刚才拒绝了她的男人身上。

这边人不多,刚才还在交谈的俩人也不说话了,一直静了几秒,乔茵一抬头,才看到纪寒声扯了下唇角:“糖可以收,投怀送抱就不用了。”

乔茵:“……”

她借着男人的力站直身子,一股脑地把手里的喜糖盒子都塞到他手里,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人。

身后头傅晏还笑了一声:“猜猜里头有没有房卡?”

乔茵:“……”

-

因为脚扭伤了,婚礼后面的事乔茵半点儿没管。

这一摔反倒还摔出清闲来了,她在休息室抹完消肿药膏,快两点半的时候给辛颜发了条消息,换上平底鞋先出了酒店。

乔茵当时刚刚成年,科目二挂了一次,驾照还没顺利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