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平灌了一大口咖啡,叹了口气:“可我也的确不知道些什么,左思右想,可能还是和陆山那件事有关。现在既然遇上了,也是天意,我就都实话跟你说了,那天说的陆山那事儿……的确是真的,我没撒谎。”

心脏像是蓦地被狠狠捏紧了,许念一时都喘不过气来,只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宋安平啊,可怎么会对她说这么奇怪的话呢?

宋安平见她面色苍白,也不忍心再说,音调都软了下来:“许念,这中间或许还有什么误会,毕竟除了这个,我还真没见陆山有什么不对劲的。”

许念低下头不再看他,嘴唇哆嗦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却被宋安平握住了手:“……这是我的。小念,你冷静一点。”

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咖啡,脑子很乱,可来来去去都是宋安平这句话清楚地回响着。

陆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但能发展到半夜去给人买东西的地步,怎么看关系都不简单。

她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地疼,像是有电钻直往太阳穴那钻,伸手捂住额头,许久才艰难地说出一句话:“陆山,在骗我……”

眼下说任何话都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那么信赖的一个人,亲口得到证实却依旧不敢去信,光是想像他的温柔会分给别的女人一半就要发疯了。

宋安平手足无措,当初一直瞒着就是怕许念会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都太清楚陆山对她的意义。可事情如果牵连太广,那就必须得实话实说了。

“许念,你理智一点,现在什么事都还没查清楚。究竟事情和唐家到底有什么关联,难道不需要去仔细查查看?”

他的一席话才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对,真相,那个唐仲骁一直在阻挠她靠近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许念将还在发抖的手指慢慢收拢,一点点攥的很紧,目光也陡然深邃起来。

-

回去时天早就黑了,许念一路都很少话,倪薇也习惯了她这样,倚着后座玩手机。

车子行驶在高速路上,窗外又开始噼里啪啦的落起豆大的雨点。车窗上有雨水沿着玻璃往下滑,许念能看到上面倒映出自己的面容,寡淡无神的一张脸,没有半点神采。

还没到宅子门口就远远地瞧见一个人,车灯投射在他身上将影子拉的又细又长,他撑着伞站在雨幕里,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冷,可眼底分明淬了几分焦急之色。

司机把车停在廊檐下,急忙跑下车去给两人撑伞。可唐仲骁已经率先一步走过去,径直打开许念那边的车门,直到见了她,脸上的神色才渐渐柔和:“这么冷,怎么总往外跑?”

许念坐在车里和他对视,他站在逆光的角度,一双眼被暗影完全模糊了,似乎太多时候她都忽略了,总以为看到的便是真的。

那个一直在边上陪着她的男人,到底又有几张面具?

她沉默地从车上下来,马上就被揽进了一副结实的怀抱,属于他的温度慢慢蔓延到她身上,一点点似乎还在往她心脏的部位侵蚀着。

“雨很大。”他几乎将她完全塞进了大衣里,可自己却半个肩膀都在淋着雨。

倪薇站在另一头慢慢暗淡了神色,还是什么都没提,只指挥司机帮忙拿东西。

几个人一路往里走,唐仲骁始终将她搂得非常紧,等回了房才轻声问她:“买的什么?”

许念就把那个装翡翠坠子的盒子递给他,唐仲骁随便看了眼就放在床上,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又伸手从后面抱她:“一天没见,让我抱抱。”

她就站在那也没动,乖乖地听话,可从头到尾半句话都没有。

唐仲骁最受不了她这副目中无他的样子,伸手掐住下巴迫她转过脸来:“怎么了?”

许念摇了摇头:“没事,走了很多路,脚疼。”

那男人听完就低低地笑了,伸手将她按坐在床边。

许念不明所以地看着,直到被他脱了鞋,将一双冰冰凉凉的小脚捏在手掌间,这才顿悟过来他究竟要做什么,瞬时就红着脸推拒:“不用,休息下就好了。”

唐仲骁也不说话,微微低垂着眼,手上用力就帮她按摩起来。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密密实实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层剪影,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可谁能想到那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男人会做这种事……

他忽然抬眼看她,两人的目光撞个正着,许念便第一时间躲开了。只听男人轻笑着问:“好点了吗?”

许念急忙点头,顺势把脚收了回来:“已经不疼了。”

灯光太刺眼,屋子里又太安静,似乎哪里都是他的呼吸和味道,许念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直到他撑着床沿靠过来,抵住她额头轻声叹息:“想你想到睡不着。”

她抿着唇不答,他便慢慢俯身吻住她。

一切都好似顺理成章。

可这温柔,她再也不敢贪恋半点。

-

他留下来过夜,一整晚都不放过她,难为隔天还能一大早就起床回公司。许念等房门被带上,这才睁开眼,冷冷地望着屋顶那盏吊灯。

今天是老夫人的寿辰,唐家上上下下都格外忙碌,她从后门溜出去时谁也没注意到。宋安平早就等在路口,车窗外落了一地烟头,见她出现急忙打开车门:“还以为你出不来了。”

许念把手里的地址给他:“先去这里。”

宋安平什么也不问,只提醒她系好安全带,车子就箭一般飞快地滑了出去。

事情终究是过去了好些年,要真想查总归有太多难处,更何况还有唐家从中阻挠,许念和宋安平去找了他们当年合租的那套公寓停车场监控录像,翻了一下午,结果一无所获。

那年的带子早就被销毁了。

当时的人也都各奔东西,宋安平联系一起合租的师兄弟,可最后也什么有用讯息都没问到。

幸好黄天不负有心人,两人调查当年陆山在唐氏负责的那些案子,最后还是小有进展,至少证实当时之美说的不全是假话。陆山和唐仲骁在公事上的确没有太大的矛盾,证明唐仲骁因为公事杀害陆山的结论并不成立。

那么,就是私事——

许念靠着车身,茫然地望着天空走神,手里拿着宋安平刚刚买来的热饮,可一点胃口也没有。这事儿很明显有人早就清理过痕迹,就像当年那案子结的不明不白一样,许多关键的环节都被抹掉了。

宋安平吸了口烟,站在她身后表情有些无奈:“我会试着再联系其他人,总会有蛛丝马迹,毕竟这么多年了,急不来。”

许念知道对方是在安慰他,回头冲他笑了笑:“我不急。”

两人沉默着,宋安平忍不住伸手拍她肩膀,和她并肩靠坐在车前盖上:“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时候你想过后果吗?有些事,知道也没意义,他都不在了。”

古话都说,难得糊涂,人一辈子活的太明白总归不是件好事。

可许念听完也只是扯了扯唇角,有风吹过来,将她一张脸刮擦的微微泛着红:“哪怕陆山真有事情瞒着我,我也有权利知道,不想活的像个傻子一样。”

宋安平张了张嘴,最后只叹了口气:“我相信他。”

许念低头苦笑,却一个字都没再说。

其实这世界上,最难懂的便是人的感情。

“你说,如果事情真是唐仲骁做的,可没有动机啊,但是如果不是他做的,那么他费劲心思的遮掩又是为什么?或者说,是在维护谁呢?”宋安平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头雾水的样子。

许念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唯一值得他苦心维护的当然只有一个人——

-

晚宴必须要参加,许念赶在天黑前回了唐家老宅,刚刚打开房间门却见唐仲骁在里边,他背对着她站在窗前,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动静才慢慢转过身来。

“去哪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息怒,许念强自镇定地把外套脱下来:“见个朋友。”

唐仲骁便一直盯着她看,也不知道信不信。

等她换完衣服出来,那人就坐在窗前的贵妃椅上朝她招手:“过来。”

许念心里七上八下的,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可眼下瞧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又疑心是不是对方发现了什么。刚刚走到他面前就被男人拽进了怀里,他低下头在她颈间轻轻嗅了嗅,眉头便皱了起来:“见了男人?”

她先是愣了下,随即才佯怒道:“我都不能有异性朋友了。”

唐仲骁闷声笑了笑,再开口却说起了别的:“晚上会有很多人出席,你只要露个脸就行,无聊就早点回来休息。”

许念点了点头,他就在她唇角吻了吻:“明天我们就一起离开。”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眼神和语气里的关心都让她恍惚,似真似假,她早就分不清了。

晚宴果然来的人不少,到处都衣裳鬓影,许念端了杯红酒无聊地喝着,偶尔吃点小点心。看得出来来的都是唐家的生意伙伴和世交,唐仲骁一整个晚上都在应酬,她还见到了唐家那位大公子唐启森,对方光是一个侧脸就透着一股冷淡禁-欲气息。

都是一家子不好亲近的主。

许念忍不住在人群里梭巡唐莫宁的身影,终于在靠角落的地方瞧见那人,对方正和一个男人微微低头说着什么,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忽然抬眼瞧过来。

那么阴鸷的眼神,许念坦然直视了,半点都没避讳。

唐莫宁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缓缓勾起唇,隔空冲她举了举杯。

第38章

整个晚宴许念的目光几乎都钉在唐莫宁身上,连身边什么时候有人走近都不知道,结实有力的胳膊忽然揽住她的腰,耳畔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看什么呢,叫你都没听到。”

许念愣了下,转头看他时已经恢复平静:“唔,看到莫宁和一位男士聊得不错。”

唐仲骁皱眉看了一眼,不发表任何意见,反而将她手里的红酒换成了一杯果汁:“我不在身边,少喝酒。”

她便低头看着果汁没说话,唐仲骁又伸手拍了拍她后脑,总是一副和孩子说话的语调:“待会偷偷溜走也没事,不用撑着。”

许念抬眼看他,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是低声说了一句,“……你也少喝点。”

唐仲骁自然是意外极了,即使面上没表现出来,眼底却泛起一阵激动的热潮,控制不住地在她颊边吻了吻:“好。”

周围到处都是人,许念有些尴尬。可那人像是随意惯了,半点局促都没有,还拿了块蛋糕逗她:“咬一口。”

许念的脸更红了,即使不抬头也知道很多人往这边看,便小声提醒他:“别人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他说话时有淡淡的酒精味充斥着她的鼻腔,她看过去,只能看到他黑沉而明亮的一双眼。

他注视着她略微茫然的双眸,一字字地说:“没有误会,我对你,就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模棱两可的一番话,许念听得心跳不稳,可他却再也没有多余的解释,说完就转身走了。

他又去应酬,好像抽空过来就为交代她几句而已。许念见倪薇一直陪在唐夫人身边,这会儿那两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在她身上,表情各异。

唐夫人的眼神恨不能在她身上烧几个洞,忿忿看她一眼,连平日那副温和的假象都免了。相反倪薇要平静的多,只是失神地看了她一眼,转脸就被唐夫人拖着四处交际了。

看唐夫人那副样子,许念几乎已经猜到对方留她参加寿辰的目的,想让她知难而退,其实又何必这么麻烦?

正在思忖间,忽然见唐莫宁拿了手机匆匆忙忙往外走,表情严肃,像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她几乎没多想就跟了上去。

为了增加喜庆气氛,今天走廊上的灯全都换成了大红灯笼,光线却比往日暗淡,许念只能看到唐莫宁一路急急地往前走,身影恍恍惚惚地和周围树影重叠,无端增加了几分鬼魅感。

唐莫宁停在门口不远处,直到很快有人走上来和她说话:“唐小姐。”

许念一下就认出来了,正是今天她调查陆山公寓监控的那家公司的负责人!

对方的五官正好被一盏灯笼的光线衬得格外分明,仔仔细细地拢在光晕里,他和唐莫宁说话时语气谄媚:“他们什么都没查到,东西早就毁了,手下的人也都换了一批,没人会乱说话。”

唐莫宁抱着胳膊,良久才“嗯”了一声:“这种小事以后在电话里告诉我一声就行。”

那人就龇着牙笑了笑:“上次你承诺那笔钱都还没给我,今天是不是方便——”

唐莫宁有些恼怒的样子:“还怕我不给你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等钱用嘛。”

许念侧身藏在柱子背后,堪堪能看到唐莫宁的侧脸,她像是有些烦躁,拨了拨头发:“等两天吧,二哥把我的卡全都冻结了,等他走了就好了。”

“是是,唐小姐答应的肯定假不了。”

许念无声地站在那里,有些事即使查的还不够清楚,可也大概能猜到一些了。但猜忌得到证实,心底仿佛更空了,一想到唐仲骁在这中间扮演的角色,她的心居然也会疼。

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唐莫宁还站在原地没动,她点了烟靠在另一头慢慢抽着,直到身后又有人走过来。

许念马上挺直了背,是唐仲骁。

-

“我说过很多次,马上就会带她离开,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男人的声线在夜晚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一双眼凌厉如鹰隼。

唐莫宁懒洋洋地回过身,吐了口烟圈,周身都是灰白色的烟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上次没撞死她,这次又想怎么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陈风在合谋什么。”刚才在宴席上扫了她几眼,始终都在和陈风聊得火热,陈风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被揭穿了,唐莫宁也丝毫没觉得窘迫,反而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心疼她,怎么,觉得内疚?”

男人并不说话,只是伸手将她指间的烟夺过之后弹了出去。

唐莫宁终于来了气,音调不自觉拔高:“唐仲骁!你明知道我讨厌她,你不是最疼我的吗?当初为了我都愿意绑她,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许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像是忽然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般头晕目眩。

可那男人压根没有否认,只是沉默着,高大的背影对着她,她完全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是真的吗?

她愣愣地看着,直到唐莫宁的声音又清晰地传过来:“哥,我答应你不动她。可你别再和她牵扯不清好不好?我受不了,看她一眼都难受,你难道以后还准备让球球叫他舅妈吗?不觉得太可笑?”

唐莫宁越说越激动,双手狠狠攥着唐仲骁的黑色外套:“你分明就是把定时炸弹往家里搁,她要是知道球球是陆山的儿子,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脑海中“轰”一声像是有什么炸开了,剩下的话许念再也听不清,眼前的一切也渐渐变得模糊不堪,耳边只剩那一句话……

球球是陆山的儿子。

陆山的儿子。

她连转过头看那两人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唐莫宁歇斯底里的模样还在眼前,可她居然那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