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抬手抵住他的唇,示意他不需要多解释:“我知道。”

事到如今他们都太清楚彼此的心意,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话来说明。

唐仲骁将她抱紧,微微叹了口气:“这辈子算是被你吃定了。”

许念忍不住笑:“不是说听老婆话的人才有福气?”

这话说完她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却已经不容她退缩,将人从自己怀里捞出来,故意逗她:“许小姐这算不算是在暗示我,该求婚了?”

许念拼命地扭过脸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地说:“才不是,口误而已。”

“真的?”

她笑着想躲,他却追着她非要个答案:“不如明天就让奶奶看个日子?”

“不要。”

“许念!”

两人一路往回走,正好遇上华叔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他很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候,脸色凝重,一看就是出事了。

第57章

华叔一开口果然语气凝重:“夫人刚刚来电话,三小姐那边出了点问题,她可能暂时来不了了……”

唐仲骁一听这话就知道问题严重,母亲极少会忤逆奶奶的意思,更何况唐莫宁那边一直有唐启森在负责,大哥的手段他知道,如果连他都解决不了,说明事情一定不乐观。

他怎么说也是唐家人,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脸色已经不由沉了下去:“出什么事了?”

华叔看了眼许念,犹豫几秒还是实话实说:“三小姐她……没了。”

许念听完这话脑子瞬间懵了,下意识就急急地接道:“什么意思?”

唐仲骁也冷下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即使他面上不动声色,可眼神已经足够吓人,像是华叔再说错一句话就会发火似的。

华叔还是硬着头皮将剩下的话说完:“三小姐之前曾经收买陆山公寓的大厦管理员,让他帮忙盯着许小姐和宋安平的调查进展,后来两人大概在财务上起了分歧,那人一直讹诈三小姐。前两日她刚刚出来就又和那人起了冲突,大概本意要那人死,结果自己反倒出了意外。”

他了解的也没那么仔细,只能说个大概经过,可哪怕如此面前的两人气色也并不好,尤其是唐仲骁,面色苍白如纸。

那毕竟是他亲妹妹。

许念也怔在那里,她是希望唐莫宁罪有应得,可这消息实在太突然。

华叔看唐仲骁一直没说话,知道不是时候,可还是理智开口:“机票已经订好,得回去看看。”

他们才刚回来一天就出了大事,哪怕唐仲骁如今和母亲闹得不可开交,可这种时候也必须亲自去一趟。他点了点头,华叔就退下去处理其他事务,夜重归于宁静,只剩之前的两人面面而站。

可再也没有刚才那阵轻松欢喜的氛围——

许念担忧地看向身边的男人,此刻他冷削的侧脸被稀疏的光线模糊了,只能看清一双眼沉如星海。她吞了口口水,开口时声音都有些不稳:“我陪你去。”

他缓慢的看过来,她那一刻尤为紧张,这个妹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是不言而喻的,她甚至担心他会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然而他异常平静,就连伸过来抚摸她脸颊的手都平稳至极:“不用,你待在奶奶这里。”

她还想再说,可转念想到唐家现在会是怎样一番局面,于是还是彻底地沉默下来,去了只会让他分心,唐夫人这时最不想见的人一定就是她。

如今许多事都不需要再用言语表达,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唐仲骁读懂她眼底的不安,顺势将人揽进怀里,音色沉了八度:“和你没关系,走到这步田地是我与母亲共同的责任,该反思的是我们。”

他没有一天不在懊恼忏悔,可上天还是没给他任何机会,并不是所有事错了都能弥补,有的悲剧一旦开了头就注定不能喜剧收尾。

谁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有因必有果。

他和母亲也彻底地失去了亲人,以后都要在无尽的自责和内疚中了此余生,这个教训直接又残忍,现实就是这样,不会对谁手软。

全都一视同仁。

许念感觉得到他的难过,她太想安慰他什么,可这远远不是几句苍白的言语就能抚平的。她只能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用自己并不温暖的身体努力贴向他僵硬的身躯。

-

夜里外面忽然开始下起小雨,气温骤降,许念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翻身看向身旁的男人,院子的路灯晃着他的脸,他始终安静地紧合眼眸,气息浅淡。

可她知道他没睡着。

听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每一滴都落在了她心上,那总归是一条命,还那么年轻,一点触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许念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球球现在怎么样了?那么小的孩子没了父亲母亲,简直造孽。

唐仲骁终于伸手搂住她不许她再乱动,低哑的男音轻轻传过来:“别乱想,好好睡。”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还睡的着?真以为她那么铁石心肠吗?她也翻过身去抱住他,将脸贴上他硬实胸口,听着那一声声地沉稳心跳这才安宁不少,可声音依旧闷闷地:“你自己不也在乱想。”

唐仲骁安静下来,只用手指一下下缠绕着她的发尾。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雨声渐小,他这才压着嗓子说:“带你来奶奶这,一方面是让你见见我最在乎的人,另一方面是想……在她的见证下向你求婚。”

许念的心跳蓦地漏掉一拍,抬头望进他漆黑的眼底。

他脸色不好,说了这么几句又沉默下来像是在缓口气一般,等忍过那阵才又接着说下去:“现在恐怕都要放一放了,可我的心你都懂,不许胡乱猜疑。”

难为他这会儿还记得向她解释,许念心里酸涩得难受,在他胸前拼命摇头,声音近乎哽咽:“不要紧,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爱情这条路也千百种模样,他们或许磨难重重,可最终的结果能通往幸福就够了,过程再艰辛,只要是和他一起就不觉得苦。

他将她抱起来放在身上,掌心温柔地抚着她的脊背,一下下像是在安慰。快天亮的时候她总算睡着了,唐仲骁这才慢慢将她放好,俯身在她额头吻了吻。

华叔早就在门口候着,等他披了外套出去,马上把那边的情况汇报了一遍:“太太老毛病又犯了,刚被送去医院,现在家里还有大少爷撑着,但家里公司两头忙,始终顾不上。”

唐仲骁一言不发地将外间的窗户推开一些,空气里都是雨后的清新,迎面打了过来,这才让他清醒不少。

“我待会和奶奶辞行。”他说着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卧室的房门。

华叔会意:“这边我会安排人,先生放心。”

唐仲骁心里有事,也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靠在窗边点了一支烟。

这次华叔没拦着,跟了他这么久什么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叹息一声:“先生除了陆山那件事上办的不妥,其他时候对三小姐都还算有底线,走到这一步,不全赖你。”

知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他忍不住苦涩一笑,这一笑就扯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抽进去的烟好像全都堵在了胸口。唐仲骁开始剧烈咳嗽,他怕吵醒许念一直在忍,可越忍咳的越凶。

华叔急忙去给他倒水,他喝了也没缓解多少,手里剩下的大半截烟被他直接攥在指间给捻灭了,火辣辣的灼痛感才让他那阵窒闷得以纾解。

他说:“偏偏就是这一件事毁了她,不用开解我,错就是错了。”

身后的老人向来心疼他,听完这话张了张嘴,最后竟什么都不再说了。所有悲剧的起因都是这一件事,一环扣一环,时至今日已经牵连了多少人。

三小姐这一走,所有事总算尘埃落定。

“或许,命里皆有定数。”也就华叔还敢这么跟他说话,唐仲骁看着窗外走神,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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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仲骁很早就出发了,许念醒来时枕侧早就没有人,只剩鼻端若隐若现的沉木香,是他的味道……

她低头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那串他始终不离身的佛珠,都顾不上穿外套,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迎面却险些撞上人。

是祖宅里一个年纪很轻的下人,名唤小可。

小可好不容易才稳住托盘里的午餐,忍不住瞪大眼:“许小姐你慢点,要是老太太看到可不定怎么训你呢。”

许念顾不上解释,抓着她的手就问:“唐仲骁呢?”

“先生早就走了啊。”小可摇了摇头,把东西放在红木桌上。

许念失望地看着大门口,又恨不能狠狠捶自己几下,怎么能睡这么死?他一走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见,居然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她慢吞吞地坐回椅子上,又抬眼去看一旁的钟表。

小可忍不住就笑了:“许小姐和先生感情可真好,这么快就开始想他了。”

许念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在思念那个人,简直牵肠挂肚。她脸上有些不自然,这才想起来问小可:“奶奶那边还好吗?”

唐 家小姐出事的消息也一大早就在下人间传开了,都是忌讳没人敢提,小可年轻嘴巴没个把门的,探了探门外才小声说:“老太太一直不喜欢这个三小姐,我们也不喜 欢,平时霸道惯了,谁都知道早晚要出事。老太太昨天接到电话的时候倒是难过了一阵,晚上看起来像是没事了,这会儿正在偏厅念经呢。”

许念听着心里百感交集,怎么可能一点不在乎呢,要真不在乎就不会这么早就在佛堂了。

赶到佛堂时见老人家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那里,手里捻着一串珠子,嘴巴微微蠕动不知道在说什么,面前放了厚厚一本经文。许念悄悄地进去,掌心合十,也虔诚地磕了头。

老太太这才回身看了她一眼,大概已经念经完毕,慢慢地站起身来:“年轻人也信这个?”

“不信。”许念伸手扶住她。

老太太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由也笑着摇头:“我也不信,可这因果轮回,福报还是孽障全是自己造化,这些道理全是真的。以前一直让宁丫头跟我听佛经,可惜那丫头戾气太重,又没个定性……”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许念没有回话。

老太太沉默着,伸手拍了拍她手背,多少还有些心伤感叹:“走吧。”

两人一起出了佛堂,穿过那条幽长的走廊迎面便是一阵温暖的阳光笼罩着,昨夜下了那样一场雨,早晨起来半点痕迹都不留。这世界大抵便是如此,太多的人和事最后只剩一场空,要活成什么模样其实还要靠自己。

许念抬头望向那片澄澈的天空,蓝得几乎看不到一丝云彩,她想这辈子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这样才不枉费活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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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仲骁隔天来过一个电话,听背景音那边噪杂一片,大概不少事需要处理,两人没有时间说太多软言细语,只互相报个平安就挂断了。

许念拿着手机来回看,心里不免有些空落落地,可也知道眼下情境不对,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可还是控制不住疯狂地想念那个人。

有些东西在她心里早就不一样了,这个人也随着时光渐渐刻进她骨髓里。

这和当初与陆山之间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和陆山在一起似乎是从小到大的一种习惯,究竟有多少爱多少心动她自己不得而知,只知道生命里早就刻着那个人的名字,甚至没去多思考过什么,一心享受着他的好。

可唐仲骁不同,她对他有恨却也有感激,慢慢转变成爱情。他们并肩前行,从彼此身上学到了太多东西,一起成长,这是最好的爱人,也给了她最好的爱情。

最好的爱情才能让人不断坚强不断成长。

唐仲骁这一走又是好长时间,奶奶年纪大了还是受不得刺激,没两天就病倒了。许念一边照顾她一边帮忙处理宅子里的事,她学过医,对管理方面也有一些经验,倒是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转眼雨季一过就入了深秋,天越来越冷,奶奶偶尔也会问起那边的情况,许念也不瞒她:“案子已经结了,那个管理员涉嫌勒索和故意杀人已经被正式起诉,仲骁一直没回来是家里生意丢不开。”

奶奶微微点头,又忍不住叹气:“害人终害己,要不是她一心不放过你,这又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陆家因为孩子想放她一马,结果还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死路。”

许念也是后来听唐仲骁说起才知道,原来是那个管理员一直贪得无厌朝唐莫宁要钱,她自己偏偏背后又做了太多坏事落了把柄到那人手中,于是处处受制,不敢报警也不能对家人说,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又动了杀心。

不过这次她没那么幸运了,和那个管理员争执时被捅了好几刀,听说现场惨烈,不知道她的血渐渐流干的那段时间都在想什么?

会不会后悔曾经罔顾人命的这些恶劣行径,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消失,是不是也觉得恐惧害怕?

这些都无从知晓了,许念现在想起心底只剩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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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仲骁这边的事也渐渐处理妥当,这天和大哥一起到医院接母亲出院。唐启森路上忍不住叮嘱他:“她心里不痛快,要是教训你两句就忍耐些。”

这些他当然懂,这种时候怎么也会忍让。

唐启森看着窗外,忽然问他:“你和那个女人,真打算结婚?”

唐仲骁并不打算同他多说,只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唐启森的眼神渐渐淡了,近乎落寞地感叹一句:“你总算争到了,你从小就清楚自己要什么——”

极少会见大哥这样,唐仲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从前兄弟俩除了公事几乎很少交谈,打小就不亲,这会儿忽然说起这么亲密的话题彼此都不适应。他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道:“其实当初你也可以。”

唐启森只是淡淡一笑:“‘当初’这个词未免太残忍,不去想也罢。”

“大概还是不够爱。”

他这话让身边的男人微微一怔,唐启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唐仲骁只是点到即止:“有些选择也未必都是错的,或许正是因为你当初看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所以一直以为自己错过了。或许拥有了你却不得而知。”

唐启森浓眉微蹙,像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暗示,修长的指节下意识开始拨弄指间那枚婚戒。

车子总算进了市区的一所私立医院,唐夫人到现在依旧状态不好,见人总是恍恍惚惚地。医生说她受刺激严重,如今都有些不认人了,可平时大多时候还是正常的,只是见了孩子就会叫“宁宁”,总说那是唐莫宁小时候。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她来说自然打击巨大。

唐仲骁蹲在床边给她穿鞋,扣扣子时手指都在发抖,曾经他一直怨恨母亲,可如今看她这副模样还是狠不下心肠。

唐启森已经办完出院手续,走过来轻轻握了握母亲的手,唐家的男人全都不善言辞,这会儿眼神复杂却也只是无声叹了口气:“妈,回家了。”

唐夫人一直盯着门口看:“宁宁呢?她怎么没一起来。”

“……”唐仲骁的手滑落下去,头微微垂着,半晌都没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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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的时候,奶奶的身体总算好了起来,大概是这阵子在家憋久了,开口就和许念说:“咱们出去转转吧,这些年哪都没去过,孙子一个比一个忙,有个孙媳妇就不一样了。”

许念被她这声“孙媳妇”喊的不好意思,又不放心地叮嘱:“您身体才刚好。”

“不至于,”奶奶连连摆手,还故意挺了挺腰,“看我多精神,再不出去走走会又得憋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