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萌萌交往过的男人只有孟井然。她有个讨厌接吻的怪癖,以前孟井然喜欢她,顺着她,宠着她,倒也不怎么勉强,每次接吻都如例行公事,蜻蜓点水,舌吻的次数几近于无。

舌头柔软又温暖,像人的心脏,她排斥和任何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穆城的唇碰上来,她浑身一震,用力扭头发疯似的躲避。他挑眉,眸色渐深,掰着她的脸又狠狠吻上去,一点也不温柔,唇舌掠夺几乎凶悍,啮咬得她嘴里全是清淡烟草味和丝丝疼痛。

妈的。

她瞪眼怒极,半天挣不开,干脆狠下心,张开牙齿狠狠一咬,不料他早有防备,从从容容地退了出去。

“……”

穆城松了手,尚萌萌几乎是从引擎盖上滚了下去。长发微乱双颊绯红,前所未有的失态狼狈。

她懊恼不已,退了几步喘气皱眉,嘴里满是他的味道,必须极努力才能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穆城斜靠着车,修长双臂随意一环,浑然天成的好整以暇。纯黑色的西装袖子略微收高,露出一块腕表,不知被打磨出几百个平面的表面熠熠生光。他颇有兴味地打量她,“这么生气?”

“……”让你被一条狗啃骨头似的啃嘴试试?

心中问候穆家祖宗十八代,尚萌萌略理了下被弄乱的长发,话音出口答非所问,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且淡定,“穆总要的报酬拿也拿了,请问我能走了么?”说完斜眼一扫。

将好看见他摸嘴唇,唇形漂亮,唇色很淡。

一看见他的嘴她就想起几分钟之前自己被强吻。贱人。

这时穆城略点头,表情淡淡的,“上车。”

上鸡毛。

她气不打一处来,脸上却维持表面的平静,笑,“不用了,穆先生,不麻烦您了。我出门打个车就……”

“上车。”

“……”尚萌萌手里正拿着包,空气里咔擦一声响,眉笔不动声色隔包断成两截。她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微笑,低头,拉开车门坐进去。

黑色轿车在夜色中平缓驶出。

车速由慢到快,窗外的霓虹夜灯连成光束似的一片,飞驰而过,斑斓光线映在穆城脸上,由于五官深邃的缘故,投下深浅不一的影。

“住哪儿。”他单手打方向盘,姿势随意漫不经心。

和身旁这位共处,其中滋味堪称煎熬。这个男人的气场太强又太具侵略性,令尚萌萌相当不自在。她目光盯着窗外光挂陆离的夜景看,眼观鼻鼻观心,低声报了华南路公寓的地址。

半路都很沉默,谁也不说话,交流为零。穆城安静驾车,表情淡漠,尚萌萌神色冷然,如坐针毡。

终于,车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前方行人来来往往地穿梭。忍了大半路的尚萌萌终于憋不住了,她直视前方清了清嗓子,尽量用一种听起来很平常的语气,“穆总,您到底想要什么?”

这么金光闪闪一尊佛当免费司机?资本家的习性通常借一还百,绝不会有她能占的便宜。

穆城没言声。

红灯跳绿,汽车再次发动。

尚萌萌皱眉转头,视线落在他的侧脸上,刚想开口再说什么,黑色轿车却猛地一记急刹停了下来。她低呼了一声,身子由于惯性狠狠扑向前方,却又被安全带给扯了回来,后背重重撞击椅背,痛得龇牙咧嘴直吸气。

刚才的刹车来得猛,她觉得自己的脑仁都被震荡了一下,抚着额头抬起眼,气得想骂人,却瞧见拐角处,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从单车上摔了下去,手机飞出几米远。估计是个下了晚自习的高中生,玩儿手机没注意看路,爬起来后扑扑衣裳,捡起手机,灰溜溜地骑着车走了。

“……”尚萌萌探头朝那个高中生张望一眼,边揉额头边嘀咕着爆了句粗,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清晰。

穆城看她一眼,声音沉沉,“好姑娘一般可不说脏话。”

她冷笑,心里堵着气,忍不住勾唇顶了一句:“好姑娘现在能这么淡定地和穆总坐一块儿聊天?”说完转头看向窗外,表情逐渐冷下去。

她这一行是灰色地带,出名的身家百万千万,不出名的,收入却还不如一个普通白领。虚荣心作祟,在形形色色的诱惑下,每年都有青春貌美的年轻女孩儿下海,专门伺候B市那些爱寻花问柳的阔少。

陪吃陪酒陪睡一条龙,越重口的玩儿法开价越高,玩儿得越大赚得越多,这就是B市富人口中常能听见的“脏蜜”。简而言之,就是只要有钱,谁都能上。

之前她出现在林岳峰的饭局上,这个男人或许也和易三爷一样,误会了什么。

那也无所谓。

尚萌萌讨厌解释也懒得解释。无关紧要的人,爱怎么想与她无关。

就在此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却平平稳稳地传来,语气稀松平常得像在讨论多云的天气,“下个月,孟家的小少爷大婚。”

她指尖微颤,脸上却波澜不惊的样子,一阵静默后,“您怎么忽然提这个?”

他笑得散漫,“随口一说。”

盛夏天,车里开着冷气,温度低得像是隆冬。她衣着单薄只觉得冷,但仍是沉默地忍耐,大约十分钟之后,周围的景物变得十分熟悉。华南路终于到了。

穆城靠边将车停下,表情漠然。

尚萌萌一刻也不愿与这人多呆,面上笑容很职业,“今谢谢穆先生。”两只手快速解安全带,开车门。

“咔哒”一声,车门上了锁。

她嘴角的笑容骤然一僵,转头,沉着脸静静看他。

修长的手指探出,摁下车内小灯开关,橙色光线昏沉旖旎填满整个空间。穆城侧头,高大强壮的身躯朝她欺近些许,漆黑深邃的双眼目光充满兴味,懒懒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我能吃了你?”

“……”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表情波动太大,尚萌萌将手从门把上收了回来,身子不动声色地往远离他的方向微靠,语气平静道:“那穆先生还想说什么,洗耳恭听。”

穆城笑了下,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拿烟的左手随意地支出窗外,淡道,“尚萌萌,你刚才问我想要什么。”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平视前方眸色深沉,语气很淡,“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你觉得呢。”

“……”

她眸光闪动,有一点惊讶,更多的却是觉得荒诞好笑。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笑出声来,像是听到了极滑稽可笑的事,越笑越夸张。

他侧目看她,白色烟雾下的面容冷峻异常。

好半晌,尚萌萌才停住,嘴角挂着笑,声音却低了几分,“三生有幸啊。”转过头,一双明眸之中波光潋滟,眨眨眼,“亲兄弟明算账,穆总要人,总得先开个价吧?”

他食指敲轻敲抖落烟灰,“你想要什么?”

她要什么?

尚萌萌眯了眯眼,嗓音轻得空灵,“您能给什么?”

穆城静默片刻,捏住她尖俏的下巴,在那张明媚妖娆的小脸上细细端详,淡道,“你要的,我都给得起。”

尚萌萌不喜欢这样的触碰,想躲开又忍住了,垂眸掩尽一切心事,平静道,“我是个模特,需要钱需要资源需要名气,这些最基本的穆总应该知道。另外,如果您方便,出席孟井然婚礼的当天,我希望做您的女伴。”

“成交。”

“……”她笑了下,“成交。”

答应得快而干脆,一笔交易一锤定音。

穆城勾起笑容,吻落在她口红晕开的唇角,与之前的霸道野蛮截然不同,轻柔怜惜,令人生出满含深情的错觉。

一番不能称为愉快的谈话,以穆城给她的一张卡和一个地址结束。尚萌萌捏着两样东西下了车,站在夜风中,沉默地看着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她晶亮的双眸媚色褪尽,逐渐浮上一丝茫然,转身往公寓楼走。

摸摸心口,那里一片麻木,风空洞洞地穿过去,已毫无感觉。

回到2403,还在楼道里就听见里头传出清脆的女孩儿笑声,银铃似的。尚萌萌开门进屋,一边换鞋一边打趣在客厅里嬉闹的姑娘,“怎么,中六合彩了?”

季如烟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扭着水蛇腰从卧室出来,一边喝一边凉凉地说,“荣伊的老师给她推荐了一个试镜的机会。两个疯婆子。”

“Congratulations!”尚萌萌拍手欢呼,十分夸张地吹了声口哨。说完荣伊之后转身回卧室,关上门,将外头的欢声笑语隔绝。

纸张上的字迹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她指尖摩挲,知道那是云新区最大的一处庄园别墅,建在全B市最昂贵的地皮上,众所周知的穆家大宅。

她和穆城约定,明晚她自己过去。

尚萌萌半眯了眼一阵端详,忽然觉得疲乏至极,东西一扔,合上眼倒头躺了下去。

什么叫精彩,这就叫精彩,什么叫狗血,这就叫狗血。

打开音乐播放器挂上耳机,空灵的女歌手幽幽唱着,她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跟着哼,“盼我疯魔,还盼我孑孓不独活,想我冷艳,还想我轻佻又下贱……”

要我阳光,还要我风情不摇晃。戏我苦笑无主,还戏我心如枯木。

赐我梦境,还赐我很快就清醒。要我美艳,还要我杀人不眨眼。

看我自弹自唱,还看我痛心断肠。

第8章

2403的四个姑娘,都是夜猫子。

荣伊从高中时代就养成了深夜看小说的习惯,多年来风雨不断。秦静涵是搞创作的,据说,深夜11点到2点是画H的绝佳时段,所以她不到3点不合眼。季如烟是个黑白颠倒的主,白天睡觉,傍晚起床,夜里花枝招展地出门享受人生。

相较之下,尚萌萌可怜得多。她不是不想睡,她是长期失眠。

今夜却有点例外。

荣伊次日要去试镜,秦静涵要去公司开会,时间都是在上午九点整,所以两人睡得离奇早,就连季如烟都没有出门。

躺在床上望天花板,尚萌萌拉高被子默默翻了个身,觉得自己更加可怜。唯一的一个不例外,就是她仍旧失眠。

发了会儿呆,她翻开手机刷微博,热搜词条“风尚被收购”窜进眼帘。点开话题,置顶内容赫然一行大字:穆氏巨资收购风尚,时尚界江山或洗牌。

“……”尚萌萌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沉默须臾,手机一砸。掀开被子下床,去漆黑一片的客厅里拿了罐啤酒。

凌晨1点左右,月光淡淡洒入,整个屋子出奇安静。隐隐有歌声传出,隔着门板,嗡嗡不甚清楚,伴随着沙哑女声的哼唱,音调诡异又好听。

她挑眉,抠开拉环喝了一口,敲响季如烟的房门。

断断续续哼着歌的女声顿了下,“门没锁。”

尚萌萌拧开门把,房间里没开灯,只有从窗外投入的月色,还有电脑屏幕折射出幽白淡淡的光。一身黑绸睡裙的季如烟坐在飘窗上抽烟,两条光裸的大长腿随意交叠着,月色下是醒目的莹白。

播放器里放的是《不灭》,也是陈粒的歌,极有特点的女声正唱到那句“如果死后所有人与所有人相见,那么离别还有什么危险可言”。尚萌萌看了眼屏幕,发现是单曲循环。

“好听吗?”季如烟淡淡看着窗外。

尚萌萌挑眉,进来之后随手关门,拿着啤酒在飘窗另一头坐下。好听,基调冷艳又阴暗,和季如烟这个女人绝配。

五年前,尚萌萌以艺考第一的成绩考入B市知名院校的平面模特专业,大一下期跟着协会的学姐去做兼职时,认识季如烟。萍水相逢,其后,她辍学,结识孟井然,和孟井然分手,父亲过世,这一桩一桩人生大事,季如烟竟都陪她见证。

这个女人长了一张冷感又艳丽的脸,喜欢黑色衣物,目光总是冷淡随意,美且神秘。像徐克《新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

身上应该有许多故事,却不为人知。

尚萌萌对她了解不多,只知她是地地道道的B市人,大学时期在西雅图度过,回国之后没正儿八经地上过班,却从来没有手头紧的时候。似乎从不与B市名门打交道,却又对各豪门大户的情况了如指掌。

窗开着,夜风微凉。一根烟抽完,季如烟继续从烟盒里摸出了第二根,边叼在嘴里点火,边口齿不清道,“怎么还没睡,专程来我这儿听歌?”

尚萌萌灌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很夸张地叹了口气,慢悠悠道,“人生艰难。”

季如烟翻她一记白眼,“说人话。”

她哈哈地大笑,“也不是专程找你。刚才听见你屋里在放歌,进来看看。”

季如烟哦了一声,纤长两指夹着烟,指指门,“看完了。回去歇着吧。”

尚萌萌被嘴里的啤酒呛到了,“……也不单纯是看看。”说完转头看向窗外,夜深人静,住宅片区的灯火大部分都歇了,唯有路灯光芒映入她眼中,闪动着淡淡落寞,“找个人说话罢了。”

季如烟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挑眉,将还剩一大截的烟戳熄,揶揄的语气,“难得。你竟然也有这么心事重重的时候。”

尚萌萌低低笑起来,目光望着窗外,语气平静道,“姐们儿,我可能最近要搬走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季如烟愣了下,皱眉:“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一脸正气,“我也是今天晚上才知道的。”

“……什么时候搬?”

“这周之内吧。”

“搬去哪儿?”

尚萌萌耸肩,“不清楚喔。”

今天以后,她就是一只金丝雀,穆城是金主,他在B市的房产多得吓人,想把她放在哪儿,全凭开心而已。她似乎没有发言权,也没有选择权。

听见这个回答,季如烟眼底神色冷了下去,半晌才道,“怎么回事?”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的弧度上扬,纤白手指勾起季如烟的一缕卷发,眼底媚色缱绻,极其矫揉造作地说:“我即将和B市最殿堂级的大佬,建立长期炮——友——关——系——”

季美人嫌弃地眯眼,借着月色端详她片刻,很无奈地摇头,“你不会也准备这么跟荣伊和静涵说吧。”

尚萌萌的酒量差得可以,一罐啤酒喝完便双颊绯红。她笑得越发妖媚,跪在飘窗上身子前倾,单手挑起季如烟的下巴,声音能掐出水,“有你在,永远能把我衬托成小清新,我怕什么?”

“……”这个死丫头。

季如烟知道她发酒疯了,爆了句粗,掰开尚萌萌的胳膊架着她回屋,低声自顾自言,“你总这么没心没肺,这样真的开心么。”

尚萌萌滑进床铺把自己裹成了颗粽子,忽然放声大笑。

没心没肺?这个词真是恰如其分。但凡和她走得近些的人,都说她没心没肺,仿佛天下之大,永远没有她真正在乎的东西。

四年之前她爸吸毒欠下巨额债款,她辍学,反应平静。被孟夫人大骂羞辱,又得知孟井然即将订婚宋家千金的时候,她一滴眼泪没流。三个月前她爸复吸,死在一间出租屋,她得知后出奇平静,将丧事处理得有条不紊。

季如烟说,做人能做她这个地步,只会有两个原因,要么就是太坚强,要么就是什么都不在乎。

尚萌萌把头捂进被子,笑得歇斯底里。

怎么会呢?

她分明是在乎的太多了。

“到底怎么做,你才开心。”尚萌萌哼着歌低笑问自己,“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