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勉韵相信自己的女儿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她一向聪明又理智。

沈何夕笑了,她看着自己的妈妈,又像是没有。

“果然,您只能拿钱来威胁我了。”

老人的面前摆了两件东西,一个是蓝色手柄的折燕刀,一个是绿色瓶装的农药。

“如果老沈家的传承断在我手里,我就用我的命来谢罪。大门开着,往外走二十分钟就能看见进城的汽车,那边包里有十万块钱你拿走,去腐国找你妈,别回头。我沈抱石就在这里把自己交代了。”

大门开着,门外能看见初冬轻飘飘的细雪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门内,沈何夕看着那把刀和那瓶农药。

她知道,现在走出去,她的梦想还来得及。

可是她也知道,她走出门,自己的爷爷就会死在这里,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在这里。

女孩儿没有哭,她瞪着沈抱石像是看着自己一生的敌人。

慢慢上前,她拿起了那把精致漂亮的刀。

“我会成为最好的厨子,但是别人都不会知道东海沈家,他们只会知道我自己——我是沈何夕!”

大门关上了。

一样是初冬,一样是选择。

沈何夕笑着直视着自己妈妈的眼睛:“我一直带着他的照片,我以为您会问我他好不好,可是您没有。”

那个他,是她的哥哥。

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第32章 水煮肉片

哈特一家坐在回家的车上,哈特先生开车,哈特太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哈特家的三个小家伙坐在后面。

凯瑟琳坐在专属的幼儿座上昏昏欲睡,只有亚瑟和弗雷德还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哈特太太的脸色。

在刚刚,他们听见里面哈特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在她摔了一个杯子的时候冲了进去。(因为哈特太太要走,沈何夕并没有给大门上锁。)

房里内一个人濒临崩溃一个人看起来只是微微有点激动,随着他们的进入,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哈特太太深呼吸了两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沈何夕的屋子。

偷听是不对的。

但是爸爸也偷听。

妈妈会不会批评我们?

妈妈说过不能吵架可是她和Cici吵架了。

两个小男孩儿一脸沧桑地依靠面部表情互相“交谈”。

哈特太太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您想想您对亚瑟他们的态度,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孩子。可是对待我,您像是在对待一段回忆。您把我当成流落到了太平区的自己,您把我哥哥当成了您在太平区的那段回忆,所以您希望我远离厨房,所以您不想提起我的哥哥。可是妈妈,我是个有独立意识的人,哥哥也是从一个会哭泣会悲伤的孩子开始长大的,我们不可能完全按照您想要的路去走。”

曾经的自己?曾经的回忆?

“咳,亲爱的,你还好么?”其实哈特先生也一直在一边默默地注意着他妻子的情绪状态。

“我没事,亲爱的,我在想,是不是我对待Cici的态度不太好,或者我不应该那么着急地让Cici到腐国来?”

小夕现在骄傲的像是她的爷爷一样,也许在社会上多打磨几年她就会懂得谁是真的为她好了。

“得了宝贝,Cici是自己拿到了Y大的奖学金,别说的好像是你花钱把她从华夏揪出来的一样。”不得不说,讲究绅士风度的腐国人,偶尔也会像他们的老对手那样有一说一。

哈特夫人被自己的丈夫噎到了,她真的很讨厌自己丈夫那部分属于日耳曼人的血统。

不过,丈夫说的对,她忘了她的女儿是多么的出色和优秀。

“妈妈。”亚瑟在后座上摇着手臂申请发言,“我喜欢Cici,她会不会做饭都无所谓,她是个我姐姐,会照顾我,也会责备我…嗯,我喜欢她。”

“我也是!我喜欢Cici,凯瑟琳也喜欢Cici,没有好吃的鸡和肉我们还是喜欢Cici。”弗雷德小小声地附和自己的哥哥,在哈特家这样的情况可不多。

哈特太太对待自己的三个孩子一向细心温和,她转过身拍了拍亚瑟的头:“是的,Cici是个很好的姐姐,我很高兴你们都喜欢她。”

“妈妈,你从来没有拍过Cici的头。”弗雷德对自己的妈妈说,“我和亚瑟做得对了你都会抱抱我们,拍拍我们。Cici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些。”

Cici,又是Cici,在她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的丈夫和儿女都喜欢小夕,都愿意为她说话,哈特太太难以形容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弗雷德,Cici已经是个大人了,妈妈不应该拿再对小孩子的态度对待她。”

“不,亲爱的,面对亚瑟、弗雷德还有凯瑟琳的时候,你是一个开明的可爱的母亲。但是面对Cici我就很难再找到你的这些闪光点。” 哈特先生慢悠悠地说道,“有时候,你对待Cici的态度就像是凯瑟琳对待自己打不开的礼品盒子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怎么会这么想?Cici和亚瑟他们是不一样的,Cici是个华夏人而且她还是个女孩子…她的生活里注定充满了桎梏和无奈…”

“宝贝,我从来没在Cici身上见到过你说的这些不幸导致的自卑和忧愁,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因为…”因为那是曾经的我经历过的,结婚前颠沛流离,结婚后被困在小小的院子里,没有自我也没有尊严。

“您把我当年流落到了太平区的自己,您把我哥哥当成了您在太平区的那段回忆…”

“我一直带着他的照片,我以为您会问我他究竟过的好不好,可是您没有。”

小夕今晚说过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何勉韵张开手捏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她问过的,只问了一次。

她给沈家打过电话,只打过一次。

我到底把他们当做了什么?她自己问自己,竟然无解。

哈特先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伸手扭开了广播。

“When the dawn es

Tonight will be a memory, too

And a new day will begin

…”

**********

今天的小夕同学看起来不太对劲呢。

苏仟单手撑着脑袋趴在柜台上,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儿在清扫着客人弄到地上的垃圾。

好沉默,好低气压~

发生了什么事呢?

哎呀,好好奇呢~

苏大美人又换了一个姿势更加舒服地趴在柜台上。

“小夕同学,你过来一下嘛。”她的一根手指风情万种地朝着穿着熊猫围裙的女孩儿勾了两下。

沈何夕把扫把放在墙角,走到柜台前看着苏仟:“有事么?”

“你这种死鱼眼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失恋了?破产了?被退学了?”苏仟眼睛眨得飞快对她笑得满脸电光。

沈何夕轻皱了一下眉头,明白玛丽苏女神又开始穷极无聊了。

目光一转,她看见了摆在柜台里的电话机。

“苏仟,这个电话能打国际长途么?”

“当然啦。”

“哦…”一手捞过电话机,沈何夕完全无视了漂亮可爱气质迷人的苏女神。

“您好,我找一下沈抱石,我是他孙女。好,谢谢。”

苏仟趴在一边听着沈何夕用中文打电话。

“喂,老头,你一直说我花的是我妈妈的钱,可是我妈妈当年根本没有留下钱。”

沈何夕觉得自己也真是傻,当年那个时候,一封电报都要辗转经年才能到何女士的手上,又怎么可能给她什么钱呢?从大陆到港城各种证件和船票车票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倾家荡产尚且不及,何女士又怎么可能会留下足够自己十几年花销的财产?

“啊?这个啊…”电话那头,沈老头支支吾吾。

“老头,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让哥哥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因为你骗我。你猜他回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唉,你这个臭丫头。”站在几米外抱着小腻歪的沈何朝似乎感觉到了妹妹的召唤,转头看向电话机。

沈老头冲着他摆摆手,看什么看,这不是你妹的电话,这是讨债鬼的电话!

“那个…你看,当年你爸爸去了,你爸赚的钱总该分她一份对吧?她也没要,我就想,那就算在你身上好了,你看这不就是她给你留的钱么?是吧…嘿嘿…嘿嘿嘿…”沈老头有点手足无措。

沈何夕狠狠地攥了下手里的话筒,一旁的苏仟惊恐地听见了塑料质地的话筒传来的呻吟声。

女孩儿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哦,这样啊。”

沈抱石干笑着,哆哆嗦嗦地想要提前结束通话,自从去了腐国孙女的气势越来越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有点心虚呢。

“你神经病啊!”猛然间,电话里传出了女孩儿的怒吼声。

“你把话说清楚会死么?你说钱是我妈给我留下的你怎么不说是我爸给我留下的?天天装着冷淡对我你是有瘾啊?!让别人莫名其妙地讨厌你你能多活两年还是怎么着?”

整个Panda餐馆都回响着沈何夕的叫骂声。

苏仟已经有了彻底放弃这个电话机的觉悟了。

“咳咳,丫头,话不能这么说…”沈抱石被吼的手有点抖,哎呀,居然更心虚了。

“不能说你妹啊!你没养过我,钱是我妈的,你没照顾过我,照顾我的都是我哥,对不对!”刚说到“养”字,沈何夕的泪水哗啦就下来了。

当年放弃了来腐国的时候她没哭,当年刀子切掉了手掌半块肉的时候她也没哭,当年老爷子一个人死在祖宅的时候她也没哭…

当年当年当年!

当年的她到底错过了多少个这样当年!

如果没有这种匪夷所思的重生,她就会一直傻傻地期待,傻傻地悔恨,傻傻地心有不甘。

不知道这个又臭又硬又笨拙的老人用怎样的方式来搭建起她对自己另一种人生的期待。

“你是个傻瓜!你是个神经病!你怎么那么坏骗了我十几年…呜呜呜,你走开,我不要你,我要哥哥…呜呜…”

电话另一头的沈老头抹了抹眼泪,招招手把沈何朝叫了过来。

“好好劝劝你妹啊,你妹说的都是气话,别听啊。”沈老头拍拍自己孙子的肩膀,吸了一下鼻子。

徐汉生正好佯装路过:“沈小刀,你孙女的电话呀?”

“是啊,我孙女问我身体怎么样。”沈抱石赶紧端出了一脸的得意。

“是该问问,你看打一个电话的功夫都出鼻音儿了。”徐老头很正经地说道。

此时,电话里又爆出了一声哭叫:“哥!你别理那个臭老头!他是神经病!呜呜呜呜…”

沈抱石打了个趔趄。

放下电话,沈何夕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转过身就看见餐馆里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连着哭了十五分钟,简直是逆天的肺活量啊。

黑豆一脸的崇拜地看着她。

俞正味赶紧从后厨端了他们的“午餐”出来——水煮肉片配大米饭。

“肉片浆的时间有点久了,豆瓣辣酱发酵不够味道不正,花椒辣椒焙的不够脆,滚油肯定不是你浇的是黑豆浇的,他怕油锅,所以不光油温烧的不够还把油浇偏了,蒜香味有点淡。”

放下筷子,只吃了一口的沈何夕挑眉看着自己前世的偶像。

传奇?

你现在似乎…还有点弱呢?

第33章 三文鱼生鱼片

沈何夕露了一手。

沈何夕露了很大的一手。

那天的沈何夕风轻云淡地嚼着肉片说着话,把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难道大哭一场就能食神附体么?

这又不是拍无厘头电影。

不过Panda餐厅的几个常驻人员都是各自有各自的故事,不去揣测对方的过去是他们一直心照不宣的规矩。

沈何夕现在经常会被俞正味叫去尝菜,伙食待遇扶摇直上彻底超过了身为老板的苏仟。

“松子玉米太甜了,如果是想给糖尿病人吃这个枫糖松子玉米的话,松子可以少一点,松子的油香味和枫糖的清香味道有点冲突。”汤匙放在一边,沈何夕擦了擦嘴,又喝了一口茶水。

“啧,你还能吃出我用枫糖代替了糖?果然高手啊…”俞正味笑着把刚刚沈何夕说的话记在了本子上。

又尝了一道黑豆做的莴笋肉丝,沈何夕无奈地对俞正味说:“你应该敲他的脑袋,处理莴笋的时候没有用盐,菜都炒成汤菜了,菜不够脆,肉也被菜汤泡糟了。”

玻璃心破碎的黑豆立刻抱膝蹲墙角。

俞正味笑着对一脸嫌弃的女孩儿说:“小夕,有兴趣来学厨子么?你的天分简直能把那只踹到墙角里。”

墙角里黑豆的头上似乎出现了一小片黑云。

站在厨房门口的苏仟对黑豆报以同情的注目礼。

“跟你学厨艺?”沈何夕轻轻笑了笑。

“唉,小丫头,我可是第一次要收徒啊!”俞正味一本正经地说。

女孩笑了,这次笑容灿烂又舒展,美丽的像是春天绽放的桃花:“那你告诉我,美食的目的是什么?”

“嗯?什么叫美食的目的?”俞正味的表情有点疑惑。

“有些人为了这个厨房可以赔上自己的一辈子甚至更多,但是他们在追求什么呢?食物被人们赞美和珍惜,也有人浪费和厌弃,但是总有一些人可以为了让食物更美味而去奋斗一辈子,那人们去挑战美食极限的目的是什么呢?”

沈何夕像是在问着站在他身后的俞正味,又好像不是。

她穿着绿色的工作制服,梳着清爽的马尾辫,今天她的辫子上挂了一对可爱的小猫头。

俞正味看着沈何夕头上的小猫,眯了眯眼睛。

这个问题,他答不出。

目的?什么目的?他做菜的目的就是为了功成名就,就是为了让别人惊讶和赞赏。

但是这样的目的,面对着沈何夕,他隐约觉得说不出口。

“等你有答案了,我就跟你学厨艺。”

说完,沈何夕就脚步轻快地走出厨房,拉着苏仟去一边研究圣诞节大餐的菜谱去了。

女孩儿们的嬉笑声从前面传来。

厨房里只留下阴云盖顶的黑豆和表情阴郁的俞正味。

沈何夕抬头了一眼厨房的门,淡淡地笑了一下。

没有喜爱哪来的用心?明明用心却佯作并不喜爱,俞正味身上这股中二逗比的劲儿怎么这么眼熟呢?

着实令人不爽。

**********

早上九点多,沈何夕晃晃悠悠地往自己住的公寓走去。

临近圣诞节假期,几位教授似乎生怕学生们的心都飞去过节了,布置的论文一篇比一篇长,今天早上她五点钟就爬起来修改论文,修改加誊抄忙乎了两个多小时,赶在教授上班之前她终于把最后一篇论文交给了助教。

伸个懒腰,沈何夕觉得现在自己最近的休息时间太少了,大概需要在圣诞假期里大量地补眠。

正想着,沈何夕看见田婉孜拎着一个木制的盒子快步往远处走去。

“丸子?”她叫了一声,看见田婉孜转过头来看她。

“小夕。”田婉孜惊喜地挥了挥自己的小胖手,拎着木盒子一路小跑地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