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四五点钟,外面的阳光倾洒进了厨房,像是用自己的辉光给这个那些摊好的煎饼着色。

胡萝卜、土豆、白菜的根部、一点肉馅儿,还有一把香菜,没有擦丝,老人一点点的用刀把它们切成细丝细末,和沈家有那么点炫技的刀工不同,正川老人切的非常的稳,他的速度不快,但是他每一次切下去的动作似乎都带了那么点慎重。

把颜色丰富的馅料搅拌均匀,红的肉,橙的胡萝卜,白的的菜根,黄的土豆,绿的香菜,放点盐、酱油和白胡椒粉搅拌均匀,慢慢地铺在了已经放凉的煎饼上。

馅料从碗里一点点的倒出来,倒几下,再用筷子推平,馅料要薄一些,铺好了之后再盖上一层煎饼,卷成长卷。

把长卷切成三四节,下油锅炸制,菜香味搭配着面食炸出的甜香一点点伴随着油锅里叮叮作响的声音传了出来。

正川老人站在油锅前面像是艺术家在雕琢自己的作品一样查看着每一块煎饼的颜色和硬度。

等到外皮颜色金黄,内里菜香饱满,就把炸好的东西一块一块地挑出来。

盛放的器具选用的是水滴形状的白色细瓷盘子,正川雄一把焯过水的芹菜梗劈成卷丝状,从水滴的细端一点点铺排成新发的兰草一样。

炸好的咯吱盒再次改刀成菱形,参差不齐竖着摆在盘子上,就像是一块块与兰草相依相伴的水边岩石。

“我记得、以前这是过年吃的东西。”如今的正川雄一昔日的沈抱云看着摆放精致的“华夏小吃”,想到的是面前的两个女孩儿远不能触及和体会到的遥远时光。

伯娘端出的东西时的笑脸、小刀举着装了两个大钱的红包的欢快、外面的鞭炮声、风尘仆仆刚刚赶回来的养父,这些似乎都和着这个小小的东西一样被他铭记着。

硬硬脆脆的小东西放进嘴里,此时馅料的汁水仍然有一定程度的保留,炸过的煎饼带着油香味和谷香味,被牙齿咬碎的时候有那种令人心醉的脆响,然后是云破月来一般的馅料的味道。

最普通的搭配,普通到就是当年的老百姓在年前看看自家的菜窖里还剩什么,粗粮的面,干干的萝卜,耐放的土豆、舍不得扔掉也不知道该怎么吃的白菜根,就这么凑合到了一起,再加上一锅炸完这个还能再用的油。

那些属于七十年之前的东西,明明应该是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女孩儿难以认同的。

偏偏,沈何夕在吃到这个咯吱盒的瞬间,想起了哥哥,想起了坐在树下的老头儿,想起了自己在厨房里练刀工的岁月,想起了自己站着看着爷爷和哥哥拎着那个木头的调料箱越走越远。

这是…回忆的味道?!

*******

早上九点,沈何朝正在后厨里调制着饺子馅儿,切成小丁的鱿鱼粒一定要在肉馅儿中打上浆。小帮工的脑残从后厨门里探了出来。

“师父师父,外面来了两个人。”

沈何朝还穿着妹妹通过国际快递送回来的厨师制服,衣服妹妹一次给他快递了十套。

银灰色的围裙,白色能勾出腰线的大厨制服,因为是妹妹送的,他不仅天天穿,还保护的很好,所谓金碗配玉筷,为了跟这身衣服搭上,沈何朝也很少像别的厨师那样“不拘小节”了。

时间久了,气质就越发的和旁人不太一样。

总之,看起来是格外的挺拔俊秀。

从厨房里慢慢走出来,他差点闪瞎了外面两个年轻人的眼。

这个小白脸真是个厨子?

这就是爷爷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的孙子?长得不错。

站在门左边的一个人西装笔挺,铁灰色的衬衣还扎着蓝黑色领带,顶着一张年轻版正川雄一的脸对着沈何朝鞠了一个躬:“您好!我是正川平次。”

另一个看了看沈何朝,又看了看鞠躬的外国腔男人,还不到五月的太平区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可他还穿着一件夹克衫,里面是一个圆领毛衣套衬衫的搭配。

“卧!是来踢馆地!”

第62章 菊花鱼

穿着夹克的年轻男人吼了这么一声,在店里忙活的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卧要踢馆!我要用我的菊花鱼来挑战沈抱石!”对于这种赤果果的无视态度,他非常的不满。

难道不应该如临大敌然后有人说“自不量力”再让他啪啪啪啪地用精湛的刀功和娴熟的技艺打脸么?

沈何朝只是对他们两个人笑了笑,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字。

【你们好,我是沈何朝,这家店的老板。】

对面两个人的反应是:

光写字不说话是啥个意思?

嗯,字也很好看。

沈何朝写的下一行是:【踢馆有流程,正川大师已经走了。】

前半句是写给夹克男的,后半句是写给正川雄一的。

写完之后,给两个人再三看了看,他收起小本子,又笑了笑。

转身走了。

“哎~你这个人!”夹克男要追上去,被小帮工拦了下来。

“要踢馆是吧?先来登记。想要我们沈家饺子馆呢,要现在我们这干两个月,是包吃包住没工钱的两个月啊,干完了你就可以踢馆了。”

“啊?”夹克男长了一头自来卷偏偏还卷的乱七八糟,看起来像是个鸟窝顶在头顶上,现在他有点傻愣愣地看着小帮工,。

小帮工哼了一声:“沈家在太平区这么大的牌子,总有些人想踩别人一脚给自己赚名气,还指望我们逢踢馆就要接啊?想要跟我师父比一场,先进我们后厨帮工两个月吧。还有啊,我们师爷已经退休了,现在店里是我师父说的算,你要挑战也得先挑战他。”

“嘎?”说好的在厨房里霸气纵横在厨艺界一鸣惊人呢?

鸟窝夹克男这会真的傻眼了。

“你还踢不踢啊?踢就登记换衣服,不踢就走人啊。马上要开张了,都忙着呢”小帮工一脸不耐烦。

想想自己从川地扒着火车跑到这儿的艰难,夹克男咬了咬牙:“我踢!”

小帮工领着踢馆未遂身先卖的卷毛走了,饭馆的大门前只留下了被人们下意识遗忘的正川平次。

在厨房里给肉馅打完浆的沈何朝又在看着两个帮厨和面。

外面那个正川平次光看脸就知道是正川老头的孙子。

所有对自己妹妹图谋不轨的人都是阶级敌人!

过了两分钟,小帮工又拉着卷毛男出了沈家:“你看看你的头发,你看你的身上的味儿,能做饭么?那边有澡堂子,两块洗一次,洗头洗澡的五毛一包毛巾两块一条,你自己去吧。”

“哦…”踢馆不成就算了还卖身,卖身就算了还被人嫌弃不讲卫生。

卷毛男抓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悻悻地往澡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正川平次迎着巷子里带着花香味的春风站了半天,忍不住问小帮工:“您好,前几天是不是有个老人天天来这里?”

“您说那个片儿国的正川大爷啊?哦,他走了。我师父不是告诉你了么?”小帮工对于自己师父明显不喜欢的人话也很少。

爷爷又跑得不见了。

正川平次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农历年之前来了华夏之后,他爷爷就和自己印象中那个威严的老人差距越来越大。

上个礼拜他收到了老爷子的最后的消息居然是:“平次,我给你找到了一个未婚妻,你要去征得她兄长和爷爷的同意啊。”

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所以他这次来主要目的是要带自己的爷爷回国,很显然,他来晚了。

爷爷给自己找的那个所谓的未婚妻,大概就是刚刚那人的妹妹?

正川平次趁着小帮工再次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又问他:“那位老人去哪里了?你们老板有妹妹么?”

小帮工听见后一个问题,一脸警惕地抬起头:“你谁啊?我们老板有没有妹妹和你有关系么?”

正巧出来要跟正川平次说他爷爷去了腐国的沈何朝就站在小帮工的身后。

…大板板老头儿不是好人,他的孙子果然也不是好人!

正川平次:“…”第一次见面就问别人的妹妹…失礼了,太失礼了!

“抱歉,我失礼了!”跟他爷爷一样一张菜板脸的正川平次猛地鞠了一个躬。

沈何朝气哼哼地写了个纸条放在桌子上扭头就回了厨房,再看见那个家伙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一拳打他脸上。

【你爷爷去了腐国,我妹妹和你没关系。再见。】

小帮工非常贴心地替他师父“哼”了一声也跟着师父走了。

从来被认为是家业传人、片儿国厨艺界后起之秀的正川平次就这么真正地被晾在了门外。

太阳又升高了一截,到了上午十点已经有几个食客来沈家饺子馆预订今天的外送或者买生饺子。

丰和楼的老板一脸赔笑地被小帮工送了出来:“小川兄弟,你再跟你们老板说说,一天一百斤饺子真的不够,我们最近接了几个旅行社的单子,人家说了都是高档客人卖点就是最好吃的鱼饺子,你说这一百斤才够几个人吃的?”

叫小川的小帮工拿了个小本本认真地记下了今天送出去的饺子数量:“您看看我们后厨,哪里忙得过来?一天卖出去三百斤生饺子,就你们丰和楼拿的最多了。”

“我们多少桌,他们多少桌?我们能一下子开三场婚礼的席,整个太平区除了我们谁还能?”矮胖的老板继续跟着小川套近乎:“去年之前你们也不外卖啊,现在不也弄了,多卖我一百斤,我每斤加五毛你看怎么样?”

每斤加五毛,二百斤就是每天加一百块,也就是说为了能卖更多的饺子丰和楼的老板愿意每年多出三万的额外成本给沈家饺子铺。

小帮工摇了摇头:“价是师爷定的,不能改。”

“顽固!一群老老小小的都是顽固!”看见有人这么跟钱过不去,丰和楼的老板就差捶桌骂娘了,“我一年多出三万!饺子钱之外我多出三万!哪家还有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就你们把钱往外推?”

小帮工一本正经地跟胖老板解释:“俺们师爷说了,今天有人加五毛,明天就有人加一块,加来加去饺子价格虚高上去了能吃得起我们家饺子的人就少了,做生意得对得起沈家的朋友,买卖是买卖不能忘了喜欢我们的客人。”

“行!行!你们这群憨厨子!一群憨厨子!”胖老板气呼呼地走了。

站在一边全程围观的正川平次开始觉得,这家人似乎真的有点意思。

路那边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慢悠悠地晃了回来。

如果不是那身衣服,还真难把他跟刚刚的鸡窝头分辨出来,那头卷毛全不见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爽了不少。

“看老子干啥?”他瞪了这个站在这儿的西服男一眼,晃晃悠悠地进了店里。

店里人人都在忙,他转悠了一圈发现自己还帮不上忙,又走了出来:“唉,那谁,你吃过菊花鱼没有?我能把草鱼肉切成头发丝儿那么细,拍上面粉炸出来再浇上汁儿…嘿嘿嘿…等过两个月,我就把他们沈家给比下去了。”

西服革履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那自说自话。

“你倒是说句,到底吃过没有啊?”

“…”

“你会说话吧?你说刚刚那个人怎么不说话只写字儿?”

“…”

“好歹在一个大门口遇见,你咋就不说话了?”

“…”话都被你说完了,正川平次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聒噪成这个样子。

“开饭了。”赶在客人们都来之前,店里的人都能先吃一点东西,下一顿饭就要下午三点了。

卷毛男,不对,光头男立刻非常自来熟地蹿了进去搬凳子挤位置吃饭了。

看着店里热热闹闹地要吃饭,正川平次想了想,也抬脚进了店里。

“请给我来一份三鲜水饺。”

********

“华夏酱油有、94种风味物质,和式酱油、有125种,所以、从味道上来说,和式酱油的味道、更丰富。本酿酱油、是现在几种、和式酱油的基础。”

对比着眼前放着两小碗酱油,正川雄一正在教导沈何夕一些和食里面的东西。

讲解了半天,老人话锋一转:“我这里有几种手工酱油的配方,一会儿我抄给你。”

正川大师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沈何夕知道,不同的酱油搭配不同制法的寿司一直是正川大家的特色卖点,他现在随随便便地就要教授给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小女孩儿。

好吧,我们要承认,面对小刀的孙女,正川大师简直豪爽得像是圣诞老人。

女孩儿已经快要麻木了,昨天他给自己做完了咯吱盒接着就问自己想不想学铁板烧,后来又问自己想不想学刀工,现在连家里的压箱底配方都拿出来了。

“我对当厨师不感兴趣。”沈何夕第N次强调自己的立场。

“没事儿,给你爷爷。”对于这位老国宝来说,给了小姑娘就是给了她爷爷,变相贴补一下自己的弟弟有什么不行的?

老人说是给酱油的配方,结果所谓的“几个”配方是慢慢一盒子的纸,从酱油到醋,从梅子酱到腌菜,从处理米饭的特殊手法到鱼的保鲜技巧。

“有很多、连我孙子还没学到,你不学就给你爷爷,你爷爷不要、就给你哥哥。”

“好了,正川老先生,我给我爷爷打电话,让他见您。”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些配方沈何夕知道自己真的很有兴趣,而且也没用退回的余地,那就帮这个老先生达成心愿吧。

“你、应该、叫我大爷。”老人一本正经地企图用自己的棺材脸掩盖自己的高兴。

“嗯,叫你大爷,等你和我爷爷彻底把话说顺溜了再说吧。”

第63章 鲜王什锦饺

“晚饭、吃什么?鱼排、怎么样?”走过来。

“不用。”

“我、给你炖汤吧。”走过去.

“不用了,我一会儿要去打工啊,不用麻烦您了。”

“我、我给你包饺子。”走过来。

“正川爷爷,您别再我面前转来转去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我只是、问你吃什么。”走过去。

沈何夕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棺材脸的老先生:“如果你把我转吐了,我今天就没办法接电话了,要不你自己和我爷爷说?”

“…”正在走廊里转圈的正川雄一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女孩儿瞪着眼睛的样子,他习惯性地想说什么,又默默地萎了。

“乖一点才好啊,你看你们两个一个不会说话一个不会听话,两个老倔头脑袋撞一起,一疼七十年。”

咔嚓~!就算没说什么他还是胸口再次中刀,正川雄一拎起灰色的小墨迹贴着墙边站着不动了。

每周的这个时间沈老头都会打电话过来,为了让自己的房客能准时接到电话,泰勒夫人如果要外出就会把电话放到外面的窗台上。

窗台上的花瓶里还有两枝刚摘下来不久的百合。

小墨迹在正川雄一的怀里不安分地扭了两下,自带美瞳的蓝色猫眼眼直直地看着她自己的人小声地叫了两声。

沈何夕笑着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正好,电话响了。

“丫头啊,今天有没有用羊毛擦刀柄啊?我跟你说刀柄不能用水洗,那个刀刃的…”

“老头儿你是给我打电话还是给刀打电话?这么想刀我把电话放那让它自己跟你说。”

流鱼流鱼流鱼,自从拿回了流鱼刀每次老头子的电话就是今天刀咋样了,明天刀咋样了,沈何夕虽然可以理解自己爷爷难得的一把热血沸腾,但是像这样没玩没了的啰嗦…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很吃醋。

“我这不是见不着么,你让我看一眼我才能安心。”听见孙女似乎不太高兴,沈抱石刚刚那股子认刀不认人的劲儿瞬间萎了。

沈何夕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死盯着电话的正川雄一,跟自家老头子说起了正事儿:“我在腐国认识了一个老头,每天给我送吃的送喝的,你说我改怎么回报人家?”

老头儿?沈抱石瞬间提高了警惕:“多大岁数的老头子?哪儿人呐?为什么给你送吃送喝?”

“快八十了,半个华夏人,他说他是我大爷。”

沈何夕提高语速飞快地说完,沈老爷子愣了一下就气壮山河地吼了一声:“让他滚!”

“爷爷,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让他滚啊?”沈何夕气定神闲,反正让滚的又不是自己,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正川雄一,她真的觉得对方有点可怜。

“老人的事儿你别管!小夕你别理他。”

“我吃了人家快半个月了你跟我说让我别管?”

“我明天汇钱给你,你把饭钱还了。”

“老头儿,你就告诉你吧,人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沈何夕又看了一眼正川雄一,把节操扔在地上踩着,捏尖了嗓子把一句话说出了山路十八弯的味儿。

沈抱石听着电话差点汗毛都炸起来了:“你、你好好说话。”

“爷~爷~~”我就不!

这次别说沈抱石了,就连在一边听着的沈何朝都抖了一下,两个从来没感受过孙女(妹妹)撒娇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攻击差点打翻在地。

“你别叫,别叫了!我说啊,他是个片儿国的军人,你明白了么?几十年前他拿过枪杀过我们的同胞…”

沈何夕一手拿着电话,一手从正川雄一的怀里把自己的猫夺了回来。

深吸一口气,她看着面前的老头儿对着电话里的老头儿吼了一句:“你们两个都他妈是没长嘴的傻【哔——】么?一个以为是他害死了我曾叔祖,一个以为对方是个军人。卧槽谁规定了随军的厨子不能穿军装了?你们两个脑袋里装的都是石头吧?啊?”

一声怒吼竟叫两地噤若寒蝉。

“你们两个最好今天把话说清楚,老头儿,如果今天你敢扣电话,别说流鱼了,今年你连我都见不着,我说真的。”

女孩儿把话筒甩进了正川大师的怀里,抱着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