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他,他们在屠刀面前是否能够依然坚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那些人更愿意以这种折磨罪人的方式来证明他们对正义的忠贞——用能想到的最严酷的方式来惩罚非正义,就是他们的“正义”。

他爹在混迹在京城、流落到西南的时候都时刻惦念的徐家把他的牌位踩碎了,把他以为自己以后还能有家的点点小期盼也踩碎了。

到了省城,他开了一个汤头摊子,卖着自己的汤,可是没卖几年,他就连把汤端给别人的权利都没有了——还是因为那一场“活着”。

十年里,他没了摊子,没了妻子,也没了健康的双腿,他只剩了一个儿子也没有教好。

那时,他总觉得自己该受这份罪,还活着就是要受罪的,把他爹欠下的,把他欠下的统统还清了,不管今生结束后有没有来世,他总能清清白白地挑一个属于自己的最重的盘子。

那个年代终于结束,他回到省城,瘸着腿给自己找了一份烧锅的营生,干了好几年之后,他又摆摊卖自己的羊汤,重新整治了一份家业。

真的没想到,奔波一生,到头来他还是没有家,他想要的家不是想找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屋子,不是想找一个能闲坐树下的院子,他就是想找一个能把他装进盘子里的人——可他还是找不到。

连他的亲生儿子都能趁着他病重的时候把他锁在这个小屋里逼着他交出汤方,他这辈子心里的盘子终究一个又一个地全碎了。

全碎了…

屋子外面,他的儿子醉醺醺地进了这个破败的院子,没有像往常一样进自己的房间,就站在他的屋子外面,这个儿子开始对着自己的爹住的破屋撒尿。

“老不死的,还不交方子,我钱都收了。你知道一共多少钱么?二十万!有了二十万我干什么不行,你个老不死的逼了我一辈子,给我留二十万怎么了?个老不死的…”

骂骂咧咧地,徐宝树提着裤子回了屋,任由他的亲生父亲在这个破败的柴房里粗重地呼吸着——也许三天,也许四天,这粗重的呼吸就要渐渐消弭了吧。

老人直直地看着屋顶,一直看着…看着…

小刀啊,我是真的看不到咱们兄弟重聚的那天了。

*******

一大早沈何夕和苏仟就坐着车子往果林镇上奔去,镇子离省城不远,八点多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找到了那家麻将馆。

果林镇的地理位置其实说不上好,虽然靠近省城,但是离着它从属的县城有些远,又没有什么交通要道,镇子上有志气的年轻人都去省城打工去了,只剩下坑坑洼洼的街道、铁门都关不严实的供销社,还有这个看起来荒僻又隐蔽的麻将馆。

此时的麻将馆还没开门,歪斜斜的布帘子遮着灰尘厚重的窗子,门口还有一滩呕吐物在这样的高温下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

苏仟掩着鼻子退后了两步,几张大票子塞进了壮汉司机的手里:“先给我来五小时的。”

“好嘞!”壮汉把五张大票塞进怀里,“您这钱加加减减能是七小时,还有俩小时您随时需要我随时再扮上。”

听见这笔账,苏大女神沉默了两秒,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前途,干完了这一票你可以考虑下跟我混。”

“成啊,到时候再说。”

说着话,壮汉把狗屎金的链子和大蛤蟆镜从怀里掏了出来带上。

这般“专业”地穿戴上之后,说实话,还真有几分老片子里火拼的架势。

咣!咣!咣!

“开门!”壮汉吼了一嗓子,对这个木头门是连砸带踹。

“谁啊?”

“开门!快开门!”壮汉瞅着空子小声问苏仟,“咱这是干嘛的?”

苏仟看了一眼旁边抱胸而立的,对他说:“找人,叫徐宝树。”

壮汉立刻很有职业操守地喊起来:“快开门!我找徐宝树!”

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是从睡梦里被惊醒的,他们也气势十足地对吼:“我们这没这人,别地儿找去!”

“开门!”

“没这人!我们这儿没这人!”

这个麻将馆里的人大概是应付临检的老油子了,说什么就是不开门,也不开灯,两遍就是隔着一扇木门对峙着。

又踢又踹对方就是不肯开门,壮汉喘了两口粗气看着自己的雇主:“这、这…敌人这是坚守不出啊。”

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女孩儿轻轻挥了挥手,让他让开。

她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您好,我问一下,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有个从省城来的叫徐宝树,应该是个厨子?”

说到厨子两个字儿的时候,她的语气格外地“温柔可爱”,惊起了苏仟一身的寒毛儿。

“没有!不知道!快滚!”

沈何夕回过头笑了笑:“讲理看来是没用。”

壮汉看见她退后了两步,盯着门锁看了一会儿,猛地抬腿一个回旋踢就踹在了门锁的边上。

天气热,她穿的是一条膝盖上的牛仔短裤,又细又长的大白腿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影,任谁看了都要觉得赏心悦目。

可是这一脚下去,木门在一声巨响中应声而开,就不让人觉得像刚刚那么轻松愉快了。

门里,两个光着膀子拿着棍子的男人看着高挑纤瘦的女孩儿从上午的晨光中走了进来。

“我只想找一个人,叫徐宝树,今年大概四五十岁,从省城刚来了没几天。”

屋子外面的壮汉很专业地对他漂亮的雇主说:“这份儿气势,要是干我这活儿,一小时至少拿五百。”

苏仟扯了一下他胸前的金链子,跟在沈何夕的后面走进了阴暗的麻将馆。

*******

一觉睡到大天亮,徐宝树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起来,胡乱套上了一个沾满了汗渍的背心,他的老婆总是心软,觉得对老头子不能这么苦着,被他直接撵走去外地看读书的儿子去了。

现在衣服也没人洗,他也不想再去做饭,每天就去那个麻将馆,一群人一起打个麻将喝个酒,日子也过得挺滋润的。

至于那个老头儿,他只要保证不死就行了,就看谁能扛过谁。

想起来,他又去砸了一下柴房的破门:“你今天说不说?”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透过没有玻璃的窗往里看了一眼,确认老头还在喘气儿,就踢踢踏踏地走去麻将馆了。

麻将馆的门口,今天意外地干净,就连窗框都擦洗了,破帘子也没有了,他瞪了两眼发现自己没走错地儿才去开门。

门没关,猝不及防之下他在门口生生被人拽了进去。

拽他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麻将馆里意外地亮堂了不少,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几个牌友正被人反绑着双手蹲在地上。

看见了他,他们一群人都激动了起来。

“他就是徐宝树!”

“他就是那个从省城来的!”

“就是他!”

“大姐,我们就是开个麻将馆,我们真的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们就是赌个钱,您就放了我们去找他吧。”

徐宝树就看着自己这些天结识的酒肉朋友全部都鼻青脸肿地指认自己,对着坐在凳子上的年轻女孩儿痛哭流涕表决心,看向自己的眼神全都带了十成十的恨劲儿。

他最近被打牌喝酒掏空了的身体根本挣不开背后那个壮汉的钳制,只能让他眼睁睁地两个女孩儿都站起来看着走到他的跟前。

“你是徐宝树?”个子略高的女孩儿盯着他,很温柔地问到。

这是来干嘛的?难道也是为了老不死手里的方子?

“不是…嗷!”

女孩儿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肚子上,谁都想象不到,女孩儿那么纤细的手臂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似乎一下子就打到了他的五脏六腑,疼的人只想把身子彻底地蜷缩起来。

“你是徐宝树?”一样的语气,她又问了一遍。

“不…是…”

又一拳,这次掏向了他的肋下,整根骨头顿时都是铺天盖地钻心的疼。

“你是徐宝树?”

“我不是…嗷!我是,我是徐宝树。”

刚刚的这一下,女孩儿没用拳头,用的是膝盖,狠狠地撞向了他身体上最脆弱的部位。

女孩儿看着他,轻轻笑了:“第二个问题,你父亲徐汉生在哪里?”

看着这个像是死狗一样的男人,沈何夕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他连自己都过得这么肮脏邋遢,徐老爷子经历了什么,她只要稍稍一想就觉得前所未有的怒气轰击着她的心房。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3章 鸡茸小米粥

准确点来说,沈何夕的处世观点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在她十七岁之前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学会的“有理说理,没理也动嘴皮子”,结果后来她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那么多讲理的事儿,比如说,跟一个举着农药瓶儿的老头儿她上哪说理去?

另一部分处世观是她二十二岁之后混迹在由不同的厨房和厨师组成的江湖里慢慢形成或者说发掘的。

在那样的江湖里,本事最厉害的人才有话语权,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无数人刁钻的舌头和肠胃,能调理了别人舌头肠胃的人自然也有办法像调理油盐酱醋一样调理自己的人际关系——这样的调理就像做菜一样最能看出人的最深层的面目。从这一点上来说,沈何夕顶着一张温良贤淑的皮子在厨师界这样的一个男性主导的世界里被人们称为“人如其刀”,大概与她以暴制暴以力破强的本性是分不开的。

这样的性格,沈何夕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所以那个把徐宝林的肘关节拉开,在他的腹部拧出了十几个处皮下出血,用脚踩住他踝关节要求他带着自己去找徐汉生老爷子的人,她真的不认识。

看见徐汉生的一瞬间,沈何夕和苏仟的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乱糟糟的草垛上,只有一个散发着臭气的白发老人。老人干裂的嘴皮、瘦削蜡黄的脸、还有那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屎尿味,这些都说明了这位老人在这几天里都经历了什么。

苏仟也顾不上捂着鼻子了,她走上去熟练地对老人进行了初步的检查,语气安抚地对自己的好友说:“可能是重感冒加营养不良,没有什么大问题…不是已经打了急救电话么,一会儿让救护车直接接去医院吧。”

趴在门口的徐宝林努力挣扎着要把自己蜷缩起来,那个女杀星看着自己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怕了,明明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他也隐隐约约地知道,对方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有这个心思,也有这个能力。

一直在门口看着他的壮汉踹了他一脚:“老爷子的换洗衣服呢?给他把衣服换了,快点。”徐宝林颤抖着指了指另一个房间,被壮汉拎着过去找出了老爷子的衣服,又被逼着给他的亲爹换上。

壮汉在乱糟糟的房间里翻了两下,除了房产证户口本之类的,还发现了两千块的现金,他把这些都给了苏仟。

沈何夕沉默着,苏仟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壮汉狠狠地呸了徐宝林一口:

“你小子行啊?我一辈子没见着这么禽兽的,这是你亲爹吧?如果我们不来这个老爷子再换衣服就得上寿衣了吧?你怎么就这么丧呢?”

徐宝林没有说话,他趁着他父亲生病发烧的时候把老父亲偷偷弄到这里,起初是好言相劝,但是被骂了两次之后,他就每天只给自己的父亲一顿水一顿饭,除了怕他有力气逃跑之外,也就是想逼着他赶紧把汤方交出来。他从小不喜欢学厨艺,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满脑子只想着老爷子去了他就能把汤方卖了换钱去过好日子,这种想法在他年轻的时候被他当成了“中了邪的念头”,可是偏偏他就中了邪一样地把这个念头记在了心里。就算是成家了,这些年他还总是不如意,做汤手艺不好被老爷子骂,不让儿子学厨艺让老爷子骂,想在家里开个麻将馆创收被老爷子连骂带打。渐渐地,那种等着老头去世就过好日子的想法就变成了只要老头还活着他就过不上好日子——有了这种可怕的念头,他也不再把自己的“恶”当成是中了邪。人们都这样,当他们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或者理由,他们的底线就可以无限地降低,因为错的是别人,他们自己是被逼的。

徐宝林觉得自己就是被自己的爹逼成这样的。

去年来的沈何朝祖孙两个更是让他充满了危机感,老爷子把方子交给了外人却还是没交给他,他可以对着沈何朝那个哑巴和颜悦色对着自己就永远都是不满意。一开始不过是夫妻间的几句带着担忧的嘀咕,等到过完年,老爷子不再在乎他是不是做汤了是不是管店了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隐隐害怕着的事情发生了——他爹不会把他期待着的通往好生活的汤方子交给他了。

老爷子已经有了一个满意的传人,又怎么还会去在乎他呢?想明白这点之后,他觉得自己只能用最直接的方法获得自己应得的。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他用自己沾湿了的衣服擦拭着自己老父亲身上的屎尿,身上脸上无一处不疼,在看见老爷子无力的手脚和一直紧闭的双眼的时候,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办法去思考了。

沈何夕一直不说话,她盯着徐宝树,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能够为了钱泯灭良心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前世自己听到的种种传闻不过换来她的一声唏嘘,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愤怒和惶恐要让她整个人都难以承受了。

“他是你的父亲,你们两个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你会对他做出这种事?”你知不知道你生生逼死了他?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你的父亲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你知不知道上一次这么对待他的人把他当成了汉奸的儿子,但是现在你就是他的儿子?你把你的父亲当成了什么?

苏仟拍了拍沈何夕的手臂:“这种行为是犯罪,干脆报警吧。”

女孩儿轻轻摇了摇头:“徐大师他们这种人,宁肯死了也不会让自己丢了自己的那副架子,判定虐待罪需要把全身检查的信息作为证据,众目睽睽之下让别人知道自己有多惨…他怎么可能呢。”

一边的壮汉叹了口气,恨恨地说:“便宜了这个混蛋了。”

听见这句话,苏大女神轻轻笑了一下,便宜了他?这个汉子真是太甜了。

救护车来的很快,听见救护车的响声,徐宝林扔了手上的东西就要往外跑,被沈何夕一脚踢到了墙角爬也爬不起来了。

她自己走过去把穿戴好了的徐老爷子背起来,老人很轻,一直昏睡着,这些天他受到的折磨让他无论是在儿子被打的时候还是自己被擦洗的时候都没有办法醒来。

苏仟拉过一边的壮汉交代了几句,把刚刚壮汉给自己的两千块钱塞给了他,自己也跟上了沈何夕的步伐往门外走去。

汉子看着两个女孩儿的背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俩人,怎么一个狠一个坏呢?

救护车渐渐走远,壮实的鲁地汉子把柴房的门锁上,里面关着只能在墙角蹲下的徐宝林。

他走回麻将馆,里面的几个人正想着法子要解开自己手上的绳子,壮汉把从徐宝林身上搜出来的钥匙扔到了他们脚边,还有一小匝票子。

“徐宝林那货忒不是东西,把他得了重病的亲爹锁在柴房里要活活饿死,我们急着救人,下手狠了点,见谅见谅啊。”

他还是一副带着墨镜搭配狗屎金链子的造型,搭配着虎背熊腰的体格,让那些人深刻地体会到了他的“歉意”。

“这点钱是医药费,顺便那个徐宝林现在在前面那个胡同槐树下面的那个院子的柴房里,也交给你们了。”

嗯?徐宝林也交给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一群赌棍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壮汉也不再解释,扭头就往外面走,走到门口,他也特别坏心地补充了一句:“人渣的名也叫人命,弄出了人命可就犯法了。”

他走了,赌棍们保持着小鸭子蹲地的造型盯着地上的两千块钱,有脑子灵活的已经反应过来了:“不是因为徐宝林那个【哔…】咱们怎么会挨这一顿揍?”

“都怪他个【哔…】,等着解了套,咱们去打他丫的!”

几个人一想,这个徐宝林一向出手也阔绰,这几位也是大方的主儿,说不定还能从徐宝林那里再刮一层皮。

医生的诊断结果和苏仟差不多,重感冒导致了呼吸道感染加上营养不良,身上还有几处外伤,老人受过重创的腿部这几天又淋了雨所以暂时丧失了行走能力。

“如果再淋一场雨,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来看,那就真的抗不过来了。”

徐汉生缓缓睁开眼,白花花的天花板上有一盏灯,是小刀跟他吹嘘过的日光灯。

两个守了他半天的女孩儿看见他醒了都走了过来。

“徐爷爷,我是沈何夕,沈何朝是我的哥哥,我的爷爷联系不上您一直挺惦记的,所以派我来看看。”

另一边漂亮的女娃子挥了挥手:“徐爷爷您好,我是苏仟。”

大朝的妹妹,那就是小刀的孙女了?

老人动了动手,轻轻挥了两下:“我是徐汉生,真是麻烦你们…两个小姑娘了。”

沈何夕的手边有一个饭盒,刚刚她找了一家饭馆借了厨房炖了一份鸡茸小米粥,鸡茸是用鸡腿肉剁的很细腻轻轻腌渍了一下,小米就是金灿灿的小米,粥炖的很烂,散发着香气。

徐汉生坚持要自己喝,他坐了起来,像是当初一声爆喝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样地气势十足,像是看着沈何朝端出熘肝尖一样的故作淡定。

可是无论是见惯了风雨的沈何夕还是来历不明的苏仟,她们都看的出来,这个老人的心里,真的是有什么东西,彻彻底底地碎掉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4章 涮串

扣上电话,沈何朝写了一张纸条让小川帮自己送回家里,晚饭时间要到了,他自己走不开。

纸条上写着:“徐师父找到了,感冒住院。”

小川看看字条又看看自己师父的脸色,只是感冒啊?为什么师父看起来心情很糟糕咧?沈何朝没理会他,转身进了厨房。

妹妹说师父被他儿子虐待了,不开心。

妹妹的情绪不太好,不开心。

妹妹有难过的事情没有告诉自己,不开心。

妹妹要照顾徐师父一个礼拜之后带着徐师父一起回来,不开心。

已经完全成长成了男人的沈何朝依旧有着和他妹妹一样继承自他们母亲的漂亮眉眼,让人看见就觉得舒心可亲,可是今天,他的眉目之间似乎有一层薄薄的轻霾: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只有父母抛弃孩子,还有孩子抛弃父母,可是为什么你们都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转身,把更弱的他们扔在看不见未来的原地?

这个问题,沈何朝曾经默默想了那么久,他想不明白,于是就彻底地埋在了心里,今天它只是冒了个小小的刺,就扎得他很疼、很疼。

晚上七点多,沈何夕和苏仟两个人沿着医院外面的路慢慢地往外走,徐老头说什么也不肯让两个女娃娃在晚上给他陪床,恢复了一点精神之后他的那股子撑着架子的劲儿倒是和沈抱石不相上下。

按照沈何夕的话来说徐汉生那就又是一个别扭到能撞墙的老头儿。

没办法,只有壮汉兄自己自告奋勇地留下照顾老爷子,两个女孩儿在医院里赖了半天还是被赶了出来。

苏仟抬头看了一眼沈何夕,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赶到果林镇之后,她就不太愿意说话。即使是在腐国的时候,她和她哥哥打电话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但是今天就连沈何朝都没有让她的心里畅快起来。

明明救了人不是么?为什么…是这种似乎在后悔和彷徨的样子。

沈何夕背着手走在人行道上,天色刚刚晦暗起来,即使是如此傍晚吹来的风也并不能让人觉得清爽,这座城市的“桑拿天”和她的泉水一样有名——真是,谁用谁知道。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女孩儿就发现自己的“重生”似乎真的改变了不少的东西,哥哥还活着,老头子越活越精神了,大爷没有被抢注配方其余同上,妈妈知道了哥哥是哑巴…今天她又把徐老爷子给救了回来。

有时候,真的是无知才幸福的,她这辈子获得越舒心,就觉得上辈子自己有太多的错误和遗憾。

重生——让她看到了两世之间的那么多,也因为知道的多所以连快乐也含了彷徨。

如果是曾经的我,如果是那时的我,如果是真正十七八岁的我,我做不到这些事情,那这些人的未来和我自己的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让她甚至感觉到了惶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回到十七岁,她要面对的未来里藏着她前世的痛苦和孤独,这些东西她扔不掉也忘不了,所以再快乐的瞬间也会让她心里有一丝阴霾。

这也许就是她重生的代价吧。

两个人并肩而行地走啊走啊,沿着种满了毛白杨的大路她们走到了一个看起来特别繁华的地方。

不是那种灯红酒绿霓虹夜影的繁华,是很多的小摊位摆在路边,由炊烟和人声支撑起的华夏市井的繁华。

摊位的旁边摆着小方桌和小板凳,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摊位的生意还不是十分红火,苏仟已经被那些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无数冒着白气的摊子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