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猛虎 作者：素衣音尘
第 1 章
秋日的暖阳照在一栋墙上涂满五彩图画的小楼上。
一阵音乐声忽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群吵吵嚷嚷从房间中奔出的孩子，纷纷扑向在走廊等候的家长，就像一只只欢快的小鸟。
这里大概是一栋幼儿园吧。
“高老师，过来一下。”办公室里一位笑容和煦的中年妇女朝门外招招手。
长发披肩、长相柔美的年轻老师走进办公室：“李老师，有事？”
“这个孩子，麻烦你给他做一下评估。”
年轻老师的目光转向办公桌一侧的沙发上坐着的一男一女，女的长相精致，一件皮草小外套极显贵气，男的很英俊刚毅，这一男一女都很能吸引人眼球。
但她的目光只在二人身上转了转，就落在了女人怀中抱着的男孩身上，男孩生得唇红齿白、粉粉嫩嫩，看样子大概三四岁，很漂亮的男孩，此时正目光专注地盯着手中的一支彩色棒棒糖，转来转去地玩着，就是不吃。
年轻老师对男孩的两位家长伸出手：“你们好，我叫高蕾，叫我小高就行。”
女人朝高蕾笑笑：“我是卫倩，倩碧的倩。”高蕾点头，顺便看了一眼卫倩身边坐得笔直的男子，男子却并没有介绍自己的欲-望。
卫倩拿胳膊肘撞撞他。
男子这才开口：“陈绍，你好。”
“你好，”高蕾礼貌点点头，弯腰看向卫倩怀里的男孩，笑着问他，“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玩着手中的棒棒糖。
卫倩开口：“我家宝宝叫曲睿，以后要麻烦高老师照顾了。”
“曲睿，好名字，”高蕾笑着继续跟男孩说话，“曲睿，你是曲睿是不是？曲睿？曲睿？”
男孩依然故我，对高蕾的话丝毫没有反应。
高蕾在心里暗叹一声，直起身子，对沙发上的两位男女做出邀请：“请跟我到隔壁来，我先给孩子做一个简单的评估，好确定他现在的程度。”
卫倩点头，抱着孩子起来：“好，麻烦高老师。”起身的只有她，她身边的男人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高蕾回头：“孩子爸爸不一起来？”
空气有一秒的凝滞。
男人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平道：“我不是。”
诶？高蕾正怔愣，旁边抱着小男孩的卫倩笑起来：“他姓陈，我家宝宝姓曲，怎么会是一家人？”
高蕾脸发烧，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弄错了。”她也没多想，压根没注意到这一大一小两个男的是不同的姓氏，因为一般来报班做评估的都是全家出动，谁能想到这一家居然孩子他爸没有来？
“这是我表弟啦，我家老公太忙了，来不了，”卫倩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这么久，也有点累了，催促，“你不是说要给我家睿睿做评估，那快点啊！”
高蕾是不喜欢给孩子们做评估的。因为她会难过。
说是评估，其实就是设计一些类似游戏的指令，跟孩子一起来做，测试他的模仿、知觉、手眼协调、认知理解、表达等等项目。
如果是普通的三岁小孩，这个时候已经能口齿比较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这个曲睿却连喊声妈妈都困难，直到高蕾伸出手指头戳一下他的小肚皮，他才“啊”地叫了一声。
但高蕾并不觉得惊讶，最初来到这个中心的孩子都是这样。
做完所有项目，高蕾在一旁的表格上填写评估结果，卫倩抱起孩子，担心地上前询问：“怎么样？”
“先去太阳班试试，”高蕾翻过一张表，递给卫倩一支笔，“这是家庭情况和基本期望，你填一下吧。”说着她就从卫倩手中接过孩子，让卫倩腾出手来填表格。孩子很安静，并没有因为自己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怀抱中而害怕哭泣，依然在专注玩着手中的棒棒糖。
卫倩一边填表一边问：“太阳班是什么程度？”
“新来的没有经过训练的孩子，都在太阳班，程度好的会分级转出去。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到隔壁的彩虹班去，那里的孩子说话都很清楚，自理能力也不错了，一些彩虹班的孩子会转出去读普通幼儿园。”
“普通幼儿园”五个字，好像有魔力一样，令卫倩的眼睛瞬间发亮：“真的？真的可以变成普通人？”
高蕾失笑，摇摇头：“不是，只是可以有去读普通幼儿园的程度而已，并不代表…总之，后头是周六，下午四点在中心有一个讲座，关于家长怎么样摆正心态照顾孩子，如果有空，欢迎来听。”说着她拉开一个小抽屉，给了两张入场券给卫倩。
这时候她抱在怀中的孩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卫倩连忙抱过孩子，左拍右哄，可是孩子还是一个劲地哭。
“大概是尿了，”高蕾平静道，“带了尿不湿吗，我陪你一起去换。”
尿不湿当然有，不过当端端正正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个男人掏出一袋尿不湿的时候，高蕾忽然觉得有点喜感。
“姐，我去吧。”男人起身，跟着高蕾进了卫生间，卫倩居然没有阻止，很放心地坐回沙发。
孩子不是尿了，而是拉粑粑，黄黄的一团，臭烘烘的，高蕾拿着卫生纸帮孩子擦屁股，男人在一旁看着帮把手，他虽然主动要求换尿布，可是高蕾一看他那笨笨的动作就知道是生手，还不如让自己来，也算给他一个示范。
“陈先生，我冒昧问一句，卫女士不常带孩子吧。”高蕾拿肥皂洗了手，忽然问了一句。
男人一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顿了顿，他又补充：“我姐比较爱干净，所以…”
所以给孩子换尿布嫌脏。他不说完，高蕾也理解了。
没权力指责孩子家长没爱心，高蕾只能抱起处理干净的小曲睿准备出去。
“高老师，”身后男人叫住她，“我表侄能治得好吗？”
“治好？”高蕾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那就要看你们家长尽心不尽心了！如果是假性的，好好照顾是有可能好过来的，如果是典型的，你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科学的照顾和给孩子的爱心是关键，”高蕾拿袖子给流口水的小曲睿擦了一把，“有空麻烦跟卫女士说说，这孩子还是要爸妈好好关心，不是送来康复中心就能了事。”
“谢谢，”男人颌首，“抱歉，我对自闭症没什么了解。”
高蕾笑笑：“没关系，这很正常，很多人都不知道。”反正你也不是孩子爸妈，不关心很正常，就外头那位卫女士，对孤独症的认识肯定也没多少，一听到有希望让孩子上普通幼儿园就两眼放光，高蕾见过很多这样的家长，满心以为孩子进了普通幼儿园，然后就能进普通小学、普通初高中、普通大学…然后找工作、结婚、养家，过起正常人的生活。
怎么可能。
高蕾摇了摇头。
这里挂的牌子是“小月亮自闭症康复中心”，但谁都知道，除非是假性，不然没可能康复。
自闭症，终身发展性障碍疾病。孩子小的时候还看不太出来，而且觉得呆呆的样子很可爱，等他们一大了，很多家长就会觉得是种拖累。
也不知道这个小曲睿的家长能耐心带着他多久？
多久？答案是，一天也没有。
因为除了第一天送曲睿过来报班，到目前为止，卫倩就再没出现过，传说中的孩子爸爸也从来不见人影。反倒是卫倩女士的这位表弟，陈绍先生，每天过来陪孩子，风雨无阻。
难道这孩子其实是他的？
那不就是…表兄妹的…咳咳…
不能多想，不能多想，刚刚给彩虹班上完精细课的高蕾，一出教室门就听见外头有不少家长在笑，而且是幸灾乐祸的那种笑。
“怎么了？赵阿姨？”高蕾逮着一个相熟的孩子奶奶，问她。
赵奶奶笑着摇头：“还不是那个小陈，毛手毛脚，结果让他家孩子把尿尿到他裤子上了！”
高蕾黑线。这个小陈，除了最近闻名全康复中心的陈绍先生，不做他想。一般来陪孩子上课的都是爷爷奶奶，要不就是赋闲在家的家庭妇女，陈绍这么个高高大大、风华正茂的俊小伙坐在他们中间，实在是十分显眼，十分奇怪。
故而迅速闻名。
等高蕾前去“事故现场”围观的时候，已经有老师一边憋笑一边在处理现场了，曲睿暂时性地光着腚子，小小鸟在凉凉的空气里抖了抖，不管不顾地哇哇大哭。陈绍黑着一张脸瞪着他，奈何气压再低，小曲睿也毫无所觉。高蕾的目光迅速定位在陈绍右边裤腿的濡湿上，那一滩水渍，想必就是小曲睿的杰作吧…
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家长，把个尿，换个尿布而已，居然让小孩子尿尿到了自己身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神奇，神奇啊。
高蕾笑着准备退出围观人群。
“高老师，等一下，”卫生间里头有个老师在叫她，“陈先生的裤子湿了，你拿条给他换吧！”
高蕾愕然，指着自己：“我？”
“对啊，你高嘛，拿条宽松的裤子给他，他穿上应该没问题。”
呃…高蕾目测了一下不远处那位陈先生的身高，一米八五？一米八七？到底是一米八几呢？就算她有一米七，但她的裤子再长，到了这位先生的身上，也会变成九分裤吧？
话说现在穿九分裤的才是潮男啊。
高蕾忍笑，正要点头答应，陈绍已黑着脸拒绝：“谢谢，不用，晒晒就行，一会它就干了。”
赵奶奶在一旁不厚道地打趣：“我说小陈哪，该不是你家孩子每次尿你身上，你都是晒晒了事吧？那可不行啊！”
噗…“对，起码也要拿水冲冲干净再晒，”高蕾憋笑，朝他招招手，“陈先生你到这边来吧，我帮你弄弄干净，大不了再去买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期末，论文要开题&写考试论文，手指被夹，心情烦躁，码字暴躁
第 2 章
一部大屏幕的液晶电视里头正放着动画片，动画片里的小朋友很欢快地唱歌跳舞，带动看电视的孩子们也一起手舞足蹈起来。
每个孩子都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只是有的不太安分，老从凳子上滑下来，坐在他们身后的家长就重新把他们抱回板凳上。
教室里头的家长大多是头上有白发的老人，也有生养过的家庭妇女，在照看自己的孩子之余，他们都喜欢跟坐旁边的那个年轻小伙子说话聊天。
“小陈，你带孩子最近进步挺大啊，话说，这孩子真不是你的？”
“…不是。是我表姐的。”
“你表姐的孩子，咋让你带呢，你不用工作？”
“嗯，替她带一会，最近没有工作。”
是最近没有找到工作，还是没有去找工作，或者是请了假不工作？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家长们都好奇：“小陈啊，你长这么俊，我看照看孩子也挺耐心，挺不错的小伙子呀，有女朋友了没有？”
“…没有。”陈绍坐的小板凳跟孩子们的一样，他个子高，长腿不太舒服地缩在一起，动了动身子，好像被这群家长们追问得很不自在。
一位中年女人凑过来，忽略他的局促，笑眯眯的问：“没有女朋友？是不是女孩子嫌弃你没工作啊？没工作也没关系，可以再找嘛，先成家后立业不是，阿姨认识好几个不错的年轻女孩子，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下。哦，对了，我手机里头有照片，来，小陈，给你看看。”
“…不用，谢谢阿姨。”陈绍的脸已经有点黑了。
“真不用？好吧，那算了，唉，可惜。”
刚和左手边一位胖乎乎的女士聊完，拒绝了她的介绍，背后又有人拍陈绍的肩，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笑脸：“小陈，我家小孙女听说我们这里头有个小伙子带孩子，直夸你有爱心！哦，对了，我孙女今年刚工作，还没男朋友呢，干脆…”
陈绍头大：“不用，真的不用，谢谢阿姨。那个，曲睿好像要尿尿，我陪他去卫生间，回见。”
一把抱起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看的表侄子，陈绍直奔卫生间。
“喂，放曲睿下来，”陈绍回头，看见高蕾抱臂靠在墙上，脸上有笑意，解释道，“让他多走动有好处，而且重复能让他记住卫生间的位置。”
陈绍点头，照做。
“我刚刚听见了，你又被人追着介绍对象了？”高蕾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没办法，中心里头的年轻小伙子就你一个，抢手货。”
陈绍的脸又开始泛黑：“这种抢手，宁愿不要。”
高蕾哈哈笑：“大家都没恶意，关心你呢，就是…嗯，关心的方式比较特别。”中心里的家长彼此都熟悉，看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每天过来带孩子，看着模样齐整人也好，不是找不到工作的那种，想着是不是生活上遇到了挫折，所以不约而同地合计着给陈绍介绍个女朋友，恋爱使人进步嘛。可是看陈绍浑身难受的样子，家长们八成是好心办坏事了。
二人说话间，上课的音乐铃声响了，这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高蕾挥挥手，留给陈绍一个背影：“明天见。”
陈绍一愣，明天见？
明天是周六啊。
这个疑问在他心底只停留了短短一秒，然后迅速被他抛在脑后，赶紧把那个扶着墙根走的小屁孩赶去尿尿才是正经。
下课后，送曲睿回了表姐家，陈绍才腾出手来做自己的事，签完两份传真过来的文件，开完一个视频会议后，时钟已经指向八点，陈绍窝在椅子上，忙了一天，他有点不想动。想了想，还是起身，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个番茄鸡蛋面。
这时候手机响了。
“阿绍，吃饭没？最近谢谢你帮我带睿睿。”
是表姐。陈绍把面捞出锅，不紧不慢地问：“有事？”
“当然有事，”卫倩的语速很快，吐字却很清晰，“你托我办的事，明阳已经帮你查清楚，调查结果就在我家，还有替你造好的证件，我也没仔细看，总之待会你来拿就是。明阳说你在咱们市待着，目前很安全。”
“好，替我谢谢姐夫，”陈绍点头，“麻烦你了。”
“一家子姐弟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卫倩的笑声很有穿透力，“你要是觉得麻烦我了，那帮我多带两天睿睿吧！明天和后天，我和明阳要一起出趟差，家里的新保姆还没招来，睿睿就要靠你了，反正你也住得近，现在就过来拿钥匙，快点。”
“…姐，你真的是出差，不是去旅游？”
“啊呀呀，怎么可能？相信我啦，睿睿就拜托你了哦！”
“姐，中心的老师说，家长要给予孩子多的关爱和照顾。”
“我那不是忙嘛，没时间呀，我也想的…”卫倩笑眯眯地推脱，“幸好有你在！你放心，不要你干很多事，看着睿睿就行了，照顾他的活，我请了高老师！”
高老师？
第二天早上八点，当陈绍听见门铃声，跑过去开门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还真是高老师。昨天她跟自己说“明天见”，原来是这个意思。
高蕾一进屋子，瞥见餐桌上那摆在曲睿面前的鲜奶蛋糕和牛奶，立即皱眉：“一大早别给他吃这个！”说完就噔噔噔跑过去，撤了蛋糕和牛奶，把旁边盘子里剥好的一个橘子也撤走，曲睿一看花花绿绿的蛋糕没有了，顿时难过地哭起来。
高蕾叹气，去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切了一小块蛋糕递到曲睿面前：“只能吃这么一点。”曲睿握在手里的小勺子怎么使唤都不得劲，他气愤地一扔，想直接拿手抓起来吃，却被高蕾一把拍掉小爪子，十分严厉地喝止，然后抓着他的手，一勺子一勺子喂给他。
“橘子是水杨酸盐的食物，还有橙子柠檬番茄什么的，给曲睿吃都不好，蛋糕、牛奶、酸奶、冰激凌这些蛋白的，会影响孤独症的症状，也是不好的，不如改豆奶，还有…”高蕾扳着手指头数自闭症孩子的饮食禁忌，回头见陈绍拿了纸笔认真记着，不由得笑了：“陈先生，你真不是曲睿的爸？”
陈绍抬起头，奇怪地看她一眼，不是已经跟她说过一次了吗：“我不是。”
“抱歉啊，实在是你太认真了，以后有孩子，肯定是个好爸爸，”高蕾笑，顺手给曲睿擦了擦嘴。
“谢谢，”陈绍礼貌地点点头，“高老师对孩子照顾周到，以后一定是个好妈妈。”
“谢…”该说谢谢吗？她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而且说不出什么地方奇怪，可是到底有哪里不对？
想不出就不想了，高蕾很果断地抱起曲睿，要把他弄得脏兮兮的一身换下来才行。换完衣服，又给他洗手擦脸，忙完一切，路过走廊的时候，有间房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吓她一跳。
“过来，把他放在儿童房里，”陈绍抬头，收回那只伸出房门外的手，见高蕾一脸惊吓的样子，不解，“怎么了？”
“你吓我一跳，这屋子本来就很大，空旷旷的，突然一只手从房间里头伸出来，你说吓不吓人。”高蕾拍拍胸脯，弯腰把曲睿放下，任他在儿童房里头玩，回头瞥见陈绍窝在门边一角的靠垫上，双腿盘起，膝上放着一台苹果笔记本，盯着电脑屏幕，十指运指如飞，神情专注。
高蕾眨眨眼：“陈先生，你在打游戏？”
没有回答。
好吧，我自己去看看。高蕾起身走过去，歪着头偷瞄一眼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顿时有点晕。
屏幕上头那些是乱码吧，她一个都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