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和唐弘业不能直接表示拒绝,当然也不可以满口答应,毕竟一方面要照顾死者家属的情绪,在这种时候去激怒对方很显然是不明智的,另外一方面,毕竟先前处理这个案子的法医也不是没有对死者咸和玉的尸体进行过检查,确定没有在死者的血液和胃内容物当中找到任何的有毒【hx】物质,如果现在他们把话说的太满,答应得太过于笃定,假如最后的确认结果仍然是意外死亡,恐怕又要落了别人的口实,惹上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这样,在没有办法劝说史瑜妍接受咸和玉是死于意外导致的车祸这个前提下,杜鹃和唐弘业好说歹说才逃过了史瑜妍逼着他们作出承诺的这一关,带着那两瓶药离开了咸和玉生前的住处,开车回局里去交差。

“你问她要这个降血压的药回去,是要干什么?”唐弘业在回去公安局的路上问杜鹃,“是为了应付一下史瑜妍,还是怀疑这里头真的有问题?”

“两方面都有吧,”杜鹃回答道,“一方面这么做会让史瑜妍的心里面比较容易接受一点,就算最后的结果还是保持原本的结论,她至少也会觉得咱们把能做的都做了,不会主观上认定了咱们是玩忽职守。另外一方面,我也想到了会不会有误服的可能性,毕竟这种心脑血管疾病类的药物,计量上面一定是要注意的,服用不够量可能是治疗效果不好,但是如果过量服用,就会出现一些不良反应,原本我听史瑜妍提到高血压的问题,就是那么一个猜测,等她把药瓶拿过来之后,我就更加怀疑这个可能性了,所以才问她要了平时咸和玉服用的药物,带回去交给法医那边,看看死者体内是不是残留有这一类药物,用量有没有过头。”

“这个史瑜妍也是挺逗的,她是有收纳癖吧?”唐弘业想起这个史瑜妍来就觉得有些无奈,“本来好端端的药品包装,她非得给换成这种不伦不类的药瓶,也没觉得好看到哪里去,除了整齐划一,一点儿没见别的优点,而且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她说的那种原本的包装,方不方便收纳另说,最起码有一点是肯定的,特别方便确认自己是不是已经吃过一回了,结果她倒好,给弄到那种透明的药瓶里面,除非这人记性真的是特别好,要不然的话保不齐就吃重复了!”

两个人回到公安局第一件事就是把情况汇报了一下,杨成对于两个人的处理办法还是没有什么瑕疵的,原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他们去劝说一下,毕竟这个史瑜妍当初要求作为刑事案件处理的态度也是十分坚决的。

如果能够证明是服药过量,倒也算是给了死者家属一个交代了。

杜鹃把药品给法医送过去之后,就安心的等待检验结果,在她的预期里面,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拿着法医的检查结论去说服史瑜妍接受现实,尽管她新婚两个月就遭遇到了这样的不幸的确是很让人同情的,但是假如事实就是那个样子,不管她怎么样的不甘心不接受,也不可能发生改变,还是早点看开比较好。

趁着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的空当,杜鹃又抽空浏览了一下租房信息,毕竟她在那边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那样的环境下,让她再续租继续住下去是绝无可能的,既然没有那么多整块整块的时间可以用来找房子,就只能化零为整,见缝插针的多方询问了。杜鹃还真的看到了一个位置和价格都还算合适的房源,并且网站上面还标注了“押一付一”的字样,这让她十分激动,立刻打电话过去询问,结果电话接通了才发现,原来那根本就是租房中介放出来的一枚诱饵,根本就不存在那样的一套房子可供租住,那么诱人的条件无非是用来吸引人打电话过去,中介方面的人就可以借机推荐其他条件没有那么优越的房源了。

挂断了电话,杜鹃有点郁闷,从小到大,她只在住校的时候离开过家,毕业工作之后就又搬回了父母身边,根本就不存在自己找房子住的这种需要,所以对于这一方面的事情也是全然没有了解,现在她才意识到,这租房完全就是一个坑,其深度比自己原本想象的还要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时尹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给自己找到现在这个房子那样的一个合租地点,也似乎算是运气不错了,至于令人讨厌的室友,这个应该并不在尹湄的考虑范围内,毕竟在尹湄定下来那个房间的时候,搞不好连那一对住在大卧室里的情侣到底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呢。

“怎么了?怎么愁眉苦脸的?”贺宁从办公室外面回来,正好看到杜鹃愁眉苦脸的垮着肩膀坐在办公桌前,“遇到什么难题了?”

杜鹃来到a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时间虽然还没有半年,但是和队里面其他的几个女警都已经熟悉起来了,其中漂亮开朗又聪明的贺宁和她可能算是最投脾气的,两个人的个性虽然不尽相同,但是却又有着某些方面的共同点,这让两个姑娘都莫名的产生了一种相识恨晚的感觉。

“还是为了找房子的事儿,怎么找个合适的房子就那么难呢!”杜鹃叹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我估计就快要露宿街头了!”

“没有那么夸张啦!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当初方圆刚到a市公安局的时候,因为没有地方落脚,足足在值班室里凑合了小半年呢!到后来还不是被戴煦给收留,有了个挺舒服的住处么!”贺宁为了安慰杜鹃,把自己的死党,刑警队里的另外一个女警方圆给搬出来当参考范例,然后她又调侃道,“只可惜啊,戴煦家里头就两个卧室,他一个,方圆一个,没有地方了!要不这样吧,假如你真的找不到合适的房子,租约到期之后,干脆你就搬去汤力那里,他家里有一个闲置的卧室,是给他父母来的时候留的,不过他父母一年也不一定来一天两天,基本上就是空着,你觉得怎么样?”

“不行不行,这不合适!”杜鹃看贺宁说的这么一本正经,煞有介事,赶忙摆手表示反对,“我觉得那样好像不太方便吧…”

虽然说自己和贺宁挺投脾气的,但是瓜田李下的道理杜鹃可从来都很清楚,汤力是贺宁的男朋友,自己是贺宁的女同事,该避嫌的事情还是要避嫌的。

贺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摆摆手:“我都不介意——”

“我介意!”忽然一个男声响亮的插了进来,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来人正是唐弘业,他刚从外面回来,一进办公室就听到了两个人的这一番对话,因此按耐不住的直接开口表了态,“杜鹃去老汤家住这算什么啊,不成不成,绝对不行!”

“哦,你介意呀?”贺宁一听唐弘业这话,立刻笑眯眯的看着他。

唐弘业一愣,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她要是去了不熟悉的男同事家里面借住,万一这事儿要是让她爸妈知道,她爸妈就会告诉我爸妈,我爸妈就会怪罪我,到时候转了一圈,麻烦还是要落到我头上,到时候还是双重罪名!”

“得啦!”贺宁摆摆手,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她爸妈’!‘我爸妈’!你是三岁的小孩儿么?平时怎么吃什么饭穿什么衣,几点上床睡觉,要不要在单位加班,这些你都不用跟家里头父母交代,征求他们的意见啊?我说你呀,也老大不小的一个人了,有什么事儿别总把父母搬出来当成挡箭牌用!我问你,你不是总怕跟父母那边没有交代么?那杜鹃回头要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怎么办?你又不让她按照我的提议那么处理,不然呢?让她去你那里住?”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事儿,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会选择这么做!”唐弘业梗着脖子,一副立场坚定、绝不动摇的模样。

杜鹃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对一脸无奈的贺宁笑了笑,让她去忙别的,然后绝口不提找房子的事情,问唐弘业:“你刚才回来那么急,是不是有正事儿?”

“对,刘法医让咱们过去一趟。”唐弘业被她这么一问,也迅速回过神来。

“好,那咱们走吧。”杜鹃站起身来,示意唐弘业一起出发。

唐弘业起初没有吭声,只是安静的走在杜鹃身边,下了楼才忍不住开口问她:“你到现在找房子都没找到合适的?要是那边到期了这边没找到,你怎么办?”

“那我就再续租半年,慢慢继续找。”杜鹃停下脚步,眼睛直直的看着唐弘业,对他说,“你放心吧,最初想要让我住你那里也是我爸妈和叔叔阿姨单方面的决定,既然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件事很困扰你了,就绝对不可能再明知故犯。”

说完,她也不等唐弘业再说什么,就一马当先的走在了前面。

其实这一段时间以来,关于自己和唐弘业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杜鹃一直都觉得有些烦躁,有的时候她觉得唐弘业似乎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的,这让她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可是偏偏每次自己刚刚看到曙光的时候,唐弘业又会表现出那种如临大敌一样的抵触,这让她倍感挫败,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努力调转过来,追随着他的脚步可能是一种错误,或许应该潇洒的选择放弃,可是有时候又忍不住觉得,单恋了那么久,不管怎么样,即便是被拒绝,自己也值得一个正面的,正式的拒绝,只不过眼下她连那个索要最终答案的勇气也还暂时没有呢。

两个人来到了法医科,刘法医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我们确实是在死者的血液当中发现了那两种降压药的成分残留,并且药物含量也超出了正常服药的区间。”刘法医对他们说。

“所以确实是误服导致用量过大喽?”唐弘业本能的做出推论。

刘法医摇摇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第五章 人祸

【祝大家圣诞快乐!merry X-mas!】

杜鹃和唐弘业一看刘法医这样的神色,心里面顿时就有了数。

“是不是死者体内的药物残余…远远超出了正常不小心误服的剂量?”唐弘业根据刘法医之前说的检查结果,做出了最符合逻辑的推测。

刘法医点点头:“对,就是这么回事,因为降血压的药物并不算是什么能够致人死亡的有毒【HX】物质,所以做毒【HX】物检测是没有办法查出来的,之前是做了常规的毒【HX】物检测,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回针对你们带回来的这两种降压药进行检查,发现死者的血液当中的确含有这两种药的成分残留,并且残余量高到了绝对不止是超过寻常服药量的一两倍而已。因为这个药的用药剂量根据每个患者自身的血压控制情况,医生会给出不同剂量的服药说明,我们现在不清楚死者生前的高血压问题到底有多严重,或者说用药后的控制效果是不是足够理想,所以不能够特别精确的去判断血液当中的残余成分到底高出了实际多少倍,是过量服用了多少片,就只能大体的根据一直情况去推测一下。”

“死者在遭遇车祸不治身亡之后,我们对他的尸体进行过解剖检查,发现他的胃内容物就只有很少量的一些果汁之类的饮料而已,没有其他食物,血液当中也没有发现究竟残留,那么一个空腹的人,药物成分入血的速度就要比一个吃了很多东西之后的人快上不少,死者是在突然发生了昏厥之后出的车祸,根据这两种药物的作用原理,我们推断死者空腹服用的话,应该会在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这样的一个时间区间里面起效,起效之后死者很快就出车祸死亡了,身体当中的药物成分没有机会进一步的代谢转化,所以我们根据这两种药的常规服药剂量来推测,死者当时服下的应该是比正常值高出了五到六倍。一个正常人,就算是不小心重复服用了药物,也顶多是重复一次,双倍用量,绝对不会五六倍这么多。”

听了刘法医的说明,杜鹃和唐弘业的表情都变得愈发严肃起来,很显然,不管史瑜妍当初坚持要求作为刑事案件立案调查的理由是什么,现在的事实倒是也证明了她这个要求的必要性,咸和玉的死还真的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的阴谋。

“刘法医,我想请教一下,”杜鹃不是法医专业的,更没有从事过临床医学或者药理学方面的系统学习,所以对于这个诡异的作案手法还是有些一头雾水的,“降血压的药物难道也含有镇静成分么?为什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让死者咸和玉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忽然失去了意识,进而酿成了车祸呢?”

杜鹃提出这种疑问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刘法医自然不会拒绝回答,他对杜鹃,同时也是对唐弘业介绍说道:“死者服用的两种降血压的药物是配合起效的,一种是起到了扩张动脉的作用,另外一种则是舒缓心脏速率,减弱心脏收缩的力量,正常服药的话,在这样的一种作用下,就可以把病人的血压平稳下降,维持在一个健康值的范围内,但是一旦过量,就会出现低血压的情况。其实一般的低血压咱们每一个人肯定都是遇到过的,就比如说有的时候你从蹲姿快速的站起身来,会觉得眼前忽然一黑,之后很快就又恢复了,这种就是典型的体【HX】位性低血压。所以加入死者只是重复服药一次,顶多也就是这样,感觉有点头晕,眼睛有点发花,休息休息,等药效衰退了也就好了,不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那么大剂量的过量服用,就会让死者的血压一下子降得很低,他的眼前一黑就不是很快可以恢复的了,正好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制造一起车祸!”唐弘业一拍大腿,“这个幕后黑手可真的是够狡猾的!假如不是这个咸和玉的老婆坚持认为自己老公是被人害了,闹着要我们查,岂不是就蒙混过关了?”

刘法医点点头:“对,如果不是知道咸和玉有高血压的问题,并且日常有规律服药的情况,我们至多也就是能够推测出来死者出车祸之前血压偏低,可能是导致车祸的原因,但是几乎不会把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就和人祸联系在一起,毕竟降血压的药物成分是否超量是没有办法通过毒【HX】物检测被发现的,只有明确了死者服用的是哪一种降压药,并且针对降压药的成分进行具体的血液分析,才能够发现这里面藏着的秘密。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定是有人非常具有针对性的对这名死者下了黑手,并且还非常熟悉死者平时的用药习惯,用药品类,甚至对于这两种药品的起效速度和效果都非常的了解,毕竟出事地点距离死者的住处已经没有很远了,假如说再晚一些发挥药效,死者很有可能就只是昏倒在自家小区附近的路上,或者停车场里,这样一来就还有一线生机。”

“还有一线生机?就算不出车祸,死者也还是会有生命危险么?”杜鹃问。

“是的,按照这样的计量,假如说死者昏倒在没有什么行人车辆经过的僻静的角落,一段时间都没有被人发现及时送医的话,还是一样会有生命危险的。”刘法医给出了肯定的解答,“所以说,这个凶手是抱定了死者必死的这样一种念头出的手,在此之前应该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策划和准备,我当法医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了,这么容易浑水摸鱼的作案手段还真的是第一次遇到。”

杜鹃和唐弘业有些惊讶,如果连刘法医都这么说的话,那就意味着他们这一次遇到的是一个非常狡猾,手段高明的犯罪分子,这可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离开了法医科之后,两个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结果向杨成做一下汇报,杨成向来也是那种处理问题从来不拖泥带水,做事雷厉风行的个性,一听说法医那边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立刻就做出了立案的决定,并交给唐弘业和杜鹃主要负责,务必要把这个手段阴险狡猾的幕后黑手给绳之以法。

既然是作为刑事案件要立案侦查了,杜鹃当然要正式的通知死者咸和玉的妻子史瑜妍——由于唐弘业很害怕会面对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局面,所以这项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杜鹃的肩上,史瑜妍一听说真的发现了问题,并且确定要立案了,精神也是格外的振奋,当即就答应了要过来配合他们的正式调查和问询。

杜鹃在电话里和史瑜妍把见面时间约在了下午,这样一来在和史瑜妍见面之前,他们也有时间可以对咸和玉的情况在进行一番调查了解,首先他们需要去查实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咸和玉生前是否购买过人身意外险,受益人又是谁。

咸和玉生前大小也是一个投资公司的老板,所以想要了解他是否有过投保记录这件事并不是什么难题,很快他们就得到了答复,咸和玉生前还真的投保过好几份保险,都是针对交通事故导致的伤亡进行理赔的,保额都不低,这几份保险的受益人都是他的女儿咸伟伟,与他的现任妻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杜鹃顺便也查了一下咸和玉的上一段婚姻,他的前妻名字叫做肖玲,是咸和玉的结发妻子,一直到两个人离婚为止,二人的婚姻关系维系了十五年,离婚之后咸和玉与肖玲所生女儿咸伟伟的户籍仍旧在母亲的名下,这也就意味着在离婚的时候,当时尚未成年的咸伟伟的抚养权是归肖玲那一方的。

这样的一个结果倒也没有什么让人觉得特别不合理的地方,咸和玉生前投保的那些保险,如果真的可以生效理赔的话,保险赔偿金的数目也是非常可观的,但是这笔钱与史瑜妍没有任何的关系,受益的一方从直接来看是咸和玉的女儿咸伟伟,间接受益人自然还有那个史瑜妍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说是精神病的前妻小玲。这样一来,史瑜妍作为所有咸和玉身边的关系人当中唯一一个跳出来坚持主张刑事立案的人,也就说得过去了,毕竟就像眼下这样,咸和玉的死已经可以确定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并以意外车祸作为伪装,那么之前咸和玉投保的关于交通事故造成伤亡的保险自然就不能够进行理赔,虽然说这样做史瑜妍本人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但至少肖玲那一方也同样是得不到的。

至于史瑜妍本人,咸和玉死于交通事故,白白便宜了前妻母女,如果是刑事案件,对方鸡飞蛋打,她却并没有任何的损失,由于咸和玉的父母早就都已经过世了,那么作为咸和玉生前的合法妻子,她与咸伟伟一起共同具有对咸和玉遗产的继承,除非咸和玉另有遗嘱约定,否则咸和玉是因为什么而死的,不会对史瑜妍的利益造成任何威胁,虽然说结婚刚刚两个月的丈夫说不在就不在了,但是面对着咸和玉可能留下的巨额财产,也难怪的方才在电话里,史瑜妍的声音里面已经听不出任何的嘶哑或者难过,甚至还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呢。

到了下午,史瑜妍如约来到了公安局,可以说是非常的准时,她的穿着打扮依旧是黑白素色,脸上粉黛不施,气色比前一次见面时候的憔悴略微好转了一点,表情仍旧保持着眉头微微拢着,看起来有些郁郁的模样,同方才电话里那声音当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差别很大,到了刑警队,她就径直找到了杜鹃和唐弘业。

“到底还是被我说对了,是不是?我老公就是被人害死的!我就知道!一个前几分钟还打电话给我,商量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说昏过去就昏过去了,有点头脑的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她对杜鹃他们说。

既然咸和玉的死已经确定了性质,杜鹃和唐弘业就也不想再浪费口舌去讨论史瑜妍直觉是否准确的这个问题,打算直奔主题,询问重点。

“上次咱们见面的时候,你说怀疑咸和玉的前妻,这是气话还是有根据的怀疑?”唐弘业开口问她。

史瑜妍语气十分笃定的迅速做出了回答,就好像这一番话她早就已经在家里面反反复复的联系过很多次了一样,说的非常流利顺畅:“我当然是有根据所以才怀疑的!我老公的前妻根本就不想跟我老公真的离婚,她还成天惦记着再续前缘呢,所以没少耍花样,我听说他们离婚的时候,好像是他前妻吃相太难看了,让我老公特别寒心,所以呢原本打算多给她留点钱留点房子什么的,一气之下就改了主意,准备以后把财产多给他闺女留一些,前妻就不想给了,我老公说他最看不得女人贪财的那副嘴脸,越是贪心想要从他身上榨好处,他就越不会让对方如愿的。我估计后来他前妻那么折腾,一会儿软的一会儿硬的,也未必就是对我老公有多旧情难忘,搞不好就是希望他念着旧情,忘了之前离婚时候的那些不愉快,再多给她一些好处,给她一些钱什么的,我可听说了,我老公那个前妻,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米虫,从年轻那会儿就一直都没有出去工作过。”

“上次没有顾得上问你,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杜鹃顺势问道。

“我以前是在一家贸易公司上班,做前台的工作,后来跟我老公结婚之前,他让我把工作辞了,他说他喜欢有一个温馨的家,回到家里面就有人亲亲热热的迎上来,他的条件完全可以保障家里的生活了,所以不需要我再去抛头露面赚那么几个小钱。”史瑜妍语气平和自然的回答说,“我老公说,对于一个有能力的男人来说,老婆是美娇娘,是贤内助,但绝对不会是需要出去赚钱一起分担养家负担的劳动伙伴。”

、第六章 中立

她这一番话说的可以算是坦坦荡荡,杜鹃和唐弘业听得却是哭笑不得,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关于咸和玉前妻和她自己,两个不同时期完全相同的角色和处境,史瑜妍给出的评价却是天差地别,咸和玉的前妻就是不事劳动,好逸恶劳的米虫,而她同样不出去工作赚钱,却是为了给咸和玉一个温馨的港湾。

杜鹃头一次面对面的听着别人说出如此双重标准的话,心里也有些感慨,严已律人,宽以待己,说的恐怕就是史瑜妍这种类型的人了吧。

“假如说咸和玉的前妻还想要跟他再续前缘,那你应该没有理由怀疑她会有可能想要害咸和玉吧?毕竟咸和玉如果出了事的话,他前妻想要复婚的想法不就彻底落空了么,这对于她来说,恐怕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吧?”唐弘业说。

史瑜妍当然不愿意听见有人帮着自己丈夫的前妻说话,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的瞟了一眼唐弘业:“你们以为她想跟我老公复婚,真的是因为爱他这个人么?那你们未免把她想的也太纯情了一点吧!都是那个年龄的中年人了,她怎么可能还有那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为的不就是钱么!原本我和我老公没有正式登记结婚之前,那女人是一心想要把人给拉回去,但是后来看我们两个不管她怎么捣乱,都照样结婚在一起了,她想要抢人注定没戏了,就干脆翻脸,想要从钱上面搞名堂呗!我老公这一死,财产她女儿就得分走一半吧!那还能没有她的份?而且当初为什么我老公会好端端的买那么老多份交通事故方面的保险,受益人还都写他女儿,这本书就很奇怪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盼着他出交通事故一样!”

“你知道咸和玉买了很多分保险的事情?”这倒是让杜鹃有点惊讶。

史瑜妍点点头:“那当然了,这个我们俩结婚前我老公就都跟我说过了,我毕竟比他小那么多,跟他结婚图的其实就是一个安全感,成熟的男人比较让人可以放心依靠,所以我对他的要求就是有什么事情,我们两个一定要坦诚,就算是有什么不可调和,谁也不愿意让步更不能妥协的事情,导致我们两个没有办法最终的走向婚姻,那也好过把问题都压在下面,粉饰太平,婚后矛盾重重,最后到了撕破脸走不下去,就好像他和他前妻那样,那可就实在是太不值得了。他跟我说过,我当时也没有多问,毕竟保险那种东西,买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能够用得上的也没有多少,所以我也没太当回事儿,还觉得他把受益人写成是自己的女儿,这还是一件挺有责任感的事情呢,是好男人的表现。一直到他真的出了车祸,我在家里才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挺古怪的。”

“咸和玉的前妻跟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感情破裂的呢?”杜鹃问。

史瑜妍笑了笑:“他们两个原本就没有多少感情在吧,那个年代,不就是家里头父母或者亲戚那么一介绍,一撮合,然后就在一起了么!这个事儿我跟我老公也确实聊过,毕竟他是有过一段婚史的人,我的过去可是一张白纸一样的,假如不把这些事情都沟通清楚,我怎么敢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呢!也就是因为我跟他都沟通的很清楚了,所以我才知道自己根本就和他的前一段婚姻没有任何关系,后来被他前妻当成是敌人一样,还总在背后搞小动作,我才会觉得特别委屈。”

“那就麻烦你跟我们说一说具体的情况吧,你了解多少说多少。”

“我知道的都是我老公告诉我的,我可没有背后查人的那种习惯,我这个人,你们不了解,要不然就会知道了,别看长得不太像,实际上我是个特别直肠子一根筋的人,有什么事不管好坏,都是当面锣对面鼓,那样才好。”史瑜妍在说到咸和玉的前一段婚姻的时候,先加了一番自我标榜在前面,然后才切入主题,“我老公说当初他年轻那会儿不像现在,晚婚晚育遍地都是,三十几岁不结婚不生孩子的也都很正常,那会儿不行,谁要是二十五六岁还没结婚,好多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觉得不正常,有问题,单位里领导都觉得你是个老大难,他呢,在大学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按照现在的话说那就是他心目当中的女神,结果毕了业之后,他参加工作了,人家女神家里有门路,出国了,那年代出国多难啊。反正女神走了之后,我老公就没着没落的,也打不起精神张罗找对象的事儿,就耽误了,后来介绍他前妻给他那会儿,他是觉得只要是个女的,活的,能跟家里头交差就可以了,就那么稀里糊涂的答应,稀里糊涂的结了婚,等他回过味儿来,觉得没有感情,日子过的没有意思的时候,孩子都出生了,所以为了孩子凑合着。”

“那都凑合十几年了,怎么凑合不下去了呢?”

“因为他前妻太不可理喻了呗!自己蓬头垢面的一点也不注意形象,没多大岁数愣是把自己搞的好像是老太婆一样的,自己没有信心,就开始对自己男人疑神疑鬼,以前我老公每个月赚死工资那会儿,她嫌他收入不够高,家里头过日子紧巴巴的,不高兴,等到后来我老公下海创业了,收入越来越高,她又觉得男人有钱就变坏,天天精神病一样的对他各种查岗,严防死守,一丁点儿空间都没有,久而久之,是个人估计都受不了,我老公就觉得日子过的太压抑了,两个人没有任何的共同语言,就连他们的孩子都不看好他们两个人的婚姻,觉得他们早散早好,那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变得特别的歇斯底里,我老公就终于有点承受不了啦,跟她提出了离婚,两个人从提出离婚到真的离了,这中间又拉锯了一年多吧,后来他前妻看实在是拖不下去了,这才终于松了口的。”

“那当时具体他的前妻在离婚的时候分得了什么呢?听你之前说的意思,他们共同的女儿是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杜鹃觉得史瑜妍这一番讲述当中似乎存在着某种前后矛盾,“假如说咸和玉在离婚的时候,想把更多的钱以后留给女儿,但是不愿意给前妻,而他的经济条件也远远好过他的前妻,那他为什么要让孩子跟着母亲一起生活,不干脆让孩子跟着他自己呢?”

“他们当时离婚怎么分的钱和物,我没具体问过,我不想让我老公觉得我好像是那种掉进了钱眼儿里头的女人似的,毕竟那是他前一段婚姻的事情,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问东问西的也不合适。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用在这儿可能不是特别合适,凑合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吧,我老公再怎么不愿意多给他前妻钱物房产那些,以他的经济条件,随便给给,可能都比寻常的清贫夫妇离婚男方净身出户给女方留下的还多呢,要不然难不成还能一分钱都不给?先不说咸和玉能不能狠得下心来,就算他能,他前妻也不一定能愿意啊,我看他前妻后来到处捣乱那会儿,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史瑜妍回答,“女儿的事情,我倒是真的问过他,我也不怕你们觉得我人品不够好,谁都知道后妈不好当,想要当好后妈,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那肯定是井水不犯河水,少相处,少打交道,就少出错,尤其对方又不是什么小女孩儿,十几岁的大姑娘了,鬼主意多着呢。”

史瑜妍很显然是和咸和玉的女儿咸伟伟打过交道的,说起咸伟伟来的时候,眼神里面带着几分异样的神色,情绪是很复杂的,包含着许多种不同的情绪,不过绝对不包括喜爱和欣赏这一类积极正面的:“所以我也是婚前跟我老公重点聊了聊孩子的事情,我说如果他面上说着是跟前妻,实际上孩子过后还是要长期跟在他这边,跟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那我在登记结婚之前肯呢过需要一个磨合期,这样能确保以后不会鸡飞狗跳,可以相安无事。他是跟我信誓旦旦保证过的,说他女儿除非极特殊情况,否则不会过来我们这边的,他当初就是考虑到自己做生意比较忙,说去外地跟人谈合同就去了,一走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没工夫顾得上家里面,他离婚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走出那一段失败婚姻的影响,鼓起勇气来再成家一次,所以为了保证孩子的生活不受影响,才给了他前妻的。”

这个解释倒也算是说得通,光是有钱,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这肯定是不能够照顾好一个孩子的,但是有了自己的母亲的照顾,再加上父亲支付的生活费,孩子在父母离婚之后的生活保证可能就真的变得稳妥多了。

“你也不喜欢咸和玉的女儿是不是?”唐弘业决定比较大胆的直接问出来。

史瑜妍的表情略微的那么局促了一下,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淡定的点了点头:“对,算是不喜欢吧,讨厌谈不上,但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我这个人真的是有什么说什么,你们回头应该也会需要跟她接触吧?那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吧,我敢这么说,到时候你们两个十有八九也会不喜欢她的。怎么说呢,那个小姑娘年虽不大,但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没有人味儿似的!”

唐弘业一听这话,笑了:“这个概括是不是有点重了?”

“不重,你们回头见过她了就知道我说的一点也不重了,”史瑜妍摇摇头,“我老公的那个女儿,说起来也已经十八九岁了,也不算很小了吧?成年人了,但是感觉就好像一点都不讲感情似的,不管是对我老公,还是对她亲妈,一点温度都没有,爱理不理,什么都不在乎,我就更不用说了,人家连自己的亲爹亲妈都不当回事儿,我算是什么角色啊!头打交道那会儿,我也觉得就算我们俩年纪差距不大,好歹我也马上要成为她的后妈了,还是要打交道的,就跟她主动示好,但是这姑娘根本眼皮都没动一下,就好像我在旁边是一团空气似的,要不是看在我老公的面子上,我早就当场发作了,强忍着才没跟她一般见识。哦,对,你们说吧,就这么一个孩子,当初还是她主动跟我老公提出来的,让我老公多买点交通事故那种保险,能保多少就保多少,你们想一想不觉得很可怕么?”

“所以说,咸和玉的女儿,在情感上还是倾向于自己母亲那一方比较多咯?”杜鹃根据史瑜妍的描述做出推测。

史瑜妍摇摇头:“没有吧,听说也就一般般,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老公他女儿是跟她妈一条心的来着?没有的事儿,那孩子不理我,就真的是因为性格怪里怪气的,跟别的都没有关系,你们可以去随便调查,我跟我老公的前一段婚姻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所以他女儿也不可能因为那种原因敌视我,这种可能不存在的。我老公跟我说过,他女儿自己讲的,她就是中立国,爹妈要过就好好过,别打扰她,要离就痛快一点儿的离,要求也还是那一个——别打扰到她,不管是谁,只要继续保持她原来的生活水平,别的她什么都不管。当时我老公还笑嘻嘻的说,他女儿以后肯定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因为特别懂得怎么保全自己的利益。要我看啊,这就纯粹是因为是自己亲生的,所以特别主观才说的出来的话,要我形容,那就是四个字就解决了——冷血动物!”

、第七章 栽跟头

在史瑜妍看来,咸和玉的死与他的前妻和女儿都有脱不开的干系,这对母女都有足够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她的这种结论也是建立在一种主观好恶的偏见上面,并不能够真的被视为是什么证据,只能作为一个参考,之后咸和玉的前妻肖玲和女儿咸伟伟都是他们必须要打交道的人,到时候再做评判就好了。

送走了史瑜妍之后,唐弘业把黄帅和尹湄给叫了过来,虽然说他也是一万个不情愿,这两个人里面尹湄不用说,简直就是个拖油瓶,黄帅呢,虽然说大体还算过得去,但是之前在上一次的案件调查过程中,没怎么着就先招惹了丁康顺,给他们惹了一点麻烦之后,唐弘业对他也并不是特别的放心。无奈其他平日里合作比较默契的老同事手头都有事情没有处理完,眼下最有空的就只有这两个借调过来的人了,他也实在是没有多大的选择空间。

“你们原单位没有人了是么?怎么就把这么两个神仙给派过来了?”唐弘业趁着黄帅和尹湄都还没有到之前,又头疼又无奈的问杜鹃。

杜鹃笑了笑:“假如说现在咱们这里也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外单位过来借人,你觉得杨大队会把刑警队里最精英的成员调出去么?当然了,也不会挑最差的,毕竟借出去的人也是自己单位的脸面,表现太差也说不过去。之前黄帅确实是有过一点失误,不过不算什么大问题,尹湄…我对她还真的是了解不多,以前她在我原单位就挺没有存在感的,我记得以前听人说过,她虽然内向了一点,但是胜在心细,做事还算是没有什么大纰漏的。估计你觉得不放心,主要还是因为跟他们缺少磨合,不够熟悉,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可以合作愉快了呢。”

唐弘业撇撇嘴:“瞧你那主观劲儿!心细做事没有大纰漏的人,就帮你租了那么一个破烂房子?我看不是人家心细,是你心太大吧!”

杜鹃叹了一口气,眼下她最不想讨论的恐怕就是关于房子的问题了,毕竟这边的租约快要到期了,让她续租她也是一万个不情愿,但是新房子还没有眉目,如果到期了还没有找到,不续约又能怎么样呢?这真的是想一想就让她内心里没来由的赶到一阵阵的烦躁,被唐弘业这么一提,简直就好像是火上浇油似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反正也是跟你没有什么关系的事儿,我没打算再给你添麻烦,也请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她板起脸来对唐弘业说。

唐弘业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杜鹃会是这样的反应,也料想得到能让杜鹃这么郑重其事的和自己说话,足以说明这件事对她来说是目前压在心头上多么大的难题,他抿了抿嘴,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这时候黄帅和尹湄到了,唐弘业便放弃了原本的打算,把接下来需要处理的工作对他们做了一番交代。

唐弘业让黄帅和尹湄这一组人再去一趟保险公司,了解一下当初咸和玉签订了那么多份交通事故相关的合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出发点,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史瑜妍没有提到过,或者是她都未必了解的背后情况。他和杜鹃则准备去一趟咸和玉之前一直固定做健康检查的那家体检中心,看看能不能对他的身体状况也进行一番了解,包括用药的情况,毕竟咸和玉被人用他平日里就服用的降压药作为工具,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结果,那么降压药的种类也有很多,咸和玉的服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有多少人对此知情,这就很重要了。

对于唐弘业分配的工作,黄帅和尹湄都没有什么异议,黄帅对于这中工作任务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困难,就连尹湄,一听说只是去保险公司做走访,也好像是偷偷的松了一口气似的,于是四个人就各自准备出发。

“杜鹃,你等一下,我有点东西要交给你。”就在杜鹃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黄帅开口叫住了她,然后从脚边拎起一个小纸袋,很显然他是有备而来的。

杜鹃被他叫住,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叫自己是为了什么事。

“这个给你,我听说你怕冷,所以给你准备了两盒暖宝宝。我打听过了,这个是贴在衣服上,不直接与皮肤发生接触,所以不会过敏的,你用应该没有问题,”黄帅先从纸袋里拿出了两盒暖宝宝,放在杜鹃身旁的办公桌上,然后又拿出了一叠A4纸,直接递到了杜鹃的手里,“这是我最近留意过的一些租房信息,我把联系方式,图片,还有地址这些重要信息印出来,给你做个参考。”

杜鹃有些诧异,这倒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虽然说以自己过去和黄帅之间的交情,这么给人添麻烦的事儿让杜鹃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也确确实实心里面觉得暖暖的,于是她便对黄帅笑了笑,道了谢,把那一叠打印好的房屋信息稳妥的收在了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面,这才和唐弘业一起出发,去体检中心。

咸和玉的经济条件在A市本地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所以他选择的体检中心自然也是档次比较高的那一种,在A市属于小有名气,一度广告打得满天飞,市民里面几乎没有人没听说过这家体检中心,都知道这里最出名的就是医生都是从著名三级医院里面重金挖出来的,具有行医资质,除了因为项目范畴的约束,不可以开展外科手术之外,日常的用药都是有资格进行指导的,甚至还有人传说这里很有门路,假如体检发现了什么需要去住院治疗的疾病,体检中心这边还可以帮忙预约甚至插队到那种平时自己很难预约到的著名专家,只不过虽然说是名声在外,却无奈于高昂的价格,还是把大部分人都给隔在了门外。

两个人开车来到体检中心,一到大门口就被这里的阵势给吓了一跳,一条长长的红毯从门前的石阶一直铺到楼内大厅里,杜鹃和唐弘业顺着红毯走到大门口,电动的玻璃门自动打开,门内的红毯两侧各站着四个披着绶带身着护士服的年轻姑娘,一见有人进来,便立刻面带微笑齐刷刷的鞠躬问好,然后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来,十分亲热的挽起杜鹃的手臂,对两个人笑着问:“二位好,来我们这里是准备做什么项目的体检呢?婚前体检,还是备孕体检?”

她这么一问,把杜鹃和唐弘业两个人都给搞得有些尴尬,杜鹃一脸窘迫,唐弘业虽然表面上一副淡定的样子,实际上耳朵根已经红的很不自然了。

杜鹃不太喜欢和不认识的人这么亲昵的挽着胳膊,正好借着掏证件的机会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摸出证件来给对方看:“你好,我们是公安局的,想过来找你们体检中心了解一些情况,不是来体检的,不好意思。”

最后的那一句,主要是杜鹃觉得自己和唐弘业的来访目的很显然辜负了刚刚一进门的时候那几个护士迎宾的盛情,所以她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

陪同他们往里走的小护士很显然也是经过很严格的上岗培训的,可以说表现得非常淡定,看到杜鹃的证件,听说了他们的来意之后,并没有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之类,只是微微的诧异了一下,然后便微笑着对他们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没关系,这次不是,说不定下次你们想要做体检的时候就会首先考虑我们这里呢!那你们在那边坐着稍微等一下,我去找人来跟你们谈,我就是门口的迎宾和向导,我们这里涉及到一些具体的人或者事情我是不了解的。”

杜鹃和唐弘业向她道谢,小护士把她们带到大厅一侧的休息区,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便帮他们找人去了,过了两三分钟,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西装革履的向他们走了过来,同样是挂着一脸程式化的笑容,走到他们跟前坐下来,递上一张名片,表示自己是这家体检中心的客服部主管,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跟他沟通,如果他没有权限解决,他会帮忙再跟别的部门协调。

“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正在处理的一宗案件,死者生前是你们这里的…顾客,”唐弘业在如何形容咸和玉在体检中心的身份时打了个结巴,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才更合适,说是患者呢,这里并不是真正可以治病救命的医院,说是顾客呢,这里的服务项目又是属于医疗相关,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后者,毕竟对方的名头既然是“客服部主管”,说明他们还是把那些来此消费的人作为顾客去看待的,“他的名字叫咸和玉,我们想要了解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客服部主管的表情微微变了变,没有立刻作出回应,而是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二位,请恕我冒昧,我能不能问一句,这个人的死…是因为没有及时发现疾病根源,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才造成的么?”

“不是,你不用担心,跟你们体检中心没有什么关系牵扯,我们只是想要了解他的一些具体情况而已。”唐弘业对他摆摆手,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

客服部主管这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对他们介绍说:“我们这里基本上是这样的,对于来我们这里体检的消费者,一般分成两个系统来运作,一种是即来即走的常规体检型,来了之后做完了检查,拿了报告就可以走人,我们只负责出体检报告,后续所有的事情都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也不会保存这一部分消费者的个人资料。另一种是属于购买了‘家庭医生’服务,这一种就属于我们的常规客户群体了,我们这边会给他们建立自己的专属健康档案,有固定的健康医生,在服务期限内,健康医生不仅是要在每次客户来我们这边体检的时候,给客户一个详细的体检报告分析,指导对方用药,平时如果客户有什么健康咨询,专属医生也必须要随时随地的给予耐心的解答,相当于配备了一个家庭医生一样。我不确定你们说的这个咸和玉属于哪一种,如果是前一种的话,恐怕我们能够提供的帮助就不太多了,我可以去帮你们先确认一下。”

唐弘业和杜鹃向他道了谢,客服部主管就离开了,他也并没有离开太久,差不多十几分钟就又折返回来,对他们两个人示意了一下:“二位,我确认过了,那位咸和玉确实是在我们这里购买‘家庭医生’服务的客户,他的专属健康医生姓张,今天刚好有在,我这就带你们过去找他吧。”

杜鹃和唐弘业被客服部主管带领着,乘电梯上了楼,楼下还有一些来做体检的人,到了楼上就变得十分安静了,长长的走廊里面别说是人,就连人声都几乎听不到,要不是每扇门上面都挂着医生的名字和职称,杜鹃都要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一个宾馆的走廊里面了呢。

客服部主管把他们带到了那个张医生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门里有人应了一声,客服部主管打开门示意唐弘业和杜鹃进去,他在外面帮他们把门给关好,并没有进去,而是直接离开了。

这位张医生有四十多岁,很显然在方才他们过来之前,那位客服部主管已经和他沟通过了唐弘业他们的来意,只不过说的可能也不是特别清楚,所以乍一见面,还不等唐弘业和杜鹃开口,这位张医生就先说话了。

“这个咸和玉啊,他不会到底还是在自己的血压上头栽了个大跟头吧?”张医生一脸无奈的开口问杜鹃和唐弘业。

、第八章 关系冷淡

他这话一出口,倒是让杜鹃和唐弘业嗅出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咸和玉确实是因为血压导致死亡的,”唐弘业对张医生点点头:“他是因为服药过量导致血压过低,突发昏厥并引发了车祸。跟你方才预期的有出入么?”

张医生一愣:“有出入么?这简直就是出入太大了!服药过量?咸和玉?他要是能记得好好服药,不乱来,我在他的身上得省多少心!”

“咸和玉的高血压已经有很长时间的患病史了,是么?”杜鹃问。

“对,他在我们这个体检中心建档也有五六年了吧,从最开始就是我来负责,中间也没换过别人。咸和玉这个人,按照他的这个年龄来说,总体的身体状况还是不错的,就是血压一直控制的不好,”张医生点点头,“我从刚刚开始做他的健康医生的时候就跟他说过,别小看高血压,控制不好,后续可能导致很多大问题,趁着还可以调控,坚持用药,把血压降下去,稳定住,他呢,根本听不进去,从来没有规律服药过,而且还不跟我打个招呼咨询一下,就偷偷让人从国外买那种药吃,我告诉他那样不行,偶尔一次半次的也就罢了,就他那个血压,长期使用就等同于是玩儿命一样,他也不听。你们说他服药过量导致血压过低…该不会是因为服用了那种药,所以作用叠加在一起造成的吧?”

“你说的‘那种药’是哪种药?”杜鹃没有明白张医生的意思。

张医生略显尴尬的笑了笑,他原本就是考虑到有杜鹃在场,所以故意说的委婉了一些,结果没想到委婉的有点过了头,别说是杜鹃了,就连一旁的唐弘业也没有明白,于是他只好再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提示:“你们肯定知道咸和玉刚刚又结了婚对吧?娶了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小姑娘当老婆,他们两个人过来我们这里做婚前健康检查的时候,我还帮他打过掩护,说他的血压只是小问题,不严重。那你们自己想一想,他一个奔五张的人,找了一个两张半的,真的可能跟小伙子一样么?那不得想想通过别的办法去找补找补?我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吧?”

他的这个暗示还是比较清楚明确的,如果这样说还听不懂,那可就真的成了傻子了,杜鹃和唐弘业赶忙表示已经明白了,生怕张医生会说的更直白一些。

“我本人当然是非常反对他用那种东西的,作为医生,我提醒过他,我说那种药本身就不适合他,低血压和高血压都不能乱用,并且那种事,量力而行是最重要的,总不能为了在年轻的老婆面前假装小伙子,回头再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他每次就嘻嘻哈哈的应付应付,我虽然是他的健康医生,但是也不是他父母,更何况他这个岁数的人了,父母都管不了,所以我也只能给他建议,给他忠告,听不听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我没有权力去干涉。”张医生说。

杜鹃和唐弘业并没有打算揪着那个“叠加用药”的问题去深究,毕竟法医那边已经得出了结论,就是咸和玉平日里使用的那两种降压药过量服用导致的,并不存在其他的药物成分残留,因此不管咸和玉过去是否有过那种用药史,暂时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追究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那实际上咸和玉的高血压病史已经很长了是么?他服用的那两种降压药是你建议他使用的么?”杜鹃问。

“不是,那是他在到我们这里来之前,因为高血压住过院,是住院期间,那边他的主治医生是我的一个朋友,推荐咸和玉到这边来找我,算是为了找个人帮忙监督一下健康问题,有个保障,咸和玉过来的时候带着出院时候的医嘱,就是让日常规律服用那两种药来控制血压,我觉得挺对症的,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并且只要他规律服药,血压确实控制的就挺不错的,就没给他做什么改变,就一直维持着原来的用药。”张医生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就是这个咸和玉啊,心思全用在别的地方了,根本没把控制血压这件事当回事儿,吃药有一搭无一搭的,控制的好一点,就得意忘形,一段时间都不记得规律服药,结果过一阵子血压腾一下子又上去了,他再学乖,再老老实实的用一阵子药。我是这么没想到,,他到最后会因为服药过量出事儿!要是按照我的观点,他早晚得被自己折腾得血压降不下去,闹出什么脑出血来什么的,才能老实下来。”

“也就是说,咸和玉服用这两种降压药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可以追溯到他前一段婚姻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唐弘业说到这里,忽然试探着问,“张医生,我也冒昧的问一句,你见过咸和玉的前妻么?他过去带前妻一起来过么?”

“我知道他之前是有过一段婚姻的,不过没见过他的前一任,”张医生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带他前妻来过,听说是感情不太好,来我们这里没多久两个人好像也就离婚了,平时都是他自己过来做一些常规检查,就连他前阵子结婚的这个年轻的老婆,也是结婚前了才带过来做了一下健康检查,而且走的还是常规体检的流程,没有给他老婆建档,也就是说不打算给她购买家庭医生的服务项目。”

“那他女儿呢?他有给他女儿在你们这里,或者别处建档么?”杜鹃问。

张医生抿着嘴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没有吧,在最初的时候我还问过他,要不要考虑办那种家庭档案,比单个人一个一个的建档要省不少钱,他没同意,说就建自己的,别人他管不了那么多。说实话,当时我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以为可能是经济也没有宽裕到那种程度,毕竟我们这里的收费也不算是多么经济实惠,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当然了,后来接触久了,我也知道他大概是个什么家底了,再加上后来要新婚,后找的这个年轻的老婆,他也不打算给人家建个档,我当时就想,估计咸和玉这人就是那种性格,就是自保型的,对别人都没那么上心。”

从体检中心出来,杜鹃和唐弘业算是有了两个小小的收获,其一是咸和玉的用药史是很长的,实际上的血压问题也不是史瑜妍表述的那么乐观。其二,咸和玉这个人的个性也从张医生对他的讲述当中可见一斑,似乎并不是一个对配偶和家人特别关爱在意的人,可是一个连给自己孩子都不肯出钱办个家庭医生健康检查的人,却一连好几年,每年都掏腰包续保险,购买那么多份交通事故方面的保险,并且受益人都是自己的女儿,这两种做法似乎又带着某种矛盾感。

唐弘业又给黄帅打了一通电话,询问他那边的情况,黄帅和尹湄那边的进展也很顺利,保险公司方面负责直接与咸和玉接洽的业务员表示,当初签合同的时候,咸和玉是带着一个女孩子一起去的,那女孩子从容貌是与咸和玉长得十分相像,一看就知道是一对父女,只不过整个过程当中,女孩子都没有什么表示,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似的,咸和玉与她沟通也并不多,两个人要不是一起来一起走,就好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

唐弘业叮嘱黄帅,在对保险公司方面进行调查的时候,顺便挖掘一下咸和玉有没有为自己或者他人秘密购买过什么别的类型的保险,史瑜妍可能并不知道的那种。黄帅表示自己在这方面与唐弘业是不谋而合的,一定查个彻底。

接下来杜鹃和唐弘业还需要到咸和玉出事之前逗留过的那个招商酒会的主办现场,询问一下当天晚上在现场提供服务的服务员,看看那些服务员是否对于咸和玉还有什么残留的印象,能不能够记得有什么人和他接触过。

当天的招商酒会是在A市的一个著名四星级酒店举办的,唐弘业对那里并不陌生,豪华宴会厅虽然没有去过,但是之前也因为参加朋友婚礼倒是来过这里几次,所以非常顺利的就找到了隐藏在一条小胡同里面的停车场入口,找到了酒店相关负责人,在对方的帮助下把当天晚上在酒会现场服务的服务员都给叫到了一起,拿着咸和玉的照片让他们逐个辨认,看看有没有人对他还有印象。

作为一家星级酒店,对于职员的着装还是有着非常严格要求的,并且每一个酒店都会根据自己的风格和相对应的主题,给自己的职员定做相应的不同风格制服,寻常比较经常见得到的可能是女服务员身穿旗袍,男服务生则是白衬衫配上黑西裤和黑马夹的组合,又或者干脆走纯中式风格,也穿着与旗袍相呼应的马褂之类,结果偏偏这家四星级酒店就要跟别人家不一样,策划了一个什么OL主题风格,男服务生一人一件黑衬衫配上黑西裤,女服务员则是白衬衫陪西服裙,要不是两者都需要佩戴款式不同但面料颜色都完全一致的金灿灿的领结,乍看起来还真的是跟寻常的办公室白领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完全不会显得不和谐。

唐弘业把咸和玉的照片递给当天晚上在现场服务的这十几个服务员、服务生,希望他们能够努力的回忆一下,看看是否能够想起一些与咸和玉有关的事情,照片在这些人当中传来传去,但是并没有谁立刻给出了什么让他们感兴趣的答案,因为当天晚上的那个酒会,咸和玉名下的那家公司并不是主办方,甚至不是主请的对象,就只是众多受邀者当中的一个,所以并没有特别隆重的请他讲话致辞之类的,这也就意味着那一整晚他在一群人当中并不是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再加上当天晚上主办方采取的是自助的性质,因此就更加不存在什么固定的座位,连个坐标都没有办法给这些服务员、服务生,就仅仅凭借出事当时咸和玉身上穿着的那一套同样不具有什么辨识度的藏蓝色西装,恐怕不足以唤起什么记忆。

好不容易等了半天,终于有一个服务生想起咸和玉来了。

“我记得这个人!当时可能整个酒会也就进行了一半多吧,还没到快结束的时候呢,我们那天是这样的,食物放在自助餐台上面供客人自取,酒水饮料那些是我们这些人用托盘托着满场走,喝完的杯子也可以放到我们的托盘上面让我们收回去,或者在大厅一角有一张桌子是可以放置酒杯餐盘这一类东西的,结果我从这个人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把我给叫住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往我托盘上放了一个空杯子,把我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顿,说我们服务太差了,这么多客人都看不见几个服务生,他着急走,还得到处找我们还杯子,他的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时间就是浪费生命什么的,说话的态度特别的没礼貌特别的狂,我就感觉他那天可能是有点什么不太顺心的事儿,整个人跟吃了枪药似的,那是拿我撒气呢。”

“他当时急着要走,情绪还特别的不好?”杜鹃很感兴趣的追问,“你能不能帮我们再回忆一下,当时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举动?”

“当时没有了,不过在他叫住我之前,好像刚刚挂断了电话,手机攥手里头,屏幕都还亮着呢,我猜八成是电话里头有什么事儿惹他生气了,还是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人把他给怎么着了,他那人家没办法,结果好死不死的,正好刚挂了电话我就撞枪口上了。”那个服务生不无委屈的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