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桌上放着一只快要成型的风筝骨架。刚刚叶蓁蓁也是看许攸宁做风筝做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才要推他出去转一转,让他休息休息。

吃中饭的时候叶细妹也吃的心不在焉,许兴昌问了她两次,但她都没有说。

下午做事的时候她也老走神。最后等吃完晚饭,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件事还是要告诉叶蓁蓁知道的。不然等往后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而自己却没有告诉她,只怕叶蓁蓁心里会怨怪她。

而且,她要相信叶蓁蓁。若那膏药真的有效,治好了许攸宁的腿呢?若她现在在里面阻拦着这件事,耽误了许攸宁,那岂不是害了他一辈子?

就叫许兴昌先睡,她去了叶蓁蓁的屋里。

叶蓁蓁已经脱了衣裳上床,正要睡。见叶细妹走进来,就叫了一声娘。

叶细妹坐在床沿上,也没有说旁的话,直接开门见山的就说道:“今儿上午你看到的那个来咱们家的人,其实是镇上面馆的老板娘托他过来跟咱们捎句话的。说是那个什么卖黑玉断续膏的人前几日到镇上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因为心里还惦记着叶蓁蓁那会儿跟她说的话,这件事暂且还是不要让许攸宁和许兴昌知道的好。怕他们一旦知道了,心里升了期望,最后又失望。

叶蓁蓁对黑玉断续膏这几个字可谓是十分的敏感,现在叶细妹一说她就立刻想了起来。

也明白过来今儿叶细妹一天都心不在焉肯定是因为这件事,她也多少能猜得到叶细妹心里的一些顾虑。

叶蓁蓁就没说话,咬着右手大拇指想这件事。

想的跟叶细妹白天想的一样,就是到底要不要相信一个连正经铺子都没有的人卖的膏药。

待要相信,可说起来这个人就是个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他卖的膏药能有多有用?可待要不相信,那可是黑玉断续膏啊。但凡喜欢看武侠的人谁会不知道这个?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神药。

要是这万一真是她理解的那个黑玉断续膏,那许攸宁的腿肯定能好起来。

一番迟疑下来,最后叶蓁蓁决定还是赌一把。

反正许攸宁的腿已经断了,最坏的后果不过是她们被骗了,那个膏药空有其名,许攸宁的腿依然好不了。

反正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差了。

就抬头看着叶细妹,一脸坚定的说道:“娘,我明天想去镇上一趟。这个药,我想买。你能不能给我五两银子?”

她记得当时她恍惚间听那卖馄饨的夫妻提起,那膏药一盒好像要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所以叶蓁蓁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挺忐忑的,担心叶细妹会不给。

叶细妹也确实有些被吓到了。五两银子呐。不过这件事她今儿已经想了一天了,这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点了点头:“行。明天娘跟你一块儿进镇买那膏药去。”

叶蓁蓁高高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去。高兴的倾身过来就搂住了叶细妹的脖子,笑道:“娘,你可真好,就是个活菩萨。要是这膏药真的能治好哥哥的腿,到时我让他给你磕头。”

叶细妹笑着伸食指按了下她光洁的额头:“就会说甜言蜜语哄我。行了,赶紧睡,明儿咱们还要去镇上呢。”

上次去镇上顺带坐了叶玉珍家的马车,这次可就没得坐了,娘儿两个得走着去。这一段路程可不近,今儿晚上可要休息好,保存体力。

叶蓁蓁点了点头。见叶细妹起身要走,想想又叫住她:“娘,这件事你还是先别告诉哥哥和爹知道。”

“还不告诉他们知道?”

叶细妹这就有点不明白了,“这膏药买回来不得给你哥擦上?你现在不告诉他,到时怎么给他擦?”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叶蓁蓁想了想,但是最后决定还是暂且不要告诉许攸宁和许兴昌知道:“等膏药买回来了再说。”

叶细妹想了想,也只得同意了:“行吧,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她转身出屋,叶蓁蓁这才躺下去重新准备睡觉。

不过心里一直在想着膏药的事。也说不上来到底是紧张多一点,还是期待多一点,反正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怎么睡好,次早起来的时候人看着就没有平日活泼。

许攸宁还关切的问她怎么没有睡好,被她含糊的说了两句话给带了过去。

吃早饭的时候叶细妹就跟许兴昌和许攸宁说了今儿她和叶蓁蓁要去镇上的事。当然没说是去买膏药给许攸宁治腿,只说家里的针线没有了,要去镇上买一些回来。

许兴昌还以为叶细妹这是要开始教叶蓁蓁女红呢,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许攸宁却猜想到她们两个肯定不会真的是因为要买针线才去镇上,可看她们两个人都是一脸不想说的表情,想了想便也没有细问。只叮嘱叶蓁蓁到外面不要一个人乱走动,要紧跟着娘。

叶蓁蓁点了点头。

她就是为了买膏药才去镇上的,买完了就会立刻回来,压根就不会去哪里闲逛。

不过她也没想到这路上一走竟然就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镇上。等找去面馆,寻到老板娘,给了她一些钱谢过了她,老板娘就带她们去找那个卖膏药的。

叶蓁蓁原本以为这卖膏药的怎么着也会是一个长得仙风道骨的人吧?这样说不定他真的是一个出世的高人,膏药也肯定都是真的。但是等近前一看,却发现是一个长相极普通的人。

而且他身上的衣裳虽然不说穿的邋里邋遢的,但也都不怎么干净。衣袖和前襟那里看着都油浸浸的,也不晓得这件衣裳到底穿了多长时间没洗了。

一问之下,膏药的名称倒确实是叫黑玉断续膏没错。再细问几句,那人甚至连个江湖郎中都算不上,与医术有关的方面他一点儿都不懂。只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配方,从来不出错的。并举例说明以前什么地方的什么人买了他的这个膏药回去,断了的腿立刻就好了,行走如风之类的话,以图让叶细妹和叶蓁蓁能相信他这膏药确实有用,是神药。

但关键是您这个样子怎么看都还是像个卖狗皮膏药的,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吹牛皮,压根没法子让人信服啊。

而且,一盒膏药他还就要五两银子,无论叶细妹和叶蓁蓁怎么还价,他一文钱都不肯相让。

最后叶细妹和叶蓁蓁两个人对望一眼,叶蓁蓁一狠心,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要买。

她就是冲着黑玉断续膏这五个字来的,若最后这膏药确实没用,浪费了五两银子,她也会想法儿挣了钱给叶细妹。

叶细妹反正都已经决定听叶蓁蓁的了,五两银子也带了,当下就掏银子买了一盒。

回去的路上叶蓁蓁捧着这不大的白瓷盒都觉得心里面在发颤。一时恨不得身上插了翅膀,立刻就飞回家,给许攸宁试试给膏药到底有没有用。

叶细妹还担心的问她:“咱们这一回去,你打算怎么劝说你哥擦这个药?”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叶蓁蓁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想出来,最后就说道:“等回去再说。”

一边走,一边儿就想,结果走了一路上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办法来。

就狠了狠心,想着不然直接告诉许攸宁实情,将这膏药掏出来给他,让他自己擦就行了。

但是刚刚那个人看着确实很有几分像个跑江湖卖药的骗子,这膏药也不知道有用没用。要是没用,告诉了许攸宁这件事,会不会让他心里刚升了希望然后立刻又失望?

叶蓁蓁心里就挺犹豫的。回去之后膏药就没拿出来,放自己枕头下面藏了起来。

一直等到吃完晚饭,她回自己屋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狠了狠心,从枕头下面掏了膏药就去许攸宁屋里。

许攸宁还没睡,不过已经躺在床上了。好在都在家里,他屋里的门也没有反锁,叶蓁蓁敲了敲门,听到他说进来,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见是叶蓁蓁,许攸宁也不觉得惊讶。小姑娘晚上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会过来找他说说话,又或者是两个人打打叶子牌,等有了困意再回自己屋去睡。所以这会儿见她过来,许攸宁只以为她这又是睡不着了。

还很关切的问她:“早上我见你没有睡好,白天又跟着娘去镇上来回走了这么多路,不累?怎么现在你还不睡?”

叶蓁蓁含含糊糊的回答说自己不累,现在睡不着,想过来找他说说话。然后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只白瓷盒子,想了想,坐到了许攸宁的床边沿上去。

许攸宁何其心细?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还有她右手紧紧的攥着,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

他也没有委婉,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她:“你怎么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现在不睡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今天早上看她就已经觉得奇怪了,心里像是藏着什么事,但无论他怎么询问她都不说。过后还跟娘去了镇上。等到她们两个人从镇上回来,叶蓁蓁看着就越发的神秘起来。连叶细妹也是。

许攸宁直觉叶蓁蓁和叶细妹这肯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他,现在叶蓁蓁晚上不睡过来找他肯定也是因着那件事。

叶蓁蓁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犀利,招呼都不提前打一声,一下子就向她兜头砸下来这三句问话。且句句都正中要害。

真是让她想退缩都没法子退缩,,看来也只能实话实话了。

不过她想了一想,到底也不晓得该怎么跟他说。最后哼哧哼哧了半天,期期艾艾的说出来一句:“哥,你能不能把裤子脱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的内心此刻肯定是懵逼的哈哈哈哈哈。

治腿(二)

叶蓁蓁的本意是想许攸宁脱下裤子然后好给他上药, 压根就没有想到其他的。

不过她这话一问出来, 就看到一向极少情绪外露的许攸宁脸上是一副震惊的表情,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说的那句话极有歧义, 很容易让人误会。

面上不由的也有些发烫起来。急的双手乱摇, 磕磕巴巴的解释着:“没, 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想让你脱了裤子, 好让我那什么,唉,不是, 我, 我”

这解释的,意思不还是让许攸宁脱裤子?

眼见许攸宁脸上的震惊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叶蓁蓁索性放弃了解释。将右手摊开,将里面她一直紧攥着的那只瓷盒子给许攸宁看。

“哥哥,这个, 是我今天和娘去镇里买的。”

随后就老老实实的将去年她和叶细妹去镇上是如何听到卖馄饨的那对夫妻说的话,她如何一路打听,最后拜托面馆老板娘帮她留意, 昨儿如何有人报信,今儿她和叶细妹又如何去镇上将这个买回来的事都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最后她垂着头,手指绕着腰带上挂的小葫芦, 惴惴不安的说道:“原本我是不想将这件事告诉你的,只想偷偷摸摸的给你把这膏药抹上就行了。可是,可是,”

可是你这断在右腿根儿上,无论她怎么想都没法子偷偷摸摸的给那处伤口抹上这膏药。所以不脱裤子能行吗?可直接叫你脱裤子吧,你看你这不多想了吗?

说到这里叶蓁蓁抬头来看许攸宁。因为刚刚说错了话心里觉得不好意思,目光还躲躲闪闪的不大刚对上许攸宁的:“我主要是担心这膏药是假的,若告诉了你这件事你心里有了期望,但抹了这个膏药不见效,你心里肯定就会失望。我不想让你再失望,所以就想着,宁愿一开始不给你这个期望。”

但是现在她到底还是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许攸宁。

想想都觉得挺气馁的。也不知道许攸宁听完这件事之后心里会怎么想。

觉得她傻倒没什么,关键是,叶蓁蓁怕勾起他心里的伤痛,让他难过。

所以更加的不敢看许攸宁了,干脆又低下了头。

视线范围内忽然出现了一只手。手心向上,五根修长秀气的手指微微向上弯起。同时耳中听到一道清润带笑的声音在说道:“将药膏给我。”

“啊?”

叶蓁蓁不由的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许攸宁。

油灯光柔和的光线洒满室内,可见许攸宁眉间温和一片,眼中笑意细碎:“药膏给我,我自己抹。”

叶蓁蓁脑子里面还没有转过弯来,但还是哦了一声,遵循着他的话将手里紧握着的瓷盒子放到了他伸过来的手掌心里面。

然后她也没有走,依然坐在床沿上看着许攸宁。

她这样看着很有几分傻乎乎的。

许攸宁忍不住笑起来,然后伸手轻轻的推了她的肩膀一下。

“你还坐在这里不走?难道真要看我脱裤子?”

叶蓁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许攸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脸上立刻通红一片。

实在想不出来清隽优雅如许攸宁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立刻从床沿上站起来,转过身兔子一般的往门口就跑。

但跑了几步之后她又回过身来看着许攸宁,语气担忧的问道:“哥,那个,这个膏药抹上去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作用吧?”

虽然她心里很盼望这个黑玉断续膏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黑玉断续膏,但万一要是假的,那她也不希望会出现任何副作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哥,那个人还说,你的腿断了已经有三年了,骨伤应该已经愈合,若直接抹上这膏药只怕没有用。要,要,”

说到这里,叶蓁蓁咬了咬下唇。过了片刻之后她才咬着牙继续说了下去:“他说你要将已经愈合起来的断骨先折断,然后抹上这个再有效。”

断腿的时候原本就已经很痛了,其后受伤的地方骨节慢慢愈合,而现在,竟然要将那些已经愈合的断骨折断。

这不啻于让许攸宁再断一次腿,该有多痛啊。

许攸宁微怔。

他也没想到还要先折断断骨。不过,“我知道了。我抹药膏之前会先这样做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叶蓁蓁却是听的心里紧张慌乱。

许攸宁催促她回屋睡觉,他折断腿骨的时候肯定不希望叶蓁蓁在。担心会吓到她。

但叶蓁蓁说什么也不肯走了。甚至都有些后悔起来:“哥,这个药膏要是假的,你折断了断骨,可抹了这个依然没有效,那该怎么办啊?”

“没事。”许攸宁微笑,眉眼间依然一派淡定从容,“我相信你。”

叶蓁蓁都快哭了,快走两步回来伸手握住了许攸宁的胳膊:“可我不相信我自己啊。”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傻。怎么能因为一个膏药的名字就盲目的去相信呢?白花了五两银子还是小事,要是让许攸宁再经历一次断腿的痛,那她真的是赔上自己的这辈子给许攸宁都会觉得不够。

许攸宁闻言就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抬手轻轻的摸了下她的头。

“你怕什么?没事,最坏的结果无非也就是我的这条腿治不好,如现在一般罢了。但我的腿若是真的好了,那可都是你的功劳,我这一辈子都对你报答不完。”

他依然说的轻描淡写,甚至说到最后还带了几分调笑的意思,显然是想要安慰她。

可是叶蓁蓁还是哭了。只要想一想要折断断骨这样的事就很痛啊,许攸宁现在怎么还能这么从容淡定呢?要折断的可是他自己的断骨啊。

一边哭她还一边抽抽噎噎的说道:“哥哥,这个膏药我们不用了。等再过几日让爹带你去城里看大夫去。对,咱们先看大夫。也带了这膏药去给大夫看。若大夫说能用咱们再用,若说不能用咱们就不用。”

也省得白白的再痛一次。

许攸宁却不同意:“这三年爹已经带我看过很多大夫,每一位大夫都摇头说我的这腿再也治不好,纵然再去看大夫,也只是白白的浪费钱和爹娘的精力罢了。我不想再去看任何大夫,也不想让其他人再看到我的这条断腿。”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眉眼微垂,微弱的油灯光光影打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很落寞,很悲伤。

三年了,旁人不知,他自己却很清晰的知道,他的右腿已经渐渐的有萎缩的趋势了。即便每夜他都会给右腿按摩好长时间,但好像依然阻止不了它终究会萎缩的命运。

他天性高傲,不想将自己这样的伤处再展现给其他任何人看。

不过很快的,他又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抬眼看着叶蓁蓁笑道:“所以这一次我就自己试一试。说不准这个膏药真的有那个人说的那样神奇呢。”

那个人确实说了这膏药治好了很多人的断胳膊断腿,还夸赞说自家的这个药是神药。

叶蓁蓁有些犹豫起来。被许攸宁说的有些心动了。但想了想,她还是不大放心:“不然我跟爹娘说,明天带你去镇上找大夫,让大夫将你的断骨折断,然后我们自己再抹这个膏药?”

总不能真的让许攸宁自己折断吧?一来他知道到底该折哪里吗?二来,自己折断自己的断骨,仅是想一想叶蓁蓁就觉得没办法接受。许攸宁他能对自己下得了这个手吗?

但依然被许攸宁给拒绝了:“不用。”

为免叶蓁蓁担心,他还笑着安慰她:“都说久病成医,我自腿断之后看过好几位大夫,对人周身的骨头都比较了解。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折错。”

叶蓁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她也不愿意放开许攸宁的胳膊,就这样一直牢牢的握着。一面还抬头望着他。

她眼中有水光,在油灯光下看着水盈盈,雾蒙蒙的。而且里面满满的都是担忧和紧张。

许攸宁知道这都是因为他。顿时只觉心尖上就如同被人用指甲轻轻的掐了一下,一阵颤动。

他抬手轻柔的擦去了她眼角流出来的眼泪水,说出来的话带着安抚人心的笑意和镇定:“只是痛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哭什么?”

手指尖湿润润的,那是叶蓁蓁刚刚流出来的眼泪水。

许攸宁知道他的腿断了之后许兴昌很难过,但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许兴昌会满脸愁容,会唉声叹气,但是许兴昌从来没有为这件事哭过。

但是现在叶蓁蓁哭了。为了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