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天才接受这个事实,说:“真的要拆了,那关阿姨怎么办?她住哪里?”

乔言抽回衣袖,叹口气说:“关阿姨目前在照顾我奶奶,就住在我奶奶家里。”

这下靳尚十分吃惊了:“你认识关阿姨?——你好像知道我以前的事?”

乔言拿报纸拍了下他蠢蠢欲动的手腕:“是的。我接手您工作之前看过公司递交的资料,知道您的一些情况。”

除了官方报道的那些生日星座学历什么的,最主要的是芷姐提供的成长历程,监护人那一栏里写的就是关欣关阿姨的名字。看到这个名字,乔言顿时毫不犹豫答应了,无他,只因为靳尚也是老厂职工带出的孩子,比芷姐是生母之类的假理由更让她有了亲切感。

乔言将房蔚的婚庆烟花作为背景,站在阳台上源源不断地拉了《化蝶》《烟火》及《鱼》。靳尚忍不住走出来说:“原来你会拉小提琴呀?”

乔言笑了笑不答话,只为他一人倾情演奏。靳尚变得很高兴:“我赚到了,连杨开都没听过你的琴声。”

琴音悠扬入耳,缠绵如丝,散落在一片阴翳的夜景夜花中,不知缠住了几个人的心。但显而易见的是,靳尚被乔言治愈得很好,这个夜过后,他和她相处得很融洽,也对她极为听从。

靳尚询问乔言拉噪音的原因,她回答是发泄。探究深一点,她皱眉说:“我也有信仰的,每天看着信仰一点点垮塌下去,我心里其实很难过。有时候就通过小提琴的消磨来排遣郁结了。”

靳尚笑她:“你的信仰是什么呢?”

“拿回我家工厂的信念。”

乔言涂抹好松香,小心收拾好小提琴,杨开推门而进,一向明朗的眉峰上带着些皱褶,像是降了层霜冷。乔言察言观色不去烦他,拿起水杯喝水,他却主动开口说:“抱歉没回复你的电话,当时被浅草耽搁了。”

乔言心里沉了一下,脸上尽量保持和缓。“谁是浅草?日本女孩吗?”

杨开看着她的眼睛说:“浅草就是追我的那个女孩,现在来到了武市。”

乔言了然,原来是在邻市吓走杨开的那位名门千金。她迟疑地问:“浅草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于小姐请她来参加订婚礼。我今天才知道,她是于小姐的朋友。”

乔言听后心底忍不住想:老天从来没有站在她这一边,无论是以前乞求不要见到房蔚还是现在追男朋友,它都和她对着干。

三天后,冬泉街沉治工作听证会如期举行。乔言被叔伯辈们推举为听证陈述人,差一点没及时赶到现场,因为冤魂不散的颜佳佳突然又冒出来了,连续制造不大不小的混乱,花费了乔言很多额外时间去摆平她。

乔言经过沉毅底楼,冬泉街的提高差价标语排在了门前,气势一点不亚于奥运会的开场礼。她一路匆匆走过,亲眼所见很多原住户的举措,心里越发佩服四叔他们胆大包天,比她强多了,居然敢和省委及市委领导直接叫阵。

推开会议室大门,乔言找个偏远点的位置坐下,仔细打听已经发生的情况。冬泉叔伯告诉乔言,在房书记的坐镇指挥下,在市领导的大力斡旋下,冬泉街年后动刀子已经成为定局,现在能争取的,如同她原先猜测的一般,只能是提高改房货币赔偿。

“那说好价格了吗?”乔言眯起眼睛,扫视圆拱形会场,看到房蔚遥遥坐在对首,抱住了手臂一言不发。

他的样子既冷淡又镇定,实际上,今天到场的这么多领导能给他开路,他的确不需要多操心其余的事,只在最后差价问题上由他点头首肯,再由政府出示形式公文就行。

乔言继续找,在主席端找到了房志远的名字,和传说中的硬派省委书记对上了号。

人渣的爸爸,轮廓上带着人渣的影子,手段作风就乔言探听到的而言,居然也和房蔚差不多。

四叔还站在前头据理力争,偏僻除了政府办的秘书在调和,房蔚还是不开口表示什么。后来主持人见两方气势一热一冷、一燥一淡,就提议中间修场,等沉毅董事会裁定结果。

四叔回头急着喊:“乔言,你给主持人说说,我个大老粗,三言两句讲不清楚。”

乔言刚在四叔叫场时已经安静准备好了一切。她掏出一叠打印的资料图片及数据,请叔伯散发到前台,先致歉来晚了,再清楚表示:“房先生如果不同意补偿,至少要保证这次的承包工作不能由沉毅进行,因为在您动工之前,我有充分证据表明,沉毅以往代理的两大房改区均有问题。”

她详细讲解了冬泉街地基结构,声称政府的暖冬计划管道横穿街底时,会挪走玉石过度开采河沙,造成地表深层沉陷。沉毅曾经代理过惠民及东湖区的房改工作,和这次的冬泉经适房整改规模一样,采用的都是高层蜂窝建筑,最终能导致地基不堪压力而陷沉。

“您怎么能肯定新建的冬泉小区一定会陷沉?”房蔚打断乔言的话。

“没陷沉也不要紧,贵公司还有尾期问题遗留习惯,照样能阻止原购户入住。”乔言说这话没有笑,却引来底下冬泉街代表轰然一笑。她指出沉毅代理的小区除了4栋楼底盘塌陷外,还有供暖及排污设备没到位的遗留问题。

房蔚脸上并未显露惊异之色,想必是已经了解他底下公司的毛病。他只转头看了沉毅新任经理一眼,那位新经理也在擦汗,站起身表述说:“房总已经督促过这些事,主要是我们技管人员监测不力,造成一小批尾期工程来不及改进。”

乔言对付房蔚的手段很简单,就是转移视线。她暴露出沉毅治下的很多问题,不断给听证方制造话题麻烦,一个接一个地丢过去,迫使他们如坐针毡,几乎要跳起来逃开当面对质。

环视整个会场,就房蔚坐得最沉稳。

沉毅前期并不属于蔚远产业,所做的工作出了纰漏也无法打击到他,只能减损他的颜面。不过乔言转念猜想,颜面和实际利益相比较起来,她更愿意相信他重视后者。

所以说,问题到了房蔚那里,最终还是成不了问题,只是给了他压力:要么修改补偿价格要么舍弃沉毅代理权。

他肯定是选择提高补价,这个改动的根基最少,对他来说几乎九牛一毛。

实际上乔言掌握的资料也有限,仅仅是她上次赶到蔚远处理乔迁的赊欠,无意中在展厅发现了沉毅上呈的规局图,将它们拍照下来主动去寻找破绽,才在两所小区里找到了一些话题问题。

当时房蔚转身回来得太快,她没有足够的时间离开,拿住手机还被他抓了个现行,她被动地出示了联络簿里的人名。

手机里全部是爸爸留给她的人脉资料,爸爸曾经说过:“这些人都是我的老战友,心眼实诚。以后你有麻烦事可以去找他们。他们的手机号码可能会换,但这上面留注的家庭地址和老宅电话不会换。”

乔言牢记这笔财富。她细细数了下,爸爸记载的各种细致问题竟高达一百多项,简直可以建造一个家族式网络图表。

然而她没想到,房蔚看过她的联络簿后,竟然也记住了几个靠前的关键名字,在后面的强拆事件里,让这些人名发挥了巨大影响力。

房蔚离开会场,带着董事会的商讨回来,报出最终的补偿价格:由原来676元/平方米提高到776元/平方米。

意料之内的小幅度上涨。

乔言坐着喝水,听任四叔带头哄闹。政府的人极力斡旋,场面有些喧嚣。

偌大的会场里,就乔言和房蔚遥远对坐,置身喧闹之外,仿似是浮华都市的冷眼旁观者。

谁也无法撼动谁,谁也无法影响到谁。

乔言接到杨开打来的电话,问:“你在哪里?”

“在你背后。”

乔言猛然回头,果然看见杨开伫立在会议厅大门旁,清隽的蓝色线衫带来一抹亮色。她朝他走过去,拉住了他的衣袖。“是不是佳佳又出了状况?”

杨开笑着点头,反拉住她的手掌,将她温柔地带出会场,并向她解释:佳佳缠住靳尚撒娇,靳尚驱逐不得,两人险些在影棚里起摩擦。

“这边的商谈落入尾声,那我们快回去吧。”乔言很高兴杨开能主动牵住她,一路走出沉毅大楼都不松手。

一道银灰色车身唰地一声紧擦着杨开左边驶过,带起一阵稀薄烟尘。

乔言忍不住对着车尾嚷:“不长眼睛的吗?碾着人怎么办?”

杨开笑着摆手:“不碍事,我没关系的。”

步步紧逼

时间滑过一个月,乔言生活照旧。她尽心陪着靳尚排通告,核对他一次又一次出席发布会的时间,忙得没顾上自己的事情。杨开基本也是足不出门,问他为什么宅在靳尚身边,他回答得很清楚:躲避浅草的纠缠。

乔言听后长舒一口气。

不过颜佳佳一直没让她省心。有几次她正跟靳尚强调台风及致谢辞时,佳佳总是要闹出不大不小的麻烦,过了一段时间后,她总算明白了:佳佳就是房蔚送到他们身边,用来制造麻烦转移视线的。

转移什么视线呢?

这事和冬泉街的原住户签字协议拆迁有关。

上次在听证会上,以四叔为代表的提价团与房蔚为代表的听证方并没有谈妥最后价格,房蔚开价每平方米补偿七百多,并表示这是底线,四叔等人尚在犹豫,乔言委婉提醒过这个价格有待提高,但终究四叔还是在拆迁同意书上签了字。

就在四叔犹豫签字后,原来一批观望的老住户都纷纷跟风,765家全部签字完毕,表示首肯动工。

这一切,都发生在乔言不知情的时候。那时的她正陪着靳尚在外地走穴,手机充电器被佳佳藏起来了,接不到任何外在消息。然而就在这一天半内,房蔚第二次组织原住户代表举行了会议,用雷厉风行的手腕征集到了这765家的首肯动迁权。

乔言听到消息后无疑犹如挨了一记闷棍,她难以置信地追问四叔:“您为什么这么轻易签了字?现在又跑来告诉我您后悔了?您叫我怎么办?您要知道,那签了字的协议是具有法律效率的!”

四叔搓手,很为难地告诉她:“小言,你别气了,别气了啊。叔是一时糊涂,中了房蔚的道了,不是不珍惜你辛辛苦苦为我们争取来的权益……哎,你看我说话又不利索,都把你气红了眼……”

乔言去卫生间洗了次脸,回来坐在沙发里,听着四叔告诉她来龙去脉。

房蔚首先拿到了乔家最年长的谢书娴女士的签字,并有祖传签章为证,那上面红拓的谢女士名字清清楚楚加印在拆迁协议书上的,既有谢女士亲笔签名,又有章印辅证,四叔他们怎么会怀疑老乔家已经首先妥协了下来,背后同意了房蔚的补偿价格呢?

乔言听后脸发白:“我奶奶签了字?还有印章?”

“是的。”

她急得手指发抖:“但叔您也不能就看乔家一家的主意啊!您可以和其他住户商量下——”

四叔不等她说完,又丢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当时开会的还有乔厂长的几位老战友,他们都到场了,代表各自老宅儿孙签了字。我一看大家都认了,就跟着签了……”

乔言完全懵住了。

她僵着脖子坐很久,才想起一个问题: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乔言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她想起了一些往事,打电话向乔迁求证,乔迁支支吾吾之下还是透露出了答案:房哥带着他去拜访过爸爸的那些老战友,许以便利,声称武市这期房改工程非常重要,如果做好了,能让省委领导有政绩向中央进军。

他说话无非很巧妙,既点出了后台硬,又抬出了政绩来规劝人。

“你怎么知道那些叔叔伯伯住哪里?”乔言咬牙切齿地问。

乔言拖着声音回答:“我上次去你那里,偷偷翻过你的手机——”

原来如此。房蔚看过她的联络簿,挑选出对他最有利的名字,吩咐乔迁找到了地址。

一瞬间,乔言几乎对这个弟弟绝望了。她不抱希望地问:“奶奶那边也是你哄着签字的吧?还有那枚和田玉签章,应该也是你偷走送给房蔚的吧?”

乔迁回答是。他用要和琪琪结婚的理由骗奶奶签字,拿到最大限额的补偿,奶奶以前只教导姐姐乔言,完全冷落过他,他算准了奶奶亏欠的心理,跪下来苦苦哀求她,终于让老人家签了字。

乔言打房蔚电话,他不接。到蔚远总部申请会谈,前台小姐一看到她,就摆出标准笑容说:“乔小姐,房总不在。”

乔言越过吧台直接朝电梯门走,那位小姐慌慌张张拉住她,脸色变得又白又冷。“乔小姐,请你别为难我,上期做接待的是啾啾,她就是因为随便放进你被我们老总开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

言尽至此,又恃保安围了过来,乔言无奈离开。

她抽空堵在蔚远车库外,房蔚驱车径直离开;去了一次半山湖公寓,外院大门的保安只对她笑着,怎么也不肯放她进门,解释说:“上次乔小姐离开我们这地儿,房先生就吩咐说了,以后不能让你进来。”

房蔚,你真是狠。

乔言心底冷笑,果然和那天晚上说的一样,走出公寓大门你就翻脸无情。

乔言没见到房蔚,对靳尚代言Style联合品牌的事情多关注起来,有些担心房蔚会插手干预,六亲不认。她连着催昆昆去找商打探后继情况,昆昆总是回答:“商说他不管后面的事。”

昆昆都不能拿下商公子的主意,那可以表示靳尚的代言有点悬,至少商家没在合同上应允过“一旦代言,必不换模特”的承诺,如果他们提出靳尚外形不适合走高端人群,铁定会撤销合约。

乔言精心打扮一番,假托芷姐名义进了芷兰居,在包厢里找到了喝茶的商。茶几上有两个冒着热气的茶杯,品尝的却只有一人。

尽管受到各方面坏情况的制约,乔言却没有表现出任何黯淡的地方。她光彩照人地站在商跟前,直接说明来意。

商一如既往地推脱,明显表示出不耐。

乔言知道他和房蔚一个鼻孔出气的,说不定还受到了房蔚的指使。她抱住手臂默默端详他,无论他怎么冷嘲热讽也不开口,逐渐让他冷掉了声音。

“您知道吧,昆昆一直说我们很相似。”乔言打定主意说,慢慢俯□子,冲着商俊秀的脸颊吹出一口气,“我就在想,既然我们如此相似,说不定这点能让我爱上您。”

商冷笑:“怎么,您靠得这么近,是想□我?”

内连阁子间的小门喀嚓一响被推开,穿着修身西服的房蔚走了进来。他拿起茶杯抿了口,对仰头摊靠在沙发背上的商冷冷说:“我先走了。”

乔言连忙跑到包厢门口站住,拦住了房蔚的去路。“希望您能听进去我的一句话。”

房蔚抬手解开袖扣,使他的手腕活动得更加方便些。乔言看得懂他的动作,对着他冷漠的眼睛说:“做人别太绝,留点回旋余地。”

她拉开门先走了出去。

她的厌恨已经表现得很清楚,至于这句劝告有没有效,她不敢担保。

日子不咸不淡地度过,乔言工作磕磕碰碰地进行中,四叔打来紧急电话:“拆迁办的队伍来了,小言快回来看看吧。”

看来四叔没有和房蔚取得和解,他的反悔和不断吵闹让房蔚彻底失去了耐心,房蔚干脆拿着拆迁同意书请动了工作人员,要提前强行拆除冬泉街了。

乔言很担心住在街尾的奶奶,打车赶了回去,靳尚看到她匆忙的样子,也跟上了车。

乔言极力推诿:“靳尚,这不是闹着玩的,您赶紧回去!”

靳尚拍着她的脑袋笑:“不用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做事吧。”

拆迁现场来了五台铲车和推土机,轰鸣作响,推倒房屋时扬起的尘土弥漫了底下原始住户的眼睛。拆迁办的主任揪住四叔的衣领,大声叫着:“叫他们拿着东西出来!老躲在房里要出人命!”

四叔和他对叫。那名叫邢斌的主任简直要提起四叔的身子,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片的人最难办!开发商已经加了补价,提到了850,你他妈地还不满足!”

被摧垮的是东头两家的二层楼房。户主抱住孩子站在机器前,死都不再让开,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乔言拔腿跑回奶奶的红砖小院,刚进院门,一个闪着白光的搪瓷缸子飞了出来,乔言闪到一边,还对跟在了身后的靳尚嚷了句:“小心!”

靳尚侧身躲过,走到搪瓷缸旁看了看,笑着说:“哎哟,乔姥姥,这个好像是我小时候喝水的杯子。”

掩映的门板里传来奶奶激越的骂声:“你这个贱蹄子——”

“奶奶!”乔言突然大喊一声,砰地跪在了院子里砖路上,截断了老人家千篇一律的说辞,“今天没时间骂我了,您一定要出面阻止这件事!”

陈旧的大门迎着冬日薄阳,撒着淡朴的光。屋内沉寂极久,万籁仿似无声,静得靳尚走到乔言右边,想拉起她跪着不起的身子。

“我已经有八年没出门了。”奶奶苍老的声音传出来,一改往日浮躁叫骂,变得很清楚,“不过我眼睛没瞎,看得懂周边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你的,乔言。”

木门吱呀一响大开,随着梨花拐杖点地的笃笃声,一道蓝色的确良袄褂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谢书娴女士满头白发,脸颊塌陷瘦削,布满了小块老人斑。她的身姿硬朗,走到乔言跟前不需要弯腰,直接用垂下的眼睛就能看得乔言一动不敢动。

“说吧,出了什么事。”她一开口,就使用了乔言惯对乔迁的口吻,苍老的声音里几乎不带什么波动的感情,说道,“总能找到解决法子。”

驱逐出境

“您是个明星吧?记得别站在人前,被拍下来不好。”

奶奶随乔言走出悠长的老巷,听完乔言所有的转述后,开头第一句话就是对着靳尚说的。

靳尚有些没弄明白,诧异地朝乔言瞧了瞧。奶奶杵了下拐杖说:“哎,榆木脑袋。”

就算还不懂,靳尚看到乔言对她奶奶小心翼翼的态度,马上也笑着低头。“奶奶,我是个唱歌和站台的,算不上什么明星。”

奶奶侧头看了他一眼:“这孩子还知道谦虚,比乔迁强多了。”

烟弥雾涨的拆迁现场气氛依然紧张。在众多叫骂及吵嚷声中,乔言推着轮椅无声无息挤进人群圈,出现在推车前面。

轰鸣的机器硬生生停了下来。

她伸手接过被拆户主手里抱着的孩子,哄着他别哭,转身走到树下和靳尚站在一起。

圈子里最核心的人物是奶奶和轮椅上的老军人。两位老人用沧桑的面容对着气焰嚣张的拆迁队伍,目光里没有一点浑浊。

奶奶指着老英雄左胸上挂满的建国勋章及荣誉奖章,抬高了嗓音说:“你们看清楚了,这个老军人是抗日英雄,当年用双手扒出炸弹堆里的总政参谋,背在背上朝外突围,炸断了两条腿才把他救了出来。老英雄参加八年抗战实打实杀日本鬼子,没说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话,今天委托我站在这里给你们说一声:拼刺刀和鬼子对杀他都不怕,还怕了你们这些开铲车来的毛孙子?”

邢斌主任摆摆手,叫退旁边想冲上去拉人的下属,扭头瞪了一眼:“没长眼睛呢?这老太太都说了,老英雄是总政参谋的恩人,总政参谋是谁?现今我们房书记的哥哥!”

他笑着朝轮椅上的老军人迎了上去。“炮爷是您吧?哎,您不知道老房叔找了您三十多年哪,年年过节要在房书记前念叨您……”

奶奶突地一拄拐杖,打断他的话说:“叫你们能管事的来!”

树下,四叔擦了把汗走过来说:“乔言,也只你奶奶能请动二炮爷爷,都是个怪脾气。”

乔言拍着怀里打嗝的孩子。“炮爷三十五年没离开冬泉,看着我和乔迁长大的,这次出山是卖给老乔家的面子。”

四叔叹气:“等会请炮爷跟开发商谈吧,保管比我们有用。”

乔言点头,靳尚插了一句:“再加上气场这么大的奶奶,肯定能起到作用。”

“不见得。”乔言忧心忡忡。

怀里的小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吐了奶。乔言手忙脚乱翻纸巾,没找到,就问靳尚:“有手帕吗?”

靳尚摇头:“没有。你上次那个呢?”

“送出去了。”

靳尚抱着孩子就像紧搂着西瓜,乔言看他不济事,又把小孩接过来,走到水喉前将他放在藤编座椅里,一边用水清洗奶渍一边对他说:“毛毛哭成了大花猫,来,给姐姐笑一个。”

毛毛看到她瞪眼睛,真的咯咯笑了起来。

银灰色车子碾过石子路,停在不远处。房蔚推开车门,抬头看见蹲在一边的乔言,匆匆一瞥她的脸及孩子的脸,起步朝聚着不散的人群走去。

邢斌主任返身朝房蔚解释着什么,面露为难之色。房蔚一句话不说听完,抬起眉峰看着他,看得他一个劲地擦汗,不断应允,声音之大,使抱着孩子靠近的乔言听得比较清楚。

“下次会注意,下次会注意,一定不给政府的房改形象抹黑。”

乔言将哄好的毛毛还给站在人堆后的毛毛爸,转身对四叔说:“叔,您放心吧,下次他们再来……至少不会暴力拆迁了。”

她带着靳尚准备退到一旁观望阵营里,没想到奶奶站在核心圈里发话了:“小尚过来推炮爷,乔言过来做书记员!”

靳尚笑呵呵地照办了,只剩下乔言有些诧异地看着奶奶:“为什么要做书记?又不是公社那会儿开群众大会——”

奶奶已经带着炮爷和靳尚走过来了,不等乔言说完,她就杵着拐杖喝了声:“民间自有民间的惯例,你学了那么多年的字,不把整个会谈内容记下来,难道还要我这把老骨头趴上去写不成?”

乔言猜想奶奶是要效仿武松杀嫂那样私设审堂,怕后面冲突起来,脚下踌躇了一会。奶奶扬起拐杖就要打下来,旁边伸过来两只手臂,同时将梨花木杖拦住了。房蔚看了看靳尚,靳尚转过脸笑着说:“哎哟,奶奶,乔言都这么大了,您再当着这多人的面前打她不好。”

冬泉东街一间普通民宅临时被征辟为谈判现场。靳尚谨遵奶奶嘱咐,推着炮爷占据在首席上,站在轮椅后闭住嘴巴。乔言握着细管狼毫笔,抖抖索索地在竖式信纸上做笔记。

炮爷从头到尾只说一句话表明立场:“乔家奶奶说的就是我的意思,有什么事听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