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扶额,指着姜罗命道:“你!把我的话用苗语说给他们听!”

听了姜罗的翻译后,族人议论纷纷,颇是赞同地点点头,却又有人生了质疑,对着宛宛哇哇大叫。

此时序生推门而出,一袭白衣风华如玉,神情坦荡如风,令得一群上门掐架的族人默默朝后退了一步,为他让出一个圈子。

姜罗低声咳了咳,对序生提醒道:“柳公子,令妹手里的云眇的确不是我罗那族那株。但方才有族人质疑,族长放出此消息绝不是空穴来风,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还请公子明示,我姜罗定会为柳公子说话。”

序生温润一下,借此抚平众人心头怒火,“我没什么好说的,恐怕是有好事者听说我与宛宛得了云眇,又因云眇是罗那族圣物,故认为此株乃是我柳序生不折手段从罗那族得来的。”

姜罗回过头,一字不漏将序生的话译给在场的族人。

族长纷纷意会般地点头,互相对望议论,方才的怒气已然消失,只留下了茫然与歉意。

然而,族长有令堵截这两人,如今这情况,是遵从族长还是识趣退开?族人们犯了难。

就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刻,天边忽然传来一声似鹰如凤的鸟鸣,震彻天地。那只在峭壁上遇见的色鸟又一次出现,振翅飞来。

只见罗那族人神色一变,顿时崇敬谦恭,纷纷弯腿俯身下跪,膜拜飞来的大鸟。

姜罗混在人群中,用细小的声音为序生解释:“柳公子…这是我们神明的守护神…你莫要触犯了它的神威…”

大鸟气势汹汹而来,稳稳地停在了宛宛所站的屋脊上,然后用爪子抓着屋脊一摇一摆走向宛宛。

宛宛没躲,嬉笑道:“色鸟你又来调/戏我啦?”

大鸟抖了抖羽毛,当着在场所有罗那族人的面,颇是亲昵地用鸟喙蹭了蹭宛宛的胸口,仿佛在向全族人证明,宛宛是它所庇护之人,无人能碰。

序生摸摸鼻子,一时又是无奈又是庆幸。

宛宛掰开大鸟的脖子,故意恶狠狠嗔道:“色鸟,你居然敢这么正大光明非礼我!”

大鸟“呀”地欢快鸣叫一声,挥动着翅膀飞开,又在她头上盘旋了两圈,才功成身退。

经此一役,整个罗那寨无人不知宛宛乃是神鸟所守护之人,就像是云眇的化身一般,族人唯恐怠慢了她,亵渎了神灵。一时间族长的命令化为虚无,信仰成了第一紧要。

这也使得宛宛与序生出山一行尤其地顺利,族人几乎是十里相送,带他们避过了所有的阵法机关,躲过了周围几个部落的警戒区域,将他们送到了安全地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目送走了热情的罗那族人,宛宛回头策马,追上了前面慢悠悠慵懒千进的序生,与其并驾齐驱,方才清了清嗓,开口道:“此行回家,我们任务繁多。”

“我知道。”序生直了直身子。

“我有一事,势在必行,你不可拦我。”宛宛颦眉,正色看着序生。

“…”序生闭眼,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他顿了顿,睁开眼,目中露出了少有的煞气——

“你之所行,我之所愿。我不会拦你,只会助你。”

六十一)宛宛入宫

皇佑五年(注:1053年),三年前被贬后一路爬上谭州通判的唐介回京,复任殿中侍御史。

唐介回京后不久,便献其独女进宫,人们纷纷说唐介经三年官职沉浮,了解了世事沧桑,终于变得圆滑,学起三年前被他掐下台的宰相文彦博,从帝王的后宫下手以谋取自己稳固的地位。

又有传闻说,唐家小姐入宫前已经不洁。这一事原本只是皇室机密,皇后娘娘什么都不曾表示,却不知哪个嬷嬷嘴漏风,给抖了出来。唐介献不洁之女入宫,意图霍乱后宫,这本该是死罪,却不知何由唐家小姐竟然被皇帝力排众议破格接纳了,并专门安排了宫殿,不日便会进宫入住。

原该由御史谏官们出面劝谏皇上莫行此事,然而唐介所在的御史台在这时鸦雀无声,御史大人们一致保持安静,什么也不曾表示。

同时,太医局也出了件威震江湖的大事——隐匿三年不出的小神医柳序生重出江湖,被太医局收去坐镇。从此太医局金光闪耀,成了众多从前不屑御医的大夫踏破门槛想入之处。

唐家小姐入宫前三日,唐家的气氛有些诡异。

“进宫后,要小心谨慎…”唐介埋着头为自己女儿收拾着行李,又默默抬起头,不舍道:“宛宛,你真的想好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

然而,不管他问几遍,得到的答案都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一切,原本就是宛宛一手策划出的,序生亦没有阻拦,而是不吭声地进了太医局,从而能够方便进出皇宫。

至于皇帝陛下为何会一手压住关于宛宛的风言风语,只因唐介上书的折子里面言及,唐家夫人会随同女儿进宫。

欧阳修大人七年前作下的《醉翁亭记》中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正是皇帝陛下的真实写照。

此事只有唐家与圣上知道,外人只道是唐家的仆妇随小姐进宫伺候,并没有多加深究。

而唐夫人碧染的入宫,乃是这一场局的最终目的。如今云眇在手,宛宛以将自己搭进去做代价,来换取张贵妃那七天的活血,救母亲一命,孝感动天,原本该是高歌赞颂的事迹,在唐家二老眼里看来,却是流血一般的心痛。二老百般劝说,奈何宛宛性子撅起来跟碧染年轻时候一个模样,任谁也拉不回。^//^

在这种时候,谁也无法令她改变主意的时候,唯有助她。于是,序生进了太医局,唐大人上书献女,碧染默默收拾起了行李,开始易容,避免因为长得与张贵妃七八分相似被宫人察觉,提前打草惊蛇。

宛宛入宫前一晚,夜空明净如洗,月色撩人,勾起院子里盛开的蔷薇花弥漫着浓郁的馥芳。

宛宛提着裙摆赤着脚踏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在犯热的天气里感受石板透出的沁凉。

序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默默注视着她如同孩童时候,踮起脚在石板上跳着格子,如同蜻蜓点水,娉婷动人,在月光下泛着旖旎的梦幻色彩,不由得让他心醉。

她抬起头,朝着序生莞尔一笑,挥挥手示意他过去。

序生几步过去,到了她跟前,未等她说什么,便轻轻拥住了她。

明天,她便要入宫了,成为别人名义上的女人。即便他们已有脱困的法子在手,却也无法预料宫中变化万千,更无法避过宫中人多口杂人心如渊,再一次这样子抱她,不知又要过去多久以后了。

这般一想,序生不禁加重的手臂的力量,将她紧紧禁锢在自己的怀中,埋头枕在她的肩上,闻青丝淡雅飘香。

宛宛明白他为何如此,便不再说什么来破坏气氛,而是抬手贴住了他的后背,感受掌心那温润的温度传入四肢百骸。

月光下二人紧紧相拥,一时无言。

而院子旁的走廊尽头,唐家夫人碧染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心疼女儿为自己受苦受难,心疼儿子爱而放手。

“子方,”她轻轻将头靠向站在她身后的唐介的胸口,惆怅道:“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去想太多,”唐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你不用自责,我们的儿女并不是仅仅为了你这个娘亲而去的。而今他们已经长大了,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们无法阻拦,只有默默守护。”碧染不知道,他却知,那个性别不明死在宛宛肚中的孩子,乃是自家女儿养子心中永远的痛。三年前,他力挫张贵妃,即便以贬官为代价,也最多只能剜除她身边在朝中的势力,若要真的彻底除去此人,恐怕还得近到其身边才能下手。

至于如何下手,他相信自家女儿有分寸,定能做得滴水不漏。

唐介叹了口气,又道:“我最是担心你,十九年年前,你进了那个地方,掀出一场立后风波,差点没能出来。如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再次进去,极是…害怕。”

碧染破颜一笑:“害怕我不会再出来了?”

“嗯。”

“放心吧,十九年前我能脱身,十九年后亦然。我若在宛宛身边,皇上自然不会对她如何,女儿进宫凶险,在眼皮子底下我好歹能够安心。”

话虽如此,真到了次日,母女二人却明显忧心忡忡,纷纷伏在马车上不语。

对于碧染来说,如何护宛宛周全是个麻烦。

对于宛宛来说,杀子之仇,弑母之仇,还有跟随自己多年的小绿一命,她要如何手刃仇人是个难题。

况且,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取张贵妃七天的活血。取一次容易,但一旦得手一次,对方必定加以防范,后面六次若不能连续得到,那么便功亏一篑。

序生昨夜曾问,皇帝陛下如此爱娘亲,何不直接向圣上禀明事实真相,连带着三年前的旧账一起算?

然而,宛宛担心的是,他们都无法知道,那么多年过去了,皇帝陛下对张贵妃的宠爱,究竟是因为她生得像他多年无法放下的碧染,或者是日久生情的情愫。若是后者,他们只怕会被反咬一口。即便是前者…张贵妃当年就为了自己为替身一事对柳家下手,如果三年后皇上再次为了替碧染出头而不顾多年夫妻情意处决她,宛宛担心张贵妃会偏激得自杀。她一死,她体内的母蛊便会跟着死去,那么碧染体内的子蛊也会死,如此一来只会拖累碧染一条命。

母女二人都还未想到答案,宫门近在眼前。

皇帝赵祯极是有心,离碧染离宫已过了十九年,她从前住的偏宫却一直为她空着,叫人天天打扫着,一切维持原样,就像是预料到她时隔十九年会再次回来,一直候着她。

不同的是,殿后院子里弄了个小池塘,种上了许多的柳树,目测已有十多年的模样。盛夏时节,柳枝翠绿欲滴,柔枝散漫,随风款摆。

前来迎宛宛的公公吩咐宫女们帮着搬马车里的行李,安放在宫里,随即便来到宛宛跟前,躬身笑盈盈道:“唐小姐,有缺少的物事请尽管吩咐奴才。皇上正在朝堂里,吩咐了奴才好好安顿小姐,下了朝便会来看望小姐,可见皇上对小姐上了心。”说着公公谄媚一笑,尖着嗓子道:“日后小姐飞黄腾达变成了宫中万千宠爱的娘娘,还望不要忘了使唤奴才。”

宫人一向势力,这已不是新鲜事。只不过眼前的公公却不知,他口中的皇帝陛下上心的,却不是他眼前这位正主。

而另一头的朝堂上,有两人正心神不宁。一人是高高在上的赵祯,一人便是一早上朝无法送妻女入宫的唐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送妻子和女儿入宫这种事,需要勇气和觉悟,唐大人可谓是下了血本,丝毫输不起。

除了这两处,还有一处也颇是热闹。柳小神医任职医官使,一踏进太医局,便体会了一把世间百态。

资历老的御医用下巴瞅人,生怕序生不知他们主事太医局的事实;老一点的御医眼神不屑,一百个心认定后生青嫩,徒有虚名;年轻一点的御医尚且巴结老御医中,来了这么个人物,顿感竞争压力,态度模棱两可;刚入住太医局的大夫则一心的崇拜小神医,热情上来寒暄问礼。

一天一天过去,众医者纷纷好奇起来,究竟是何缘由,小神医沉寂了三年后复出江湖的第一事便是来太医局?虽说御医之职为皇家做事,光辉无比,但医者何人不知其职凶险无比,一旦成为御医,便是踏进了一股漩涡,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不可能不知道一些机密的事,或许有一天会被灭口,或许有一天会因做不了逆天的治疗而因帝王一怒被处死。小神医在江湖中名望颇高,混得风生水起,何苦到这种地方来受罪?

但序生的回执始终留有余地,不显摆不自贬,让众人探不到底,使人更加迷惑他的来意。

又闻唐家小姐入宫后,颇得圣宠,皇帝陛下频频去探望,一留便是几个时辰,却从不过夜,亦不给唐家小姐任何的名分,让众人议论纷纷。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平静了多年的紫禁城,开始漾起水纹。

这头一波,便来自张贵妃的大驾光临。

(六十二)贵妃驾到

皇宫中有女子受宠,贵妃大驾光临来探望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若皇后位镇中宫尚且无表示,贵妃娘娘便兴致勃勃赶来,未免喧宾夺主。//

此时宛宛是唐家大小姐唐思柳,其父乃是当年将贵妃在朝中势力扳倒的唐介,即便贵妃不知她柳宛宛的身份,此行来意也不善。

宛宛当即神色一振,微微扬起了下巴。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不知会挑在皇帝上早朝的时候。

宫门大开,远远的便见一队宫女太监持贵妃仗义浩浩荡荡前来,走在最前的美妇光鲜明媚,宫装款摆生风。

宛宛默默低头,使劲在自己的膝盖弯一敲,迫使自己向仇敌下跪,恭恭敬敬迎接贵妃娘娘大驾。

面前光一暗,一片影子已渐渐拉近,张贵妃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本宫听闻皇上得了位宝贝,心生好奇,特来见一见妹妹,这不…就不请自来了。”虽说如此,但她随意便坐下了,丝毫没有客人的架势,亦没有主人的待客之道——至少她未曾叫宛宛起身。

宛宛低着头,回话清冷:“贵妃娘娘大驾光临,顿让小居蓬荜生辉。娘娘尊体,实在不用亲自前来,遣个宫女来传唤思柳,思柳必然前往。”

“思柳?”贵妃端过宫人递上来的茶,颦眉,“可是你的闺名?”

“正是。”宛宛诺诺答道,“小女子姓唐名思柳,家父唐介曾因公职妨碍过娘娘,还请娘娘体谅父亲一片忠臣之心,不要与小女子过不去。”

“瞧瞧你,”贵妃吹了吹热气腾腾的茶水,扫了一眼地上的唐思柳,“都已入宫了还自称‘小女子’、‘思柳’,成何体统?本宫好心提醒唐小姐一句,身为皇上所宠幸的女子,除了‘臣妾’二字不能少,每日向皇后娘娘例行的请安,向本宫的问安怕是也不能少的。”

宛宛在心头低哼,并未抬眼,至始至终低着头谦恭道:“娘娘有所不知,臣女无福,并未得到任何位分,自称‘臣妾’也好,向皇后娘娘与娘娘您请安也罢,都于理不合。臣女不敢自恃帝宠便忘了本分,该遵守的规矩,臣女不敢逾越。”几句话,便将请安问安一事推得干净。少出门,少见人,便少一些不必要的是非。

如今大鱼已上钩,她实在不必要多生事端。*.

宛宛这一席话得体周到,将自己的立场放到最低,一副不以帝宠为骄不张扬跋扈的性子极是讨贵妃娘娘的喜欢,连带着张贵妃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跪了这么久了,起身吧,让本宫瞧瞧什么模样让皇上如此的疼爱?”

宛宛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眼睛一瞬不移盯着张贵妃,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只见贵妃娘娘刚刚放和蔼的笑容一僵,花容失色站起身来指着宛宛大骇道:“你、你不是…!”

宛宛故作惊讶:“臣女唐思柳,方才娘娘不是知道了么?”

张贵妃手指发颤,容色不稳:“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般相像之人!说!你到底是谁!”

宛宛歪着头颦眉茫然:“臣女就是唐介之女唐思柳啊,这还能做得假么?是臣女生得像谁所以才使娘娘认错了?”

“不可能…”张贵妃难以置信地摇头,扶着茶几的手不住地颤抖。

“对了!”宛宛似乎想起什么,一手砸拳道:“皇上也说臣女长得像一个人,所以才对臣女疼爱有佳。娘娘知道这个人是谁么?”

这一瞬,张贵妃的脸色极其难看,甚至向后踉跄了一步,被身边的宫女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

宛宛看着张贵妃倏地恍然大悟:“臣女发现,臣女的眉眼似乎长得像娘娘呢…皇上一定是因为太爱娘娘所以才会一并喜爱与娘娘相似之人呢…”据说,她的容貌,只有眉眼极其像娘亲碧染。

时隔三年,她仍旧忍不住拿贵妃与娘亲碧染长得相似的事实刺激张贵妃,时时提醒她,莫要得意,她不过是个替身。

张贵妃面色发紫,忽然剧烈地咳嗽,拿起手绢一捂,立时便有鲜红晕开浅蓝色的绢布。

一边的宫女失声大呼:“娘娘又咳血了!快召御医!”

又?从前怎从未听说过贵妃患病之事?

宛宛松了松筋骨,目送张贵妃一行不复方才浩浩荡荡之势,走得那叫一个狼狈。

一直隐匿在后殿的碧染直到此时才走出来,屏退众人,行至宛宛身后站住,悠悠道:“你不该刺激她的,只怕会惹祸上身。”

宛宛摇头,“我若不以此事做文章,何以体现我与柳宛宛不是同一人?我越是若有若无捅她痛处,越能证明我的‘不知’。况且…”她顿了顿,远眺张贵妃离去的方向,沉声道:“恐怕她能生起的不是恨,而是同病相怜的悲哀吧?”

碧染叹了口气,悉心嘱咐:“她不像是那么容易轻信别人的人。近两日她一定会明的暗的以各种方式试探你的身份,你要多加小心。”

“嗯。”

碧染料得不错,当晚的房顶上便有轻微动静传来。碧染握紧了随身匕首,轻轻下床,紧绷着身子抬头候着。

房瓦被轻轻拨动,一抹黑影窜了进来,刚一落地便感觉一抹冰凉架在脖子间。

“别动。”碧染低喝。

“果然是你。”来人浅笑,正是影三。“你果真命大没死,看来当年张贵妃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什么担心?”碧染抬手点了影三的穴道,放下匕首站在他面前两丈开外之处。

影三丝毫不为所动,平静陈述:“张贵妃三年前曾害怕毒不死你,又多加了子母蛊进去,谨防你服毒不死反咬她一口。我当时只当她将你放在心里的阴影过重,现在才知,贵妃娘娘何等的英明。”

碧染冷哼,“你何时成了她的走狗了?”

影三闭眼:“各自利用,各得其所。”

如今,影三乃是张贵妃得力的臂膀之一,其行难测,其锋难防,唯有除去才能砍掉张贵妃的爪牙。

一念及此,碧染握紧了匕首。“影三,你我也算认识了二十余年。从前你为兰姝无怨无悔,我敬你。何以在兰姝死后你又对张贵妃唯命是从,即便你与她有着同一个敌人,也无需这般为她尽忠尽责。”

影三听出端倪,直接问道:“你想怎样?”

“我在想…”碧染挑起一眉,“是兵不血刃地降你,还是就此杀了你。”

“后者未免打草惊蛇,你不会愿意的。”说着,影三无畏地伸了伸脖子。

“所以…我只想知道,你方才说与她互相利用,她身上有什么是你想得到的?权利?地位?金钱?能够请得动你,让你不惜换一个主子唯命是从的条件,想必没有那么简单。”

“是没有那样的简单。”影三承认,“我一切都是为了小姐。”

提起兰姝,碧染微愣:“哦?”

“小姐四年前过世,临终前极是想见他一面。”他,便是唐介。

“嗯…”碧染意会。兰姝心心念念的,唯有唐介一人而已,直到死前,也没有放下么…

“我无能,未能替小姐完成心愿。只能保存她的遗体不腐,等唐子方去。”说到这里,影三叹了口气,“但保遗体不腐的有一味药极其贵重,唯皇宫才有,民间很难寻到。就在那时,张贵妃不知通过何种方式知道了我,并且找到了我。”后面的事,便不用他细讲了。

碧染点头会意,抱胸盯着他道:“你的心愿不过是让子方去见一见兰姝,何不亲自去找他?”

“找过,”影三垂眸,“他不愿,为了你,他不愿意,怕你伤心。”

碧染身子一震,心头顿时暖了一片,半晌才开口道:“我可以替你完成这个心愿。”

影三抬眼,与她对视了一眼,眼底泛出了然与欣慰。

与影三认识二十余年,不是见他跟在兰姝后面,便是与他对决。但恰好是这样,让碧染更能看清这个人,明白这个人的心性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才生了合作的念头。

毕竟,比起折对手一翼,操控这一只翅膀往自己想去的方向飞翔更加能够促成计划的最终结局。

可以想见的是,这一夜回去,影三会给张贵妃非常完美的报告——唐思柳小姐与柳宛宛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但,这一夜的谈判,亦给碧染带来了因睡眠不足而憔悴的容色,使得来探望的皇帝赵祯极为担心。因为先前碧染便是由于病重才令得唐介请旨下放南方为妻子养病,如今一回京便献女献妻,赵祯不是不好奇的,得到的答案却是——碧染的病需要一味药引,此药引仅宫中才有。饶是赵祯如何细磨软泡,也未能从母女二人口中套出任何关于此药引的详细名称,便也就作罢了。

此时见碧染脸色如此憔悴,赵祯当即下旨太医局,召柳序生进宫,专门为“唐小姐”诊治。

然而序生这一进宫,身后却多了只尊贵难缠的小尾巴——皇长女福康公主。

(六十三)冰火惩罚

福康公主,苗淑妃之女,年方十五,据闻自小聪慧孝顺,深得皇上喜爱,意欲给其指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嫁出去。

然而,饶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见惯了稀奇珍宝,世家翩翩佳公子,却在宫中偶见随主御医进宫之后,没能逃过“一遇序生误终身,从此美男是路人”的怪圈,就这么一脚踏了进去,至此矢志不渝地黏上了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