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才点头,面色稍见缓和,说道:“听你这一番话,我的心好受多了,怪道我们姑娘喜欢姐姐你呢,姐姐你真个是玲珑心思。”花惜也笑道:“难道你见你们姑娘叫你来找我,自己就吃了醋了?”紫鹃掩嘴说道:“我吃谁的醋,也不能吃姐姐你的呀,高兴还来不及的。”

两个说说笑笑,自走了一段,却没留心旁边路上,有一人正经过,见状便住了脚,看的呆呆的。

紫鹃察觉,扭头一看,顿时敛了笑容,便站住脚,行了个礼,说道:“二爷好。”说着,又伸手肘轻轻撞了花惜一下,花惜正在笑着看周围,冷不丁听了这声,赶紧回头来,果然见贾琏站在前面不远处,花惜急忙也行礼,低头说道:“二爷好。”

贾琏缓缓踱步过来,望了望两人,说道:“你们这是去哪?”紫鹃说道:“我们姑娘请袭人姐姐过去呢。”贾琏点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前面不远就是潇湘馆了,你先回去,跟你们姑娘说,一会儿袭人就过去了,二奶奶有几句话,我顺便说给袭人,片刻就放她过去。”

花惜心中暗暗叫苦,紫鹃虽然觉得有些古怪,……琏二奶奶有话,为何不叫个丫鬟之类的来?巴巴地叫个爷进来,但她也不笨,自然不会直面相问,就赶紧答应一声,又看了花惜一眼,转身自先去了。

这边上,贾琏望着花惜,只不说话,花惜沉默片刻,便就问道:“不知二奶奶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贾琏不答反而问说道:“我听说平儿找过你?”花惜心头一跳,心想他竟这么快知道了?便也不瞒着他,只说道:“正是……我们平日里便会聚一聚的。”贾琏打量着她,便问道:“我听平儿跟二奶奶说,你有要出院子的意思?”

花惜心里大叫不好,怎么事情还没有铺垫好,就给他知道了?其中总不会还有什么变故罢?硬着头皮说道:“这……二爷怎么听到了呢。”贾琏说道:“她们本是瞒着我的,被我不留神听到,你别怕,这话我谁也没说过,她们两个还打量我也不知道的呢。”

花惜心里稍安,但又摸不清贾琏的意思,便问道:“那二爷……怎么忽然问这个?”贾琏叹了声,便说道:“我只是觉得惊愕而已,没想到我素来竟看错了你,我以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搡开我,是因为心里有宝玉,如今看来,宝玉竟也不在你心里头。出去?——你到底想要如何?”

花惜见他说的这样儿,便咬了咬牙,说道:“二爷,这话我原本对平儿也说过的,俗话说——人各有志。我是想回家里去,尽一尽孝道,我妈年纪大了不容易的,母子们总是分开,到底是不好,所以起了这个念头……”

贾琏想了想,说道:“嗯,你有这个想法,倒也罢了,百善孝为先……呵,何况,若是留在这里,却还是丫鬟的身份,倘若赎身出去了,倒是好了……”

花惜见他似没有什么恶意,说的也是些有道理的话儿,一时有些微微惊奇,就抬头看贾琏,却见他脸上有些忧愁之态,平不是平日那等急吼吼**攻心的模样,花惜见状,心头不由一动。

贾琏叹完了,见花惜不语,他便自觉没什么趣味,只淡淡说道:“罢了,你也不必惊慌,我如今没有厮缠你的心思,我自己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呢……日后你出了院子,自也不用躲猫鼠儿一般的避开我了。”

贾琏说完,略觉得黯然,便拂了拂袖子,转过身去欲走。

花惜见状,脱口说道:“二爷等等。”

贾琏脚步一停,回头来看她。花惜说道:“二爷有烦心的事,不知是什么?”贾琏目光动了动,苦笑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的?我那屋里头……”花惜说道:“我听闻二爷又纳了一房美妾,倒要恭喜二爷。”

贾琏一怔,便摇头叹息,全无兴致,只说道:“不过又是个不省事的罢了,偏生这些不省事的滋润,像是‘她’那样的人,却偏偏病的那样……”花惜知道贾琏说的“她”是尤二姐,就说道:“听闻那位新姨奶奶病了,二爷请了大夫了么?”贾琏说道:“我这就便去了。”花惜说道:“说起来我倒是想到了,前些日子晴雯在府内的时候,也病的不轻,只不过遇上几个糊涂大夫,下了些虎狼之药,反而害得那病更重了些……是以这大夫是极要紧的,不知二爷要请的是哪里的大夫?”

贾琏说道:“我隐约听他们说有个胡大夫,是有名不错的。”花惜一笑,便做思索状,说道:“这可马虎不得,若是马虎了,就是人命关天!——二爷若是信得过,不如找我们二爷问问,上回子识破了给晴雯用了糊涂药的那位张太医,很是不错,有名的回春手,二爷你能请到他,或许能帮一帮二爷心上的人也不一定。”

贾琏说道:“这,好罢……我记下了。”花惜见他意兴阑珊,似信不信的,就说道:“凡事成跟不成,只在一个尽心不尽心上头,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二爷也太为难了,只趁着人还在,好生尽心罢了,省得日后……”说到这里,便打住,只一笑,说道:“林姑娘怕是等急了,二爷,我先告辞了。”说着,看了贾琏一眼,转身便走。

贾琏静静站了会子,心头百转千回,都是那句“尽心不尽心”,最后长叹一声,也转了身,起初脚步踌躇,后来便越走越快,飞飞出了院子。

贾琏出外之后,便先派小厮去请了那胡大夫,又亲自去了义学,将宝玉叫出来,问了那张太医的住址,自己打马而去,相请了那太医进了府内。

此刻,那请去的胡大夫正诊了脉,便开了道方子出来,正要吩咐人去煎好,正巧张太医到了,急忙喝止,将方子拿过来看了看,又细细诊了诊脉,便怒的骂道:“伤天害理,哪里来的庸医!”吓得贾琏忙问其故,张太医说道:“这明明是喜脉,却只当经血不通,下了这大量的虎狼猛药,若是煎好服了,这胎儿也就保不住了不说,连人也要不保的!”

贾琏听了这话,仿佛醍醐灌顶,头皮发麻,头发都根根竖起来,将那胡大夫一把当胸揪住衣裳,骂道:“好个庸医,你竟然要下这样的黑手,要我子嗣不保!”贾琏按捺不住,当下一拳先打过去,那胡大夫大叫饶命,贾琏奔过去,一脚踹中腰腹,又叫道:“来人!把这厮拉出去暴打一顿,然后送到衙门里去,只告他要蓄意杀人!”

自有小厮们冲进来,把胡大夫拉了出去。当下,那张太医又重新开了药方子,贾琏泪涟涟地站在边儿上看着,张太医说道:“虽然我开的是救命保胎的方子,但只因病人缠绵病榻太久,积郁成疾,怕也是无力回天的,只静静地养几天看看,若是有起色再说,若是不能……请爷节哀。”

贾琏泪人一般,握着张太医的手便跪了下去,说道:“请太医救命。”张太医慌得急忙将他扶起,说道:“我也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二爷也可再多请两个名医来看看……”贾琏哭的撑不住,外头平儿得了信,便来扶着,凤姐儿听闻打了胡大夫出去,便也过来看端倪,正巧听伺候二姐的善姐把贾琏打人一段说了。凤姐儿便说道:“活该打死了他!叫我看,就不该送官,打死了才好,好不容易有了喜脉,竟然差点儿被他给害了!”又对着二姐哭,只说,“我这苦命的妹妹……幸亏你福大,却也是我的福分了!”声泪俱下又演了一番。

后,贾琏的三房秋桐听闻二姐有喜,不由地又闹了一场,贾琏因正心烦,便不耐烦同她纠缠,反把她给斥了一顿。秋桐被骂,却仍不依不饶的,同贾琏大吵了一顿,贾琏很是头疼,由是更为怜惜二姐温柔……暗暗悔恨先前不曾上心,竟把病拖坏了。

自此,贾琏也上了心,便叫王熙凤另换了两个丫鬟过去,总算是伺候的周到了些,此后,二姐将养了几日,渐渐地把身子养的好些,然而到底是因先前太亏空了身子,又受了气,那腹中的孩儿,养到了六七月的光景,便有些保不住,贾琏急急地又把张太医请来,张太医用尽平生之力,终究无力回天。

二姐终究去了,但侥天之幸,她腹中的孩儿却产了下来,虽然只七个月不足,那小婴儿却还是有一口气在,竟然还是个男婴,哇哇而哭。

贾琏见了,又惊又喜,又是伤心二姐逝世,一时哭个不休,几乎晕倒过去。

稳婆将小婴儿清洗了一番,王熙凤听了孩子声响,同平儿两个惊疑不定进来,见二姐去了,心头一空,又见了孩子……那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儿,酸甜苦辣咸……一时毕集,平儿忙不迭的过去看孩子,又哭二姐,王熙凤不觉也流了泪出来,哭了几声,不知真假。

倒是那秋桐,过来看了一眼,本是要嚎哭的,一看婴儿,便咬了咬牙,也不哭了,摔了帘子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儿第二章哈~~嗯嗯,再道个歉给大家,我这两天甚忙,让大家饥一顿饱一顿的了,等过个两三天会安顿下来,到时候就好好地按时地更新哈,抱抱^_^

第七十六章 家事

且不说贾琏那房里事故儿连连,花惜自同贾琏碰了面后,因明白他知道了自己的打算,好像被人瞧见底牌一般,因此略觉不安。但她虽知道贾琏虽然急色,却也不算是个大坏之人,花惜正也是因此,故而才提点贾琏求医要求好的……只因她知道,二姐病重之际,贾琏病急乱投医,误请了庸医进来,把个成型的男胎给打落了,后便导致二姐身死。贾琏由此也恨上凤姐……

所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好坏也不过是贾琏的一念之间,倘若贾琏此次同花惜相见,不是因心系家里事情郁郁寡欢,而仍然是先前那副急色不已的模样的话,花惜自然是唯恐躲避不及,哪里还会啰里啰唆同他说这么些话?

花惜便想着,要尽快地出府才好。只不过此刻府内没了宝钗是一,迎春也出嫁,再加上这屋里晴雯绮霞碧痕等都走了,分外凄惶,最近宝玉已经碎碎念不休……她这功夫说走,却不是好时机。

因此花惜只好忐忑忍了,安稳过了几日,出嫁了的迎春回来,便诉说了在夫家的遭遇。原来这孙绍祖却不是个好东西,乃是个有名的衣冠禽兽,外表堂堂,里藏凶暴,且又格外的吝啬凶狠,好色无厌,迎春带去的几个丫鬟,也被他一一染指……种种恶行,难以诉说。

宝玉在王夫人处听了信,便闷闷地回来,同花惜愤愤然地说道:“二姐姐嫁的那人真是禽兽不如,二姐姐方才回来,竟哭的跟泪人似的,说那孙绍祖是个没廉耻之人,对她非打即骂,又说什么昔日之事……说我们家欠他们孙家银子,如今因没钱了,才把她抵账,说了多少的混账话……我是没有亲听!若是亲听了,定然是忍不住的,且那厮何其鄙贱,这才成亲几日,就对二姐姐的陪嫁丫鬟下手了,这些种种,简直令人发指,袭人姐姐你说,大老爷这是给二姐姐挑了个什么样的夫家?”

花惜心想:“那孙绍祖本就是个极恶劣的,不然怎么会被叫做‘中山狼’呢?这也是迎春的命,别人又奈何?起先她要嫁的时候,贾政也劝过几回,怎奈贾赦全然不听,如今又怪的谁人?谁叫她有那样无见识的爹,她自己又是那样一个软弱性子呢。”

宝玉兀自气愤难当,便同花惜商量说道:“我有心去跟太太说,不如就叫二姐姐留下来罢了,索性不回他们孙家,也乐得清静,孙家若是不从,就只叫他们来请人就是了,到时候却没那么容易就放二姐姐回家,我必定要当面质问一番那孙绍祖,到底我们贾家又欠他们什么了,他竟然那样浑说!当初也不过是我们家的一个奴才罢了,如今出息了,就给脸不要脸的!嚣张的何等过分,这是何道理?也就只是大老爷鬼迷了心窍错看了他……父亲先前不也说过,那不是个良配,如今看来,父亲果然是说的很对!”

花惜见宝玉愤愤的,就说道:“二爷息怒,留神别被气坏了,二爷纵然这么说,但倘若真个儿说给太太听,太太却是未必肯听的……何况,这是居家过日子的事情,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太太又有什么法子?反说你胡闹是真的。”

宝玉说道:“那便是没有其他法子了么?只眼睁睁看着二姐姐在孙家吃苦?”花惜说道:“先前不是说,这桩婚事,连老爷也是不喜欢的,大老爷一直跟老爷有心结,故而也听不进老爷的金玉良言,才造成今日之事,如今你若是还去说,恐怕大老爷听了,反而不喜,也实在没什么其他法子了。”

宝玉说道:“我却是不信,定要想个法子才好。”花惜见他横眉怒眼的,就道:“二爷,你若真有心,便只好好地想想,谋划好了再做,不然的话,空自闹一番,却是不好,太太老爷那边,只当你孩儿气发了,哪里当回事的?更别说是大老爷那边,怕还恨着你呢!”

宝玉说道:“姐姐,你说的这话,我是信的,二姐姐再怎么说,也算是我们府里的人,难道他们在家里快活着,却叫二姐姐被那孙绍祖欺负?只恨我一时急了,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花惜到外头,便说道:“秋纹,给二爷泡碗普洱来。”秋纹答应着,片刻将茶送来,花惜将茶端了递给宝玉,说道:“喝一口,消消火气,缓缓再说。”宝玉便喝了两口。

花惜才轻声说道:“二爷你再急得火烧房子,那边仍旧是无济于事的,照我来说,这件事还得求老太太。”

宝玉闻言一怔,便说道:“我倒也是这么想法,这件事是大伯父的事,我要是跟父亲说,父亲也是没法子干着急,跟太太说,太太定也会笑我浑说……有心无力,大伯父谁的话也可不听,但老祖宗的话,定然是听得,只是要怎地对老祖宗开口?”

花惜说道:“二爷你一个人去说,自然是无用的。这件事,独木不成林,二爷你要做,就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两个嘀嘀咕咕,凑在一起便说了一会子。

此后便又过了几日,因上回迎春要回去之时先叮嘱了,要时常去叫她回来住的,因此宝玉便撺掇贾母,又打算请迎春回来住,贾母说道:“才刚走,怎么又要请?还是过几日再说。”宝玉只得作罢。

宝玉虽然没有撺掇贾母成功,可喜这日薛宝钗来到院子里头,大家姐妹见了,着实欢喜,宝玉更是特空了一天课,想要大家欢聚欢聚。

宝钗进到里头,大家围在一起吃酒闲话。因知道宝钗家里的那位嫂子不贤,因此都也小心避着,只当没听说过的。倒是薛姨妈同王夫人两个,私底下流了些泪,然而说归说,却是一点办法都无,只能说说就罢了。

宝玉见宝钗相比较以前倒是没什么大变,便放了心,只自在靠着说些话,黛玉因宝钗走了,去了一桩心事不说,便也时常感念昔日宝钗在,曾有下的好来,且又听闻宝钗家中之事烦恼,便也越发同她亲近。

因宝玉说道:“这院子里冷清了许久,如今才觉得有些样子了,宝姐姐倒是一直住下的好。”黛玉便说道:“你有本事,便同姨妈说去,让宝姐姐留下来却好的。”宝玉说道:“这是自然了,大家寻常里见面儿,作诗,何等欢乐,没人吵扰的,宝姐姐也清静。”

宝钗听到这里,略觉得刺心,虽仍笑着,却有些说不出。黛玉机敏,见宝钗颜色微变,就知道因宝玉这句话,宝钗或许就想到家中的那河东狮了。她便故意笑道:“宝姐姐清静什么?若是有你在这里聒噪着,她也清静不了,该来的,也不来了!”

宝钗听了这个,才缓缓一笑,说道:“我素日在家里头也闷得不行,今日幸喜得了空,倒可以出来聚一聚,见你们都跟昔日一般,我也就放心了。”

宝玉一听这个,宝钗言语之间,颇见感慨……他就又想到迎春之事,一时有些怆然,就说道:“哪里还能跟昔日一般呢,如今二姐姐的婚配不好,二姐姐也烦着呢,上回回来,哭的跟泪人一般,另外云妹妹也要嫁了,只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儿的人家,宝姐姐你又出了院子,想起来,真是没有趣味。”

黛玉也是听说过迎春之事的,因此也不说话,宝钗听了,更想起自家的事,便说道:“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家一时默然。

彼时贾母在上跟薛姨妈说话儿,忽地听宝玉一时有些大声,就说道:“宝玉,你说谁烦着呢,什么哭的跟泪人儿一般?好好地,谁又哭了?”

底下的人一时都变了色,原来迎春婚配不当这件事,贾政一直都叫人瞒着,生怕贾母知道了底细不欢喜,因是上了年纪的人,故而要小心。

屋内众人听贾母问起来,一时都噤若寒蝉,个个心照不宣,只不敢说。其中,探春同惜春两个便有些“物伤其类”,因此略透出些悲容来,黛玉垂眸沉思,宝钗心中叹息,宝玉一时也有些迟疑,正在想要不要说,那边上王夫人急忙说道:“老太太,是宝玉又同姐妹们玩笑呢,大好的日子,谁又哭了,原是他爱浑说的。”

贾母就笑道:“原来如此,我瞧着这里并没有人哭的。”宝玉忍了忍,终究忍不住,便说道:“老祖宗,其实是这样的……”他便起身来,正要开口说,外面忽地有人急急而来,说道:“回老太太,太太,外面薛家的人派人来,说是出了大事,让太太跟小姐赶紧回去商量呢。”

这一来,一干人重都惊动了,薛姨妈唬的站起来,问道:“是出了何事?”那人说道:“听说是大爷出了事。”薛姨妈听了这个,叫道:“这可如何是好!”脑中一昏,脸色发白,便向后一倒,旁边王夫人同鸳鸯急忙扶住了,薛姨妈捂着胸口,刹那间喘不动气来,宝钗也急忙过来,一帮人围着叫,这片刻之间,慌成了一团乱。

薛姨妈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匆匆地告别了贾母,便带着宝钗回家去了。原来是薛蟠因被夏金桂折磨的没了法子,因此便生了个躲开之意,故而也不愿意呆在家中,只带人出去跑商。他的性情又不好,从小养成的奢侈娇纵的个性,一时不如意便同人斗起来……那日到了酒店之中,因店小二服侍的不好,薛蟠性子发作,便将一个大大酒碗劈在店小二头上,将人打死在地,血流遍地,当地人便报官,将薛蟠拿下。

薛姨妈同宝钗两个惊魂动魄回家,幸喜薛家家大势大,便买通了官府,此刻办了个缓刑,只先将薛蟠关押牢中,只等慢慢地拿了银子疏通上下关节了便可将人救出,但是这一场的惊扰,却是免不了的,宝钗跟薛姨妈都提着心等着,唯独那夏金桂,便又趁机在家中叫个不停,骂长骂短,薛蟠还没死呢,她就镇日里乱哭,又说自己要成寡妇了云云,薛姨妈说她两句,她有一百句等着,说的不对,便如个疯了之状,差点儿动手打人,把薛姨妈差些气死,宝钗是个大家闺秀,却做不出对骂的行径,且夏金桂好歹也是她嫂子,因此她也不能直言说什么,只好苦苦忍着。

且说薛姨妈同宝钗去后,贾母同王夫人一众人也惊住了,贾母怔怔看着这场,便道:“先前还说宝玉浑说,如今竟成了真了……唉,宝玉,以后不可再乱说。”宝玉默然,他本是要说迎春之时,谁知道薛家景也出了事?便只无言答应了。

其他众姐妹很是无趣,都散了,宝玉就陪着黛玉回去。两个缓缓而行,一路上,黛玉便问道:“先前你可是想跟老太太说二姐姐之事?”宝玉说道:“正是,你觉得如何?……只因先前我听二姐姐说了那姓孙的为人,十分厌恶他,二姐姐委实被欺负的没了法子,总不能见死不救。”

黛玉说道:“如今才知道一味避让是不可的……当初她还有闲心说什么事也不管,可见那不管也不是法子,你是她的弟弟,为她抱不平是好的,也要她自己有那心才是,那……既然如此,你想如何?只跟老太太说?我看,只凭你三言两语,老太太怕是不信的。”

宝玉点头说道:“我也正担心这个,因此同袭人姐姐商议,只要如此……”黛玉细细听了,说道:“这还有些意思,只不过,若是事情成了,你也别欢喜,若是不成,你也别恼,也许这样一场,是上辈子的孽障,她回来还了呢……虎狼屯于阶前,尚谈因果,求仁得仁的话,又何怨?不过说回来,想来这世间万物,无非一个因果……你就只尽力而为罢了,好坏之类,别太强求。”宝玉说道:“尽力而为,好妹妹,我知道了。”宝玉便将黛玉送回了潇湘馆,又坐着陪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回去。

宝玉回到怡红院中,却不见花惜,便叫了人来问,是麝月说道:“回二爷,方才门上人来说,袭人姐姐的家里人来看她,因此袭人姐姐出去了。”

宝玉问道:“是谁来了?”麝月说道:“兴许是花大娘。”宝玉笑道:“这我知道。”麝月问道:“二爷怎么知道?”宝玉情知失言,花惜上回回家,他偷偷带着茗烟去看,这事谁也不知道的,因此宝玉见麝月问,便只笑而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大家,本来想要零点前更得,结果……咳咳

最近的日子很波折,恩恩,我会努力日更,直到结束的……TT

第七十七章 兄弟

数日之后,果然贾母命人把迎春请了回来,宝玉急忙便去找她,将人拦下,两相见了,宝玉看迎春形容越发枯槁,无精打采,眼窝深陷,嫁时候明明是个美貌的姑娘,如今却似是个幽怨的弃妇,苍老了何止十岁,双目无神,举止恍惚,宝玉便心酸,然而顾不上其他,便只问迎春,说道:“二姐姐,这番是我叫老祖宗把你叫回家来的,二姐姐,你只跟我说,你可还能跟那孙绍祖过的下去?”

迎春一听这话,双眼泪流不停,便道:“好兄弟,你为何说起这个来?我同那个人过不过得下去?你却不知,我这两天日思夜想,却想不到什么活路,此生此世,怕也就如此了,这番回家来看看,也算是了了心愿,回去之后,大概也过不了几日,等一口气上不来,也算是我苦日子熬到头儿了。”说着,便低头擦泪。

宝玉说道:“二姐姐,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是个禽兽,难道你就要活生生被他吞了不成?你是个人,却不是鸡鸭兔鱼一般,任人宰割就算了的。”

迎春哭道:“不然我却又如何?我劝他他不听,反说我妒妇,多嘴,轻则骂,重则打,每日里不打不骂,就该要烧香拜佛了!父亲替我选了这样人家,生米煮成熟饭,又不能再退,又能如何?只熬一日是一日,熬不过就算是解脱了。”

宝玉听得皱眉,心想:“怪道林妹妹说那句话……二姐姐竟真是软弱的不成,什么主见都没有,哎。”只不过,宝玉是从自己心里想,并没有将心比心的去细想,迎春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又有什么主见?她的性子又格外的懦弱,又不能反抗孙绍祖,其他的想法儿更不敢有,因此对她这种女子来说,若真个儿摊上这中山狼一般的夫婿,除了默默忍受至死,还真没别的法子。

宝玉便说道:“二姐姐,你快别这样说,做兄弟的,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不管,先前我也说了,是我叫老祖宗请你回家来的,我之所以如此,便是要二姐姐你不再受那畜生的气,二姐姐你可愿意听我的么?”

迎春一听这个,便怔怔呆呆地,停了哭,只说道:“宝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听不懂呢?”

宝玉便掏心说道:“我是气不过二姐姐平白被那畜生般的人糟践了,故而想同二姐姐商量商量,好歹离开那火坑才好。”

迎春一惊,说道:“宝兄弟,话虽这样说,但我是嫁出去的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你这话却是孩子气的话,又有何用。”

宝玉哼了声,负气说道:“我便是要收回来,二姐姐,你只说你有心无心,你若有心,我便尽力相助于你,你若无心,我就不必替你想着谋划了。”

迎春呆呆看着宝玉,想了会子,说道:“宝兄弟,你有什么好法子?若是叫我出了那个火坑,那真真是我上辈子积了德了,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宝玉见状,才说道:“二姐姐,你听我说……”便凑过去,在迎春耳畔低低说了一番话。

贾母叫了迎春回来,王夫人跟王熙凤就在跟前应承。那边也把探春惜春跟黛玉都叫了来,一桌子坐了,其乐融融说话,等迎春到了,贾母笑道:“可算是来了,怎么这样迟的?”迎春款款过去,娇弱弱坐了,探春惜春见她眼睛红红地,虽然不知发生何事,却也知道她过的不好,都也心酸。独黛玉知道几分端倪,又看宝玉片刻也到了,站在门口冲自己使眼色,便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那边迎春同贾母应付了两句,宝玉进门来,先同黛玉对视一眼,黛玉略点头,便转开目光,宝玉也点了点头,才迈步上前,给贾母跟王夫人请安,才又站住了。

此刻迎春便停了说话,贾母问道:“宝玉,你前日子嚷着要我接你二姐姐回来,如今她回来了,你倒是忙起来了,怎么这半天才回来?瞧这脸色,有些不好,难道哪里吃了气来不成?”

宝玉此刻凝了眉,沉着脸,作出怒容来,听贾母问,便说道:“老祖宗……唉,这话不说了也罢,还当着二姐姐的面儿……只不过,提起来实在是气死了我,方才在外头,听了那些话,我差点儿就跟人动起手来,是被劝着才罢了!”

贾母跟王夫人听了这个,顿时都惊了,贾母急忙问道:“是怎么了?竟要跟人动手?”

宝玉说道:“老祖宗你有所不知,我还是别说了罢,省得您生气着恼,二姐姐也面上无光的。”

贾母看了迎春一眼,说道:“这件事莫非跟二丫头也有关?你快些说来,我倒是要听听的。——别是你跟人在外口角,起了什么事端,偏偏拿来做借口的罢?”

宝玉说道:“老祖宗,难道我是那种无事生非的性子么?若不是忍无可忍,我也不至于那样。事到如今,索性跟您老老实实说了罢了,今日我听说二姐姐回家来,欢欢喜喜早点离了学堂,不料半路经过酒楼,便听得楼上有人大声叫嚷,说什么‘他们两府里欠着我们孙家的,故而把个女儿塞给我,难道我稀罕的……’”说到这里,宝玉就扭过头去,一脸难堪。

下面的探春惜春,也都变了脸色,探春拧着眉咬着牙,便也带了怒。原来这些话,迎春只跟王夫人说过,她们却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孙绍祖品德不好,这样低贱的话,到底是没出阁的女孩儿,却没有听说。

黛玉却只在边儿上看宝玉一举一动,帕子掩着嘴,略觉欣慰。

果然贾母听了这话,略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说道:“这是什么意思?宝玉,你说明白些。”宝玉听问,才又扭过头来,说道:“老祖宗,难道您还没有明白么?这正是二姐姐的那夫婿孙家孙绍祖在发疯呢!这两句还算好的,接下来说的那些个话,却更是不堪,说什么我们两府欠了他们家银子,如今见他们家好了,才又攀附他们……老祖宗,你说,我听了这话,哪里能按捺的住?我若是忍得住,我也不是这府里的人了!”

贾母听了这话,果然气的浑身发抖,瞪着眼睛想了会子,问道:“宝玉,你见到的那人,真个儿是二丫头的女婿?”宝玉说道:“哪能有错呢?老祖宗,你不信我,你就问二姐姐,她的夫婿是什么样儿的品行,她自知道的!”

贾母闻言,就看向迎春,迎春低着头,听到这里,便默默流泪,贾母抖了片刻,王夫人急忙上来安慰,贾母便吐口气,望着迎春,慢慢问道:“二丫头,你来说,你这夫婿,真个是这样的人?这些个混账话……”

迎春正哭着,听到这里,便起了身,到了贾母跟前,双膝一跪,跪倒在地,哭道:“老祖宗替我做主,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老祖宗若不救我,日后便再也见不着我了。”

贾母见状,更是惊了一跳,一时无语,王夫人急忙说道:“二丫头,到底是怎么了,你这是做什么,说这么些糊涂话,小心惊了老太太。”

宝玉却说道:“二姐姐,有什么你便跟老祖宗说,横竖有老祖宗替你做主,怎么也算是我们府内的人,怎么能给别人那样如牛如马、不当人一样的欺侮着呢!”

迎春听了,几乎放声哭出来,便边哭边说道:“老祖宗容禀,我嫁的这孙绍祖,着实不是个人!乃是个十足的畜生,我嫁过去,没几日,他就对我非打即骂的,百般侮辱,连我带去的几个丫头也不放过,且动辄就口口声声说曾被我们府欺负,如今他算是扬眉吐气,还说我们欠他们家的银子,如今是拿我来抵债的,故而要拿我当牛当马也不为过,我忍了许久,不敢跟老祖宗说,如今,实在是活不出了,求老祖宗救我……”说着,便哭倒在贾母跟前,几乎昏厥。

贾母听到此刻,几乎也一口气背过去,旁边王熙凤急忙上前,替她顺气,贾母颤巍巍恢复过来,又喘口气,说道:“快……把大老爷给我叫来!”此刻探春惜春上前,就把迎春搀扶起来,三个在一处落泪。

鸳鸯出外,叫一个小丫头去请,片刻,果然贾赦跟着进来,进来行礼,见贾母脸色变了,又看旁边迎春哭的泪人一般,不由一怔。

贾母见贾赦起身,便骂道:“我这是生的什么畜生儿子!若是知道,当初就一把掐死了也算了,不用今日把个好端端的孙女送到火坑里去,还叫个无知家奴把我们这堂堂两府诋毁侮辱!”

贾赦听这话严厉,便复跪了,说道:“母亲这是何意,我不明白。”

贾母说道:“你是不明白的,你明白的却是少!你但凡有那么一点儿明白,如今好端端的女孩儿,也就不用被人糟践的活不出来了!”贾母说着,便说道:“宝玉,你把那畜生的话给他说一遍,让他听听,他选了个多好的女婿!多给我们府长脸!”

贾赦心怀鬼胎的,宝玉上前,大声说道:“大伯父,今儿我经过酒楼,听得二姐夫在楼上叫嚷,说什么我们家欠了他们家银子,故而把二姐姐卖给了他,任凭他怎么处置,且把我们两府说的不值一提,几乎是他为主,我们为奴了,大伯父,也不怪老祖宗生气,连我也是极怒了的,大伯父若是不信,当时却有人证,自可以叫来给大伯父见证,不过这样丢脸的事,我也不敢再叫那些人出面的!”

贾赦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贾母听宝玉说完了,就冷笑说道:“听听,我们两府已经多么不堪了,竟给个家奴羞辱至此,还给别人听的清楚明白,我这张老脸也丢的不知哪里去了,别人养个儿子是光宗耀祖,我养个儿子,却给我脸上抹屎呢!”

王夫人急忙劝道:“老太太,小心气坏了身子。”王熙凤旁边听了,心中暗暗解气不已,又暗惊宝玉竟然这样能出头,实在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黛玉自在一边心头感叹。

贾母把贾赦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癞狗扶不上墙,她就把贾政叫来,当着贾赦的面儿,就骂说道:“你哥哥是个糊涂货色,你却也不知道劝着他些?难道也跟着糊涂了?我生的两个儿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贾政惶恐听着,便也跪了地上,说道:“母亲息怒,是儿子愚笨。”贾赦见他也跪了,就低着头不语。昔日贾政为了此事规劝过他数次,他只是执迷不悟,以为自己捡到宝,没想到今日把贾政也连累了,不由地又愧又羞,无言以对。

贾母骂了几句,说道:“二丫头不能再呆在孙家了,难道还要坐实他的口风,让他继续嚣张下去不成?此事你去做好了,不管用什么法子,不许他再胡吣什么!我们家好歹也有个贵妃,同样的丫头竟沦落到这样的畜生手里,说出去,你们也好羞死了!贵妃的脸面也给你们丢尽了!我真不知道向谁哭去!”

贾政贾赦两个连连自责,贾母大骂几句,消了火,贾政贾赦才战战兢兢也退了出去。

贾政出到外面,就对贾赦说道:“哥哥,你看,不是我说……你当日不听我的,导致今日之事,如今却怎生是好?”贾赦叫苦说道:“我怎么又知道?嫁出去的女儿,难道还能再弄回家来不成?”贾政说道:“老太太发话说不能留了的,我看也是不能留的,二丫头这个样子,迟早晚要被欺负死了……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一早了断,也省得那个人再在外面胡说,败坏我们的家声。”

贾赦说道:“我竟不知道他是这样畜生般的人,当初看着好端端地……可恨,可恨,那你说该如何是好?”贾政想了想,说道:“那是个泼皮,全无些体面可言,我看我们却是对付不了他的,不过,链儿做这件事,倒是妥当,且当初那畜生是宁国府里的奴才,不如叫链儿去商量那府里的珍大爷,让他出面,那畜生也自震慑些。”

贾赦顿足说道:“如此做,倒是好的,只不过被那府里看了笑话。”

贾政说道:“事到如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何况那畜生是那府里出来的,倘若珍大爷知道了那畜生胡作非为,怕也是不会忍得,我们只静观其变就好了……”贾赦说道:“既然如此,便如此做罢了!”

两个说定了,贾政便叫小厮将贾琏叫来,吩咐了一顿,贾琏心领神会,答应了出去,便直接去过宁国府里,同贾珍会了面,把人屏退了,细细同贾珍说了端详。

果然,贾珍听说了,顿时大怒,就道:“昔日里不过是个拍马奉承的奴才罢了,如今得了势,倒是当起人来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当我们已经是死了的呢!”贾琏看他动了肝火,忙劝说道:“要怎么整治那不长眼的东西,日后再说,如今且只管把二丫头救出来是真。”

贾珍便瞪眼说道:“他敢不放?叫他死也是轻易的……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去说,只叫二丫头跟他和离了便是了,你说如何?”贾琏点头,说道:“他若是肯答应,自是好的,另外要想个法,别叫他再浑说八道,不然的话,叫外人以为我们两府真的无人了呢。”贾珍咬牙便道:“他若是不肯答应,才有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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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大家有的看不全,是啥问题?关了重新开开行不行?我一开始是白色,后来就全显示了,最近系统很抽啊,总打击人……大家要挺住,我也是T。。T

第七十八章 两极

贾珍最是个狠辣阴鸷的性子,自家里败坏的怎样,荒唐的昏天黑地,那是自家的事,然而若是有人敢给府上摸黑,那却是天似的大事,绝不可忍。更何况,这孙绍祖家里,先前也不过是个奉承拍马的奴才一般的人罢了,那样不堪,竟然反说起主子的不是来!贾珍是最知道孙家底细的,孙家先前是因为在京内惹了事,顶不住,才投奔到宁国府门下来避祸,后来逐渐被带擎,发迹起来,有些出息了,又看宁荣两府确实不如先前了,便有些眼高起来。

若他好端端地,贾珍自也不会提往事,大家面儿上都好过得去,但他竟在外头胡说那些话,贾珍自然是受不住的,他宁国府再不济,再不似先前般风光,却也到底是正宗的大家子,不比孙家乃是小人出身,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珍若真的动了怒,上下一疏通,自不愁扳不倒他区区一个孙家的,因此贾珍眼里揉不进沙子,自是不容孙绍祖如斯放肆的。

贾琏同贾珍说通了之后,贾珍便派人去给孙家下了个帖子,把孙绍祖叫在家中。孙绍祖如今虽是武官,目空一切,又因欺辱迎春欺辱的手顺——只当是欺负两府一样的出气,心理上自有些不把贾珍放在眼里,但心中怎么想是一回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还是要应酬应酬的。

因此孙绍祖也大喇喇的来到,贾珍看他那副嚣张的德行,心头先带了三分气,面儿上却还带着笑。

此刻贾琏贾蓉也在座,大家见了,彼此寒暄了几句,还算过得去。

贾珍便说道:“听闻那府里二丫头最近回府了?”孙绍祖说道:“正是,娘家一直的叫,就回去了。”

贾珍说道:“先前这门亲事结下,我正忙着,倒也没怎么留心,只知道二丫头嫁了人了,没想到却是你,——你倒是得了个好妻房啊。这怎么说来着,也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罢。”孙绍祖勉强笑着说道:“内人的性格倒是不错的。”

贾琏微微一笑,端茶喝了口,贾蓉站在贾珍边儿上,只打量着孙绍祖,他是最知道贾珍脾气的,只袖着手等着看好戏登场罢了。

贾珍听他这样回答,便冷笑,说道:“二丫头我也听闻过,那模样脾气,是没什么挑剔的,先前还想着,得是什么样儿的人才能娶了我们家的丫头呢,倒是便宜到你手里去了。”

孙绍祖隐约听出贾珍话里有话,却只好嘿笑不言。

贾珍又说道:“怎么,日子过得还好么?”孙绍祖说道:“倒还和睦。”贾珍便说道:“和睦?怎么我听闻二丫头回来之时,哭哭啼啼的?”孙绍祖咳嗽几声,说道:“女人家小性儿,怕是有个言差语错她就揪着不放了,不必放在心上,留神惯坏了她。”贾珍说道:“只是如此?我们家的女孩儿是最懂得规矩的,若不是实在过分,哪里会闹成哭哭啼啼那样子?我看怕是别有隐情罢了!”孙绍祖说道:“话不是这样说……又有什么隐情?谁家过日子没有磕磕碰碰的呢,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小两口儿的事,外人自是不足道的,说也说不清楚的。”此刻他已经有些不耐烦,虽然已经竭力忍耐,然而那说话便带了些冲了。

贾琏把茶杯一放,嘴角便成了冷笑。贾蓉也知道不好,就只看戏,果然,贾珍听了这样的话,那股气一直冲上来,却还笑着,然那笑却已经带了些狞意,说道:“原来是外人不足道,如此我倒要问问你了,当初你家走投无路,你爹跑来我们府内下跪求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恨不得抱着我们的腿叫爷爷,那时候却没说什么外人内人,怎么到了你这里,我们就成了外人了?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贾琏贾蓉两个也都盯着孙绍祖看,孙绍祖听了这等赤-裸裸的话语,刹那间无地自容,仿佛被人当场剥了皮一般,一张堂堂的脸硬生生涨成了猪肝色,只好说道:“珍大爷,话不是这么说的,往日的事已经过去了,如今大家都同朝为官,都有爵位在身的,何苦这样说……”

贾珍此刻手上握了一杯茶,闻言,一把将茶杯掷向孙绍祖身上,孙绍祖倒也机灵,急忙一闪,然而避开了茶杯,却没避开茶水茶叶。

顿时之间,那茶水茶叶淋了孙绍祖一身,孙绍祖一惊,贾珍却已经跳起来,指着孙绍祖的鼻子骂道:“你这泼皮出身的无赖畜生,我给你三分颜色,你倒以为我怕了你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的一个低阶武官,人说三句好话,你就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我告诉你,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你再出息,也不过是我宁国府的一只狗罢了!我不去管束你,你就该知机,好言好语好生奉承着别惹到我,——没想到你竟然狗眼看人低!爬到我头上拉屎了!先前听闻你对二丫头不好,说的那些个话,我还只当别人造谣,如今看来,竟是别人说的还轻呢,——你果然是个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

孙绍祖拂去身上茶叶茶水,气愤说道:“珍大爷,你何必如此羞辱我?我好歹也是……”

贾琏见两个开始了,便慢慢站起身来,贾蓉却仍未动。

贾珍大声骂道:“我呸!我羞辱你,又如何?你想怎样,到官告我?你只管去告,你算个什么狗东西,还把自己当人物了,我许你去告,只看有哪个官儿敢管我,只看是我宁国府把你压得死,还是你把我告倒了!——你有那胆量能耐,我贾珍跪下来给你叫爷爷!”

旁边贾琏静静听到此刻,便上前一步,说道:“珍大哥,你何必跟这种无知的狗东西一般见识,留神别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贾蓉也才上前说道:“父亲息怒,和这种人原是说不了好话的。”

孙绍祖被贾珍骂的狗血淋头,脸都差点被血胀破了,却因为素日自傲的很,还不知道其中厉害,便说道:“罢了罢了,我不跟你们吵。”摇着头忍着气,转身要走。

贾琏忙说道:“你站着。”孙绍祖站住脚,便说道:“琏二爷还有何事?”贾琏说道:“如今我们二丫头住在娘家,不愿再回去了,我今日来特跟你商量,你若是能好好地,我们二丫头便同你和离,从此大家男婚女嫁,再不相干,此事就此作罢,你觉得如何?”

孙绍祖哪里肯放?何况方才吃了贾珍这口气,越想着以后好在迎春身上讨回来呢,便说道:“我们两个自好好地,为何要和离,却是不行,她想在娘家住几日,那就住几日罢了,迟早还是要回来的。”

贾蓉旁边说道:“姓孙的,你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孙绍祖说道:“我本以为你们是好意相请才来的,没想到你们一家子围起来要欺负我,反说我欺负了你们家的人,这是什么道理?我也不说了!告辞。”他甩甩袖子便往外走。

贾蓉追上一步,说道:“姓孙的,你只管走,你别后悔!日后你就真个成了孙子,爷爷们也不肯怜惜你半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