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对这个不是在池府长大的大姑娘更是瞧不上眼,眼皮子太浅了,到了池家要什么样的衣裙没有啊,和一个姨娘讨起衣裙来了。

文四马上瞪起眼睛来,一掌打在宁氏的脸上:“没有听到大姑娘的话,还不快去拿衣裙来,皮痒了是不是?”和文四最亲的不是人而是银子,任何人阻拦他得到银子都会是他的仇人。

宁氏被打的脸肿起半边来,但也不得不答应着去上房:文四是甚少对她动粗,但也不是不打她,因此她也不敢违了文四的意思。再不舍得那几身好衣裳,现在也只能割肉了,等到小玉离开后有的是银子——那不是能做更多更好的衣裳?

她想明白后马上喜笑颜开的捧出衣裙来,亲手交到小玉的手上;小玉在袖子里拿出了剪刀,拎起宁氏的衣裙让宁氏捏着一个角,她自己捏起一个角,一剪刀下去衣裙就差点成了两半。

“你、你做什么?”宁氏惊呆了。

小玉现在能确定池家是真得想要自己回去,但是丢下她这么多年不管不问的,让她回去肯定是有什么缘故在;她想知道池家对她有多么的重视,才能自己心里有个底儿:如果去做丫头什么的,就不会任由着她胡来;如果去做主子,不管池得顺大管家有多么的不敬她,也只能由着她做一些事情。

她可能识得字不多,不知礼不懂什么规矩,但是她的心眼儿可不少,不然怎么可能护着她娘和弟妹,在文四手中活到现在。

刚刚池得顺对小玉称呼了一句“大姑娘”,就让小玉猜想池家是真得要承认她的存在;现在小玉更加确定池家还是有点看重她的——这算是个好消息吧。

小玉瞪宁氏:“我让你放开手了吗?扯起来!瞪什么眼睛,你还想打我?来啊,来打我啊。”她忽然放下剪刀就大哭起来:“这些年来你少打我了吗?现在我亲爹的人来接我了,你还敢对我大呼小叫的…”

池得顺不得不上前开口:“文爷,这事儿您要给我们大姑娘一个交待吧?”从前的事情他不想过问,因为真要问起来闹得事情大了,池家的脸面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丢个大姑娘在外面不闻不问的,可不是体面事儿啊。

文四看看大哭的小玉,转身就给了宁氏两脚:“你敢对大姑娘不敬?跪下,给大姑娘跪下。”

宁氏看着文四,一时间有些难于接受;虽然她赔笑脸赔了半天,但是给小玉跪下她还真得做不到,这么多年来都是小玉给她跪着。

文四见她不听话马上又是两脚,把她直接踹倒在地上:“给大姑娘赔礼。”他知道这是小玉在敲打他们,这是小玉在报复他们;但是他同样知道,只要万氏和万氏所出的儿女在他手里,那以后小玉就是他的金山银山,一个宁氏算什么?打死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宁氏终于知道文家变天了,跪在小玉的脚下哭着磕头:“大姑娘,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池得顺咳了两句:“大姑娘,她怎么也算是大姑娘的长辈,曾经的长辈,依小的看不如…”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很明白。

小玉听到他的话很乖的点头:“好,管家大叔给你说情就饶了你;还不给我娘跪下去,以后你要好好的服侍我娘,听到没有?”

小玉怕自己走后万氏的日子难过,所以才会找宁氏的麻烦:现在,还不到她报仇的时候,只算是小小的敲打一番。她要让文四知道,她现在是池家的大小姐,如果她不高兴的话文四和宁氏就会有麻烦。

原本还想做得再狠一点儿,但是听到池得顺的话她便收手了;她明白,池得顺不会再支持她做下去,不然以池家的地位怎么会管文家一个妾室的死活?而且这个妾室还对她屡有不敬——文四打宁氏再狠池得顺都不开口,显然也是想让宁氏得到教训,却在宁氏给她跪下的时候开口了。

池得顺应该是在暗示她守规矩——尊长辈,并不是为了尊文四和宁氏,而是指池家的那些人。

小玉记下了。

至于是不是做得到,是不是心口如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但,小玉不想让任何人在她的脸上看到端倪。

宁氏看了一眼万氏,她和小玉这些年来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没有文四的话她在小玉手上吃得亏还要更多;但万氏在她面前只有低头的份儿,不敢大声喘口气的人——让她给万氏跪下:那以后文家还有她的地位?

是不是因为小玉成了池家的大小姐,以后她就要敬着万氏了?那她可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因为那个样子的话,她就要成文家的使唤丫头,接替万氏做苦工。

小玉话出口后就注意着池得顺,发现他虽然有些不屑,却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她对池得顺几次对娘亲表现出的不屑除了不满外,还有着极深的不解。

文四这次不等池得顺咳,上前就给了宁氏两脚:“没有听到大姑娘的话嘛,你以为你是谁?左不过是个妾,小心明儿卖了你换米吃。”转头就对小玉赔上笑脸:“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我看大姑娘剪得很好,非常好,剪得太好看了。”

他拿起一件衣裙来,心里淌着血可是脸上却带着笑,扯起来对小玉说:“我来扯着让大姑娘剪,只要大姑娘高兴,把我们这房子点着都成。”反正最后池家会赔银子的,他才不怕呢。

小玉一笑:“剪得好看?这样是不是更好看?”拿起了宁氏的衣裙来统统剪坏后,她看着宁氏:“我才不会要你的衣裙,虽然我穷但我也不会穿你一个窑姐出身之人的东西!只是想让你知道,姑娘我早就说过,我和我娘、弟妹没有的,你就算有了也会失去。”

她往前一步盯着宁氏:“我的话,一口吐沫一个钉,说了就绝对会算数;以后如果你再对我娘、我弟妹有半点不好,我剪得就不仅仅是你的衣裙。”说完,她的目光在宁氏的耳鼻上转了转,最后还特意盯了文四一眼。

池得顺的目光闪了闪,却没有开口。

小玉一直在注意着他,看他的目光闪动便知道他对自己的举止有些不赞同;她在心里笑了:这才哪到哪儿,到了池府您等着瞧好吧。

文四当然听得懂小玉话中的意思,看看池得顺他狠狠一个耳光把宁氏打得倒在地上,嘴角都流出了血来:“背着我敢欺负大姑娘,不知道大姑娘是我们家的祖宗吗?”

宁氏知道自己再不跪到万氏脚下,现在文四不打死自己,等到池家的人离开也会活活打死她,不顾身上的疼痛爬起来乖乖的给万氏跪下:“姐姐,妹妹知道错了。”

文四又给她一脚:“以后给我本份点儿,家里事情都给我弄得妥当些,不要累着我们文家的夫人。”训斥完他对万氏笑了笑,还扶万氏坐到椅子上,再看向小玉一脸的笑,那意思就是在问——这样可以了吧?

小玉迎着他的目光:“我现在姓池,是池家的大姑娘,你给我听清楚,我娘就算不能跟我走,那也是我的娘。”她一把揪住了文四的衣领:“你知道我刚刚的话,绝不是说着玩儿的。”

池得顺和池洗砚的脸抽动了一下,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不知道小玉刚刚那句话是说给文四听得呢,还是说给他们听得,或者两者皆有?

文四心头一阵火大,可是马上压了下去:“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以后这就是金菩萨啊,他哪里能得罪?说起来的确要待万氏好一些,不然怎么能在小玉的手中得到好处呢?

小玉推开文四看着宁氏:“以后家里一切活都归你做,伺侯我娘有什么不周到的,让我知道把你卖到翠玉楼去。”宁氏不敢说什么,唯唯喏喏的答应了。

小玉回头看向文四:“你呢?”她需要文四的一个承诺。

文四马上指天誓日一番,要好好的待万氏,会把万氏当成菩萨一样供在家中。

小玉哼了几声,说实话她真得想把文四打一顿先出口气再说,但知道池得顺不会让她那么做,因为文四是她的养父!嘿,好一个养父啊。

礼仪廉耻?!我呸啊——小玉在心里骂了一句。

看着池得顺,小玉的心思转了几个圈,去池家的确是要小心应对,但是不能像娘说得那样,时时处处的赔小心就可以;总要让池家的人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而且她可不想事事都听池得顺的摆布,她才是主子不是吗?

池得顺上前几步:“大姑娘,我们是不是应该启程了?”

小玉马上摇头:“不行。我还有一个朋友,要去告别一下。”

“咳,大姑娘,您现在是池家的大姑娘,没有仆妇丫头怎么能单独出去会客?”池得顺当然不同意;他真得没有想到这个大姑娘如此的麻烦,要教训文四和宁氏小妾他能理解,可是非要去和什么朋友告别——有这个必要吗?

小玉听了这话看着池得顺,盯着他半晌看他还是低着头欠着身子站在那里,摆明就是不会妥协,定要小玉现在就走人;小玉眉一皱脸一扁:“我不去池家了。”她说完对娘亲招了招手:“没有事情我就去上工了,翠…”

文四连忙拦住她的话头:“大姑娘,你父亲还在等你,家里还有诸多的长辈都在等你,不能让长辈久等啊,还是和大管家去吧;那个谁那里,回头我们会和他说一声的。”

小玉懂了,原来池家的人不知道自己在翠玉楼做工!

眼睛转了转,她狠狠盯一眼文四也没有再往下说,倒底自己娘亲还在人家手中;但是她这次不能如了池得顺的意,便故意跺起脚来:“我就是想和朋友道个别,有什么不可以的,为什么不行,不行我就不去了,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现在我要去上…”

上工的工字没有吐出来,文四已经急忙接过话去:“大姑娘,不要使性子了,啊;”说完他看一眼万氏,想到妻子从来没有主意,只能自己上前劝池得顺:“大管家,那也是大姑娘自小长大的朋友,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告别也是人之常情嘛。”

池得顺看着小玉,最终只能欠了欠腰:“大姑娘,半个时辰后我们启程可以吗?”

“好。”小玉答应往外走:“你们在这里等我,如果回来的晚了你们也不用着急,我不会迷路的。”

池得顺紧走两步:“小的们侍候着…”

“不用了。”小玉回头看他一眼:“或者你们跟上来,我绝对不会跟你们回池家的,你们自己选吧。”她完全就是无赖的语气,吃定了池得顺。

她看出来了,池得顺是一定要把她接回去才成——池家这么重视她?她心里生出了更多的疑问,但是现在猜是猜不到答案的,所以她把所有的疑问丢到了脑后;路上看看有没有机会和办法套池得顺的话。

池得顺还真得没有跟上去,他回头看看池洗砚苦笑了两下:这个大姑娘说有心机吧,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儿,可是怎么如此的无赖,市井气如此的浓,足够自家主子头疼的。

他的心微微的提了起来,一个有城府的、有手腕的池大姑娘,对他们的老爷和夫人来说不是好事儿啊;至于市井气,学了规矩总会去掉的,那就不是他烦恼的事情,但是人太过聪明的话…。

小玉不知道池得顺的心思,蹦蹦跳跳出了门,拐几个弯后看身后真得没有人,脚下发力向镇西的赌坊跑去:她要去找苏万里——这几年里她给苏万里存下二十多两银子,要走了总要交给他;并且也要好好的叮嘱他,以后没有她看着他,真得需要戒赌才能过日子。

苏万里和她一起长大,三年前他娘死后家里就只有他一人,一直以来小玉和他可是好搭挡:小玉在翠玉楼里瞅准了人,然后两个人一起准备骗人的东西,然后装扮成各色人等去骗些银子用;像冯公子那样一下子给六两银子,是他们赚到最多的一次。

在人声鼎沸的赌场里把苏万里拉出来,小玉把装银子的袋子塞给他:“你的银子。”

苏万里高兴起来:“你良心发现了?我可有银子翻本了…”

小玉狠狠的踹他一脚:“不许再赌!现在向你娘发誓,快。”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我、我要走了,以后不能再看着你,你再赌就会饿肚子;我答应了大娘要看好你的,你发誓不赌了,我就不担心你会冻坏或是饿死。”

苏万里一下子石化当场:“你被你爹卖了?!我、我去找他。”他挽起袖子:“你等我去找几个兄弟…”他马上又挨了小玉的几脚,被迫闭上了嘴巴悻悻的不敢再说下去,但是眼中带着怒气,显然不会就此罢休。

小玉瞪他:“不许再和狗子他们混,听到没有?快,一并发誓。”

苏万里却看着她:“你被卖到哪里去了?”

“你才被卖了呢!不是的,是我爹,”小玉转过头去看着墙角下的小草:“派人来接我了;我要走了,去池家,在京城,再、再也不会回来了。苏万里,我娘那里你要关照一二,不要让他们饿坏了。”

苏万里看着她半晌也没有说话,眼珠子也直了。

小玉看着他的样子眼圈也红了,她就这么一个朋友:“我、我要走了,他们不让我来和你告别,我是硬跑出来得。。”不能再耽搁下去,怎么说也是要去池家的,耽搁太久就不是让池得顺明白她不会被乖乖摆布,而是挑衅了。

苏万里忽然一把拉住她,把装银子的小袋子塞进她的手里:“你拿着。”

“这是你的…”小玉有些吃惊,转而着急的想把银袋子还给苏万里,可是看到他红红的眼睛,她的话无法再说下去。

苏万里原本是个贫嘴贫舌的人,现在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挤了半天挤出几个字:“给你,你就拿着。”见小玉还是要给他,终于又挤出三个字来:“用得着。”

小玉在他的坚持下把银子收下,想着到时候来接娘的时候再把银子给他,或许能给他更多一些,让他娶个媳妇就能圆了她娘的遗愿。

苏万里低着头没有看小玉,直到小玉的脚步声消失了他才抬起头来,可是哪里还有小玉的身影?他看着小玉离开的方向轻轻的、坚定的说道:“小玉,你等我,我去京城找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玉的事情他都知道,就像他的事情小玉也都知道一样;所以小玉不用说什么,他也知道小玉去池家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就算小玉没有对他求援,但是他也不能让小玉孤身一人去京城,举目无亲被人欺负;有他在,谁敢欺负小玉都要问过他的拳头。

小玉的泪水一面跑一面流下来,为了这座小镇,也为了苏万里这个从小陪着她、任她欺负,却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和人拼命的朋友:别了,永远。

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不让她的娘吃苦,她必须要离开这里;而这一离开她是不会再回来的,有机会她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生活。

直到现在真要离开了,她才发现除了文四和宁氏外,对这个小镇她有的只是不舍,而不是恨意;就算是翠玉楼的大门,看起来也是那么的亲切,想起那个胖娘子的吼叫——其实她也只是扭扭自己的耳朵,并没有真正打过她,也不曾找文四告过她的状;现在想一想也是那么的不舍。

胖娘子正好自侧门出来,看到小玉愣了一下然后吼起来:“还不去…”

“胖娘,我要走了,你要多保重。”小玉第一次对胖娘子正正经经的说话,没有嘻皮笑脸,也没有故意做出来的讨好样子,郑重的行了一礼:“谢谢您这些年来的照顾。”

胖娘子真正的愣住了,然后看着小玉跑掉她才喃喃的说:“还是被卖了吗?”小玉已经跑得听不到了。

抹掉了泪水,小玉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然后再笑一次、又笑一次,这才进了文家,对着迎上来的池得顺微笑着说道:“我们,可以启程了。”

她说完看向她的娘,缓缓的拜了下去,认认真真的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每一个头都磕得嘭嘭作响:“娘,我走了,您一定照顾好自己。”她磕完头扑到万氏的怀中,狠狠的抱了一下万氏,然后站起来努力让自己维持着微笑:“我,走了。”

文四和宁氏连忙过来:“放心吧,你娘还有我们照顾呢。”

小玉看看他们没有说话,再次看了她娘一眼转过身去:“大虎和小丫没有回来呢,我是不能和他们道别了,娘你替我向他们说一声吧;我,会记着他们。”看一眼池得顺,她没有说出会回来看万氏和弟妹的话。

她直直的向门外走去,没有再次回头也没有让自己流出泪水来:这个时候流泪只会让万氏更伤心而已;而且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所以这条路她要头也不回的一直走下去,好好的走下去,直到把它走成一条金光大道!

上了马车后小玉才流下泪水,她独自一人在马车里头,自然无人哄她;池得顺和池洗砚都在马车外坐着,就算知道小玉伤心他们也不可能哄小玉开心的,因为男女有别。

一个人的时候不能伤心太久,这是小玉给自己定下来的规矩;要活下去,就算是再难的时候笑一笑,总会给自己带来点温暖与希望。

所以小玉努力的自伤心中挣脱出来,开始看向车窗外的景色;一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意思,但是时间长了也就没有什么看头,不知不觉中她就睡着了。

马车并不如小玉想像中那么舒服,一个小小的颠箥让她的头撞到车厢上,使她醒了过来。

“大管家,你说我们这位大姑娘会听话吗?”池洗砚的话压低了很多:“看上去可像个有性子的,对文家那个姨娘她是有心借势,如果…”

池得顺咳了两声:“大姑娘的事情自然由府中的老爷夫人们来安排。”他说完静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一叹:“你说话小声点儿,万一车里的那位醒过来呢?我也担心啊,但是眼下府中的情况你也知道,不要说是我们这些下人了,就算是老爷如果不是没有法子…”

小玉把耳朵支起来,可是池得顺的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却也让小玉的心沉了下去:池家接她回去果然是有猫腻——池家出了什么事情会让池子方没有办法可想,而非得接她回去才能解决呢?

最让小玉心里打鼓的就是,听池得顺他们的话他们对自己生出了防范之心;在池家另有所图的情形下还没有到池家就让人生疑,真不是好事。。

池得顺虽然只是池家的仆从,但小玉知道池家使他来接自己,应该是她父亲、及池家很多人都信得过之人,到时候他的一句话足以决定她在池家众人心中的印像。

初入池家就让池家的人对她心怀戒备,意味着她在池家的日子不会好过: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要怎么做呢?

久在市井之中混生活,小玉和苏万里之所以能屡屡骗人得手,就因为对方没有防备——从前他们倚仗自身就是小孩子,现在他们总会扮成老人家或是病人:为得就是要示弱,要让他们盯上的人不会对他们生出防备的心思来。

做过的事情不可能再有改变,但是人的印像会改变的;小玉的眼睛眯了起来,开始思索对策:她面对池家根本没有什么优势,能利用的也只有他们对她的不了解,要让他们不设防,她才有机会做点什么。

比如,她可以查清楚池家接她回去的目的;比如,弄到银子接她的母亲和弟妹来京;比如,她离开池家和娘一起生活…。

感觉到危险,小玉才真正的摆脱了伤心,头脑清醒过来,马上又想到一个疑点:池得顺和池洗砚很在意礼仪规矩,当然是源于池家的主子们——既然池家识礼懂礼重礼,为什么来接她却是两个男人而没有丫头仆妇?!

现在才想到这一点的她,根本不知道应样才能问个清楚明白,但她却深深的体会到母亲所说的步步危机。

到了晚上马车驶到一处大宅子前,被马车颠得头晕眼花的小玉,听到池得顺说是池家的老宅,她的心微微一跳:仔细的看了两眼,却根本记不起什么来——那个时候,她还太小了些。

在祖宅不过是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离开的时候,小玉的身边便多了两个丫头,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在马车里;而路上的吃喝住店等等全由池得顺两个男人处置,照顾小玉的事情便由两个丫头来。

两个丫头一个年岁大些,十五岁,比小玉还要大一岁,名叫挽晴;而另外一个只有十一岁,名叫挽泪。她们都是池家的家生子,只是全家人都在祖宅这边,从来没有离开过,因此对于池府的事情她们同样是什么也不知道。

小玉也不敢打听的太多,免得引来池得顺两人更多的怀疑,因此和两个丫头的话并不多:她想,就如同翠玉楼的那些姐姐们,身边的丫头都是谁的人?那当然都是老鸨的人,伺候人是她们的份内事,向鸨母时不时的说说自己主子的情况也是她们的份内事。

一路无事就是赶得太急,每天马车奔得那叫一个快,颠得小玉到了客店中是倒头就睡,骨头没散掉她都认为是奇迹了;总算是平平安安的赶到了京城,只是小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赶得这般急倒底池家出了什么事情?!天就算塌了下来,让她一个半大的丫头片子去,能顶得了什么事情呢?

太阳就要西沉,听池得顺的话如果再晚上一刻半刻的,怕就要在城外过夜了。

小玉的心是提得高高的,不知道池家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不要看她在万氏面前那么有主意,事实上她还是个半大姑娘,哪里会真得什么都不怕呢?只是没有其它的路走,不得已才跟了来到池家而已。

马车在大门前停了停,池得顺和人说了几句话,就赶着马车直接进了府;马车再停下来的时候,小玉从轿帘的缝隙里看到了一道垂花门。马车就停在了垂花门前。

门里早等着一些仆妇,看到马车后都涌过来请安,她们并不是先问车中小玉好,反倒人人争着给池得顺行礼。

车中的小玉听着车外的喧闹声,忽然间微微一笑,挑起了帘子来:“到了?累死我了,有吃得没有,我要饿死了。”

池得顺欠了欠身子:“大姑娘,已经到府中了。”指着一位瘦瘦的妇人说:“这位芸娘,以后就是大姑娘您的奶娘,大姑娘的起居等等都由芸娘来负责;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芸娘去做。”

他的意思是,到府中后有没有吃得他就不管了。

芸娘上前给小玉见礼,声音就如同是鸭子叫:“大姑娘一路上累了。先让奴婢们服侍您洗漱更衣,然后再去给老祖宗、老夫人、老爷夫人们请安——用饭的事情,就看老祖宗,老夫人或是老爷夫人…”

她说话的时候池得顺和池洗砚两人赶着马车离开了。

小玉撇嘴跺脚:“我要先吃饭。”说着话是看也没有看芸娘,心里却在琢磨池家给自己塞个奶娘是什么用意——她都多大了,早就不吃奶十几年了,弄个奶娘来做什么?

有丫头们监视着不行,还要弄个奶娘来管着自己?她也不知道奶娘倒底算什么,是不是能管得着她,但是在看到芸娘的第一眼,她就生出很多的不喜来。

只是芸娘不理会小玉的大叫,依然叫过四五个丫头扶着她回房:“大姑娘辛苦一路,还是先更衣吧。”话音一落她就使眼色给丫头们,拥着小玉就向前走,她自己行在前面说是引路。

到了房中小玉看到有点心,而且那样式那香气让小玉知道绝对不是路上所买的那些——那些已经极好了,但是眼前的更好。她刚想要拿起来尝尝,却被芸娘阻止:“没有洗漱更衣怎么可以吃东西呢?来人,伺候大姑娘。”

小玉眉头皱起来:“我就要吃。”

但丫头们只听芸娘的,马上拥过来给小玉洗澡、更衣、梳头,根本就不给她机会去拿点心。到现在,小玉确定芸娘才是正正的主子,自己不过就她手中任她随意摆弄的木偶娃娃。

芸娘淡淡的看着小玉用吩咐的口吻说:“姑娘,记得给丫头们点赏钱。”说完她盯着小玉的眼睛半天,可是小玉只是回瞪着她,使她悻悻的转过头去。

小玉知道芸娘的意思,但是她如果有银子的话还会来池家?这个芸娘不长脑子的吗?

“小气巴拉的主子不讨人喜欢,在府中很难会得到人相助。”芸娘不得不把话说得更为明白些:“一个好汉总要三个人帮的,您说对吧,大姑娘?身边人就是自己人,要厚待,如此在府里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才会有个商量的人。”见小玉还是呆呆的看着她,气得转身走掉了。

丫头们足足忙了有一个时辰,芸娘不知道去了哪里;丫头们给小玉穿好衣服梳好头,也不见芸娘的踪影,而小玉也终于有机会把一盘点心丢进了嘴巴里:趁着丫头们看不到的时候。

有人过来说是老祖宗等得有些着急,问倒底好了没有;丫头们这才急急的拥着小玉出来,上小车的时候,留在小玉的车边跟随的便只有挽晴和挽泪了。

小车走了不久,在一处院子停下来,早有媳妇和丫头们迎上来,每个人都瞧着小玉却鲜有笑容。

小玉有些纳闷,自打进了池府后,她还没有见到哪个对她和善的笑过——这么讨厌她,还接她来做什么?

被人引进屋里,转过屏风云床上歪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看到小玉稍稍坐了起来,自有丫头上去把大迎枕放到她的身后。老夫人看到小玉神色间有些古怪,有点悲伤有点讨厌,绝对没有半点的喜色。

小玉就看到有人拿出锦垫铺到地上,挽睛见她还是呆呆的立在那里,忙扶了她一把:“姑娘,给老祖宗请安啊。”她听屋里屋外的人说话,早就知道这位老夫人是谁了——自家姑娘的太祖母。

老夫人摆了摆手:“罢了,她还没有学规矩呢。来人,把见面礼给大姑娘拿过来。”她说着话偏过了头去:“你是叫紫珏吧?”

“不是,小玉。”小玉听到有见面礼就喜笑颜开了,看到有人端着木托盘儿出来,马上跪下给沈家老祖宗磕了几个响头。

池家老祖宗摆摆手:“还不快扶起来。”然后看向小玉:“长得还算周正,嗯,以后你的名字就是紫珏,记下了。”没有要商量的余地,直接的吩咐。

小玉看了看她点点头:“好。”看在送得那对玉镯上,改个名字罢了有什么:“自现在开始,我就是紫珏。”

池老祖宗没有想到她很乖巧,不过也把小玉看到玉镯后的神色收到眼里,所以更加不想多说:“去吧。先去见见你父亲吧,他的时日不多了,能赶上也算是你们父女有缘,老天爷开了这个恩。”

紫珏一呆,抬头看着池老祖宗没有答话——池子方要死了?!随即她的心头一轻,知道了池家急急接她回来的原因,终于不再那么紧张了;怪不得一路上池得顺不要命般的赶路呢,她还在心里嘀咕过:又不是奔丧。

没有想到还真就是奔丧啊,她就是来给她那个没有良心的爹来送终的。

“你还不知道,先去见见吧,看看他有什么话要吩咐你;回来就不用再来我这里,这些日子我身上不爽,就不留你用饭了;来日方长,过些时候吧。”沈老祖宗再次抬了抬手,便有丫头过来送紫珏。

紫珏在挽泪的提醒下,又向沈老祖宗行了礼才转身离开,踏出房门的时候她的心一惊:池子方可是有儿有女的人,他就算是要死了也不必把自己接回来吧?真得如此有心,怎么可能十几年来不闻不问?

事情,怕是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吧?

紫珏再次上了车,这次转来转去用得时间比较长,到的院子比起刚刚的来差不多大,但是没有那些高大的树木,显得院落要敞亮些。

屋门推开,紫珏就闻到浓浓的药味儿,屋里头还传出低低的啜泣声:“我知道,可是你也没有到那一步上,说这些做什么?你接人我不拦着,可也不许你再说这…”

“老爷、夫人,大姑娘到了。”门口机灵的丫头马上出声,打断了屋里人的话。

屋里的女声不再哭泣:“这就到了,不应该先去给老祖宗、老夫人请安吗?”

“夫人,老祖宗让我们直接带大姑娘过来给老爷、夫人请安。”挽晴开口,只是声音有些颤抖,非常的紧张。

男人的声音传出来:“那就进来吧。”紫珏不用猜也知道此人就是她的父亲。

小时候见过一次的父亲,而那一次父亲就是为了抛弃她们母女而来;这么多年来,她不只一次的梦到父亲,却从来都是面目模糊的。

现在就要看到了,她悄悄的握紧了拳头,看到那个害了她和她娘的那个坏男人;原本,她以为自己还可以为自己、为娘亲讨个公道,可以报个仇,让她这个父亲知道错字应该怎么写:但是,他就要死了。

紫珏走进去,就算是挽泪拉她的衣服示意她应该停下来了,她还是一直走到床边才停下来;迎上床上之人的目光,她直直的盯着他,眼中不争气的浮上了泪水。

直到挽晴再拉她的衣角时,她才惊醒自己身处何地——这里不是原来的小镇,也不是翠玉楼,更不是文家;这里,是池府,她如果不小心些很有可能会吃大亏的。

直视着池子方她没有先见礼,而是直直的问出一句话来:“你、你就是我爹?”

池子方病得已经走脱了人形,面黄肌瘦,整个人根本没有多少肉,一双眼睛在那张长方的脸上却显得极大:“我就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