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听到这里,知道周嘉行来了,再细看那几个忽然催马冲出来的骑手,认出他们是周嘉行的亲随之一,怔了一怔,拨马转了个方向,回头张望。

“你们郞主在哪儿?”

“县主随我来。”

骑手转了个方向,领着九宁拐进小巷子里。

另一头,宋淮南还想着绝不能在九宁面前示弱,正犹豫要不要和苏晏撕破脸皮……结果却见九宁头也不回地跟着那几个骑手走了!

用得着走那么快吗?

他摇摇头,这小娘子真是不懂情趣,原来苏晏喜欢这种冷冰冰的。

走进小巷子时,九宁犹豫了一下。

老实说,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嘉行。

她试探他,把他当成测试系统惩罚的工具,并没有付出什么真心。

不管周嘉行有多冷淡,她一点都不在意,因为她的动机也不纯粹。

当她真的感受到周嘉行那种隐藏在淡漠疏冷底下的温情时……第一感觉是不可置信,然后忽然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虚。

就好像突然欠了周嘉行什么似的。

而且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还挺强烈。

九宁最讨厌欠别人东西了。

她迟疑了一下,捏紧软鞭,轻轻夹一下马腹。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这一世又用不着杀周嘉行,和他和和睦睦的不是更好吗?

她想着心事,没留意雪球已经迈开四蹄跑进巷子深处,对面一匹黑色骏马停在院墙下,正抬头吃墙里垂挂下来的一串果子,马上的青年没管自己的坐骑,手腕缰绳,浅色眸子一直盯着她看。

第73章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突兀地伸到九宁跟前,替她扯紧缰绳。

“骑马的时候不要走神。”

低沉的嗓音,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但九宁现在已经能分辨出其中有多少关切之意,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宝贝爱驹雪球都快贴到院墙上去了。

周嘉行就在她旁边,骑在马背上,探过半个身子,低头帮她解开缰绳扣。

“我在想二哥……”她下意识道。

周嘉行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帘,看她一眼,双眸幽深。

九宁猛地清醒过来,摇摇头,好似大梦初醒:“啊,二哥!”

周嘉行收回视线,“嗯。”

“你怎么来江州了?”

九宁问,顺手扯下墙边垂挂的果子喂给雪球吃。

雪球脾气温顺,刚才被她这个粗心大意的主人赶到墙边了也没生气,咬下果子慢慢嚼。

周嘉行下马,牵着坐骑往另一个方向走,道:“顺路。”

九宁没有多问,见雪球好像很爱吃墙边的果子,一口气摘下几串,然后解下腰间装钱币的香囊挂到被自己摘得光秃秃的枝头上,也下了马,跟上周嘉行。

“二哥这次打算待几天?”

“今晚就走。”

九宁欲言又止,既然他行色匆匆,那要去青竹县的事还是先不告诉他好了,行程还没定下来,等日子定了再说。

她抬起一串果子喂周嘉行的马。

黑马躲开,打了几个喷嚏,矜持傲慢,仿佛在表达自己的不屑一顾。但很快就被果子甜香味征服了,慢悠悠地从她掌心咬走果子。

这一副不慌不忙的别扭劲儿,倒是和它的主人周嘉行有点像。

九宁不觉笑出声。

周嘉行回头,看她对着自己的坐骑笑出一对梨涡,仿佛很高兴的样子,想起她喜欢马,“喜欢它?”

九宁怕他看出自己在笑他,忍住笑意,敷衍地嗯一声。

周嘉行把缰绳递给她。

九宁哭笑不得,他这也太大方了吧,宝马神驹说送就送,都不心疼的吗?

她赶紧摇手:“我就不夺人所爱了,我有雪球,阿翁给我的。”

周嘉行扫一眼雪球,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好像在笑这个名字,说:“雪球太温顺,不如啸铁警醒。”

他说雪球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虽然觉得这名字起得随意,还是这么跟着叫了。

九宁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拍拍雪球的马脖子,小声说:“二哥,别当着雪球的面说这个,它很通人性,会伤心的!”

又喂雪球一串果子,道:“我有它就够啦!”

周嘉行没再说什么。

“对了!”九宁擦干净被果子汁水弄脏的手,眉尖轻蹙,“二哥,宋淮南怎么总在江州附近打转?”

周嘉行皱眉:“他常常打搅你?”

九宁点点头。

不管多弟和宋淮南最后能不能成为一对恩爱眷侣,这一世多了她这个变故,宋淮南应该不会再和书中那样跟周嘉行成为一对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这不一定是坏事,没了宋淮南,多弟就没机会接近宫廷,自然也就害不了周嘉行。

他们二人原本没有交集,只因为宋淮南常常出入宫中,才给了多弟买通宫人投毒的机会。

周嘉行眉头皱得越紧。

九宁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宋淮南肯定要倒霉了。

周家的仆从跟上九宁,一边不停朝她使眼色,一边拿警惕的目光偷偷观察周嘉行的反应。

周嘉行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九宁则只当没看见。

仆从心急如焚,眼睛都眨酸了,眼皮一个劲儿抽搐。

终于逮到一个周嘉行走开和他的亲随说话的机会,仆从立刻上前,小声道:“县主,二郎带着亲随来江州,守将竟然完全没察觉!小的已经让人回去报信告知都督。”

九宁声音冷下来:“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

仆从愣了一下,有些发窘。

九宁摆摆手,挥退几人,阿大送十一郎回周家,现在跟着她的是周府护卫,他们一心为周家考虑,未必会听她的。

她让其他人离开,只留下自己的亲信。

周嘉行吩咐完事情,转头时,她身边的人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

九宁没有解释什么,跨鞍上马,手中软鞭对着城门的方向一甩,笑问:“今天天气这么好,去城外跑马?”

她不知道周嘉行为什么会来江州,真的顺路也好,暗中筹谋也罢,她不想为周家的事为难他。

“好。”

周嘉行跟着上了马。

城外青山依旧妩媚秀丽,山峦起伏,日光下山间万顷竹林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翻腾如浪。

九宁跃跃欲试:“二哥,咱们比一场?”

周嘉行笑了一下。

九宁悻悻地瞟他一眼,“你是老师,怎么能笑自己的学生?”

周嘉行挑眉,做了个拱手的动作。

九宁达到目的,得意地轻哼一声,拍拍雪球,“待会儿好好表现,二哥刚才看不上你呢!你得让他刮目相看。”

周嘉行嘴角微扯,摇了摇头。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催马疾跑起来,一黑一白如离弦的箭一样奔驰在绿水青山间,马蹄声回荡在翠微山谷中,时不时惊起一大群栖息在树丛里的鸟雀。

九宁是徒弟,骑术自然比不上师父周嘉行,很快落后下来。

她也不气馁,慢慢在后面追赶,反正跑马又不是为了赢,输给自己的骑射师父并不丢脸。

跑了小半个时辰,不知不觉绕出山谷树林,到了一个十分开阔的地方,附近有水声传来。

周嘉行的黑马停在路边,正悠闲地啃食鲜嫩野草。

路旁有间破败荒芜的茶舍,周嘉行双手抱臂,坐在茶舍外一块苔痕点点的大石头上闭目假寐,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九宁悄悄翻个白眼,知道他会赢,但是要不要这么毫不留情地轻视她这个对手?

她下马,让雪球跟着啸铁一起去林子吃草,走到周嘉行身边,气喘吁吁着问:“二哥,你等了多久?”

周嘉行睁开眼睛,“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

九宁满头汗水,身上衣裳也汗湿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好一会儿,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速度,道:“那我还不赖。”

语气轻快,她不是自我安慰,而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

周嘉行递水壶给她,“还不错。”

九宁眉开眼笑,接过水壶喝水。

“好甜,这是山泉水?”

周嘉行嗯一声。

九宁嫌热,看杂草丛生的茶舍院子里有丛美人蕉,走过去摘下一片肥厚的叶片当扇子,对着自己,哗啦啦猛扇。

周嘉行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拿走叶片,拔出弯刀,把叶片削成扇子的形状,再递回给她。

叶片变得轻巧,扇起来轻飘飘的,但风很大。

九宁夸他:“二哥真是心灵手巧。”

周嘉行收好弯刀,被她这句漫不经心的夸奖噎了一下。

九宁提起青竹县那边的果苗,“多劳二哥费心。”

“不碍事。”周嘉行轻描淡写道,“举手之劳。”

说起些开荒的事,九宁只是一知半解,周嘉行比她知道得多,告诉她什么节气该做什么,最后道:“用不着你自己管,你只需要看好几个管事。”

九宁笑回:“我知道,我懒,随他们自己拿主意,只要他们不太出格就行。”

周嘉行心道,崔家那些管事非常忠心,虽然崔氏早已病逝,但这些年他们依旧勤勤恳恳为九宁照管田庄,从不瞒骗主人,她懒一点也没什么。

不过那些管事也可能是出于畏惧周都督才不敢偷奸耍滑。

闲话一阵,九宁不由疑惑,周嘉行没有别的话说,好像真的只是顺路过来看她的,他前一阵子不是很忙吗,难道最近忽然闲下来了?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和他说自己要去青竹县的事,山弯处突然传来嘈杂声响,马蹄声响成一片。

他们各自的仆从追了过来。

亲随翻身下马,小声提醒九宁:“县主,天色不早了。”

九宁抬头,天光发暗,红日西垂,翻涌的云层间逸出一道道霞光。

周嘉行站起身,他的亲随已经牵来他的马,“回城去。”

九宁喔一声,上马,回头看他。

他不会真的就是顺路过来陪她玩的吧?

怎么觉得这么古怪……

周嘉行把刚才的水壶系在雪球马鞍旁,“有事给我写信。”

九宁忍不住翻一个白眼:又是写信。

周嘉行目送九宁走远,翻身上马,吩咐身边亲随:“跟过去。”

亲随应喏。

两拨人分开没一会儿,天色忽然大变,霞光迅速褪去,红日早就不见了踪影,西边乌云滚滚,不多时,砸下豆大的雨滴。

雨水敲打山林,噼里啪啦声响彻山谷。

九宁一行人没带雨具,只得退到林子里避雨。

亲随看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道:“看来得找个避雨的地方歇一晚。”

刚才跑马的时候没注意,跑出太远,现在又被突如其来的大雨阻住,可能来不及赶回城。

九宁道:“无妨,冒雨回去。”

江州城外很安全,在外面待一晚也没什么,但她一夜不归,周都督肯定会担心。

亲随没敢拦着,主仆几个冒雨赶回城,幸好在城门下钥前及时赶回,等回到周府时,全都淋成落汤鸡。

九宁脱下湿透的长靴时,倒出一大筒雨水。

侍女们心疼道:“县主快泡会儿热汤,换上干净衣裳,别冻着了!”

入夜时,雨慢慢停了。

但九宁却突然发起高热。

侍婢赶紧请来郎中。

郎中亲自煎药,连灌了几碗药汁子下去,九宁醒了过来,哑声道:“别惊动阿翁。”

衔蝉扶她坐起来,喂她喝甜浆水,道:“县主安心养病,都督今天带兵出去了,还没回来。下午复州那边送来军报,都督饭都没吃就走了。”

九宁端碗的手颤了一下,嗯一声,喝完浆水,躺回去接着睡。

这么巧,周嘉行今天顺路过来,周都督就出城去了……

她翻了个身,抱紧竹枕。

一夜反反复复高热,侍婢们衣不解带地守在床榻边,直到半夜才好了些。

刚安稳下来,屋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吵嚷声,金瑶擎着烛台,赤足跑进里间,道:“大半夜的,大郎非要见县主,护卫拦着不让他进来,他竟然打咱们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