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袁易辰找贺思怀下棋。才下没多久,贺思怀便早早露出败象,这种状况可不常见。
袁易辰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口了。“贺兄有心事?”
贺思怀只稍稍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并不否认,却也不算承认,“我一直有心事。”
“这次的心事不同以往。”
“哦?”贺思怀挑了挑眉,“心事自然各不相同。”
“以往的心事可不会影响你下棋。”对于自己的好友,袁易辰虽然欣赏,但也是知晓他的秉性的,一些缺点自然也明了。
贺思怀将目光投到棋盘上,手上捻着的正要落下的棋子也倏地收到手掌中。他寓意不明地笑了一下,道:“袁兄似乎也有不同。”
袁易辰不解地看向他。
贺思怀道:“袁兄可是一向不关心这些的人哪。”
贺思怀说的没错,袁易辰并不反驳,只当默认。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关心”好友。“你我再过一年便要参加乡试,还是不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别处为好。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温书,一切待考取了功名再论。”
“袁兄说的极是,咱们就好好温书,别的都不想。”贺思怀说是这样说,但是看得出来,他并未将袁易辰的话放在心上。
袁易辰也不再多说,身为好友,点到为止,他没资格管太多,至于方芷澜的托付,他觉得贺思怀不会做什么有伤风雅之事。
而同一时间,方柔刚送走了方芷澜,终于能够单独待着的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回忆起白天遇到的种种事情。
如贺思怀所说,他们真的能称得上有缘分。想到贺思怀所说的话语,她的心中禁不住感觉甜丝丝的。
侯在一旁的杏儿将自家小姐兀自傻笑,甚至没有停歇的意思,她忍不住提醒:“小姐,再这样笑下去口水要流出来了。”
方柔条件反射地伸手擦拭自己的嘴角,她动作娴熟,因为她有睡觉爱流口水的毛病,习惯了。可是手上并未有湿黏的触感,她愣了一下之后便知被耍了,于是回头嗔怪道:“你的胆子愈发大了,小心我将你打发到厨房做事。”
杏儿装出一副惊恐模样,说道:“小姐您可千万别将我发配的厨房那种地方,您放心,奴婢是不会将您的秘密说出去的。”
“威胁我?”方柔愕然道,杏儿不说,她几乎忘了这茬。
“我怎么敢。”杏儿才不怕呢,小姐若是将她打发了,往后还有谁给她解闷。
方柔冲她笑了笑,说:“今日之事,你可不要跟任何人说,不然的话,我就将你许配给赶车的老刘。”
想到那个驼背牙稀傻呵呵的老刘,杏儿不仅打了一个寒战,然后讨饶道:“奴婢绝对不会说的,打死都不说。”
“谅你也不敢。”
“不过…小姐,您真的喜欢那位公子么?”杏儿有些担忧。
提起贺思怀,方柔又露出娇羞之态,“只是不讨厌而已,还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明明就是喜欢,还不承认。杏儿在心中腹诽,不过还是将心中疑虑说了出来。“小姐可知晓那位公子的家世?”
方柔皱眉,摇头道:“我为何要知道这些?与我又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应该还是不错的吧,不然怎能在永德书院求学。”话虽如此,方柔的心中其实早就想知道他的许多事情。
永德书院一般收的弟子都是名士举荐的,而能得到名士举荐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
杏儿不置可否,但还是说:“小姐还是让人打听打听为好,若是他家世不行,那么以后就保持距离好了,毕竟以您的身份,一般人是配不上的。”
杏儿是方柔奶娘的女儿,两人自小便一同长大,感情十分深厚。方柔知道杏儿是为她着想,也知道她说的没错,因此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事算是说完了,可是杏儿依旧皱眉苦思。方柔无奈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杏儿迟疑不语,方柔可没那耐心等她想通了再说,“有什么话就说,你知道我是最厌恶吞吞吐吐的人。”
杏儿抿了抿嘴,说:“我总觉得澜小姐有些奇怪。”
“哦?”方柔正要拿茶杯的手顿住,“有何奇怪?”
杏儿边思量边列举:“先不说澜小姐的心性突然变得开朗活泼,单说她今日的表现…”杏儿犹豫,因为她的话语有挑拨之嫌,但是不说,又确实担心方芷澜会做些别有用心的事情来。
“有什么就说吧。”方柔理解杏儿的顾虑,但是她听是要听,至于该如何,她会有自己的想法。
“澜小姐似乎在刻意靠近您,还有从今日她的表现来看,她对贺公子的态度着实奇怪…”杏儿不再多说,因为看到方柔已经在沉思。她并不是对方芷澜又意见,她只是见自家小姐完全沉浸在爱情之中,而稍微提醒一下。
方柔也感觉到方芷澜的不对劲,只是就如今日与方芷澜所说的,或许只是方芷澜不舍得她出嫁。好吧,其实她也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方芷澜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可能懂得那么多,况且就算懂,也该知晓这种事情由不得她来管。但是,如若都不是这些原因,那么方芷澜缘何如此呢?今日要不是她处处打扰破坏,她与贺思怀就不会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难道…
方柔错愕地坐直了身子,情不自禁呢喃:“不会吧。”
杏儿见方柔的反应,忙问:“小姐,怎么了?”
方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杏儿,放佛看的是方芷澜。她有些说不出口,“芷澜会不会是喜欢贺公子?”
中秋晚上在街上,方芷澜一见贺思怀便目不转睛,而故意诬陷他,也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或者杜绝自己的念想吧。而今日,多半也是因为这些。之后她不是见着自己与贺思怀走得近,然后才故意去插一脚么?
杏儿也有些不敢相信,她纠结地说:“不会吧?不像啊。”
方芷澜万万没想到自己在方柔的眼中是这样的,虽然她今日用这个来戏弄了袁易辰,但是,她的感情表现得应该还是很明显的啊,善恶还是很分明的啊。
所幸她并不知晓,不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因着对方芷澜的心思有了怀疑,方柔对她也没以前你们热情坦然。不过方芷澜并不知晓这些,她仍然一早便如往常一般来到方柔的房间。
昨天方柔又见了贺思怀,方芷澜随之进入备战状态。贺思怀什么时候会鸿雁传书呢?方芷澜是既排斥又期待。
“芷澜,我今日要出门一趟,你在家闷了可以练练字绣绣花。”方柔微笑着说。
“小姑姑你去哪儿?”
“周小姐请我去赏菊。”方柔温和说道,虽然是笑着的,但是没有平日的亲密无间。
方芷澜觉出不对,她知晓太黏人会引起反感,因此豁然笑道:“那你去吧,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哦。我就不打扰你了,以免耽搁时间。”说完她就离开了。
眼看着方芷澜往院子外走去,还听到她说要回自己的院子绣花,方柔突然觉得自己小心眼了。
“小姐为何要骗她?”杏儿问。
方柔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她只是想到方芷澜有可能有的心思,心里就有点儿不舒服,就不想见她,于是顺口说了谎话。
“那现在怎么办?”若是继续在家呆着,谎言不就不攻自破了么。
“这个好办,咱们出去逛街吧。”
方芷澜坐在自己的屋中,模样惆怅。她在心中宽慰自己:去赏菊应该不会遇见那个人渣的,嗯,不会的。
可惜的是,有缘的人怎么样都会相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京城的大街上,商品琳琅满目,行人络绎不绝,热闹繁华。
方柔这次出来逛街是计划之外之事,因此此时在街上行走的她漫无目的。方府附近早已被她逛遍,连看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她也不想早早回去回去,无奈之下,为了自己逛得开心些,便跟杏儿说要往城东走。
走了好一会儿,方柔心中一直在想着事情,所以不觉得累,但是跟在一旁的杏儿累得忍不住了,微喘着气说:“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呀?能不能休息一会儿?”
方柔停下脚步,望了望周围的环境。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走出了繁华地段,此处人烟稀少,道路两旁是大户人家的院墙,高而冷清,而前方转角处正是一个院门,门匾写着的,赫然是“永德书院”。
方柔愕然,她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这又是走了多久?
看到永德书院,顺理成章的,她便想到了贺思怀。其实刚刚,她想的就是他。
方柔虽然性子活泼,喜欢热闹,也不像一般大家闺秀千金小姐那么容易害羞,但是她极少遇见陌生男子,即使遇见了,通常情况下,那些男子都是腼腆拘谨的,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可是,贺思怀不同,他眼神炯炯,坦然大胆,总是春风满面宠辱不惊的倜傥模样,让她不知不觉便心甘臣服了。
他们认识不久,见面的次数也极少,更甚者,他们只能勉强算做认识,可是每次见面,都让方柔见之难忘。
方柔走到永德书院门前,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她不由得想:他就在这里面呢。
方柔并不期望见到贺思怀,因为这种时候,正是上课时间。
杏儿之前并不知晓永德学院就在这里,不然的话,她会早一些提醒。小姐如今对那位公子已经痴迷到如此程度了么?刚刚她一直在想事情,难道想的就是他么?
“小姐,您这是要找贺公子么?”杏儿小声询问道。
方柔收回目光,转脸看着杏儿,看到她担忧的神色,不禁一笑,道:“你想多了,你觉得你家小姐我是那么不矜持的人么?”
杏儿很想说,您矜持的话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可是,还是给她留点面子吧。
“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想来此处,先前是胡乱走的,这里可是我第一次来。”她是知道永德学院就在这条大街上的,但是根本不知道具体位置。现在,只是误打误撞而已,又或者,这是缘分。
杏儿不发表意见,不管有意无意,她不知不觉就往这儿来了是不争的事实。
方柔再看了一眼“永德书院”四个大字,然后对杏儿说:“好了,咱们回去吧。”
才走了两步,她们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吱呀”声,两人回头一望,永德书院的大门被人打开了。接着,一个身着灰白衣袍的书生走了出来,那人不是贺思怀,方柔有些失望,旋即她便苦笑自嘲,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想着那人呢,这样多不好。
她果断地抬步继续离去,可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方小姐。”
方柔惊讶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永德书院门前站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不正是贺思怀么?
贺思怀显然也很高兴,他快步走了过来,“方小姐怎会在此?”
贺思怀的眼神灼灼生辉,方柔被他看得耳朵发热,于是低下头回道:“刚才见到一只白胖的猫往这边跑,我便跟来看看,却不想永德书院便是在此处。”
“更想不到会遇见我吧?”贺思怀笑着道。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是太过直接,方柔更加羞怯了,只能默认。
贺思怀有些激动地说:“原本这种时候我是不会出来的,不过今日突然有事,先生派我出来办事。可真是太巧了,哦,不对,是有缘。”
与贺思怀一同出来的书生见到两位姑娘就已经红了脸了,他虽出生不错,但是天生愚笨,因此自小就很自卑。可是听到贺思怀的话语,他心中不得不佩服,被罚出来办事还能如此坦然地说出,更借此作为富丽堂皇的理由,此乃非一般人所能。
至于为何被罚,对这位书生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是对于贺思怀来说,是个意外。今日课堂上,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出神了,被先生发现之后便提问了他,即使他才华满腹,但是没听课,自然答错了。
却不想,因祸得福。
“不知方小姐待会要去哪儿?”贺思怀问道。
方柔回道:“我正要回家。”
“如此,你我正好同路,不如一道走吧。”
“好。”
方柔与贺思怀一同走着,步伐不快不慢。贺思怀与方柔说着一些见闻和趣事,方柔不时莞尔一笑,不时惊愕询问,气氛好不和谐。
杏儿很识相地跟在身后五六步的距离,而那位书生前也不是后也不是,最后只好与杏儿并排走,不过离她也有两三不距离。四人组合,看起来却像是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各自带着一个书童一个丫环。
贺思怀和方柔尽量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但是总会走到分岔路口。两人相谈甚欢,还未尽兴,因此都依依不舍。
“贺公子,就此别过了。”道别的话语,还是女子说先说出来才显得矜持。
贺思怀礼貌回应,方柔转身离开。
“方小姐。”贺思怀叫住方柔,然后走到她身边,小声地说:“十月初一午后,你能来映月湖么?”
方柔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过很快便了解到贺思怀这是在约她,只犹豫了一下,她便要应允。
“我会在等你,不管你来与不来。”贺思怀说完便回身走了。
方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这是在担心她会拒接么?原来他也有不自信的时候哪?可是她并没有不答应啊,就不能等等么?
可是,就是这样的贺思怀,让方柔更加心动了。
当天下午,直到方柔吩咐杏儿去叫方芷澜,方芷澜才回到方柔的院子。方芷澜已经想清楚了,她表现地太过急切,让方柔心中有了想法,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静观其变。
方芷澜发现方柔又恢复了以往爱玩爱笑的性子,甚至比以前更加开心了,对待方芷澜也没有疏离感。
方芷澜曾怀疑贺思怀的情书送来了,可是经过她的仔细观察,并未发现方柔有任何书信,因此便放心了。
她所不知的是,方柔之所以对她没了想法,是因为她看得出来贺思怀对自己是动了心的。就算方芷澜也喜欢他,但是这是单方面的。再者,方芷澜年龄尚小,还有三年才及笄,此时只是情窦初开,等她大一些,便会爱上其他人。
凭着方芷澜对贺思怀的表现,兴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故而一味地做出一些不明智之举,就为了引起贺思怀的主意。
方柔想着,方芷澜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自己还是对她好一些吧。
接下来几日,方柔一直呆在家里,也没有出门的打算,心情也很稳定,没有什么单相思的症状。最让方芷澜欣慰的一点是,在她严密的关注之下,并未发现有人送来书信。那也就是说,方柔对贺思怀还未动什么心思,即使之前见了几面,方柔也稍稍动了心,但是还很浅显,又经过这几天的沉淀,连那一点点动心也都消散了。
方芷澜对这种状况很满意。
十月初一这天,是方全的休沐日。上午他便吩咐下来,午后要检查他的孩子们的功课。其实就是一项亲子活动而已,这是惯例,方芷澜还是很喜欢这样的互动的,况且,她也很需要这样的互动。她要拉近与方全的关系,以方便今后办事。
这几天方芷澜一直都与方柔在一起,可是今日就要有半天的时间分开。
方柔一脸哀怨地看着方芷澜说:“今天下午我就会闷死的。”
被人需要,方芷澜心中温暖,笑着道:“小姑姑若是闷的话,就跟我一同去吧。”
“我才不要,你爹对你们都还算客气,即使你们学不好他也还是会温温和和的,但是对我就不同了,我就算学得好他都非要跳出一些毛病出来。再说了,这是你们父女难得的相处机会,我去的话会很不和谐。”
方芷澜笑,“那小姑姑就好好睡个觉,然后绣绣花练练字吧?”方芷澜坏笑着提议,这些可是方柔最不喜欢的事情。
方柔嗔怪地看了方芷澜一眼,“不好玩啊。”
“小姑姑你就别装了,你这是故意埋汰我的,你总有办法不闷,我可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她确实不会闷,因为这是她盼了许久的日子。
她与贺思怀的约定,自然一个都不告诉,当然,杏儿是知道的。
方柔来到映月湖的时候,贺思怀在湖畔的柳树下孑然而立,秋风吹动了柳枝,还有翩翩公子的衣袍。
“每次见到方小姐,都是不同的感觉,不过有一点俱都相同。”这是贺思怀见到方柔说的第一句话。
方柔顺理问道:“何为不同?何为相同?”
“至于不同,请方小姐容许我暂时保密,而相同的是,方小姐总是那么美丽动人。”
保密不保密什么的,因着后面这句话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在映月湖的一个下午时间,贺思怀与方柔之后沿着湖畔漫步,说了许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