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眼神一瞟,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怎么,又是宣华夫人得了什么赏赐,特地来照顾像我家夫人这种昔日与她‘同甘共苦’的姐妹了?”

“同甘共苦”四个字咬得极重,绿茵说罢,也不顾自己低微的身份,三分不屑、七分嘲弄地道:“这里可不需要她的施舍。这些东西,哪儿拿的送哪儿去吧,我家夫人自有皇上的垂青,没那个闲工夫受她的恩德!”

院外的婢子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

骆红渠淡淡地望过去,脸上不悦的神色更浓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在扶雪苑总会发生。琼华宫无论接到什么赏赐,每一次,都会吩咐宫人送一半到扶雪苑来。昔日一同卑贱鄙陋,如今其中一枝已经攀上树梢,享受阳光和雨露;那些屈居在阴影里的,只能卑微仰望。如何不会妒恨怨毒?

于是,扶雪苑里的人越不领情,琼华宫却越发要显示出姐妹情深,送得更频繁、更优厚。这看在昭阳宫的眼里,自然是德惠兼具——然而在绛雪轩诸位嫔女这边,却是恨得咬牙切齿。

“东西先放着吧,奴婢们替主子领了。”

这时,另一厢的屋院里走出一抹湖青色的身影,笑脸轻盈,没有任何怠慢和轻侮的意思。

骆红渠仍然没说话,一旁的绿茵凉凉地道:“哟,你家黎夫人还当真是领情啊!”

灵犀也是宫里的老人儿,又曾供职宫闱局,瞧也不瞧绿茵一眼,从骆红渠的身边经过,朝着琼华宫的宫人道:“我家夫人身子不适,不能出来接。你们回去跟宣华夫人说,夫人很感谢她的好意。”

骆红渠眯起眼,眼底划过一抹阴鸷。

这时,眼尖的左融春忽然瞧见了院外的人影,踮着脚,道:“那不是韶姑娘么!”

韶光是极少踏进这里的,此番进了院,朝着苑中唯一一个称得上是得宠的夫人端然敛身。

“是你…”

骆红渠难以置信又惊愕地瞪大眼睛。

韶光抬眸,幽暗的视线落在骆红渠的脸上,“骆夫人,别来无恙。”

女子有些滞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韶姑娘是来找我家夫人的,骆夫人可不要为难她啊!”就在这时,灵犀巧笑倩兮地走了过来,半带俏皮半带讨好地站在骆红渠的跟前,然后也不等她回应,便拉着韶光走了。

第七章 锁珠帘(8)

紫藤架下,幽香细细。

灵犀将她直接拉进了屋院的东厢,四周封闭,只有一口天井弥散着一丝凉意。见四周都没人,灵犀敛去了卑微和谦恭,转过身,环着双臂道:“韶姑娘真是厉害啊,明明已经过气,却依然这么有震慑力,就连一贯跋扈嚣张的骆夫人都忌惮三分。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问罢,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又笑了,“也对,皇后娘娘虽然故去,可闺伐在中宫的势力仍在。您说吧,过来扶雪苑有什么事,总不会真是来找我家夫人的吧?”

“我是来找你的。”韶光看着她。

灵犀一愣,有些讶然地道:“韶姑娘找奴婢,不知所为何事?”

“解药。”

灵犀闻言,神情微变,别过脸,语气更加柔顺地道:“什…什么解药,韶姑娘的话,奴婢听不大懂。”

“宁霜病了,病得很重。生病前唯一到过的地方就是昭阳宫。”韶光侧眸,“她不比殿里的奴婢,一向粗枝大叶、心直口快,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希望你能念在曾同侍中宫的情分上,不予计较。”

灵犀的视线还在韶光的身上,笑容里却渐渐泄出了凉意,“宁霜姐姐刀子嘴、豆腐心,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可是韶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昭阳宫?奴婢并不是昭阳宫的人啊!”

“灵犀,别挑战我的耐性。”韶光眸色一冷,沉下目光,眼底泄出一丝冰刺雪芒,“如果你认为下了毒,还能有恃无恐,我想你错了。在晋王跟前,还没有谁能受宠到这个地步。”

灵犀闻言,脸刷地变了色。

没有人?确实,在麟华宫晋王殿下那里,的确还没有谁被宠信到何种程度,甚至是自宫外兵营带回来一手调教而成的奴婢。可眼前的女子呢?为何殿下偏偏只对她百般纵容…

“韶姑娘,不是奴婢心狠,而是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

灵犀说罢,不咸不淡地践踏着脚底下的花叶,“更何况,晋王殿下曾经千叮万嘱,机密要事,决不可外泄。奴婢怎能违背殿下的旨意。”

韶光心底略有焦躁,“你放过她,我保证不会因此坏了你的布局。”

“呵,”灵犀感觉好笑,不住地摇头,“在这一点上…请恕奴婢无能为力。”

韶光眼眸一眯,须臾,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搭上灵犀的肩膀,忽然也笑了,然后缓缓地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略微泛黄的纸笺,递过去——

“当然,如果你果真无能为力的话。”

女子的笑音在耳——灵犀一转头,在看到纸笺的刹那,整个人如坠冰窖。

“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的,她的,还有她们的…”

韶光看着她,“这东西放在我手上是没有任何用处,可送到琼华宫或者朝华宫任何一处,不仅是你,就连你这仅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怕是都保不住。而届时晋王殿下知道了,你猜,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再顾及到你…”

人无法守住秘密。

就算是只字不提,举手投足间也会透露一切,因为每个毛孔都会散发出背叛的气息。

灵犀额上沁出汗珠,咬着唇,愤恨不甘地瞪着她,“是不是我将解药给你,你就能把这纸笺还我?”

韶光抚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你已没有选择。”

等药丸被送回到屋院,屋里的人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凤明宫那边,杨谅以为是韶光自己出了事,亲自下了好几次命令,若不是董青钿拦着,就直接亲临了。于是,留守御医倾巢而动。然而一直折腾到早晨,病情仅仅是被压制住了,人还是没清醒。韶光推开门,正好看见几个御医围绕在床榻边,研究着什么。而桌案旁边的小椅上,董青钿歪着脖子,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第七章 锁珠帘(9)

“醒醒,你怎么睡到这里来了?”

韶光将药递给青梅,看着宁霜就着水咽下去,这才去推还在昏睡中的董青钿。屋里留守的太医都是经验老道的,看这情况,既没问也没拦着,反而有几个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韶光看在眼里。

董青钿揉着眼睛,睁开眼皮,不知今夕是何夕。

“就这么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董青钿缓了半晌,视线清晰之后瞧见韶光,不由嗔怪地瞪了一眼,“这不是担心你嘛!”而后,视线瞟过床榻边围拢的太医,压低了声音道,“你也知道,宫里这帮老不死,都是插科打诨的,如果是一般病症也就罢了,这稍微有点儿小玄机的,必然是能拖就拖。我不知道情况,是生怕他们把你的小命给耽搁了。”

宫里的人虽说不是各个都能享受到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却不是轻易能生病的。夫人、嫔女不必说,奴婢们都要将自己保养得矜贵,否则稍一病,不仅是耽误进宫伺候,被怀疑成什么疫症,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赶出宫去。宫中又一向多是非,谁知道这“病”会不会是何人的属意呢?治好了,兴许就坏了人家的设计。老练成精的太医们才不会蹚这浑水。

韶光轻笑,“你不是都看见了,有事的不是我。”

董青钿白了她一眼,“早都回去报告过了。只不过,能让你这么重视的人,一定非同小可吧?你不在的时候,有我在这儿盯着,也好过没人询问,让他们轻视了不是!”

这时,宁霜已经喝完药,咳嗽了几声,然后哇的一口吐出血来。

绣儿和青梅吓了一跳,韶光缓了口气,道:“将这些污血吐完,休养一阵,晚上应该就能醒过来。”

这句话传进在场太医们的耳朵里,对视之后,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董青钿守了大半夜,此时已经疲乏难耐,打了个呵欠,就起身回殿里了;韶光让青梅和绣儿也去休息,自己则将床铺上堆叠的被褥都收拾起来。

这时,门外忽然有婢子来禀报:“晋王有请。”

往事的沙砾堆积在朱红的宫墙里,随着流动的风,落进荷塘里、雕栏下、井口中——

每座宫殿里都会残存着这样的沙砾,即使没人去捡,一样跟人在同样的屋檐下,经历着相同的阴晴、雪雨。这些存留在沙砾中的真相,会如影随形地跟着每个人,即使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映射而生的深深浅浅的影子,也无时无刻地不在琢磨、提醒着内心——有人,正洞悉着你的秘密。

明光宫,蘅锦殿。

卯时,晨曦的雾气早已如湖面的烟波一样散去了,鎏金般的阳光投在辉煌的殿宇上,金波离合,将绵延百里的城池宫苑都覆盖上一层碎光。

太后今日起晚了些,等厚重的殿门敞开,都已经过了卯时三刻。

哀萃芳顺着荣光万丈的丹陛,拾级而上,脚下是汉白玉基石,宝相庄严,雕栏玉砌,上面雕刻的都是九曲螭龙。脚下踏着朱红长毯,径直走到那莲花纹饰的殿门前站定了,才迈进漆红的门槛。

明光宫是整个宫廷权力中心之一,而她是太后身边的掌事,是红人,也是贴心人,在偌大的宫闱局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素日里就是那些女御和世妇们都不敢怠慢,小心应付,生怕半点儿不妥帖。可惜,自从宋良箴引咎辞职,尚宫局迎来一位新任掌事,一切,都开始发生了变化——

“太后,这款发髻委实很适合您。”

尹红萸站在莲花繁盛的毡毯上,一袭水色荷叶箩袖绢纱裙,双蝶髻,髻上扣着清一色纯银头饰,映衬得其人很有味道。

第七章 锁珠帘(10)

早在来之前,她特地画了精致的妆容。原本一双勾人的媚眼扑了黛色,眼角打了厚厚的粉,遮去三分细纹;腮边的一抹胭脂淡晕,唇角不弯的时候,尚看不出已过花信之年。

此刻寝阁里的奴婢都已屏退,只留她一人在吕芳素身后伺候,拿着菱花铜镜,对照着妆奁前硕大的琉璃镜面,细细地打量着刚梳好的发式。

“嗯,还是你的手艺好,比那些奴婢强多了。”

“太后喜欢,奴婢每日来蘅锦殿便是。”

相谈甚欢的话音传进哀萃芳的耳朵里,在踏进门槛的同时,就瞧见寝阁里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温暖的橘色光晕洒在两人的身上,背后的影子拖得老长,烟丝相交,交汇而成的混影有一种该死的和睦。

“奴婢问太后安。龙华泉的水已经备好了,请太后移驾。”

哀萃芳挽着手,如是禀报。

吕芳素闻言,将扶着发髻的手拿下来,“瞧哀家糊涂的,竟然忘了早晨的沐浴,这梳理了一早上的头发,拆掉不是很可惜。”

尹红萸捂唇一笑:“太后,此时拆下来,再梳一遍就是。但奴婢僭越地说一句,今晨和风清凉,毫无暑气,何须去龙华泉跑那一趟。”

吕芳素蹙起眉,用尖细的指甲搔了搔额际,片刻,点点头道:“那就先别忙了,哀家今日不去龙华泉,简单在寝殿里布置一些洗漱就可以。”

哀萃芳低着头,闻言,手不自由自主地攥紧了一下,“奴婢遵旨。”

“你们也都别干愣着,跟哀掌事过去,将龙华泉的一应物什都搬过来。太后沐浴,可马虎不得。”尹红萸挽着手,微笑吩咐的模样,俨然一副殿内掌事的架势,说罢又看着哀萃芳,“哀掌事,有劳了。”

哀萃芳注视过来,“不用,伺候太后,是分内的事。”

太后每逢单日必在龙华泉沐浴,从未更改过。这也是比拟着当年独孤皇后双日沐浴的习惯。然而在尹红萸堂而皇之进殿伺候的一日,竟然破例了——

哀萃芳看着两人一站一坐的背影,眼底阴毒一闪而过。

未时两刻,韶光踏上麟华宫的台阶。

雪白的大理石,镂银錾刻,凿地为莲。女子足下是一对纯银丝洒花绣履,缓步轻移,踩踏过地面上刻着的纹饰,仿佛催生了一瓣瓣璀璨菡萏,步步莲花。

侧殿里,十二扇窗扉都半敞开着,按照相同的角度、相同的尺寸。偶尔一缕青烟,顺着月檐风灯飘进殿内,对冲着几道居阁里的熏香,氤氲弥漫,绽开了千层玲珑宝塔上的金银花树。

男子以背对的姿势,负手伫立。

就在绚烂的玲珑宝塔前。

韶光轻轻走进来,脚步声渐近,男子转过身——

烟影缭乱的氤氲中,那一张俊魅至极的脸,暗抑凌寒,漆黑眸子似深渊,眼底仿佛坠满了凄迷花瓣,惑人惊艳,勾魂摄魄。然而,蛊惑盛姿之下,却仍蕴藉着无比浓烈的肃杀和冷冽,如封冻千年的坚冰,足以让被弥足深陷的人冻彻心扉。

“是不是本王不遣人召见,你就不会踏进麟华宫一步?”

来之前负责引领的侍婢只字未提,韶光此刻感受到对方身上充斥着的强烈情绪,是愠、是怒,或是些许不明意味的情绪,不由顿住了脚步。

“奴婢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只不过是宫闱局的奴婢,竟惹得整个太医院人仰马翻。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男子走出阴霾,缭乱的烟丝在俊魅的容颜上掠过,异彩流光。

肆意妄为,不谙规矩——自恃盛宠的杨谅再次用行动向宫掖证明了自己有多么视宫规于无物,同时,也令无数宫婢揉碎芳心,憧憬并扼腕出“为何病的那个不是自己”,“如果汉王殿下能有一星半点的关注,即使立刻去死也值得”之类的感叹。而其中,被飞短流长成一段佳话中的女子,就是她。

第七章 锁珠帘(11)

“如果不是你,后宫岂能出现那么大的阵仗。倘若昨夜真是你出了事,汉王亲临,怕不是都要惊动到明光宫去了!”

韶光反应了半晌,“殿下原来是说这个…”

杨广见状,黑眸危险地眯起,“怎么,本王说到你心里去了?”

韶光有些绷不住,莫名承受这些愠怒,不能不说心绪烦闷。然而面上掩饰得极好,别过目光,淡淡地道:“奴婢岂敢。”

“不敢?”杨广挑唇一笑,“你在凤明宫的身价,谈不上‘不敢’这两个字吧?”

“殿下此言…折煞奴婢了。”

“还记得上回本王向你提议,你毫不犹豫地拒接了,这次却大张旗鼓地向凤明宫求助。你这是在向整个宫闱的人表明态度,要从此投身在汉王羽翼下?”

韶光一怔之下,顿生凉意,“奴婢从来不曾。”

光影中的男子移步而近,颀长的身影在面前笼罩下一大片阴翳,悲悯而凌厉,“可现在宫里的人都知道,刚升任为典宝的韶掌事又攀上了凤明宫的高枝,以至汉王一片苦心,特地在宫筵上差遣小太监给你送糕点。韶光,本王不管你是存着什么心思,可一旦阻碍了本王的道路,你需知道后果。”

韶光断然抬眸。

始终淡然隐忍的态度在此刻终于崩裂出一道裂痕,然而碍于礼数,身份低微的婢子无法显露出一丝怨意,“奴婢不知殿下听信了何人的风言风语,可若说情分,主子们赏赐的东西,做奴婢的岂有推拒之理。”

说罢,脸上的不耐一闪而过。

杨广见此眼光一厉,眼底却蓦然涌出笑意,手腕一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其扯到身前,“几年不见,本王怎么不知道你的本事见长了!”

有力的手指嵌扣住皓腕,男子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耳畔,极轻极渺的声音,却蛊惑醉人,“什么主子、情分,你以为本王是那些不中用的奴婢,任你随意糊弄?”

对抗,仅是徒劳。

四目相对的一瞬,黑眸已乱。

韶光挣扎不开,几分倔强地咬着唇,“那只不过是奴婢为了救人,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

说罢,别过眼,避开那道慑人的目光,“更何况,殿下本不该迁怒无辜的人…”

宁霜或许在昭阳宫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可灵犀的痛下杀手,也不能说完全跟麟华宫、跟晋王的授意无关。

“殿下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其实是皇后娘娘的凤牌吧?”

韶光抬起眼,为了追寻闺阀留下的势力,不惜协助明光宫将皇后娘娘生前培植的力量连根拔除,苏尤敏的倒戈是一例,除掉李绣田又是一例。直到闺阀倒了,他便认为凤牌流落在自己手上,所以一而再地让她进殿伺候,甚至是许以麟华宫的一席之地。

杨广似是没想到她能这么轻易地说出,一滞之下,眼底光芒咄咄逼人,“韶光,你终于不再逃避。”

如果不是她一味地逃避,他岂会用宁霜的性命做试探…韶光摇头,苦笑,“殿下对宁霜下手,无非是想看奴婢在无助之下,是否会动用凤牌的力量求得医治。然而却没想到,不光是朝霞宫的腰佩,奴婢亦有象征凤明宫无上权力的螭吻玉佩。

沉默的一瞬,仿佛有什么在心间呼啸而过。

然而只是须臾,纷乱的烟光便驱散了蒙昧,真相从此展现在面前,明晰而刺眼。

“死者已矣,朝霞宫的台阶已经让鲜血染得一片血红,殿下为何就不能让一切都归于平静呢?”咬着唇,韶光很艰难地说出口。

杨广黑眸骤然一凛,周身迸出戾气,仿若黑渊暗抑肃杀,“死去的人只是生者的垫脚石,如果就此湮没,那么尽数过往都将被尘封掩盖。你口中所谓的那些逝者,其死又有何意义?”

第七章 锁珠帘(12)

“可殿下知道么,她们死得很冤…”

风乍起,花雾乱飞。

简短的几个字,就这样轻得没有一丝重量地从女子唇齿间滑落,飘远,却在刹那间沉重得几乎让杨广被汹涌而来的悲恸所压垮。宫河潺潺的流水,也洗不尽旧时胭脂血,她们已经死得那么悲惨和冤屈,岂能让留存下来的人重蹈覆辙,岂能…

“韶光,这就是每个皇家人不得不面对的宿命。”杨广忽然松开禁锢着她的手,望向殿门外,视线变得幽远,“在这里的每个人,只会有无尽的争斗、掠夺、讨伐和杀戮。无辜的人,从来都不会出现在宫里。”

他是自冷血残酷的兵营锻造而出,同样是在波诡云谲的宫闱长大,铁腕的独孤皇后曾一度认为一母同胞的手足不会出现历朝历代兄弟阋墙、血溅宫闱的惨剧,然而,正是由于这种打从出生就为每个人设定好的路,才会让嫉妒、仇恨的种子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

以至于始终深植在心谷的怨、恨、妒,再无法得到消解,若不是用权欲去浇灌,连心脉都早已跟着萎谢死亡。

“留在麟华宫吧,只有留在本王身边,你才会凌驾在内局倾轧、宫闱纷争之上。之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本王都会帮你达成。”杨广的目光穿过重重芒刺,直直地落在韶光的脸上。

他知道她会答应的。仅凭一己之力的挣扎,只会令身边在意的人不断遭受牵连和祸患。她是如此聪明,会选择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何况,还有独孤皇后的仇、朝霞宫宫人的恨——她要报,就必然会答应。正如他初时便算好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独孤闺阀确实已然倾覆,那些深埋在后宫的势力盘根错节,并不是太后血腥清洗就能扫荡干净的。独孤皇后一手打下基业,早已为身后事做了万全准备——即使陨落,她也要用无数幸存下来的眼睛,看着大隋江山千秋万代地荣盛下去。

他需要这样的势力。

韶光孤单地站在玲珑宝塔的阴霾里,“奴婢没有退路,不是么?殿下已经用行动向奴婢证明,与麟华宫为敌的下场。”

无力抗争,何必非要跟宿命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