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轻叩,我即可应了声,可最后推门进来的人却并不是刘秀,而是琥珀。她手里提着桶热水,小声的问:“侯爷命奴婢送热水来了,夫人需要奴婢留下来伺候沐浴吗?”

没来由的,心里竟生出一丝失落,我淡淡的摇了摇头:“不必,我自己洗。”

“诺。”琥珀是我的陪嫁丫鬟,她虽不像胭脂一般与我贴心,却也知道我的脾性,于是恭恭敬敬的应了声,躬身退出。

游戏

新朝地皇四年、汉朝更始元年九月,汉兵直逼京都长安,新朝已无兵可遣,王莽只得大赦城中囚犯,发放兵戈,歃血为盟,然后令自己的岳父史湛带领这支由囚犯组成的乌合之众出战。行至渭河,未等两军交战,犯人出身的士兵们便一哄而散,逃得不剩一人。史湛成了光杆司令,只得转回。

汉兵对长安发起猛攻,兵破宣平城门攻入,长安人朱弟、张鱼趁机拉了城中百姓,操戈响应,进逼皇宫,一把火烧了王莽居住的九殿明堂,火势延及未央宫。

王莽避火带着玺绶逃到宣室前殿,结果被商人杜吴赶到杀之,缴了玺绶,东海人校尉公宾斩下王莽首级,其他人为了争功,抢夺尸体,节解脔分,争相杀者竟不下数十人。

没想到一代枭雄的王莽,最后竟落得死无全尸。

新朝完蛋了,公宾把王莽的首级给了校尉王宪,结果王宪趁着汉军大部队还未抵达,竟自称起汉大将军,公然入住东宫,穿王莽的衣,乘王莽的车,甚至还玩起了王莽的女人,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新一代的王莽接班人!

这等得意忘形的下场自然可想而知,等李松、邓晔、赵萌、申屠建等到赶到长安,当即以王宪得玺绶不献为由,治以大不敬罪,把他给当场处斩。

王莽的首级不日内送至宛城,如今府衙内的刘玄指不定已经乐开了花,更始汉朝上上下下的群臣们估计已经在构想如何进驻长安了。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刘秀显得兴致颇高:“定国上公在洛阳生擒王莽太师王匡,斩之。陛下闻讯十分欢喜,是以晚上设宴,为此次大捷庆功。”

汉朝定国上公是王匡,王莽太师也叫王匡,不知道被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人砍掉脑袋是何感想。我欷歔一声,心有所感,不禁好奇的问道:“据说王莽的首级被悬于圜阓,百姓争相围观,唾骂之余甚至还拔去了他口中舌……这事是真是假?”

说话时我尽量控制自己情绪,把语调放得极稳,可心里却对这样落井下石般的泄愤行径大大瞧不起。刘玄命人将王莽首级悬挂在人多的市集之中,无非就是向世人炫耀他的胜利,同时竖立他的天子之威。

刘秀并没有马上回答我,他一边解下颌下的缨子,一边转过身来面向我。

我被他异样的目光盯得一愣——虽说外表看似并无多大差异,但是相处日久,我早摸透刘秀的一些细小习惯,但凡他不说话,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人看,哪怕脸上笑得再天真无邪,也准没好事。

“唔。”他轻轻应了声,眼睑低垂,若无其事的解下头冠。

我猛地踮起脚尖,将他的发髻扯散,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刘秀含笑再次转身。

“说实话!你答应过我要说实话的!”

“我没对你说假话……”

“可你肯定也没说出全部的真话!”

他再次无奈的瞥了我一眼,我的固执也许真的让他很头痛,但我就是如此认死理,不打破沙锅问到底绝不罢休。

“宛城百姓不止将其舌头切了,还把它给分吃了……”

我目瞪口呆,刹那间思维停顿,风化成石。

他顿了顿,叹气:“这是全部的真话!”

我趔趄的退后一步,胃里一阵恶心。勉强忍住胃里的翻腾,我憋住一口气,瘪着嘴不说话。

刘秀倒了杯水递给我,眼神半是怜惜半是无奈:“有时候何必非得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我哑口无言,就着杯口慢吞吞的喝水。脑子里忽然回想起刘伯姬出嫁前对我说的那番话来:“……你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然而我宁愿你有时候糊涂些,把事情想得简单些,那样你和三哥相处,会比现在更幸福许多……”

何必执着?!

何必……

目光稍移,落在那满摞牍简的书案上——阴识送来的资料里边也是避重就轻的没有写得太详细,只是含糊的一笔带过此事。

其实他们的用心和刘秀一般无二,我又何必非固执得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呢?

刘玄这个皇帝越做越有模有样了,虽然宛城的府衙作为行宫暂住,地方略略偏小了点儿,不够气派,可是汉朝封赏的官员们按品级倒是一个不少。

男人们去堂上饮宴,女人们则屈于堂下,女眷中的带头人物正是刘玄之妻韩姬。刘玄虽然称了帝,却并没有把这位原配立为皇后,如今汉朝上下见了她皆称呼一声“韩夫人”。

当然她这个“夫人”之名和我那个“刘夫人”的身份就品级和地位而言是绝对不可同等而喻的。按照秦汉时期后宫的品级划分,可以分为八等,即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皇后乃是正妻,按我的个人理解,她这个“韩夫人”少说也是个贵妃级别啊。

只是……按汉代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而言,贵妃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妾室而已,如果仅从寻常夫妻婚姻的定义考虑,她这个韩夫人还远不及我这个刘夫人来得体面。

韩夫人虽说不上绝顶美艳,倒也是个说话干脆,做事泼辣干练的女子,瞧她喝酒跟喝白开水似的爽气,真是一点不输于男子。

其实我也好酒,可是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我还是懂得收敛的,所以只是象征性的喝了两杯,便伺机找个借口离席了。

府衙的住处虽不大,可刘玄夫妇入住后,倒是把花园重新修葺了一遍,秋夜落叶缤纷,踩着厚厚的树叶漫步,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我在曲廊里随意拣了块大石头坐下,心里琢磨着等刘秀散席后,我和他一块儿回家。

夜凉如水,秋风徐徐送吹拂在我脸上,这一年的秋天也即将过去,马上就会迎来寒冷的冬天,然而我回去的征途还很久远、漫长……不知是何年……

“窣!”身后有细小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警觉的回头,不期然的对上一双毫无光彩的黑瞳。

惊吓之余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坐姿,敢在这个时代坐在石头上的人,别说女人,就是男人里头也找不出几个来。我忙利索的站起,挺直了背,恭恭敬敬的拜礼:“贱妾叩见陛下!”

手肘上一紧,刘玄托住我没让我跪下去:“朕刻意放慢了脚步,却还是惊扰了你。”

“是贱妾失礼。”

他摆摆手,颧骨微微泛出酡红色,呼吸间满是酒气:“朕来问你,朕若是入长安定都,天下皆服否?”

“陛下乃是天之子,定都长安,匡复汉室江山,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我低着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百分百诚恳。

刘玄沉默片刻后,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果然有长进。”

我心中一凛,头垂得更低,恨不能把脑袋顶到他鞋面上去。

他从我身边绕过,突然往我刚才坐过的石头上一坐,大马金刀的模样委实让我差点眼珠脱眶。

“陛……陛下……”

他可是天子,九五之尊,形象威仪可是头等重要,这副样子若是被人看到,那还得了?

他向我招手,嘴角含着笑,眼眸中有丝朦胧的醉意:“今天再给你上一课……”

我心中警铃大作,偏又不能当面顶撞他,只得笑着应付:“陛下但有教诲,贱妾自当聆听。”

他哧然一笑:“你大哥阴识,朕有意提拔于他,你说朕该赏他个什么官做才能真正物尽其用?”

“大哥出身寒微,文未得入太学,武未能驰疆场,陛下如此抬举贱妾娘家,贱妾已是感激涕零,如何敢向陛下争要官职?”

“啧啧,这说话的口气……倒是与阴识如出一辙,真不愧是兄妹俩。”他顿了顿,抬头望天,“阴识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朕不晓得。你说朕乃众望所归,只怕未必,远的不说,就说你大哥,他心里对朕便未必是全心全意。”

这话说得重了,我吓得背上滚过一阵冷颤,忙跪下拜道:“大哥对陛下绝无二心,望陛下明鉴。”

“阴识是个人才,朕顾惜人才,也不会滥杀无辜,否则开了这个先例,像邓禹、庄光这般的能人隐士愈发不肯归附,于朕所用了。你大哥不过是跟朕耍些皮赖的小心眼罢了,他还不敢公然与朕为敌。”他冷冷的乜了我一眼,如冰般锐利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听说当初你执意要嫁刘秀,你大哥不允,甚至在家里打了你?你可对他报有怨怼之心?”

“父亲不在,长兄如父,婚姻原当由兄长作主,是贱妾无礼,不敢心生怨怼!”这算哪门子的八卦谣言?传到刘玄的耳朵里,怎么版本进一步升级,居然变成了阴识痛打不争气的妹妹?

“阴识当真打了你?”

“呃……”

“这些小伎俩糊弄旁人倒也使得了。”他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拍去裳裾上的落叶,“他若当真执意反对,何必打你,只需紧闭阴家大门,不让刘秀踏足阴家门槛一步即可。如此惺惺作态,不过是做给朕看的,好叫朕明白他与刘秀面上不和罢了!”

我打了个冷战,一阵风吹来,背上才出的汗水透风蒸发,全身上下愈发的冷。

我不是不明白,我不是不懂,我只是……想试着用刘伯姬说的法子来麻痹自己敏感的神经。就如同今天白天刘秀才说的那样,其实我可以不必事事都追根究底,无论阴识也好,刘秀也好,他们都是真心待我好的人,都是我在这一世的亲人,他们就算确实有心算计了我,也绝不会害我……

我猛地摇了下头,想要把脑子里纷乱的杂念统统都甩出去。可是我面前这个恶魔般的男人显然并不打算放过我,他一把按住我的肩膀,桀桀怪笑。皎洁的月色下,那张半明半暗,躲藏在月影下的笑脸竟是那般的狰狞可怖。

“让朕来教会你认清一个事实,你——阴丽华,不管你是何种心态嫁给刘秀,你始终不过是他们手中权衡利弊的一颗棋子!”

“你胡说!”我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鼓足气大声驳斥,“胡说!是你自己内心阴暗,把每个人都想成如你这般阴险狠毒,你以小人之心度人君子之腹!”我气呼呼的甩开他的手,忘了该有的礼仪,忘了他是一国之君,终于被他挑拨得脑袋发热,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和生气。

“哈哈,哈哈哈……朕的确算是个真小人,可你的夫君却是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我扬起手,手刀在空中劈到一半时被他猛地抓住手腕,他俯身逼近我,那张俊美邪气的脸孔几乎毫无阻挡的贴到我的眼前:“你明明就是头狼崽子,却偏要收起你的利爪,把自己扮成一只乖巧无害的小猫。你不觉得这样做也很可笑吗?”

我挣扎,怒目瞪视:“那按陛下的意思,这么一次次的逼迫我、刺激我,就是为了让我从猫变成狼,重新把爪子伸向你罗?”

“呵呵,你还太嫩。”他抿着唇笑,像是在看杂耍百戏的看客,“爪子还不够锋利,所以要好好的打磨,如此假以时日,你才能真正成为一头能撕裂人的野狼!”

我倒吸口气,怒极反笑:“我看你就是个疯子!”我抬脚用力向他膝盖踹去,他松开我的手,跳后一大步。

“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皇帝在常人眼中是正常的!”他诡异的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自得。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努力抚散胸中的郁闷。

心口隐隐作痛,我极力想忽略,无奈这个创口已被刘玄硬生生的当面撕裂,无法再逃避开它真切存在的痛觉。

的确,阴识若要拒绝我嫁给刘秀,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给他任何机会见到我。刘秀能够顺利无阻的出现在我房门口,向我求婚,焉知不是阴识有意放他进来的?

阴识结交绿林军中将领、刘秀部将,他在刘秀、刘玄敌对的矛盾中寻到了一种看似两不相帮,实则左右皆留有退路的最佳平衡点。

我不清楚在阴识的谋划中,我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但我宁可相信,他并不是一开始就为了算计我而预先有了这番布置,只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契机,而顺便利用了一把。

这是我的底线,我的底线令我只能接受后一种的解释,而无法接受前一种猜测!

刘秀可以不爱我,但是阴识不能出卖我!

我也绝对不允许他出卖我!

“阴丽华,你花了如此大的代价不过是想换回刘秀一命。不如朕与你一起来玩个游戏,看看这一次你心爱的夫君能否通过这个小小的测试?”

我扬了扬眉,完全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注意,只是警惕的牢牢盯住他。

“稍后朕便会派他去三辅,张罗定都事宜,如果他离开宛城后有任何异动,那么……”他意犹未尽的笑。

我脊背不自觉的挺直了,冷道:“陛下的意思,是要贱妾留居宛城为质?”

“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扣押人质,这在这个时代的确是很普遍的行为,例如诸侯国会定期遣派王子到京都为质;取得虎符,领兵外出打仗的将军会把家眷滞留京城扣做人质,已示绝无擅夺兵权滋生叛乱之心。

让刘秀带着人马离开宛城,前往三辅,这是多么诱人的机遇!这哪里是“小小”的测试,分明就是一个诱人的陷阱。

“当然,你也可以私下里把我们的游戏透露给他,不过那样的话,你可就看不到你要的结果了。”

好敏锐的洞察力!

我微微一凛。

我为了救刘秀,义无反顾的嫁他为妻!那么他呢?是否当真只是在利用我?他对我除了爱情之外,可否还有一丝亲情、恩情、友情存在?

我想知道!我心里有股强烈的获知欲望!但是理智又告诉我,这个欲望是不对的,我不该轻信眼前这个男人,不该听信他的任何诱惑。我应该相信刘秀,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这种无聊的测试,是把锋利的双刃剑,会击垮我们彼此间患难与共的信任感。

这是一个阴谋,是刘玄布下的一个阴暗的局!

“你不用现在答复朕,玩不玩这个游戏你说了算。过些时日刘秀才会接到圣旨,你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慢慢跟他描述朕的游戏规则!”

我无言以对,紧皱着眉头保持缄默。

他也不生气,反而像是中了头彩似的异常兴奋,一边往廊外走,一边还不时的回头冲我挥手告别。

说,还是不说?

我陷入两难的煎熬境地,脑袋似乎被劈成两半,天使和恶魔在里面激烈的对战——我无法抉择!

“丽华……”轻幽幽的一声呼唤,将我游离的神志拉了回来。倏然抬头,刘秀正面带微笑的向我款步走来,“可以回去了。”

他笑着伸手挽住我的手,长满茧子的掌心是温暖而有力的,他虽然看似弱不禁风,可是那宽宽的肩膀却是我平时最喜爱的倚靠。

“嗯……我们回去吧。”

财富

因为长安未央宫遭大火焚毁,宫殿修葺整理太过费时费力,于是更始帝刘玄决定先定都洛阳,任命刘秀为司隶校尉,先到洛阳去整修宫殿官府。

司隶之位秩比二千石,监察三辅、三河和弘农七郡,上纠百僚,下察郡守,权比九卿。这算是个手握实权的要职,远比徒有虚名没有实权的武信侯要实用得多。

刘秀去洛阳,我被留了下来,虽然明里都说是不便带女眷同去,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把家眷留下,不是为了带在身边不方便,而是为了博取皇帝的信任,迫于无奈留下人质扣于皇帝手中。

直到刘秀离开宛城的前一天,我都没勇气和决心把整件事的实情对他和盘托出,我暗存一种赌博似的心理,希望即使不明说,刘秀也能明白我的立场与苦处,希望他能像我不顾一切救他的心一样,不会因为刘玄抛出的这块大诱饵就把我轻易给丢弃了。

他一定会得到机会趁机摆脱刘玄的监视与束缚,重振旗鼓,大展雄风,但绝不是这一次。

难以描述我是抱着怎样忐忑揪结、百折千回的心情送别丈夫,他就像是只风筝一般终于脱困而出,而我,作为刘玄手里拽紧的那根风筝线到底够不够牢固,还全然是个迷惘的未知数。

刘秀走后,我在武信侯府住了三天,守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感到莫名的空虚和悸怕,于是我让琥珀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重新住回了阴家。

阴识对我超出常规的行为未置一词,阴就却对我又能住回家来感到十分高兴。

出嫁不过三个多月,我却对阴家的生活觉得有点儿陌生,去年这会儿我离家一别经年,回到家后也未有任何不妥的感觉,但是现在心境却像是突然转变,处处都显出一分疏离。

我无法说清心中的感受,是在潜意识里埋怨着阴识曾经对我的利用,造成了现在心理上的一种隔膜?还是……我已经适应了有刘秀陪伴的新生活?没有他的日子,我就像是失去了些什么东西,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却像张蛛网一般牢牢的缠住了我。

住回阴家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可以第一时间取得最新情报,能够抢在刘玄之前了解到刘秀在洛阳的动向。

如预想中的一样,刘秀以他无人能敌的个人魅力,赢得了三辅吏民的一致好评,更有老吏为此感慨垂泪,声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

面对如此高的评价,我固然替他欣喜,同时也担忧刘玄会因此更加对他产生忌惮。不过好在刘玄也并不空闲,他很忙,他的注意力不可能像我这样一直关注着刘秀一个人。

刘玄称帝之后,试图摆脱绿林军那帮人对他的掌控,开始逐渐露出他的本性,不甘心永远做个受控于他人的傀儡皇帝。他开始培养自己的亲信势力,如果说绿林军代表的是农民草莽阶级的利益,那么唯一能和他们对抗的只有士族阶级,更何况刘玄本就姓刘,他的血管里流淌的是刘氏宗亲的血液。

与刘玄关系最亲近的人是他的堂兄刘赐——刘縯死后,刘赐便继他之后做了大司徒。除此之外,左丞相曹竟也甚得他的器重与信任。

“兴儿,曹竟是否有个儿子名叫曹诩?”

“姐姐也知道曹诩?”阴兴尚未回答,阴就却已经忍不住惊讶的喊了出来,“他们父子眼下可是正得宠啊……”

阴兴在暗地里使劲掐了弟弟一把,阴就蓦然闭嘴,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我心知肚明,却假装没有看到。

昨天我去找冯异,见他正与一年轻人相谈甚欢,后来介绍才知此人乃是左丞相之子。当时我总觉得冯异将我介绍给曹诩颇有深意,曹诩听说我是刘秀夫人时的态度也显得相当热络,丝毫没有因为刘秀的关系而对我刻意保持疏离——自刘縯死后,与我夫妻交往如此不避忌讳的人还真是少见。由此,我对曹诩印象分外深刻。

我懒洋洋的歪在榻上,指甲轻轻刮着小木槽内的封泥,余光却把阴兴、阴就在角落里交头接耳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用以捆系竹简的绳索已被拆启,散落一旁,木槽中嵌的封泥斑驳脱落,已经无法瞧清原来封泥上印的字迹。

两千年后的信息传播,大量使用电子、网络,现代人为了保护私密信息不受泄露,一般会以密码来防盗。而两千前的古人也不笨,虽然可以书写用的纸张还没有出现,但赖以传递信息的牍简,笨重之余却也并非不能防止被人私自拆看。

像我手中的小木槽便是专为防止信笺被私拆而设,在捆缚牍简的绳端交叉扣上小木槽,槽内捺入粘泥将绳结封住,泥上再盖上专属的印章。收到信笺拆看时,只需先确定封泥完好无损即可。

我用指甲轻轻挑刮着那些残存的粘泥,那两兄弟贼腻腻的表情落在我眼里,不由得让我一阵别扭。我现在所看的资料不外乎是阴识“允许”我看的一部分原件,还有一部分是阴兴手抄誊写的复制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都是处于被动的。以前或许没有这种感觉,甚至起初还颇有些抱怨阴识逼我看这些无聊且难啃的时政,可现在我身处乱世,也已成为这个滔天巨浪中的一滴水珠,在我避无可避、历经艰辛以后,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能够比别人抢先获取这样份详细全面的信息有多重要!

阴家有套完善的情报系统,遍布全国。即便是在这个战火连天的乱世之中,阴识都能第一时间掌握到最全面的信息资源,这就是一种财富,一份价值远大过金钱土地的庞大资产。拥有了它,才能比别人看得更远,料得更准。

然而这些年以来,我享受着这份财富的同时,却没好好思考它的本质,这个系统到底是如何存在的?它的内部结构到底如何?阴识如何操控它们?

目光流转,阴兴已经停止了对阴就的说教,阴就满脸通红的憋着气,在兄长面前局促不安的垂首不语。

阴兴十五岁,阴就才十三……可是我敢断定,阴识不只让阴兴参与了这个情报组织的操作系统,就连阴就,也正在逐步的学习和成长,成为他的左臂右膀。

可是阴识却只是让我享受着这份财富,而从没把这份财富的来源和渠道让我知晓半分。我知道我不能贪心,这财富本就不是我自己的,我何来的资格去抢夺这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但是……

我闭了闭眼,无力的慢慢向后躺倒。

扪心自问,此时的我,确实像个贪婪之徒,若是非要说我完全没有动了那份心思,那是自欺欺人!

洛阳

更始元年冬十月,奋威大将军刘信在汝南击杀刘望,并诛严尤、陈茂二人,郡县皆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