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手有什么用啊?”

“可以撕饼饼,吃肉肉。”

我在他脸上重重的亲了口:“想不想娘?”

他伸手搂住我的脖子,使劲全身力气搂紧,力气之大险些没把我勒死:“娘——”他嗲着声撒娇,“娘,我爱你!”

这三个字是我从小教他说的,比教他喊爹娘的次数都多,他也真不负所望,这三个字咬字比任何字眼都准确清晰。

“娘也爱你!我的小宝贝儿!”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鼻子,然后是脸蛋,嘴巴……看着这张相似却稚嫩的脸,我心中一动,不禁问了个很傻气的问题,“你看娘是不是老了呢?”

刘衡往后仰,盯着我看了会儿,伸手捧住我的脸一通乱摸,最后喜滋滋的说:“不会!娘不老!”我心里一甜,这小家伙的马屁功夫果然了得,胜过他老子百倍。正得意呢,没想到他接着补了一句,“娘一根胡子都没长呢……”

我嘴角抽搐,一脸的哭笑不得。昏暗中,只听对面有人嗤嗤的闷笑,笑声再熟悉不过。我抱着刘衡走了过去,故意装作没看到他,直接将他当隐形人忽略。擦肩而过,不出十秒钟,他果然追了上来,这时一群内侍打起了灯,阳光已尽数被遮蔽,天黑得犹如寂夜。

刘秀命人取来毡席铺在庑廊之下,柔风阵阵吹在身上,并没有真正寒夜中那般的冷峭冻骨。

“你未经我允许,偷看了我的东西!”我没打算绕弯,于是开门见山的表达出我的不满情绪。

“呵呵。”

“少装愣,装愣可含混不过去。”我故意捏压指关节,发出喀喀的声响。

“是朕不对。”他诚恳的说。

沉默,一如突临的黑昼。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其实我……”

“这套图谶很有意思。”

“啊?”

“我花了大半年时间,除了看懂几百字外,无法串联出一个整句来。”他大发感慨,“看来我的悟性仍是不够,丽华,不如你给我讲解一下如何?”

“啊?”我很夸张的摆了个晕倒的姿势。那个用简繁体交融写就的《寻汉记》目前所载约五六十万字,积少成多,把它们换成竹简,足足可堆满好几间屋子,我没想到刘秀竟会如此荒唐的认定这些文字记载的是谶纬。

我很想讲出实情,可话到嘴边滚了三遍,最终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衡儿!”灵机一动,我拉过儿子的手,打岔道,“还记得娘生小妹妹前教你的歌吗?唱一遍给爹爹听听。”

刘衡咧嘴一笑,傻兮兮的挠头:“唱得不好你会打我吗?”

“不会。”

“那好吧。”他很痛快的接受了娘亲的考验,于是站了起来,一边比划动作,一边哼哼唧唧的唱道:“一只……哈巴狗,坐在……哈巴狗,眼睛……哈巴狗,想吃……哈巴狗;一只哈巴狗,吃完……哈巴狗,尾巴……哈巴狗,向我……哈巴狗……”

一遍听完,我完全傻眼,直到他很干脆的拍着小手大声宣布:“唱完啦!”我才从无数个“哈巴狗”中觉醒过来,然后——捧腹大笑。

我笑疼了肚子,身旁的刘秀虽然不大明白儿子唱的是什么东西,但一连听了七八个哈巴狗,也早被绕晕了,不禁笑问:“你教的什么歌,为什么那么多只狗?”

我喘不上气,趴在席上抽搐着,屡屡顺气却又忍不住喷笑出来。

刘衡再木讷也知道我是在笑他,扭捏着身体,退后两步,小嘴扁成一道下弯的弧,他重重的吸气,鼻翼翕张,一副濒临崩溃的前兆。我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立刻停住笑声,因为忍得不易,以至于涨红了一张老脸,还得十分认真的装出友爱可亲的表情来,起身对他张开双臂:“来,宝贝儿,过来……”

“呜……”他喉咙里发出猫叫似的咽声。

我头皮发紧,赶忙站了起来,讨好的抚摸他的小脸。他不领情的摔开我的手,瘪着小嘴,十分委屈的含着眼泪瞪向我:“不要喜欢你了,呜……”

“哎呀,不要这样嘛!”我使劲搂住他,呵气挠他痒痒。

他怕痒的往后躲,嘴里救命似的哇哇尖叫,又叫又笑。我不敢闹得太过火,适时收了手,这时日全食的时辰已过,天色正在逐渐放晴转明。

我搂着刘衡不断扭动的身体,嘴唇贴着他的耳朵,柔声哼唱:“一只哈巴狗,坐在大门口……”翻来覆去地清唱了四五遍,刘衡也不再闹了,安静的听我哼唱,然后嘴里还时不时的跟着我唱上几句。

我教他唱了几遍,然后在他耳边嘀咕了句,他马上兴奋的跑到刘秀面前:“爹爹,你听我唱歌吧!”

不等刘秀回答,他已上举下蹲扭屁股的自顾自的表演起来,口齿虽然不够伶俐,但比起刚才那一遍已经有了飞速提高。

“一只哈巴狗,坐在大门口,眼睛黑黝黝,想吃肉骨头……”两只小手伸前,刘衡学着小狗模样吐着舌头汪汪叫了三声,然后继续很卖力的唱,“一只哈巴狗,吃完肉骨头,尾巴摇一摇,向我点点头……”他先是拼命扭屁股,然后还不断猛烈点头,这样上下不协调的动作,结果是把自己晃得头晕眼花,他嘴里尚在“汪汪汪”的学着狗叫,人却跌跌撞撞的往前面仆倒,一跤摔到席上。

我心里一紧,刘衡这一跤显然摔得并不重,不等我上前扶他,他已利索的爬了起来,仍是疯疯癫癫的学着狗叫,四肢并用的向刘秀爬了过去。

我莞尔一笑,淡定的望着那对容貌酷似的父子俩。

“汪汪汪!汪汪——”刘衡用头去顶父亲,刘秀却一动不动的端坐。

我心中诧异,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小声问道:“别小心眼嘛,不是我不说,我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怀里嬉戏的儿子,我倏然住嘴,惊骇的发现他的鼻孔一侧正不断的滴下血来。

“秀儿!”我失声尖叫,刚想伸手去托他的下巴,他脸上肌肉微颤,眼一闭,端坐的身体突然向前瘫倒,重重的压在刘衡背上。

“哇——”年幼懵懂的孩子不明原由,还以为父亲在跟他闹着玩,尽管被父亲沉重的躯体压得气喘咻咻,却仍是不停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心跳仿佛被震得停住了,下一秒,我发出一声尖叫:“秀儿——”手忙脚乱的将他抱起,他的头无力的枕在我的腿上,面色灰白,半张脸被血迹污染,那样惊心动魄的颜色令人毛骨悚然。

“秀儿……”颤抖的用手抚摸着他的脸,触手冰冷,“秀儿,你怎么了?别……吓我了……”

守在云台的宫人乱作一团,尖叫声迭声响起,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眩晕。

“你起来,不玩了,起来……”手心里全是湿濡的血,带着一股余温,我用袖子抖抖瑟瑟的去擦他脸上的血渍,眼泪簌簌落下,“起来,别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血渍越擦越多,我的头眩晕得厉害,四周的景物似乎在天崩地裂的旋转着。可是刘秀的双手耷拉在席子上,手指正在不停的颤抖,四肢微微抽搐。这一切又是如此的真实,完全不像是场恶作剧!

“爹爹!我们再来玩吧!”无知的孩子坐在他的脚边,拍着小手笑得一脸天真,“爹爹,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他的体温冷上一分,我的心便麻木上一分。天空正在渐渐转亮,阳光重新普照向大地,可是我却一点光明都感觉不到。

“秀儿……”低下头,我颤栗的吻上他冰冷的额头,泪如泉涌,“别丢下我……”

心中仅存的一点光明,在他重重倒下的瞬间,被残忍的吞噬殆尽。

中风

不记得是如何把他抬到了广德殿的床上,不记得太医是何时赶来的,我像个失去灵魂的空壳,唯一能做的,是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无论旁人如何劝说我都置若罔闻。

“请阴贵人让开,容臣把脉……”

刘秀就躺在我面前,不清楚太医在他鼻孔里塞了什么东西,至少现在鼻血已经不流了。但他面色如雪,嘴唇发紫,双眼紧闭,情况似乎比刚才更加糟糕,若非微张的口角尚有咝咝的吸气声传出,我早已精神崩溃。

“阴贵人……”

“贵人,请……”

无论他们怎么拉扯我,我只是不肯松手。我心里害怕,那种强烈的惧意充斥着我全身每个细胞,刘秀的手很冷,我固执的认为我能通过紧紧相连的这双手给予他温暖。

“阴贵人——”清冷而尖厉的声音划空而起,然后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木讷的抬起头来,郭圣通站在我面前,睥睨而视。她的眼神是相当凌厉的,这一刻,我甚至产生出一种认错人的恍惚。

“退下!”简短有力的两个字,透着不容驳斥的威慑力,那是一个国母理应具备的气势。我茫然的看着她,第一次从那张神情复杂的美丽脸庞上读出了一种彻骨的恨意。

是的,她应该恨我!一如……我同样嫉恨着她!

我的无动于衷显然更加激怒了她,覆在我手上的手微微用力,她的眼底透着一股决绝的狠戾。我的手指在一阵剧痛中,被她一根根的掰开。

当最后一根手指也被剥离时,她猛地用力挥开我的手,用一种痛快的厌恶口吻说道:“阴贵人产后虚弱,还需静养。代卬,择人送贵人回寝宫!”

代卬面带难色的俯下身,对跪在床下的我小声央求:“小人送贵人回宫吧。”

心如刀绞,不容我再有抗拒,两名黄门内侍冲了上来,一边一个架住我的胳膊将我拽离床头。我愤怒的挣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刘秀越来越远,他被无数人一层又一层的包围住,与我生生相隔……

泪水汹涌而出,我张嘴欲嘶声尖叫,可身前的代卬眼明手快的及时捂住了我的嘴:“贵人,求求你,莫为难小人!”

我心里恨到极处,一口咬在他的手上,他闷哼一声,却不敢喊出声来,忍痛催促手下将我拖出广德殿。我继续挣扎,无奈现在四肢无力,根本施展不开手脚,竟是被这一群黄门硬生生的强行拖到门口。

代卬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直至我尝到了血气的甜腥,松开了牙齿,他也没有要放开手的意思。被带离广德殿的霎那,我只觉得天地为之失色,眼前再也看不到一丝光明,我停止了挣扎,像个死人一样被他们拖着拽下阶梯。

然后,前行的脚步突然停住,清脆的耳光声伴随着痛呼声响了起来。很快,四周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我自始自终低头不语,直到有个身影在我面前跪下,抱住了我的腿,带着哽咽的哭腔喊道:“娘……你醒醒!你不能垮,父皇需要你啊!”

这一声呼喊,犹如醍醐灌顶,我顿时清醒过来,也不知从哪生出的气力,推开代卬等人,往殿内跑去。

代卬在身后急道:“东海公,这可是皇后的意思……”

我跌跌撞撞的跑回广德殿,奔到门口时,门前的郎官举起手中长戟要挡,却被其中一人上前阻止。我呼呼喘气,抬眼见那人正是梁松。梁松冲我点点头,拉着同伴闪到一旁,我顾不得道谢,一鼓作气闯进门去。

殿内此时正乱作一团,郭圣通的声音不住惊慌高喊:“陛下!陛下!你要对妾身说什么?你看看妾身啊,你在找什么……”

太医们跪了一地,太医令急得满头大汗,皇太子刘彊跪在床头,失声痛哭。

幽深的广德殿内,响彻着一片凄惶哭声,我步履蹒跚的踉跄靠近。

“阴……阴贵人……”有宫女发现了我,言语无措的瞪大了眼睛。

郭圣通闻声蓦然转身,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隔了许久,她突然高声怒喝:“代卬——”

我咬着唇,倔强的含着眼泪,慢慢的在她面前跪下:“求皇后恩允,留贱妾在殿内照看陛下!”

“陛下不需要你照看!”像被踩痛了伤处,她厉声高叫,平时那么高贵端庄的面具正在一点点的崩溃。她用手指着我,面色惨白,双目发红,手指不断颤抖,“还请贵人自重!”

我怅然落泪。

自重!我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份!这十几年来,我每天都在努力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在这个皇宫里,我只是个侍妾,郭圣通对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至少我们都在努力不剥下对方最后那点维持自尊的面具,彼此保持着面上应有的融洽和礼节。

但是……

这个时候,我不想离开!即使我不够身份,不够资格,我也要留在他的身边!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没办法自重!

“咚!”

“咚!”

两声沉闷的捶击,在愁云惨雾的广室中,仿佛劈下一道惊人的闪电。

“咚!”

“咚!”

郭圣通僵硬的扭转头,太医令惶恐的说:“陛下乃……中风发疾,臣等……无能,只……只能尽人事,听……听天命……”

我只觉得两眼发黑,险些瘫倒在地上,那捶击声更响,如同敲在我心上一把鼓槌。骤然间,边上“扑通”一声,郭圣通仰面摔倒,竟是承受不住打击,晕死过去。

众人惊呼,殿内一通忙乱,趁着众人忙于抢救郭圣通,我手脚并用的爬到刘秀床前,那些看顾的太医不敢拦阻我。我泪眼模糊的爬到床头,赫然发现刘秀直挺挺的仰面躺在床上,两眼睁得老大,口角微斜,发紫的唇瓣不住哆嗦,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就这么神情木然的躺着,右手紧紧握拳,一下下的捶着床板。

“咚!”

“咚!”

我扑上去,强忍住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颤抖的用双手包住他的右手,那手一阵挣扎,这一次却是重重的砸在了我的指骨上。

泪流满脸,我紧紧用手握住他的手,痛哭:“秀儿!别这样……”

手一顿,挣扎的力道消失了。

我哭着将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是我,我在这儿……”

他的眼珠左右移动,很快找准焦距,对上我的视线。我看他面上肌肉僵硬,似乎根本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不禁又惊又痛,失声恸哭。

手中微动,他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我睁开眼,泪眼模糊的看着他。他就这么看着我,虽然面无表情,然而那般柔软而疼惜的眼神,却让我更加肝肠寸断。

“为什么会这样?”我抚摸着他瘦削的脸颊,心里痛得阵阵痉挛,“我……宁可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泪眼婆娑,眼泪不受控制的滴上他的面颊,我慌乱的替他拭去,却终是忍不住抱住他嚎啕:“别丢下我!求求你留下来,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他表情木钝的望着我,眼睛眨动,一滴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无声的滑落。我哭得愈发伤心欲绝,他的胳膊没法举起来,可是右手却紧紧的攥住了我的手指,很用力,很用力的攥紧了。

“让她出去……”身后喘吁吁的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郭圣通在刘彊的搀扶下挣扎着扑到床前,指着我,“出去!”

于是三四个小黄门围上来拉扯,我拼命抱住刘秀,歇斯底里的哭喊:“我不走!我不走!”

那些小黄门怕拉扯间牵连刘秀御体,所以都不敢使力,郭圣通直气得脸色发白,靠在儿子肩头,颤巍巍的叱道:“不成体统……你、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我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虚礼,这会儿我只知道刘秀就是我的命,要我离开他,就是要了我的命。

我抵死不从,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忽喇喇闯进一大批人来。不等郭圣通反应过来,当前已有人疾步向前,在她跟前跪下叩首:“求母后开恩!念在阴贵人服侍父皇一场的份上,求母后让她留下侍奉吧!”

郭圣通扶着额头,身子不禁晃了晃,于是刘阳再拜:“求母后开恩!”

刚刚闯入的皇子皇女中随即走出刘苍、刘荆、刘义王、刘中礼、刘红夫,刘衡六人,齐齐跪于刘阳之后,齐声哀求:“求母后开恩!”

“母后,你让我娘留在爹爹身边吧!衡儿以后一定听母后的话,做母后的乖儿子!”年方四岁的刘衡怯怯的膝行上前,扯着郭圣通的裙裾,半是哀求半是撒娇的说道。

郭圣通紧闭双唇,只是不答。

刘衡急忙招手:“哥哥姐姐们快帮帮忙啊,你们也求求母后好不好?我娘都哭了,不管我有多调皮,她从来都不哭的……哥哥姐姐……”

一旁伫立的刘辅等人面面相觑,无所适从,不知进退。

刘衡最后无奈的指向最边上被刘英牵着,正在津津有味的吮着手指的刘京,一副急得快哭出来的表情:“弟弟你来,你过来……”见刘京不理他,他很生气的走过去,一把将他拖到郭圣通面前,把弟弟使劲摁趴在地上,“快给母后磕头,求母后别骂娘了……”

目睹这一切,我既心疼儿女,又悲恸刘秀,心里只觉得百转千折,已尽数碎成齑粉。喉头哽咽,无法言语,我泣不成声的握紧刘秀的手。

“母后,父皇的身体重要,暂且不必计较逾礼之事吧。”终于,刘彊小声的开口求情。

郭圣通痛苦的闭上眼睛,默默的流下伤心的泪水,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指骨发白,不住发颤。

整间殿阁内的人都在等待她的最后命令,我掉转头,看向刘秀。

那双灰褐色的眼眸黯然的流露出哀伤的气息,我知道他一定能明白我现在的决心,就如同我能明白他承受的痛苦。

“大司马殿外求见!”代卬熟悉的细长声线在门外响了起来,引得殿内一阵骚动。

我伏身在刘秀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贴耳窃语:“我说过的话绝对说得出做得到,你若不在,我必相随,天上地下,誓死不离。你别想甩开我,知道么?”

这句话才说完,也没听见郭圣通有什么答复,就见吴汉一身戎装的带着窦融、戴涉二人走进殿来,武将出身的吴汉甚至连腰间的佩剑都不曾摘去,眨眼功夫便昂首阔步,雄赳气昂的来到床前。

三公齐聚,郭圣通显然没有料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一幕。刘秀的病情尚未向外公布,按理朝臣不该有所知觉才是。

“大司马臣汉,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大司空臣融,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大司徒臣涉,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紧张起来,任是再白痴的人也能感觉出一些不对劲。三公之中撇开戴涉、窦融暂且不说,吴汉身为大司马,手中却还掌握着数十万的兵权,况且此人行军打仗,向来奉行屠杀血洗,声名远播,无人不晓,此时贸然携剑出现在皇帝的病床跟前,怎不令人胆战心惊?

刘彊下意识的往父亲的床前挪了挪,略略挡住吴汉的视线。我抬头瞟了眼皇太子,这孩子心存仁厚,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和立场,至少他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的父亲。

郭圣通不出声,不知道是不是吓得没了主见。

按礼三公向皇帝行礼,皇帝原该离座起立,受礼后由侍从唱:“敬谢行礼。”方算成礼。可这会儿刘秀别说起身,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代卬在边上左顾右盼,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模样。事到如今,我也无所谓再做一件逾越的事,心里嘘叹着,从床前站了起来,哑声开口:“陛下圣体违和,诸位先请起吧。”

吴汉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从地上起身,我命人端枰赐坐,三人均婉谢。吴汉详细的问了太医令病情,窦融与戴涉听后均是一脸肃容,面色不佳,唯独吴汉不以为然的嗤笑:“臣以前也曾得过这等毛病,风眩而已,只需自强,当可痊愈。”

听他说得不似有假,可口气却又似乎太过轻巧了些,让人将信将疑。

“陛下也不需吃什么药,只需要驾车出去走走,当可恢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眼见得郭圣通面露愠色,我心有所悟,壮起胆子说道:“陛下口不能言,手尚能持笔。”

吴汉虎目一睁,眼底精芒绽露,我并不躲闪,始终不卑不亢的与他直颜面对。最终他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的说了句:“那便请陛下笔书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