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一道夺目的寒光在两人之间喷薄而出,噗的一声轻响,大蓬血花飞溅了出去。

聂隐娘大惊,只见一柄匕首已经穿过了王仙客的左肩,将他生生钉在船板上!

“你疯了!”聂隐娘失色道。

谢小娥转过头,无比冷静的道:“住嘴!我现在用一只手指就可以杀死你。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打扰我们兄妹重逢!”她一回过头,却又立刻沉浸入狂悲狂喜的情感中,似乎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王仙客旧伤未愈,又被新创,全身气脉顿时散乱下去,连挣扎也力不从心,只能不住咳嗽着。

他脸上热泪未干,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缓缓向谢小娥伸出手去:“小娥,你,你…”

谢小娥一把握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胸前,眼中盈满热泪:“哥哥,我好想你,好想和你在一起!”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挥手,又一柄匕首插入了王仙客的身体。

“小娥…”王仙客望着她,痛苦深深的爬上了他的脸。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

“哥哥…”谢小娥泣不成声,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那只苍白的手中仿佛蕴涵着无尽柔情,要仔细抚平他脸上的痛苦。

谢小娥嘶声道:“哥哥,你可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弟弟啊!”

王仙客大惊:“怎么可能,怎么…”

“怎么可能…”谢小娥凄厉的笑了两声,又抽泣了两声,双唇颤抖,似乎完全难以出言:“孪生兄妹…孪生兄妹怎么可能这么像,我们是兄弟,不,我们分明就是一个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她突然回手往胸前一撕,上衣立刻破为碎片。

肩若削成,腰如裹素。然而,却是男儿之身。

火光摇曳,照出她凝脂一般的肌肤上,遍布着极粗的疤痕,一直贯穿整个身体——仿佛他整个人早已被断为数块,又被重新拼接起来一般。

王仙客的眼中也涌出泪水,仿佛那每一条伤痕都化作皮鞭,狠狠抽在他心头,嘶声道:“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谢小娥眼中的笑意和泪水混杂,交织出一种刻骨的仇恨来:“都是拜你所赐!我们在母体的时候,本是联体双生。可是刚一出世,父母就请来庸医,强行把我们分开!为了保全你有个完整的身体,他们把我的内脏割得残缺不全,最可恨的是,他们彻底夺走了我的尊严,把我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你健康的活了下来,我却带着无数的残疾,像用剩下了的垃圾一样,被扔在草丛中…幸好主人发现了我,让我起死回生。主人治好了我内脏上的伤势,却无法恢复我的性别。于是,我就成了谢小娥!”

她眼中窜出鬼魅一般的火焰,触目惊心,让人怀疑在许多年前的那场恐怖的手术中,她早已死去,现在存在世间的,不过是一个孤独的怨魂!

王仙客泪流满面,道:“小娥,小娥…”

谢小娥突然跳了起来,咬牙切齿的道:“不要叫我的名字!”她猛然一刀,割在王仙客喉咙上。

鲜血并未喷涌,而只是缓缓流出。

她切断了声带。

王仙客干涩的嘴唇张了张,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谢小娥安静下来,轻轻抚摸着王仙客的肩膀、胸膛、手臂,那是一具属于男人的完美躯体。她的眼中充满羡慕,也充满痛苦:“本来是一个人,为什么非要分为两份?本是一样的身子,为什么我偏偏成了女人!”她又发起狂来,拼命的撕扯着自己的发髻,将头上的发钗拔下,一支支刺入王仙客的身体。那些金鸾翠凤扭曲了美丽的姿态,带着一缕缕强行撕扯下青丝,悲哀的颤动着,宛如谢小娥破碎的心。

过了良久,她的动作才缓慢下来。轻轻举起右手,将耳环强行扯下,两只玲珑的耳垂上立刻涌出鲜血,她注视着手上那对带血的金环,一字字道:“我恨你,恨我们的父母,恨那个操刀的庸医!我求主人教我武功,教我杀人,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个干干净净!终于,在十岁那年,我找到了那个庸医,也把他的内脏一寸寸割了下来。可惜那个时候,我的父母已经死了,否则我也会把他们从头劈开!就剩下你——我亲爱的哥哥,我唯一的亲人,我找了整整十八年,才知道你也在传奇之中…”

她的身子整个伏在王仙客身上,纵声痛哭,每哭一句,用那枚细小的耳环在他脸上画一个十字。她画得极其用力,不仅耳环完全没入了他的血肉,连她足有一寸长的指甲,也深深陷了进去。

王仙客俊秀的脸瞬时已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聂隐娘再也忍不住,冲了上来:“住手!”

谢小娥秀眉倒竖,抬起满是血污的手,将腰间的玉笛掷出。

玉笛带着利啸飞来,这一掷力道极沉,来势极快!

聂隐娘纵身跃起,不料胸口旧伤牵动,剧痛之下,气息顿时一滞!只听一声闷响,玉笛生生击在她的胸口,聂隐娘呛出一口鲜血,俯身倒了下去。

谢小娥却似乎突然冷静了下来,回头望着王仙客,怔怔的一笑,道:“哥哥,你冷么?”

王仙客紧闭双目,摇了摇头。

谢小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将炉火移到他身旁,还轻轻捧起他冰冷的左手,在唇边呵护着:“好些了么?”

王仙客已无力点头。

谢小娥将他的左手放开,又捧起另一只,柔声道:“待会胸腔被打开,你会觉得冷的。”

她话语中的殷殷关切毫无作伪,完全发自内心,听去却让人倍感恐怖。

她揉了半晌,直到王仙客手足都热了起来,她才小心翼翼的脱去他身上的红袍。

鲜血从王仙客身下淌出,在船板上拖开一片巨大的阴影…

第五章 谢小娥 5

猩红的血液流过聂隐娘的额头,她似乎清醒了一点,努力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幅更为可怕的场景!

谢小娥用十一只匕首,将王仙客牢牢钉在甲板上,而后手中还握着一只,正在剖刮王仙客的内脏!

她手中的匕首在王仙客体内缓缓游动,还不忘随时伸手去拍打他的脸,轻声唤道:“哥哥,坚持住,别睡着,这个时候睡着,就永远醒不来了!”

聂隐娘心中升起一片怒火,她也做了十年刺客,杀了不少有辜或者无辜的人,然而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残酷而疯狂的杀手!

何况,她所残杀的,正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她趁着谢小娥正在一心一意的施加酷刑,慢慢坐了起来,将一枚血影针藏在两指之间,轻轻向王仙客和谢小娥所在之处递了过去。

谢小娥低着头,仔细的剥刮着什么。她的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悲哀,只是非常认真,似乎在从事着一件庄严的事业,一丝不苟,丝毫没有注意到聂隐娘的举动。

就在聂隐娘的手指就要触到谢小娥的一刹那。王仙客一直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狂乱之气,第一次显得如此清澈。

聂隐娘被他目光一触,忍不住怔了怔。

他望着聂隐娘,脸上有些惭愧,也有些感激,终于艰难的摇了摇头。

她明白了,他不愿意看着小娥死。

他深深的望着她,浴血的双眼中尽是祈求之意。聂隐娘实在不忍看下去,只得点了点头。他破碎的肌肉牵动,浮出一个笑容来,然后头无力的垂下,将目光指向自己的心脏。

聂隐娘迟疑了片刻。

谢小娥正缓缓的抬起手臂,用匕首刺穿他右侧的身体。

聂隐娘闭上双眼,咬着牙一针推了下去,银针从后背直没心脏。

这一针萃炼了剧毒,手法极稳也极准。

王仙客心脏重重一震,就永远停止了跳动。

非人的折磨终结了。

传奇中第一守财奴,王仙客,终于在这满船金玉的陪葬中死去,他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刺客,但却一生都在想做一个好哥哥。一生都在寻找他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聂隐娘的眼泪都快忍不住落下。

谢小娥终于察觉出异样,惊讶的抬起头来。眼前却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他死了!

谢小娥完全怔住,她拼命摇着他的身体,血花飞溅,溽湿了她的脸,然而最终也不过证实了他的死亡。

他死了。

再也不会夺走她的身体,再也不会成为她深夜的梦魇。却再也不会四方寻找她,抱着她哭泣,叫她小娥了!

谢小娥沾满鲜血的手渐渐冰冷,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空寂。王仙客,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是最后的仇人,终于死去,她的仇恨,终于失去了最后的依托,化归尘土,但她的爱呢?

她唯一爱的人,是否也已在刚才那一刻死去?还是她永远都生活在仇恨中,从来没有爱过别人?

爱本不曾存在过,仇恨又已死去,那她活在世上,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鲜血顺着她的指间滴落,越来越慢,终将凝结。而她,还紧紧握着那团破碎的血肉。

这些曾是他们共同拥有的东西,如今却被永远的抛弃在了两人的身体之外,发着浓浓的血腥之气。它们,很快就会腐败,就会化为烂泥,毫无用处。那她抢夺来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她的哥哥,她唯一的亲人,那个寻找了她一辈子,那个刚刚还在深深拥抱她,呼唤她的名字的男人呢?

如果,刚才她没有刺出那一剑,是否他们现在还在紧紧相拥,互述衷肠?是否他们从此就会彼此依靠,不再孤单?

日日夜夜的寂寞,终于有了生死依偎的伙伴;无穷无尽的寒冷,终于有了彼此依偎的温度,这岂非是她一直企盼的?

然而,就在刚才,她亲手将这点企盼,化成了一团团快速腐败的血肉!

谢小娥突然跪了下来,无边的懊悔顿时侵占了她的心灵。她伏倒在王仙客残破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死亡的痛苦,第一次如此真切撕开她的心,夜风吹拂,撩起她的衣袂,瞬间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自己一生的挚爱,也要如自己制造的千百尸体一样,化为尘土。

她紧紧抱住王仙客,尽情呼吸那残存的体温,直到自己身上都被鲜血染透——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所爱者的拥抱中沉沦。

聂隐娘厌恶的望着她,冷冷道:“人都死了,哭有什么用!”

谢小娥猛然转过脸,清秀的脸上已被仇恨完全扭曲,她一字字道:“是你,是你杀了我哥哥!”

聂隐娘怒道:“杀他的是你!”

谢小娥恶狠狠的道:“你胡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他,我只是帮他把那些罪恶的内脏挖出来!那些内脏,不过是被庸医弄脏了的污血,不配留在他体内!没有了它们,哥哥就会变得干干净净,就像在母亲身体里的时候一样,和我永远在一起,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立刻就要成功了,你却杀了他!”她霍然站了起来:“你杀了我最爱的人,你杀了我哥哥!”

她的声音突然一拔,却是尖锐得惊人:“我要为他报仇!”

《谢小娥传》选译:步非烟作品集 http://www.qxtxt.com/zuojia/bufeiyan/

谢小娥是豫章商人的女儿,八岁丧母,后来嫁给历阳侠客段居贞为妻。父与夫常常一起做生意,谢小娥十四岁时,父与夫同时被剧盗杀害,谢小娥也受了重伤,落水被救,她立誓报仇,晚上梦见父亲丈夫托梦告诉自己仇人的姓名为申兰、申春,她就将这四个字书于衣中,乔装打扮为男子,四处寻访。

有一天,她走到浔阳郡的时候,忽然就见一户人家招雇仆人,名字正是申兰。小娥大喜,就应召入了申家。她心中虽然悲愤,但却极为恭顺,对申兰也极为亲爱,在申家两年多,很得合府上下的欢心,也没有人怀疑她是女子。

申兰申春本是同宗兄弟,也是有名的江洋大盗。一天申春与众贼一起在申兰家聚饮,众贼欢呼畅饮,醉饱乃去。申春沉醉,就在申兰家住下了。

小娥悄悄将申春锁在门内,抽佩刀,斩断申兰之头,然后大声将邻居全都唤来,擒住申春,缴获了大批脏物。小娥已秘密记住申兰申春同党众贼的姓名,报官一一擒获,全都归案。

浔阳太守张公旌表小娥为父夫报仇的节义,免其死罪,附近的豪族闻小娥之名,都来求聘。但小娥却誓心不嫁,削发为尼,法号仍为:小娥。

非烟案:小娥可谓烈女也。但古代烈女传中的故事,恰恰最为悲哀,不忍卒读。

第六章 红线

她的身体宛如水蛇一般跃起,手中两柄匕首从尸体上拔出,带起满天血花,向聂隐娘缠绕过来。匕首化为两团寒光,一左一右,封住了聂隐娘所有的退路。

聂隐娘全身真力都无法凝聚,暗自叫苦,眼睛余光一瞥,正好看到王仙客尸体边上那只博山炉。上面火光熊熊,一鼎沸汤已经半干。

聂隐娘躬身急退,一脚踢了过去。

连炉带鼎卷起一团火球,向谢小娥扑去。

谢小娥怎会让它击到,手中匕首掷出,将炉鼎从中劈开!滚烫的香汤立刻在空中爆开,洒得漫天都是。谢小娥挥袖抵挡,总是免不了有一两粒落在了手上,顿时烫出星星红点。

谢小娥狂怒,身形当中一折,聂隐娘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来不及躲避,她已鬼魅般的附身上来,一把抓住聂隐娘的衣襟。

谢小娥用匕首抵住她的眉心,双手血污淋漓,脸色狰狞异常:“看你还有什么手段!”她手上微微用力,刀尖已剜入聂隐娘的眉心,她一面轻轻转动匕首,一面狞笑道:“求我啊,求我就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聂隐娘啐了一口,冷冷逼视着她的脸。

谢小娥狂笑几声,猛地一刀,就往聂隐娘眼中刺去。

聂隐娘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突然,船身猛烈—震。

一道绯红的光芒冲破舱顶,直透而下!

谢小娥一惊,猛然抬头。只见一支三尺长的珊瑚枝,带着灿烂宝光破空袭来!

谢小娥来不及细想,扔开聂隐娘,将手中匕首往上一架。只听一声脆响,那支鲜红欲滴的珊瑚枝化为无数碎屑,散开满天光晕,向谢小娥恶扑而下!谢小娥侧身一让,团团红光登时爆散,劲气到处,木屑乱飞,数寸厚的船身如蜂巢蚁穴,被洞穿大片窟窿。

聂隐娘惊道:“柳毅?”

来人白衣微招,轻轻落到船板上,向聂隐娘点了点头。

谢小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冷冷道:“你就是柳毅?你来这里作什么?”

柳毅笑道:“来取刺青。”他一指聂隐娘:“我留意她很久了,自然不能让她死在你的手上。”

谢小娥仔细打量着他,冰冷的目光似乎要把他整个人刺透,然而柳毅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动不动。

突然,谢小娥眼波如春冰破冻般化开,笑道:“现在,还不到我杀你的时候。不如我们各取所需——我杀她,刺青归你。”

柳毅哦了一声:“难道你杀人不是为了刺青,只是为了仇恨?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恨她?”

谢小娥向王仙客的尸体一指,咬牙道:“她杀了我唯一的哥哥,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柳毅微笑道:“既然这样,我不妨成全你的心愿,我可以把她交给你,只是本人向来不作亏本买卖,你还得加上别的彩头。”

只要肯还价,那就有机会可讲。谢小娥也笑了笑道:“你要什么?”

柳毅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显得有些阴沉:“用另外两枚刺青来换。王仙客一枚,你一枚。”

谢小娥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顿时透出一片怒意:“柳毅,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为我怕你?”

柳毅淡淡道:“都是传奇中人,无所谓谁怕谁。只是我相信,如今动起手来,你在我手下不会走过十招。”

谢小娥重重冷哼一声:“荒谬!”

柳毅笑道:“不信你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

谢小娥下意识的低下头去,沾满鲜血的双手,竟从掌心处透出一片青郁来!

刺入王仙客身体那枚血影针,在剧毒中淬炼过,从刺透心脏那一刻起,就将毒液带入了每一滴血液。每一滴血,都化为剧毒的毒汁,渗入了谢小娥的肌肤。

谢小娥惊怒交加:“聂隐娘!”两道怨毒的光芒宛如钉子一般刺入聂隐娘的身体。两轮鬼火般的光芒透过昏暗的船舱,沉沉的压在诸人心头。突然,周围的空气一轻,她眼中神光仿佛在一瞬之间变为一柄雪亮的匕首,向聂隐娘刺来。

她的速度并非特别的快,而是她的身法本身带着浓重的鬼魅之气,聂隐娘甚至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手,匕首已在眼前。聂隐娘想要躲闪,全身却一阵酸楚,火光电石间,聂隐娘单膝跪了下去。

唰的一声轻响,匕首擦着聂隐娘头顶的发丝掠过。谢小娥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微微泛红。这让她在盛怒中的容颜仍然带着难以言传的娇俏,她的身形却宛如山中精怪一般,灵动之极,也狠辣之极。右手一招落空,左手五指一旋,另一柄匕首已然掣出,探出半个的身子如悬壁牵萝般,瞬间从空中倒挂而下,向聂隐娘头顶插去。

第一招聂隐娘虽然勉强躲开,但情形之狼狈已不言而喻,第二招追击而来,聂隐娘却连侧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突然,一道银光在她耳畔炸裂。谢小娥手中的匕首已被一枚鲜红的珊瑚枝架住!

银光猛地一盛,鲜红的碎屑飞舞,但那珊瑚枝仿佛极为柔韧,并未被削断。谢小娥怒目向着柳毅,喝道:“让开!”手腕翻转,向柳毅手臂砍去。

然而她手中的银光只是颤抖了一下,那枚珊瑚枝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磁力,将她的匕首牢牢粘住,再也不复往日的灵活。片刻之间,谢小娥手中已经变化了八种招式,却依旧无法摆脱珊瑚枝的禁锢。她眼中掠过一丝冷光,突然将另一只手上的匕首撤回,向柳毅斩落。

就在此刻,一股极为森冷的内力,怒龙一般透过珊瑚枝,向她恶扑而来。谢小娥情知不妙,正要运动内力抵挡,胸口突然一阵刺痛!这股刺痛绝非来自外力,而是源于身体深处,仿佛一根毒牙,瞬息没入心脏,痛彻神髓,完全不能抵挡!

谢小娥全身真气顿时一滞,刹那间,珊瑚枝上那股内力已然透体而过!

谢小娥一声痛呼,整个身子似乎都被击得飞了起来,重重的落在船板上。她勉强要撑起身子,却呕出了大口鲜血。鲜血瞬间化为墨黑,点滴滴落下。她身前那片白色的波斯地毯瞬间沾满血污。谢小娥咳嗽了两声,纤细的身子在剧痛下瑟瑟颤抖,却再也无法站起来。

柳毅收起珊瑚枝,淡淡笑道:“我提醒过你,血影针剧毒随血攻心,你中毒后就应该躺到你哥哥旁边,慢慢等死,而不是在这里不自量力的杀人。”

谢小娥剧烈喘息着,抬头望着柳毅,咬牙笑道:“杀,为什么不杀?”她猛地将目光转向聂隐娘,苍白的唇间爆出一串冷笑:“我一刻不死,一刻就要杀了你,就算我死了,也要化为怨魂,跟你一生一世!”她眼中鬼火一样的神光明灭不定,让这本极为寻常的一句诅咒,也显得无比真实。

聂隐娘倚着船蓬而坐,无力的摇了摇头,她全身骨骼如破碎一般的疼痛,再无心去理会谢小娥的话。

柳毅却微笑着对聂隐娘伸出手去:“我们又见面了。”

聂隐娘冷冷看着他,让他伸出的手空空的停在面前。

柳毅的脸上依旧挂着友善的微笑:“我们已经并肩战斗过,难道你还不想做我的伙伴?”

聂隐娘冷冷道:“我只是不想被所谓的‘伙伴’出卖。”

柳毅怔了怔,但瞬间,他笑容更加温煦:“我想你是误会了。”

聂隐娘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道:“没有人比一个传奇更了解另一个传奇,你又何必遮遮掩掩?我和王仙客的行踪,是你透露的。你和红线,才是真正的伙伴。”

柳毅眼中的神色一变,但瞬间又已恢复正常。他叹息一声,摇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的确透露了你们的行踪给她,因为我最初选择的盟友是她。毕竟,她是我们中间武功最强的人。我本以为,她的武功与我的智慧结合,应该有相当的把握终结这个游戏。只可惜她完全不想与我合作,她似乎在这个游戏中玩得非常愉快…”他的眼中透出一丝难以言传的痛苦,但随即又微笑道:“我第二个选择的,是你。我是个精明的人,只作最有利的选择,我希望你理解我的用心。”

聂隐娘冷笑了几声:“我当然能理解。你或许明天就选择到了更大的利益,于是我这个伙伴,也就成了垫脚石。”

柳毅摇头道:“至少现在,你是最好的。而且只要你足够强,就会一直是,为什么不给自己一点信心——也给我?”

聂隐娘淡淡道:“我有信心,”她话锋一转:“但我不和见利忘义的人做交易!”

“可惜”,他遗憾的叹息了一声,笑容渐渐从那张清俊的脸上隐没:“那么,我只能杀死你了。”他伸出的那只手依旧没有收回,但另一只手中,已多了一条绯红欲滴的珊瑚枝。

“在我眼中,你是传奇中最具实力者之一。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做我的朋友,我只能趁着这个机会杀了你,以绝后患。”他的语调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恐吓的意思,但冷冷的杀意已隔空传来:“何况,你终究是我选定的人,我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上。”

淡淡笑容重新装点在他清俊的脸上,而他却将目光投向窗外。

浪疾风高,一盏血红的灯笼,隐约照出一叶扁舟的轮廓,正破开江面,飞速的向这边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