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隐居就是整整千年未出山,闭关修炼,出关游览天地,山中岁月悠长,流逝起来却能叫使人无知无觉。他们避免去凡尘俗世中,因为殷流采搬出道祖鸿钧来,把界主给说服了。除偶尔自天上飞过,往云端下的城池投去视线外,他们并没有过多关注此界中人将历史进程走到了哪一步。

“界主,你说我要是在此界中直接飞升了,到时候怎么算。这里肯定不是上界啊,我要飞升到真仙界这样的上界去,得多冤得慌。说到这个,下界也是渡劫才能飞升上界的,那为什么真仙界没看到过仙士影踪呢?”殷流采疑惑道。

“会因飞升而削减修为,直到在真仙界再次修成渡劫方能登仙,而上界则渡劫则渡过雷劫便能登仙。真仙界有许多来历未明却极厉害的散修,多半便是下界渡劫至真仙界的修士,他们一般很快便可以离开真仙界,很少有与真仙界修士来往的。”界主说着,又与殷流采说明,即使她在此界中飞升,也依然是真仙界的修士,一样是直接登仙,而不会飞升到哪个上界去。

殷流采拍拍胸口,好不容易才到渡劫后期,她才不想一个雷被劈掉几个境界:“那界主你要快啊,我等你。”

“阿采,你莫忘了,此界中尚未有成型的天道,便是你已摸到门径,雷劫无法被此界中天道牵引,你便无法真正渡劫,如何能飞升。”界主毫不留情地揭穿事实真相。

殷流采:…

“那我们怎么回去?”

“当此界天道成型时,我们便可回去。”

这时,不管是殷流采还是界主,都没有往这界的天道与他们冥冥中存在关系上去想。因为界主要合天道,至少还需要二三千年,合天道并非到渡劫期就可以,而是要长期停留在渡劫期,然后从宇宙之中汲取一缕法则之内,才能慢慢与未成型的天道合为一体。

界主现在也不过出窍期而已,虽说大概很快能踏入返虚期,但至少这一千里以内,是不会去想其他的。一千年的时间,对寿元漫长的修士来说,其实也一样是很漫长的一段时光。

“若此界中天道一直不成型呢?”人类的活动已经达到这样的地步,天道都还处于懵懂未明状态,可见这里并不是什么上界。上界是一旦有生灵,便会存在天道的,比如地球的天道,在人类起源的时间点前就已经出现,地球在人类还没进化前就已经有了有灵智的生物,所以严格说来,地球的天道原本不是因为人类才出现的,而是其他生灵。

“那我们便教凡世中人修道,修道者一出现,此界便是再如何的下界,天道也一样会成型。”界主并不担心这个。

因两人都没去想合天道的事,便也过得悠闲自在,待他们来此满一千二百年时,殷流采说要去凡世看看。她想去看看,一千二百年的时光,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已经美好如当年期望,还是朝着最坏的方一去难返。即使这里的一切改变,不是出自于他们的手,但殷流采认为,他们对这里始终都有推不掉的责任。

一千二百年,在地球可能是五六个王朝,在真仙界,却只是姬氏当政的一段时期,在这个被殷流采命名为“蓝星”的世界,如今正是第三个王朝。因为蓝星有着比地球还要更宽广的海洋和水域面积,殷流采才把地球的别名送给这里,不过这里比地球却要小一些,大陆被海洋分成大小不等的几块,倒比地球还分得更多几块大陆。

原本没有公权机构的蓝星,仍只有一个集权政权,但这个集权政权已经从某种意义上成为了象征。倒是很像诸侯国与周天子之间的关系,但在这里诸侯国更强势,也正是因为这种强势,政局已经到了极为紧张的程度。

“果然,有了政权就会有阶级,这是避免不了的,有了阶级人就会有高下之分,这也一样不可避免。在我们那里,人们很努力去消除阶级,但这种阶级的划分只不过是从有形,化为无形而已。阶级一旦出现,大概就永远都不会消失了,这种必然与结果,其实是我很不愿意见到,但又不能避免的。我没有足够的智慧去帮助他们,哪怕我见过恶果,见过分娩黎明的阵痛。”哪怕殷流采很希望自己拥有这样的智慧,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局面,只怕是圣人也无法力挽狂澜的。

“既然我们推动过一次,就可以推动第二次。”

“比如?”

“让下位者拥有冲破阶级壁垒的途径怎么样。”

殷流采瞬间想到了“九品中正”和“科举抡才”,界主所在的真仙界是没有经历过这些发展的,但是界主在看到蓝星的现状后,立刻就找准了切入点:“这比当初要更难。”

因为翻阅过历史上,士族与皇族以及庶族的角力,即使不能深刻理解那种矛盾,也能从故纸堆里那些波澜不兴的文字下看出惊心动魄来。

“重建自然比建立更难,毕竟要先推翻现有的,若我们只是寻常凡世中人,随波逐流便好,但我们不是,有的是时间慢慢布局,再耐心地抽丝剥茧,将那只蝶捧到阳光下来。”也正因为他们身负修为,才可以这样轻言推动什么,推翻什么,若是凡人,在这样的制度下,即使敢想,可能也不敢做。

“嗯,那我们就再来一次。”说起来轻松,但要去做并不轻松,而且殷流采还要面对自己心里时不时冒出的“为什么要管这些,为什么不让他们自由发展,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被推着往前,为什么你作为一个历史生都不能尊重一下历史进程”的诘问。

所有的诘问,最终都只有一个答案——自己挖的坑,怎么都要填满。

#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走下去#

第一八二章 何来不仁,又何来仁

因先雨后旱,适夏秋之交时,本应瓜果飘香,五谷丰熟,却因一场蝗灾遮天蔽日,致使将要下架的瓜果与将要收获的粮食都被蝗虫啃食得面目全非。当农人在田地边无声哭泣,当原本丰收的喜悦化作对饥饿的恐惧时,殷流采忽然害怕起来。

即使她一身修为,也解不了天下温饱,即使她熟知历史,也无法从历史中得到解决方法,即使她来的时代科技已经发展到一定水平,但依然无法解决蝗灾泛滥。

眼看着一千多年才建立起来的成熟制度毁于饥饿,殷流采惶恐地只能反问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没有做,也许他们依然在乡社之中,过着虽然清贫,虽然吃不饱,但至少”

“不会比现在好,阿采,至少此时仍有存粮,还能勉强过得下去,待到明春耕种,世间又将恢复生机。至于如何让他们撑过今冬,不是还有我们在吗?”界主若不是比殷流采看得更多一些,只怕现在也一样惶恐,“这一千多年来,他们必定也曾经历过类似的灾祸,但也撑过来了。既然你来的地方,那样多好处却依然无法消除蝗灾,可见蝗灾并非因制度优劣而存亡。”

“界主,眼前发生的一切,与我们来时并无二致,那这一千多年来的建设又算什么呢?”殷流采叹口气,却只颓唐这么一句而已,片刻后又扬起头,看向界主,“好在,我曾以术法催发过稻谷,只是界主,我一人一身,解不得天下温饱。”

即使她修为再高,也不是神仙,无法撒豆成兵,也不能一施术法便使大地回春,至于蝗灾,也是无能为力的。蝗虫没有灵识,不在生而有灵之列,一念定乾坤对蝗灾一点用也没有,她一个法修,最强攻击也只有这个而已,别的

她仍是那个战斗力负五十的渣渣!

“尽我们所能罢。”

“界主,为什么,不管科技再如何发展,不管修为再如何高明,我们仍然有做不到的事情呢?”

“如阿采所言,即使闭上眼,这世界依然存在,人力终究有尽时。”

即使殷流采觉得她没什么优势可言,但其实还是有的,比如她知道淤泥里仍然还有能吃的,泥鳅黄鳝泥螺河蚌,还有水里不为此界中人所喜爱的鱼,国人的食谱之广,不管真仙界还是此界,都委实难以企及。他们来时的水域里,即使殷流采时常去捞鱼晒鱼干,也越来越多,多到水面都一片鳞白的程度。

施术将鱼从那水域中引出,再化作饥民演示鱼的一百种吃法,从淤泥,从田地里挖出种种能食用的根茎贝类等。殷流采做尽了她能做的事,界主从旁协助时,总不住去想,殷流采所来的地方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不为别的,殷流采的性格实在坚韧。这是一种骨血传承而来的对于“生”的执着,仿佛他们曾为“活着”而苦苦挣扎,爬出泥潭后,才终于开始思索如何“活好”。

悲观,但同时更加乐观,不管多大的困难压过来,即使一时为困难所压倒,也会很快站起来,与困难搏斗,不到战胜绝不罢休,这即是勇,也是毅,更是仁。怪不得她立道发乎于仁,炼意仍是仁,仁在她身上的体现是与人为善,与自己为善。

“阿采。”

“什么?”殷流采正琢磨怎么多抢救出来一点种子,免得把种子都吃完,明年耕种时,没有种子下地。

“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

“什么事?”殷流采顿时更愁了,愁得都快掉光一头青丝。

“政局已然不稳,诸侯恐要各自立国。”这样一来,他们原先的打算恐怕要暂时搁置。

殷流采一听,也想到了这个,一个统一的政权立刻要分化作数个国家,然后大的吃小的,或三足鼎立,或两强分治,倒有点像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状况。这是直接从周天子分封诸侯国,蹿到了东汉灭亡之后的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或许历史真的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我所熟知的历史上,也有过这样一段时期。若真能有那样一个时期,倒也挺好的。”

有才华的人多得像天上的星星,魏晋名士,也不只是会清谈嗑药祼奔,只是社会黑暗,时局动荡,人世凄凉。偏偏他们又是清醒的,这种清醒却很可悲,因为他们深陷其中,竟无能为力,最终他们才会选择以放荡不羁的旷达来“脱世”。如果社会在黑暗之中存明光,时局在动荡之中可求得稳固,人世于凄凉之中有些许温暖,是否,他们就愿意将自己的才华挥洒成“俯首甘为孺子牛”,而不是隐逸于山林之间,旷达于庙堂之外。

“阿采的意思是?”

“本来我想,或许可以引人修道了,但是,一旦引人修道,那些隐士,就真的要去求道修仙,再不管人间世,还是先放一放为好。我们设法先稳了朝局,不管如何动荡,总要留点火种给他们,不要让他们在黑夜之中遍寻不着火光。”殷流采说着,便将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的历史跟界主细说,主要讲的就是那些“名士”。

名士中,自然有名不符实的,也有声名相符的,在殷流采看来,那是一个极致追求自我,追求人的时代。只是追求太过,没有什么能将他们收回来,如果能收回来,一大群名士中,再怎么也能出那么几个能谋国谋世的良才美玉。

“无为而治?”

殷流采并不是第一次说这个词,然而,经过殷流采一番讲述,界主却第一次对这个词有这么深的感触。

道祖鸿钧作为天道,连真仙界的天道都远有不如,岂会对人间事无能为力。就如殷流采说过的那句“天地不仁”,天地何来不仁,又何来仁,这亦是无为而治。

“界主?”殷流采傻了,界主这是听她说一番名士“风范”,感悟到什么了,居然要破窍。

完了,界不之后不会从名士那里学点什么吧

比如说祼奔

艾玛,只奔给我看还是可以的

第一八三章 劫至道生,劫去道传

殷流采是没见过人连破三窍的,哪怕是化嗔真君当年境界升得快,也没有生生破个窍连破三境,直接进入渡劫期的。虽然说界主是斩却一身修为重修,但也没有眨肯间连破三境的道理。

那漫天滚滚雷电如雨一般落下,劈得人胆寒,若非殷流采察觉到不对,一念之下瞬间将界主移出万里,只怕凡世好些个城镇都会被劈得飞灰烟灭,到时就是不是渡劫飞升,而是直接被天外随雷劫而下的法则劈得魂飞魄散。

因雷劫声势太过惊人,就是殷流采也不敢太近,她已经摸到飞升的门槛,雷劫将她纳入其中也是很有可能的,她不得不小心一些。然而因为离得远,又有重重雷电劈下,便隔绝了视线,使她无法完全看清楚界主渡雷劫的画面:“潜羽,你已经装死很久了,出来聊聊天。”

雷声太吓人,殷流采心中有些许不安,这才会想起潜羽来,平日里有界主天天陪着她,哪城会需要潜羽来陪。

潜羽深知殷流采什么套路,本不打算理会她,却在探出来一看时,震惊得整条龙都不好啦:“这这这这这雷劫,是无量量劫。”

“无量量这个词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殷流采琢磨片刻,便想起来,不是在别的地方听说过,还是在五岭峰时,五岭峰虽是道家宗派,却根出禅宗,这无量量劫一词,出自禅宗典故。关于无量量劫,只有很简短一句话道始于无量量劫,劫至道生,劫去道传。

但殷流采却又很快从她来自现代的记忆中,找到关于佛教的相关历史资料,地球的佛教对于无量量劫的定义更倾向于是一个时间上的轮回,是多少亿亿年。真仙界和地球虽有一些词汇是相通的,但在词汇的定义上,大有不同。就像同样有禅宗,而这里的禅宗,可以吃肉喝酒不禁嫁娶一样。

“你不是见过那位道祖鸿钧吗,或许你可以找他问问什么是无量量劫,他必定会知道的。”殷流采同潜羽说起过一句道祖鸿钧,不过只说过那么一句,潜羽提及道祖鸿钧时竟充满恭敬。

对元道真君这位人间道,潜羽至今都喊人“倒霉蛋”,却对管不上它的道祖鸿钧充满恭敬,可见这位是真的是很不凡。殷流采通过潜羽,从侧面再次确定了道祖鸿钧的强大无敌:“我要能召唤到他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愁,人家简直是小天使好吗,可惜这里的天道还没成型,天机一片混沌,我根本召唤不到他来。”

天机一片混沌意味着,不管是神识也好,灵力也好,或者是法则也好,都出不去,只进得来。传递不出去的召唤,怎么可能把道祖鸿钧召唤来,她已经试过很多次了,最终是翻了仙楼里的书籍,才得到答案。

“那便只好我跟你解释,无量量劫至意味着,道将生。你知道这个道吧,道生道始兴,道生法随至,而后秩序立。”

殷流采还是有些疑问:“这和界的雷劫有什么关系?”

“虽然我所知并不详尽,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殷流采,他在干和道祖鸿钧一样的事合天道。”

殷流采:

“哦。”

那也没什么,道祖鸿钧也合过天道,说什么天道无情,道祖鸿钧还是很正常的,不照样那样温柔可亲。他会跟她说“我勉强可以接受你投怀送抱”他还会摸头杀,用温柔的语气说“乖”还会用父母为子女计长远的胸怀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也很危险”,叫她珍重,可见所谓有情无情,大约是对世间所有人,而不是单论谁的。

也就是说,天道仍然可以爱人。

因而,此时殷流采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担忧的,道祖鸿钧也是仍然有实体,有血有肉且真正能与宇宙同生灭的。想到自己情郎能亿亿年,她还蛮开心的,说明他们在一起,真的能够长长久久,永不离分。没准,日后他们悠游宇宙,还能找到地球呢,虽然被道祖鸿钧锁进重重法域中,但没准哪天道祖鸿钧就想到解开的办法了,她还能回地球去转悠一圈。

她倒不惦记别的,就想上个网,织个围脖,和淘娘拉拉小手,还可以期待帅到没有人能比的快递小哥敲她门。嘤嘤嘤,要是还能吃点垃圾食品就更好啦,她现在对回到地球就这么点想法,因为道祖鸿钧说过,以后他们会很厉害,所以不需要她操心未来。因此假如有一天真能回,她也就想逛吃逛吃之外,再上上网,织织围脖而已。

“嗯,到时候我可以开个帖子,标题就叫说说这些年我在异界的修仙日常,唔这个标题不够吸睛,应该叫那些年,我和天道君们不得不说的往事。对,这样就够吸睛了,话说我也见识过好几个天道了,想想真是脸够大的。”殷流采脑洞大开之余,和潜羽提了一嘴。

潜羽即不忍打破她的美好想象,又不得不把殷流采从美好的想象中扯回残酷现实里来:“殷流采,你见过的道祖鸿钧,必是经历过什么,才能重新将情感找回。否则,他应该像你曾沟通过的真仙界天道一样,人身合天道,七情六欲便会自然而然丢弃,不存一点。”

“我我可以找道祖鸿钧,请他把找回情感的方法教给我,即使界主合天道后无情,也不会把我怎么着对吧。只要他不把我怎么着,时间一长,自然能将情感找回来。”殷流采虽然有些担心,但因有个道祖鸿钧在,她的担心十分有限。

“是啊,但你捱得了那样漫长的岁月吗?”

“有什么等不了的,修道还无聊呢,我不也过来了。”

潜羽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两者之间的不同,干脆就不再多解释,只说了一句:“总之,过不去,你也可以找人嘤嘤嘤。”

殷流采:“呸。”

“无量量劫少说也得挨个十年八年雷劈,你还是先想办法将这里设下禁制,以免凡世中人闯来为好。”

殷流采点点头,在四周布下隔绝视线和声音的禁制之余,另在外边布下回旋阵,使外边的人进不来。最后,她在一处高山之巅结庐静修,只待界主这无量量劫过去。

嘤嘤嘤,爹,你女婿要做渣男啦

第一八四章 莲花法台,功德金光

虽然殷流采总是说,我这个人没有爱一样活得下去,像地里的野草,不施肥不浇水,旱着涝着,霜冻着雪压着照样挺好。但其实,她是在爱里长大的,与她同龄的人,几乎都是被家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怕偶尔抽打训斥一顿,也都是饱含爱的恨铁不成钢。所以,即使对成人的情感世界不抱期待,她也依然能爱会爱,以及需要爱。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殷流采的心就越慌,可以说来到真仙界后,她先是投身在有“爱”的环境里,被化嗔真君关照,被同门照应,被狱主们当吉祥物一样护着,爱界主以及被爱。然后,又是一个一个失去,化嗔真君飞升,姜流素堕魔,狱主们忙于自身事务,一份又一份爱护慢慢从她人生中被削减出去。这时幸好,界主还在,他用一份巨甜巨美的爱包裹着她,像一层保护罩,将她层层裹在其中,使她免于一切伤害,或者说,使她有敢于面对一切伤害的勇气和能力。

“我好怕”殷流采这时是真吓坏了,哪怕再过几千年,她这种一直被呵护得远离风雨的人,大概也永远无法面对这样的残酷现实。像现在这样的时候,她不用内心戏,就能把自己虐得眼泪汪汪。

潜羽看殷流采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流,感觉糟糕到极点,既然天道无情,也会有所偏向。将来苏世襄要看到她抹泪,反怪它没照顾好人,岂不是很糟糕:“有什么怕的,他那么难追你也追到过,大不了再来一回,当情趣好了。就算当不了情趣,你可以当演戏嘛,反正你戏那么足,不演太浪费。”

这怎么能一样,她演内心戏是乐趣,要被逼得不能不演,逼得向自己最爱的人演,她的灵魂都会被掏空的:“我怕就是我演了,该无情的还是无情。就像你说的,岁月那么漫长,万一我要是捱不这那么长的岁月该怎么办。不到十年的时间,就已经让我开始害怕,开始慌张了,如果是千年万年,或者更长的时间,会死的。”

不是因为别的死,而是因为心里难受,活活把自己虐死。

潜羽:女人永远是世界上最难以解释的存在。

“要不你给自己再找点别的乐子?”

“你是在说,为免真的被虐死,去找个能给我补点糖的不行不行,我是有节操的,脚踏几只船这种事,我才不干。”殷流采认为爱这东西本身就极具排他性,两个人正好,再多个人,那味道必定坏极了。

“谁跟你说这个,我哪敢这么给你出主意,那不找死啊,他可是要成为天道的男人。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趁他还没有完全丢弃身而为人的情感时,先弄出个把人命来。”据潜羽身为辩龙的明辩力来看,女人一旦有了孩子,男人就不重要了,大部分注意力都会被孩子占据。

“孩子?”殷流采心里“嘤嘤嘤”了几声,心说“我自己都还是个宝宝呢”。

“除了这个,我没别的主意。”潜羽已经尽力了,它毕竟不是人,只是一头能明辩世情世事的龙。

“都没有婚礼,就生孩子,不好吧。”根深蒂固的“合法”观,让殷流采觉得这怪怪的。

潜羽:

最后殷流采还是被说得动心了,因为潜羽告诉她,不必怀胎若干年,只照样怀胎十月,就会有个小团子来到世上。殷流采想想,觉得这还蛮合算的,于是打定主意,跟界主圈圈叉叉造出个小人儿来。之前他们都有意避免搞出人命,所以才一直没有孩子,其实修士想生孩子没想象那么难,只是天道在上,他们能生的孩子数量极其有限,最多也就一两个,再多没有。而且,这跟修为高低没关系,一旦踏上修行大道,哪怕只是炼气期都一样。

眼看劫云渐散,遍野金光,不用潜羽告知,殷流采都知道无量量劫已经结束。再差个把月就差不多十年,殷流采站在结庐修炼的山巅望去,界主所在的位置被一团金色光芒聚成的茧包裹着。待天上云散尽,始露青天时,金芒聚成的茧如花瓣一般层层剥落,说不清是什么花,却十分好看,层层叠叠繁复绽开,界主就在花瓣中央站立着,背后恰是一轮红日低悬在他脑后,远远看来,竟如禅宗造像中的佛子,足下是莲花法台,背后是功德金光。

“界主”殷流采迎上前去,接着想问的就是“你渡完劫还爱我吗”。

界主却冲她笑:“还爱。”

都会读心术了,虽然很甜,但殷流采莫明想哭,因为分明是同样的笑,她却觉得有些不同了:“嗯,我也还爱,还比以前都更爱。”

界主依然是笑,伸手揽住她,并抚摸她头发道:“嘴儿这般甜,看来是闲极无聊了。”

“不不不,是寂寞空虚。”来嘛,来造人呀!

界主果然会意,山巅草庐中顿时生出无限春风来,如此乐不思蜀缠绵数月,两人才来谈合天道的事。殷流采是不想谈,界主是知道殷流采不想谈,遂顺着她的意,待到她想谈时再来与她说。

“待与天道彻底相合,便可回真仙界去了。”

“能回地球吗?”

“不能,法域太过精深,连道祖鸿钧自己都解不开自己设下的,可见那有多难。阿采,必有一天能回去,但不是现在。”

殷流采思量着,人类这时没准都冲出银河系,满宇宙开花,毕竟都这么多年去了。人类历史也不过几千年,殷流采觉得要对她的同胞们有信心,他们肯定能一边作着大死,一边搞出大名堂来。她问能不能回地球,也是下意识的,其实她对地球已经没什么执念了。

“你也能离开这里回真仙界?”作为天道,难道不该乖乖待在此界中吗?

“以人身合天道,与天道自行成型不同,道祖鸿钧且能悠游宇宙,我自然也能离开此界。”

那还好,再等个千八百年的,回到有宗门,有美食,有画风清奇师长的星罗湖,大概也就不会觉得日子难捱了。

嘤嘤嘤,他果然渣我了

我想,我大概有个后妈

不,一般来说,亲生的才能下得去狠手呢

第一八五章 雪终会化,天地春回

看着一个人一点一点失去情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如果要殷流采来形容,那就像是颜色饱满丰富的世界,忽然变成一片空白。先是像某一色的色盲一样,失去某一色彩,然后失去另一种,再然后又失去一种,然而即使是色盲,黑白两色是无法失去的,到界主这里,是连黑色也失去了,只剩下一片纯粹的白。

殷流采刚开始为这难过的时候,界主还会用他那双璀璨的眼睛含笑注视她,无比温柔,到最后,即使她落泪,界主也只是看着她而已,连情感的波动都失去。他还会关心她,还会照顾她的想法,甚至仍然很温柔,只是那温柔和道祖鸿钧看她的时目光中饱含的是一模一样的。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你说我会捱不过这样漫长的岁月,他这样,一天都漫长得像一生。原来,幸福快乐日子都是飞快的,只有不快乐不圆满的日子才漫长无边。”这时,幸好还有潜羽能说说话,否则,殷流采或许真的会疯掉。

以及,造人的计划不是很成功,到现在也还没什么动静。

同样快疯掉的潜羽真希望找个谁来替一替它,听听殷流采每天的碎碎念以及种种低落情绪:“你不能再这样下去,殷流采,哪怕你离飞升只差那么轻轻一推,也不是没有可能倒在这最后一推上的。飞升大劫最难过的便是心魔劫,只需用‘情之劫’轻轻一碾过来,你一身修为就会毁于一旦。你要想办法,不要总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他心上,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你真去找个小情人补点糖,能补回来也很好。”

“我说有节操不是说着玩笑的,在这方面,我的节操令我自己都惊讶。”殷流采这话真是发自内心的,她从来不知道她在感情方面,节操这么满,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你这样我就没法再劝下去了,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哪怕它是辩龙,感情这种万世不解之难题,也一样是没办法的。

殷流采遥遥看一眼林间静坐的界主,心酸得整个人都泛起酸味来:“原来真是无情不似多情苦…人真不能读太多书,读太多书想太多,自己都能把自己苦死。”

当她极低落时,界主走到她面前来蹲下与她平视:“西陆下了雪,很美,要去看吗?”

殷流采心里有个小人咬着手绢在角落缩成一团,为什么界主都“无情”了,她还会跟找虐一样不离不弃呢,想当初她可是“君即无情我便休”的——因为界主撩她的手段越来越高竿。好比现在,以前界主哪里会说某某地方下了雪,很美,约不约,现在就会,哪怕她是个老妖婆,心里依然住着个酷爱浪漫的小公举:“有好吃的吗?”

界主含笑看她,一脸“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表情:“西陆盛产笋,冬日里雪下的雪笋尤其美味,鲜采剥壳生吃便极鲜爽清甜,你必会爱极。”

明明这么窝心,可殷流采窝心之余,又挺难过的,但却仍是点头。如果爱情不能抚慰心灵的时候,那就来一顿美食吧,一顿不够再来一顿又一顿,我上玄宗的宗旨便是如此:“好。”

如今界主是此界天道,想去个把地方,容易得很,万里之遥也不过眨眼之间。西陆的雪厚的地方能没过脖子,深山人鸟绝迹,他们降落时,整个天地一片纯粹的白。竹林也只露出一丝丝细微的绿意,自竹林下采出雪笋来剥壳,殷流采跟捧着水果一样生啃了几个,果然鲜爽清甜,还十分脆嫩多汁,带着一点雪的寒气,却因这一点寒冷之气,将雪笋本身的滋味衬托得更加鲜明曼妙。

“应该用来炖汤,拿鸡先吊一锅汤,再下笋和山菌,鲜鲜美美煮一锅,出锅后我碗里一定要撒一把干山椒丝,又辣又爽。”界主不爱吃辣,殷流采喜欢,虽不是无辣不欢的,但看她喝个山菌雪笋汤都要加山椒丝就知道,她偏好辣的。

“更好是有一碗钧山稻,将雪笋加五花肉红烧,厚厚的酱汁浇在饭上拌匀。”

“对啊对啊。”即使都快成仙了,她还是个爱红烧五花肉的俗流呀,“咦,界主怎么知道我喜欢五花肉的。”

她分明从来没有暴露过她在饮食上这么接地气的真相呀,因为她不擅长动手,所以是有什么吃什么的,除偶尔路过凡世会下去吃吃,从没坐过飞的专程去吃。

“有什么是一碗红烧肉解决不了的?”

“没有,如果有,那就再加一碗梅菜扣肉,如果还有,就加一碗荷叶蒸排骨。”殷流采毫不犹豫接完后,立刻抽疯一样笑开来,看吧,她就说界主比从前还懂得撩她了,“你居然…居然连这个梗都知道,越来越套路,越来越老司机,你不好玩了啊你。”

“阿采,即使有些东西会慢慢流逝,记忆不会改变的。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从我记得我是爱你的,转变为我仍是爱你的。”界主从殷流采头顶摘下一朵雪花,捧到她眼前,“雪终会化,天地终将春回。”

“可是你从前不会看着我哭,却无动于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