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敌很干脆地点头。

袁傲策看向樊霁景。通常这种时候,他都会跳出来为纪无敌歌功颂德一番,以便于让大家都知道,纪无敌的行为有多么伟大光辉。

这次樊霁景也没有让他失望。他笑道:“纪门主不愧为纪门主,果然真性情,不矫揉伪饰。换作那些普通的凡夫俗子,就算受伤疼得要命,在别人面前也一定为了面子死撑到底。其实疼痛乃是常事,只要言行俯仰无愧,那么区区面子又何足挂齿?”

有人道:“但是纪门主只是手指割伤,似乎不应大惊小怪?”

袁傲策点头,这才是常人的反应。

樊霁景摇头道:“十指连心,虽然只是手指割伤,却不啻心上一刀,怎会不疼?”

袁傲策:“…”此人无可救药了。

“啊呀呀…头疼死了!”

“哇!耳朵烂了。”

樊霁景的身边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声。

袁傲策拉着纪无敌及时撤离。

纪无敌小步跟在他后面,难得的安静。

袁傲策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叽叽呱呱?”

纪无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慢慢得由下往上抬起,又慢慢敛目。

袁傲策眉头一皱,忍不住用手指将他的下巴往上抬。

纪无敌闭着眼睛,撅起嘴巴,相当配合地往他脸上凑。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改抬为拨。

“阿策。”纪无敌伤心地拽住他的衣袖,“你一点都不疼我。”

袁傲策抱胸睨着他道:“你见过黑白两道,哪个门派的掌门需要跟班来疼的?”

纪无敌道:“但是除了我之外,也没什么掌门把跟班放在心尖上的啊。”

“心尖?”袁傲策挑了挑眉,“怪不得我最近觉得立足之地越来越小。”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微软。

纪无敌涎着脸道:“阿策放心,我的心很宽,你随便住。”

“心很宽?这倒是。我看你刚刚和樊霁景一琴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想必他在你心里也住得很宽敞舒适吧?”

纪无敌愣住。

袁傲策见他光发呆,不反驳,不由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尚鹊看窗外天色渐暗,等得有些焦急。以纪无敌的个性,断断不会错过晚饭才是。

他见钟宇坐如老僧入定,坚若磐石,顿时想起纪无敌曾经的揣测,不由好奇地靠近他,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

没反应?

尚鹊意外地看着钟宇那半张半合的眼睛。难道他真的经常睁着眼睛睡觉?

“你做什么?”钟宇开口问。

尚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拿起桌上的筷子朝他的眼珠戳去。

“呃。”尚鹊把筷子回转过来,“我只是想问,你饿不饿?”

钟宇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尚鹊咬着筷子坐了回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

尚鹊松了口气。这脚步声一听就是纪无敌。

果然,不多时就见袁傲策和纪无敌一前一后地走了回来。

纪无敌拼命地想绕到袁傲策面前,但是无论他脚步加快减慢,袁傲策始终与他保持三步的距离。

“阿策…”直到走进屋子,关上房门,纪无敌才气喘吁吁道,“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

尚鹊眼皮一跳。莫非门主发现袁傲策的不轨行为?

袁傲策冷冷地看着他。

纪无敌吞了口口水,慎重地问道:“你刚刚,是在吃醋吧?啊?是在吃醋吧?”

尚鹊拿筷子的手有点不稳。

钟宇眼睛终于瞪得滚圆。

袁傲策唇抿得死紧,与纪无敌不屈不挠的目光做着殊死搏斗。

半晌,他一字一顿道:“不是。”

纪无敌嘟嘴道:“阿策,你明明就是…”

“不是。”袁傲策的回答铿锵有力。

纪无敌顿时泄气地坐在凳子上。

“门主,吃饭。”尚鹊这几年在辉煌门终究不是白呆的,很快恢复从容,起身盛了碗饭给他。

纪无敌萎靡地扒拉了一口,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尚鹊,喷着满口白饭道:“阿尚,阿策他不吃醋。”

尚鹊看着那盘被白饭玷污的青菜,镇定地将身体朝左边移了移,“门主,吃醋不如吃饭。”

纪无敌低头,又扒拉了一口,然后朝钟宇的方向喷道:“阿钟,阿策…”这个‘策’字的气比较足,直接将饭粒送到了钟宇的碗里。

钟宇的冰脸崩裂出一道细缝。他放下碗,缓缓道:“我吃好了。”

尚鹊低头拼命地吃着碗里的饭。

纪无敌的目光落到袁傲策脸上,嘴巴刚张开,袁傲策就伸出筷子,夹住他的鼻子。

纪无敌用嘴巴呼吸着。

袁傲策道:“呼吸或吃饭,没有第三条路。”

纪无敌憋屈地点点头。

袁傲策松开筷子,沉思地看着眼前这张像个小媳妇似的白嫩小脸,内心不断地冷笑着:不过是一个蒙父荫作威作福的绣花枕头罢了。他会为他吃醋?哼,和那个只会逢迎拍马的樊霁景倒是一对…哼!

尚鹊吃完饭,舒出一大口气,这才悠然道:“门主,你今夜早点睡。明日要早起。”

纪无敌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因为明天就是凌云道长的寿辰。”

这么快?纪无敌睁大眼睛。这岂非意味着…

尚鹊缓缓道:“恐怕对凌云道长的答复,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他今天才对程澄城透露风声啊,也不知道程澄城有没有这么快的动作。纪无敌郁闷地用筷子戳着碗底。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在樊霁景一棵树上吊死,害得他白白浪费那么多天。

袁傲策道:“既然是偷偷攻打蓝焰盟,那么凌云道长应该不会公然提出此事。”

尚鹊拍额道:“不错。只要门主再度推脱,道长自然死心,另觅人选。”

纪无敌点头如捣蒜,满眼崇拜地望着袁傲策。

哼。逢迎拍马。袁傲策边不屑地想,边愉快地下筷。

第23章 糊弄无敌(五)

尽管凌云道长中了毒,但是寿诞还是办得热热闹闹的。事实上,为了体现凌云道长生命力顽强,武当派努力将寿诞办得比往年都盛大。

纪无敌原本打算过等大家都坐得差不多的时候溜进去,但是被尚鹊一口否决。“辉煌门与武当素来亲密无间,若是到的太晚,会落人口实。”

纪无敌不为所动道:“武当派是容貌贫瘠地,我看不亲密无间也罢,劳燕分飞了吧。”

尚鹊求救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施施然道:“今天道贺者众,不乏名门公子,如果早去,还可以坐在堂内看他们鱼贯而入。”

尚鹊看到纪无敌明显意动了,连忙趁热打铁道:“听说江南第一公子花淮秀也会来。”

“花淮秀?”纪无敌眼睛一亮。在袁傲策未出现的时候,花淮秀是他人生最大的目标。

袁傲策皱眉道:“江南第一公子?他是花家的人?”

尚鹊点头道:“正是花家三少。”

袁傲策冷笑道:“一家的绣花枕头。”他撇头,发现纪无敌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你看什么?”

“阿策认识花家的人?”

袁傲策道:“见过花去芜。”

纪无敌兴奋道:“那他好看吗?”

“不记得。只记得他的武功烂得可以喂狗。”

“…”纪无敌伤心道,“阿策很讨厌武功烂的人?”

袁傲策看他把头低得都快贴在桌面上,才淡淡开口道:“我讨厌武功很烂,却自吹自擂,以为天下无敌的人。”

纪无敌抬起头,澄清道:“阿策,我从来没有以为过自己天下无敌。只是我爹给我取名叫纪无敌。”

“我知道。”袁傲策顿了顿,“不过你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也可以。”

纪无敌愣了下,随即开心地笑道:“没错,有阿策在,我的确可以天下无敌。”

“不是指我,”袁傲策道,“我是指你天下无敌的琴声。”

有时候无心之语的后果是严重的,譬如现在。

纪无敌兴致勃勃让尚鹊去向樊霁景借古筝,准备在寿诞上大显身手。

尚鹊只好再次向袁傲策求救。祸本来就是他闯的,他自己收拾残局也很正常。

袁傲策倒是挺想看看这些白道人士听到辉煌门门主这一手妙音时的表情。

尚鹊见袁傲策没反应,不由轻咳了一声道:“若是门主在寿诞上出丑,会使得辉煌门的声誉一落千丈。”

纪辉煌的辉煌门要是一落千丈,他爆竹庆贺。

“记得当初的约法三章中有一条,不得以直接或间接的手段损害辉煌门的利益。”尚鹊尾音拖得很长,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哼。纪无敌在寿诞上出丑与他何干?

袁傲策撇了撇嘴巴。他不过说了一句他的琴音无敌,可以四海生杀而已,纪无敌非要曲解,又岂能怪他。

想虽如是想,他仍是心不甘情不愿道:“你想在寿诞上弹琴,莫不是为了大出风头,好引起花淮秀的注意吧?”

“哎?”纪无敌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阿策,你又吃醋了吗?”

袁傲策眼皮一跳,“谁说我吃醋的?”

纪无敌扁着嘴巴,脸上写着: 明明就是。

“还有,你说‘又’是什么意思?”袁傲策眼睛微微眯起。

尚鹊怕他们继续纠缠不休,误了去寿宴的时辰,忙解围道:“就是吃饺子又要沾醋的意思。”

纪无敌囧囧地看着他,“阿尚,我们昨天没有吃饺子。”

钟宇道:“今天也没吃。”

尚鹊狠狠地刮了他一眼。刚才坐在那里看热闹不帮腔也就算了,居然还跑来扯后腿。“门主,时辰不早了。”

“说实话,”纪无敌边起身边叹气道,“我发现从小到大,这时辰在你们嘴巴里,就从来没早过。”

尚鹊用扇子敲了敲手掌道:“有过一次。”

“什么时候?”

尚鹊道:“就是门主替老门主守灵时,左护法对半夜溜回房间睡觉,又在早晨溜回来的门主说过。”

袁傲策好奇道:“说什么?”

“门主,你今天起得真早。”

纪无敌面无愧色道:“这不算,他没提时辰。”

尚鹊道:“还有后半句——我以为这个时辰,你应该在怡红院里买醉的。”

纪无敌是头一回在凌云道长的寿诞上露面的,事实上这也是他头一回在江湖同道的聚会上露面。因此少不得许多慕名而来的人过来寒暄。

尚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纪无敌那张嘴巴绝对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非要开口,就只用来吃饭。

纪无敌本来就对这些长得奇奇怪怪的人没什么兴趣,乐得在尚鹊和钟宇的护卫下悠悠然地坐进主桌。

主桌不大,一共只有十个位置。往年都是尚鹊或左斯文代他来的,所以和一干掌门相比,只能敬佩末座。但今天来的是本人,位次自然要提一提。

但是他名声虽大,背景虽厚,年轻却小。在座不少都是他的长辈,因此凌云道长考虑再三,也只是把他排在代青城掌门来的程澄城和栖霞山庄的端木回春上座。

袁傲策和尚鹊等人只能坐到其他席。

不过在未开席之前,尚鹊还是很尽责地守护在纪无敌左右。

纪无敌一落座,就摇头道:“这个位置不好。”

凌云道长正在外面迎客,如今在这里招呼客人的是晓风道长。晓风道长之前对纪无敌的好感早在他的拒绝和贪生怕死下荡然无存,闻言冷笑道:“哪里不好?难不成纪门主怕门口的风太大,把你吹死吗?”

纪无敌眨着眼睛无辜道:“道长何出此言?”

晓风道长一楞,才惊觉蓝焰盟之事乃是机密,知者甚少。而他和纪无敌的对话更是鲜为人知。他的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却是刻薄失礼。但是看着纪无敌的一脸无辜,他又想不出什么好话,只好含糊道:“我是怕纪门主年纪轻,经不得风吹。”

少林慈恩方丈笑道:“纪施主虽然年纪轻轻,但一身功夫已得老门主真传。想当年,他单枪匹马,连闯飞云十八寨的事迹,到如今都广为流传。”

他单枪匹马,连闯飞云十八寨?

谁告诉他飞云十八寨是什么东西?在哪个位置?

还有,他到底提了哪杆倒霉的枪,骑了哪匹倒霉的马?

纪无敌咬着筷子,莫名地看向尚鹊。

尚鹊干咳一声,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右护法。”

阿右应该比他高出半个头吧。更何况是想当年。

纪无敌囧囧地想。

雪山派掌门方秋水道:“只是当初听说纪门主乃是个英武俊挺的青年,没想到竟然如此…文质彬彬。”

纪无敌微笑道:“闯完飞云寨之后,我也觉得自己太英武了,所以读了点书。”

方秋水连忙道:“我并无贬低纪门主的意思,只是觉得纪门主…深藏不露而已。”

纪无敌点头道:“不错,我爹在世时也常说我没什么高手风范。”

方秋水终于明白什么叫多说多错。

幸好此刻门外响起一阵骚动,众人引颈望去,却是凌云道长与一位白衣翩翩的绝世公子一同走进堂来。

众人只觉得呼吸一沉,随即一轻,生怕自己太粗鲁,唐突了眼前之人。

那白衣公子眼睛微扫大堂,然后在纪无敌和袁傲策的身上分别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带了开去。

纪无敌呆道:“好好看。”

程澄城好看,是清爽。端木回春好看,是优雅。袁傲策好看,是孤傲霸气。他们虽然容貌上佳,但吸引人更多的却是本身的气质。唯独花淮秀,光是他的容颜,便足以将一切比下去。

方秋水也惊叹道:“不愧是江南第一,花家三少。”

花家在江湖上的名声虽然响亮,却多半是因为他们家族人脉和每代传人的出色容颜。论武功和江湖地位,却是远远比不上很多人的。所以花淮秀虽然是凌云道长亲自迎进来,却还安排不上主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