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来说,这声呼唤代表的是她一直以来匮乏的亲情,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在如此艰难困苦,前途一片迷茫的时刻,让她的心里涌起丝丝暖意,于是再看那个小男孩,就觉得亲切多了,面对他的时候,也不会再有害怕表达不出亲切感,而被人发现她其实不是真正的如花的担忧,让她的言行能够更自然一些。

“姐,娘说你迟几日才能回家,我正掰着手指头等呢!”男孩兴奋地脸上都浮起了红晕,掀开被子就想下床,慌得如花娘连忙赶过去按住他道:“看起猛了头晕!还不快躺下,你这身子不能再着凉了。”说着,又拿手替他掖紧被子。

这男孩真是挺可爱的,温柔微微笑了。她以前还在心里寻思过,花那么多钱再押上二三年的时间去照顾如花的家人,到底值不值得,但这时却觉得自己的银子似乎没白花,起码救活了这样一个懂事的男孩,而且她虽然可以不依靠别人,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心里却难免会有一种没有归属感的孤单,此刻见这男孩真心欢喜她这位姐姐,也算觉得有了安慰,笑道:“你快好好躺着养病,姐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往后天天见着,你估计还会觉得烦。”

“怎么会烦!”男孩听温柔这样一说,急得又想翻身坐起,他小时候其实是如花一手照看大的,才三四岁的时候就被姐姐牵着在家门口玩耍,一口一口的替他喂饭,因此他对如花的感情实在不亚于自己的母亲,见她能够回来,自然开心。

温柔见他欢喜成这样,心里难免有点酸楚,可怜他不知道,他真正的姐姐,再也回不来了!不过现在似乎不是感叹的时候,温柔心里惦记着小环,估摸着她一个人在知味斋已经等得焦急惶恐得不知道怎么样了呢,于是安抚了温刚几句,就急着要出门去寻小环。

“娘,我爹以前穿的衣裳还在不在?”她想改扮了男装上酒楼去,这样应该不会太引人注目,要知道她现在虽然自由了,小环却还是逃奴身份呢,低调行事,才能保安全。“你爹的衣裳?”如花娘回过身来,奇怪她找这个做什么,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的女儿有些变了,行事实在让她捉摸不透。

“我有急用,快替我找找吧!”温柔没工夫解释,也不想解释。

如花娘依言开了屋角的箱子,取出两套打了补丁的衣裳给她,温柔连忙接过来往身上一比划,顿时黑线了,衣裳太大,套在身上肯定松跨跨的,模样一定很滑稽,反倒引人注目。可是现在再改小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的目光又投注到了温刚身上,打量了他一会,摇摇头,这个男孩太瘦弱,衣裳太小,穿到她身上就紧绷绷的了,忽然一瞥眼,看见如花娘满脸疑惑的站在那里望着她,便喜道:“娘,你的衣裳借我穿一下吧?”

如花娘的身材同温柔差不多,只是比她略矮胖一些,温柔拿了她的衣裳,跑到拿布帘隔开的里间,换上后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还是挺合身的,便又忙着动手拆辫子,想把头发全部盘起来,改妆成妇人装扮。

“你到底要做什么呀?”如花娘掀了帘子跟进来。

“有点事要出去办。”温柔一边说话,一边麻利的替自己梳着髻,这段日子她在赵府里也没白混,起码早起看那些丫鬟与赵颜梳头,学会了几个古代常梳的发式,自己梳个简单的发髻,还算是小菜一碟。

如花娘欲言又止,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自己最近对这个女儿生出了一份莫名的敬畏感,不太敢干涉她的事,踌躇了半天只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温柔摇摇头道:“别等我吃饭。”说着,她迟疑了一下,问道:“娘,我让你打的镯子和簪子呢?”

如花娘见她问起这个,便探手入怀,小心翼翼的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两对镀铜的镯子和簪子,递给温柔道:“在这呢,你收好。”

温柔微微一笑,拈起一根簪子把头发固定好,然后将一对镯子套在手上,下剩的,她照样包好,揣进怀里,走到外间,轻抚了抚温刚的头,向他道:“姐姐出去办点事,一会回来。”

“啊——”温刚看到她穿了自个娘的衣裳,还完全盘起了头发,扮作小妇人的模样,已经很讶异了,再看她站在门边,做贼似的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见门口没人,才闪身出去,更是惊掉了下巴,暗自嘀咕着,怎么几年没见姐姐,她的举动就变得如此古怪起来。

温柔此刻心焦,压根没留意自己的举动是不是令人觉得奇怪,她只怕引人注目,到时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见邻家一个老太太正背对着她在摘菜,另有一个小孩在自家门前玩尿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立刻猫着腰偷溜出去了,结果出了门走了一段路才后悔,居然忘记问如花的娘,去知味斋到底怎么走了!

第四十二章 赁房落脚

再回去问耽搁的工夫就大了,横竖大酒楼一定座落在最繁华的商业街上,温柔遁着记忆,往来时的路上走去,一路还留神打量周围有没有出租的空房。不过走着走着,那些繁复的小巷就让她转晕了头,似乎有点迷路,好在运气不算差,当她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来回兜了三个大圈的时候,终于看见掩在角落里的一扇门木上,贴着吉屋出赁的红字条。

温柔心里一喜,掂了掂怀里还债赎身后剩的十两银子,很有底气的上前敲响了那扇门。结果等了半天,里面没人出来开门,倒是隔壁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从里头探出张满面皱纹的老脸来。

原来隔壁住的是个积年的老寡妇,只有一个儿子,偏偏前两年染病死了,就留下这所房子给她。老寡妇没多少积蓄,一个人住着这房子又嫌太大,于是在院子中间砌起了一道墙,临巷的外墙上又重开了一道门,将这房子隔成了两半,一半留着自住,另一半打算租出去收点租钱,也好盘缠着度日。

单看外面那单扇的木门,温柔觉得这房子挺小,待老寡妇开了门后进去一看,发现里面地方还挺宽展,有一个长满杂草的小院,底层三间房,一明两暗,边上还有个可以生火做饭的小厨房,楼上则是个小阁楼,可以用来存放杂物,一家三口住在里面,是很舒服的。可是老寡妇要的租钱太高,一月需五百文钱,温柔又没功夫同她磨价,灵机一动,便问自己若是租了她这房后,能不能再多安插个人住到她单住的那半所房子里去,只要有个地方睡就行了。

“行啊!”老寡妇眨了眨眼,瘪着嘴道:“多个人住,我也有个照应,免得到时得个急病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只是这租钱……”

“要加多少?”小环同自己一块住并不安全,因此温柔心里一直盘算着要租两所房子,和小环分开住,只是这样一来每月费的钱就多了,何况临近的两所空房也不好找,若是住得远了,不但不方便,她也不放心,此刻若能稍加点钱就解决掉这个难题,无论从省钱的角度还是从方便安全的角度来看,都是不坏的打算。

老寡妇不知道是不是眼睛不好使,说话有眨眼的习惯,她想了半天,向着温柔眨眨眼道:“加二百文钱吧!”

“打劫啊!”温柔差点就跳起来,多住个人,加张床需要二百文钱吗?用来买烧饼都可以吃大半个月了,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还是耐心问道:“便宜点,加一百文钱好吗?”

老寡妇不说话,只盯着她看,半晌,忽然道:“闺女,你还没嫁人吧?怎么一副妇人打扮?”

温柔吓了一跳,刚才还怀疑她眼睛不好使,现在却觉得她简直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还厉害,嫁没嫁人都能看出来?她想问这老寡妇到底怎么瞧出她没嫁人的,只是这样一问,岂不是又不打自招了?于是只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瞧瞧,脸都没开!”老寡妇说着,又眨了眨眼。

温柔算是败给她了!忽然觉得租这个精明得都快成精的老寡妇的房子,同她做近邻,似乎不是什么英明的事,但她急着去找小环,找到后,总不能领着她满大街转吧?因此十分有必要事先租下个落脚的地方,难得凑巧走到这里,巷子僻静,离街应该也不太远,再要找这么个地方,还不知得费多少时间,她考虑了一会,最后咬咬牙道:“好吧!婆婆你开的价我分文不还,但是我租这里就图个耳根清静,不喜欢听见左邻右舍们的闲言碎语,今后婆婆你……”

温柔话未说完,那老寡妇已然眨着眼接话道:“老婆子年纪大了,眼花耳聋,嘴里牙也没剩几颗了,就留着吃饭使呢,哪有工夫到处嚼舌头去?”

这样就好!温柔提着的心略略放下了一些,原本就想多给点钱,先堵着老寡妇那张嘴,反正她租这里也是暂住,等了解适应了外面的世界,再打听清楚刘嫂的情况,同小环商量过后,她肯定还要找地方搬的。天下地方大了,何必单窝在这个城里,成天提心吊胆呢?

可是她在古代没租过房,不知道都需要办哪些手续,当真定下之后,又犯踌躇了,问那老寡妇道:“还需要找中人写个文书吗?”

老寡妇望着她只是暧昧的笑,笑得她都快抓狂了,不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到底还有哪里不对劲,总算在她开口询问之前,那老寡妇发话了,“哪需要这么费事?再说这左邻右舍住的人,也没几个能识字的,找街上的写字先生又要多破费银钱,你只需住满一个月,交一个月的租钱,我再同里长打声招呼,方便你日后交纳官钱,这就成啦!”

就这么简单?温柔顿时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想起老寡妇所说的交纳官钱,这是什么意思?她细细寻想了一会,才终于恍然,大概是指交纳赋税吧。这个事不急,等以后慢慢观察打听了再说。

老寡妇见温柔神思恍惚,抬脚就要离开,不由急了,在她身后喊道:“钱哪,你还没给钱哪!”“什么钱?你不是说住满一个月再交么?”温柔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话是这么说,但你多少也得给我交点定钱啊!”老寡妇急道:“不然你若去了不再回来,或是住两日偷偷溜了,我找谁要钱去?”

果然是无钱寸步难行!温柔苦笑道:“交多少?”

“半个月租钱吧!”老寡妇心里算计了一下,摊开一只粗糙老手道:“三百五十文钱!”

温柔可不傻,万一这老婆子收了她的钱去,又转租给别人怎么办?因此也摊开手道:“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替门换把新锁,也得花不少钱吧!

老寡妇眨着眼瞅了瞅她,咕哝道:“小妞儿倒精明!”说着,她解下系在裤腰带上的一把钥匙,丢进温柔的手里,温柔则将身上剩的所有铜钱摸了出来,往她手里一塞。

“哎,怎么还不够一百文钱!”老寡妇拿手掂了掂,觉得重量不对,又数了半天,才发现上了温柔的臭当,顿时跳起脚就要骂人。

温柔此刻拿着钥匙已跑得稍远,听见她在后头骂人,只吐吐舌,回过头道:“身上带的钱不够,我一会回来补给你!”

第四十三章 化险为夷

生怕再次迷路而耽搁时间,温柔跑出小巷后,遇见人就问了路,辨清方向才往知味斋赶去,及至进了酒楼大门,殷勤的跑堂就立刻迎了上来,想将她往空桌上带。

“我找人,你不用招呼我。”温柔说话的同时,目光已在店堂内扫了一圈,正犯愁不知道小环会不会躲到楼上雅间去,就看到角落的一张桌子上,趴着一个人,看那侧影,像是小环,可是身上穿的却是男人的衣裳,她心里不禁犯起了踌躇。

“小娘子,你找的人可是他?”跑堂见温柔的目光一直游移在那张桌上,不由陪着笑道:“他是你兄弟?小小年纪酒量倒不小,天未亮时进的门,开口就要三壶酒,我瞧见他一气全灌了下去,连菜都不吃,这下可好,没多会就醉倒了。”

温柔听跑堂的说这人是天未亮时进的门,心里不由一动,恰好此时趴着的那人换了个姿势,将脸歪过这边来,她一看,不是小环却又是谁?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担心。这孩子真是够胡闹的,幸好她喝醉了乖乖在桌上趴着,要不然万一撒起酒疯,说起胡话来,那可了不得!于是赶紧上前推了推她道:“醒醒,咱们回家了。”

“唔?”小环迷迷糊糊睁开眼来,看见温柔,微微笑着唤了一声,“姐姐。”

温柔吁出一口气,庆幸小环年纪不大,扮男孩方便,否则说话声音就早露了馅,可是她怎么喝这么多呢?估计是想借酒消愁吧!这样也好,醉了就不会胡思乱想,感觉上时间也能过得快些,不然自己来迟的这三个时辰里,还不知她会等得如何焦急呢。

“快跟我回去,一家子人都在寻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大气性?娘说你两句有什么了不得?偏要偷了钱赌气跑出来喝酒!你才多大的人啊?就喝酒,要是染上酒瘾怎么办?”温柔见那跑堂的一直立在她身边旁观,不得不演上这么一出戏,否则半大的孩子,大清早跑来酒楼喝酒,实在是一件太奇怪的事了。

“唔?我娘呢?”小环酒还没全醒,但听温柔说起娘,立刻转着头四下里找她娘。

“在到处找你啊!差点没急死!”温柔一手掺起小环,就想往外走。跑堂的在酒楼做事,什么样人没见过?别人的家事他也不想理会,但见温柔要走,却不得不拦住她道:“你弟弟喝酒还没给钱呢!”

“多少?”温柔暗自叹口气。

“一百八十文钱!”跑堂说话的时候,睃了两眼温柔和小环身上的衣裳,有些后悔自己早上没睡醒,稀里糊涂就给小环拿了酒,若是换成眼下清醒时,他会让小环先付钱的。

三壶酒就这么贵!温柔微讶过后也就了然了,毕竟她很清楚酒是拿粮食酿的,而古代粮食产量不高,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呢,酒自然就贵了。于是探手从怀里摸出块大约一两重的银子,抛在桌上。

跑堂眼都直了,这才叫人不可貌相!本来还担心这姐弟俩万一给不出酒钱,他该让他们拿什么来充抵酒钱,没想到温柔伸手摸出的就是银子!他当然不是没见过银子,只是银子从穿着略显寒酸的温柔身上取出来,挺教人吃惊。

能做跑堂的都是机灵人物,他脸上讶色一闪而过,立刻从桌上拾起银子,殷勤地陪了几个笑,就跑到掌柜那里去找钱了。

温柔等着他回来,将找回来的铜钱收起,又数出二十文赏了他,这才掺着小环继续向外走。不是她花钱大手大脚喜欢给小费,而是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酒楼一向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若是到时有人来追捕小环,就希望这两个钱,能让那跑堂的把嘴管严些。

不过怕什么就偏来什么,这简直已是条颠簸不破的真理了。温柔刚走到酒楼门前,就看到两名官差拿着张画像一路问过来。她心跳立刻加快,手脚发凉,直觉的认定这两名官差要找的人就是小环,很想找个地方先躲躲再说,只是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了门口,再要退回酒楼里去,更显得奇怪,不得已,她只得掺紧小环,硬着头皮快步往外走。

“站住!”

温柔压根没走出几步,身后的官差就喝住了她。

镇定!事情还没有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个时候不能慌,一定要镇定!温柔深深吸了一口气,侧转了身子,将小环掩在一边,脸上堆起略显惊惶的笑容道:“两位官爷叫住民女可有什么事?”

其中一位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官差,看见温柔的脸时,眼里露出了点色眯眯的笑容,只是碍于大街上不能调戏良家妇女,不得不强作威严地举着手中的画像问她道:“见过画像里这名女子没有?”

温柔迎着日光微微眯起眼,假装很仔细的看了看画像,然后摇摇头道:“没见过。”

“那你走吧。”另一名瘦小官差挥了挥手,就想去问旁人,谁知那络腮胡子却不肯轻易放过温柔,指着她掺扶的小环道:“这个人是谁?把脸抬起来我瞧瞧!”

“这是我弟弟,早上同家里人吵了几句嘴,就偷了钱出来买酒喝。”温柔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掺住身子在微微发抖的小环,试图将自己的镇定传递给她。

小环虽然喝醉了,但是古代酒的度数本来就不高,又隔了三个时辰,差不多也醒了,只是双腿还有些发软,趔趄着站不稳,心里却是明白的,这时早就吓出一身冷汗,满心里都是恐慌,生怕被抓回赵府去,会被生生打死,若不是温柔死劲掺着她,恐怕这时她早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脸抬起来?”络腮胡子很不满,都想自己上前动手了。

若是等官差上来动手,肯定会发现小环情绪的异常,温柔连忙自己动手,一手捏住小环的下巴,故意将她的嘴巴挤得略歪,然后才将她的脸抬起来,在两名官差眼前一晃,陪笑道:“官爷,他喝多了,晕着呢!”

那络腮胡子看见小环的脸后愣了一愣,目光里明显流露出几分失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谢官爷。”温柔能感觉到小环紧绷的身子猛然一松,立刻手上加了把力,稳稳的将她扶住,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可是她忍笑忍得好辛苦,此刻虽然安全了,却也不敢笑出声来,憋得脸上表情曲扭成一团,简直惨不忍睹!

第四十四章 又误会了

两人默然无声地走过一条街,拐进一条小巷,这才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看看左右没人,想要开口,结果同时说出话来,彼此都没听清,不觉又相视一笑。

“方才我差点被吓死了!”小环抚了抚胸口,犹有余悸。自昨天的事发生后,她一直形如槁木,整个人都完全失去了生气,没想到吃了刚才那一吓,倒稍稍回复了一些往日的活泼,向温柔道:“姐姐,他们找的是不是我?我没瞧清那画像,只扫了一眼,觉得不太像。”

温柔好笑道:“自然不像!要不咱们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说话吗?不过我觉得他们要找的人就是你,发式衣裳都是像的,就连你耳上往日常戴的银丁香都神似,偏偏只是人不像。”说着她忍俊不禁道:“你不知道一开始我吓得腿都软了,待看清那画像后,实在想大笑,只是不敢,憋得好辛苦!”那画像,不像也便罢了,画上的人偏还长着大脸庞,小眼睛,蒜头鼻,估计上千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那样丑的。

小环闻言嗔怪地推了温柔一把道:“姐姐你看见画得不像也不事先给我提个醒,害我吓个半死,酒都全醒了。”

“那两名官差直着眼珠子瞪我呢,那种情形下,我哪敢提醒你!”温柔忍不住拿手往她的鼻上刮去,没好气道:“再说了,让你在知味斋等我们来着,你倒好,竟一气灌了三壶酒下去!我是被事绊住去得迟了,你酒也差不多醒了,若是去早了,是不是还得雇两个人把你抬回去?”“我……”小环低下头去,揉扯着衣角道:“我一个人害怕,想着酒能壮胆又能忘忧,这才……”

“好了,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你。”温柔打断她的话,掺着她慢慢往前走。

惊险过后小环酒全醒了,神智也清爽多了,此刻想起重要的事,忙问道:“姐姐怎么是你来找我?你赎身出来了么?我娘呢?她在哪里?”

“你娘有事去办,让我先来找你。”大街上,温柔可不敢把刘嫂的事告诉小环,万一她冲动起来,做出什么蠢事,岂不是又搭上一个?只好拿话先敷衍着她,等回去再说,因此勉强笑道:“我赎身出来了,今后我们两个又能在一块啦。”

“真好。”小环是真心替温柔高兴,只是想起自己遭遇到的事情,又黯然神伤起来。

温柔怕她多想了,人又变回那种木木呆呆,不言不语的样子,教人看着心疼,于是连忙拿话岔开她的心思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那画像竟完全不像你。”

小环低头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想必官衙里请的画师太差,自然就画不像了。”

温柔在这世界里待了一段时间,早知道她们这样卖了身的丫鬟,是没有户籍的,只在主人家的财产单上留个名字和年纪,万一走脱了,府里必定要派个人去官衙里备报,将走脱之人的外貌特征细细描述出来,再请画师画张可供通缉的画像。虽不能像现代照像技术那样完全逼真,但大致的脸形、五官应该还是有几分相似,不至于差得这样离谱。因此她前思后想,也想不明白,小环的那张画像,为何如此不像,只得暗自猜测,难道是苏氏与李氏暗斗,特意为之,让人找不到小环?

猜是如此猜了,温柔自己也不信苏氏会为一个逃脱的小丫鬟费这么大周折,只得把疑惑压在心底,微微笑道:“还是刘嫂好心思,替你男装了出来。”

“是呀,娘很细心的。”小环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耳洞,后怕道:“幸好他们也没有发现我打的耳朵眼儿,不然就惨了。”

想必是逃离了赵府,不必触景生情,何况府外的气氛轻松自由,不像府内那样需要小心翼翼,小环虽然神色还是很黯然,但毕竟还年轻,经受得起挫折,本性又活泼,这会总算肯多说几句话了,又道:“姐姐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府的吗?”

温柔摇摇头,说实话,这个问题她一直也很想知道。虽然刘嫂在府里待久了,与下人们相熟,但想要买通人将小环放出府,恐怕不是容易的事吧?谁也不敢担这么大的干系啊!

“我娘竟然想得出,将我藏在送水车里混出府去!”小环皱皱眉道:“她说她本想将我藏在粪车里混出去的,只是那个太脏臭,怕我受不了,她想来想去,想起每日大清早天还未亮时,总有人赶着送水车进府,车上水桶里装着城外的山泉水,是预备给主家煮粥泡茶用的,因这车每日都来一回,也没人仔细盘查,她就买通了车夫,将我带了出来。”

小环这一说,温柔才记起,似乎每日里总有人会提上两桶水到赵颜的院子里来,说那水是给姑娘泡茶喝的,她尝过,水质比普通的井水要清甜得多,没想到刘嫂竟能打起那辆送水车的主意,不禁叹息道:“她要是和你一起藏在水车里逃出来就好了。”

“那车只藏得下一个人,娘说她等天亮就能混出府来,教我别担心。”小环说着,心里略有些狐疑道:“难道我娘她没出来?”

温柔被她问得语塞,一时不知怎么答才好,恰好此刻已走到她租赁的那间房子所在的小巷口,便连忙带着小环往巷子里走去,道:“我在这里新租了房子,咱们进去再说话。”

小环看见温柔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觉胸口闷得慌,当下也只得忍耐着,静静的跟在温柔身后,往巷子里走去。

及至走到赁下的房子门前,温柔上前去开锁。隔壁住的老寡妇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守在门边听外面的动静,居然飞快地打开大门,站到了门边,冲着温柔喊:“定钱呢!你还没交足呢!”

“啊——”温柔被她的大嗓门吓了好大一跳,无奈地苦笑了笑,将怀里揣着的铜板数足了数,交给她道:“这样够了吧?”

老寡妇将手里的钱数了两遍,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够了够了。”不过她抬起头来看到温柔身后跟着的小环,不禁又眨了眨眼,诧异道:“咋又是个闺女?”

这眼神,还真毒!温柔黑线道:“闺女怎么了?婆婆,这是我表妹,今后她就住你那房里,还请婆婆多多照应她。”

老寡妇眨眨眼,悻悻然道:“还以为你私奔,要带个男人回家呢!俩闺女这么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一番话,说得小环无言,温柔哭笑不得。怪不得先前她接自己的话接得如此顺溜,答应不去左邻右居乱嚼舌头呢!敢情又是误会了!

第四十五章 被迫立誓

打发走了老寡妇,温柔拖着小环进了内屋,仔细关好门窗,这才转过身来,踌躇道:“小环,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但是你……千万要克制住自己,尽量冷静一点好吗?”

小环心里已经很忐忑了,此刻见温柔这个样子,更是慌了神,脱口就问道:“是不是我娘她出了什么事?”

温柔很为难的看了看她,最终还是将她早晨的所见所闻详细说了出来,待说到刘嫂最后被押送去官府时,小环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拉着温柔的衣袖连声问道:“怎么办?我娘她还有救吗?姐姐,救救我娘……”

温柔摇了摇头,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刘嫂还有救没有,但那谋害主家的罪名似乎很严重,赵老爷最后又被灌了大粪,想必不会轻易罢休,这样算起来,刘嫂很可能是九死一生。温柔不能禁止小环哭泣,能做的也只是紧紧搂住她,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拍着安慰她。

“别哭,只要人还在,就还能想法子,也许遇到天子大赦天下,还能放出来。”这个孩子真是太可怜了,接连遭遇了两件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打击太过大了,真怕她承受不住,温柔只能给她描绘一个虚无的希望,让她心里好有些寄慰,不至于绝望。

“不可能的!”小环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无助地抓住温柔的衣裳道:“我知道我娘这次没救了……哪能那么巧……遇到什么大赦天下……娘……娘要是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别说胡话,你要是不活了,你娘为你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吗?”温柔真怕她想不开,用力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紧握住她的肩膀,凝望住她的泪眼道:“你娘还没死呢!你这个样子,能救她吗?”

“我还能怎样呢……”小环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人完全抽空,腿一软就滑坐在地,哭道:“姐姐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们都没有法子去救我娘!或许……”她眼睛突然一亮,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就想往屋外跑去。

“你上哪去?”温柔一把将她拖回来。

“我去救我娘!我去府里求老爷夫人!我自愿回去替他们做牛做马,只求求他们,求他们放过我娘!”小环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目光里有了希望,她喃喃道:“对了,求老爷去!他想让我怎样我都愿意,只要他肯放过我娘……”

“你疯了!”温柔听她这么说,心里哽得难受,知道她是想用自己的身子去换回刘嫂,可是这种希望怎么可能实现呢?即便赵老爷肯,李氏也不肯!

“放开我,我一定要去!”小环这时也不哭了,只闹着要走,执着无比。在她心里,是深信自己能换回娘亲的。

温柔几乎拉扯不住她,再这样闹下去,没准一个不留神,真让小环跑出去了,到时在大街上再闹一场,估计两人都别想活了,只得学着刘嫂那天扇她一耳光将她打醒的例子,狠狠一耳光甩在了小环脸上。

趁着小环捂着脸愣神的当儿,她堵着门压着声音坚定道:“你哪都不许去!我既然答应刘嫂会好好照顾你,就必须确保你的安全!你以为你做这样的傻事就能换回你娘吗?不能!刘嫂不是因为放你逃跑才被送官的,她是因为下毒才被送官!你这样傻傻的跑回去,还想求见老爷?二夫人先问你个逃奴之罪,打死你再说!再不然就屈打成招,赖你和你娘合谋下毒,将你也送去见官!你连见到老爷的机会都没有!你听见没有?给我清醒一点,我绝对不会看着你去送死的!”

“可那是我娘啊——”小环凄凄哭道:“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我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的!”温柔叹了一口气,承诺道:“我答应你,就算我无法保证能救出你娘,也会尽一切努力去尝试,试着将她救出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哭闹,而是冷静下来,配合我,帮我一起想想法子!别浪费我们的时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懂了没有?”

小环愣愣的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摇着头哭道:“我想不出办法,我一个小丫鬟,我能有什么办法呀?”

“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温柔现在的情绪也十分激动,她咬着指甲,想要控制住自己不停颤抖的身体,在内屋门边来回走动,绞尽脑汁的去想以前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想想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主角们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劫狱?不行,那是找死!找个替身将人换出来?也不行,别说没处找人去,就算找到了,也是以命换命,害了别人!贿赂?对!这个法子可以试试,当官的不是多半都爱钱吗?就算不能把刘嫂救出来,总可以想法子试试能不能免了她的死刑吧?只要人没有立刻死掉,蹲一段时间大牢也没关系,起码争取到了时间,还能再继续想法子!

温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将想法细细说给小环听了,谁知小环立刻就将怀里揣的五六两散碎银子给掏了出来,哭道:“这些是我临走前娘塞给我的,只有这些,怎么够啊?”

是啊!的确不够!即便自己把身上的钱完全掏出来,十几两银子,当官的哪会放在眼里,想要买回一条人命,没有几百两几千两银子,想都别想!何况就算有银子,也未必找得见送财的门路。温柔又在屋里来回踱了半天,最后站到小环面前,紧盯住她道:“要不我先去外头打听打听情况再说?但是你千万不能胡来,不能趁我不在的时候跑回赵府去,你能不能答应我?”

小环眼下完全六神无主,温柔说什么,她只能哭着点头答应,可是温柔实在怕她又冲动,自以为想到什么好主意就去送死,只得狠狠心道:“你发个毒誓!”

“好!要是我在姐姐不在的时候偷跑出去,我就不得好死!”小环哭着立了誓。

温柔摇摇头道:“不行!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还怕好死不好死吗?你指着我发誓,说要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偷跑出去,我就不得好死!”她明白小环的善良,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利用她的善良来束缚住她。

“姐姐——”小环怔怔的望着温柔,咬着唇,泪湿了满面。

“快起誓,我没工夫在这里跟你磨蹭!”既然决定要想法子救人,那自然越快越好,温柔性格中强韧果决的一面在此刻展露无遗。

小环被迫无奈,只得举起手来,哭着发誓道:“我要是趁姐姐不在的时候偷跑出去,姐姐就……就不得好死!”

第四十六章 县令丁忧

温柔逼着小环立了誓,心里也很难受,可是她现在分身无力,还有一堆事情要忙着去办,不可能守在小环身边,与她一起哀哀痛哭,只得出此下策,先稳住了她,脱出身来,才好出去打听刘嫂的事。

好在老寡妇出租的房里家什都是全的,可以在床上先躺一会,养养神,毕竟小环已经一夜没好好睡过了。临走前,温柔再三嘱咐小环,不管谁来了也别出声,只在屋里歇着,她自己则锁了大门,急匆匆出了门。

衙门在哪里是很容易打听的事,温柔在大街上随意找了个面善的老头,就向他问路,谁知老头捋了捋胡须,咂巴着嘴道:“啥?衙门?你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要上衙门里去告状?”

“我——”温柔低头道:“是啊,要去告状。”

老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不过最终还是道:“你赶得不巧了,这状儿哪,没法告了!”

“怎么?”温柔微讶。

“听说县老爷前几日死了娘,赶回祖籍守制去了,新官未上任之前,衙门里哪来的人断案?”老头边说边摇晃着脑袋,叹息道:“说起来,这位县老爷的运气可不怎么好,刚上任不满三个月,就得回乡丁忧守丧,这一耽搁,又是三年……”

温柔闻言心内已是大喜,哪有空听他唠叨那县老爷的前程问题,忙问道:“这么说,想要告状,还得等新官儿上任?那新官什么时候才能上任?”

“这可说不准了,总要等朝廷调度,快则一两个月,慢则三四个月,都没个准数儿!”老头被打断了话,原本有些不高兴,但看温柔问得急,心想她大概真有什么急状子要告,这才耐着心替她解说了。

一两个月?一两个月也好啊!总算可以争取到一点时间,温柔欣喜道:“谢谢老丈。”

老头纳闷呢,这女子不是说要告状吗?怎么听见县老爷丁忧了,反倒一脸喜色?不过路人的闲事他也没空管,摇了摇头就想转身走开,谁知温柔走了两步,一想不对,又连忙回转身来拦住老头道:“老丈,再借问个事,既然衙门里已经没人断案了,那我今儿个早上,怎么还看见两位官爷拿着画像拿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