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点了点头,原本她就觉得眼下的情形很尴尬,若是要演戏,必定要与陆策同居一室,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只好能拖延一时就拖延一时。

待到长发被反复擦抹到略带湿意的干爽时,云裳才停了手,又要拿香粉替她扑面,倒骇了温柔一跳,挡住她的手道:“做什么?”

云裳笑道:“这是特制的香粉,夜里在面上扑匀后,能使肌肤香白细腻,咱家的四姑娘,可是每日都要用的,还要仔细的扑遍全身呢。”

“不…不要吧… 我贫户出身,没见过世面,用不惯这种东西…”温柔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了,刚洗完澡,好不容易弄得浑身清爽了,再扑上这香粉岂不是自个找罪受么?最重要的是天气这么热,她又不像那些心静娴雅的淑女那样,即便是炎夏都能冰肌玉骨,清凉无汗,抹上这香粉,等会再出上一身汗,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云裳依了她,将银粉盒放回妆台上,替她将长发松松挽起,又择了两朵清香的茉莉与她簪在鬓旁,那是她趁着温柔沐浴时去外头采摘来的,花朵儿还新鲜着。

“姑娘,可打算歇息了?”云裳做完这一切,轻声问了一句,结果便瞧见镜中的温柔变了脸色,最后她咬了咬唇,露出一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绝,点了点头。

被云裳迎到卧房门前,温柔脚步一顿,忍不住问道:“他已经在里面了?”

“应该是吧。”云裳也不太清楚,笑道:“是水容服侍陆少爷沐浴的。”

会是怎么个服侍法呢?想到她昨儿头一次在沈家沐浴,那两名丫鬟甚至要帮她洗澡的情形,她就觉得冷汗要滴下来了,陆策该不会也是那样被人服侍的吧?

呃,她干嘛总是要去想与自己无关的事?陆策怎么洗的澡,同她有关系吗?事实上他们目前的关系,只能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块相处几月之后,就要分道扬镳了。

温柔摇摇头,甩掉脑中的胡思乱想,伸手一推门,迈步走入了卧房,她身后的云裳轻声笑道:“姑娘,我们就守在门外,若是夜里要用水,换我们一声就得了。”

当丫鬟连夜里睡觉的权利也没有?这也太没有人权了吧?何况她们守在门外做什么?听房?黑线!温柔还来不及多想,刚要嘱咐她们不用守着。自己睡就行,便听见房门轻微的响了一下,被悄悄带上了。

算了!

温柔抬眼瞧清卧房内的情形时,就默然无言了。

窗上贴着两张大喜字,桌上燃着两只大红龙凤烛,将整个屋子都映出一片洋洋的喜气,陆策坐在桌前,刚洗过的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头巾丝毫不乱的束起,而是随意用一根玉簪挽在头顶,样子很懒散,他手里还执着一卷书,想必先前正在夜读,瞧见温柔进来,才将目光转向了她。

“咳————”气氛安静到让人心感异样,温柔清了清嗓子,极力弄出点动静,又透过已然放下的薄纱帐,轻瞟了一眼卧房里那张黄花梨木的雕花拔步床,见上面已铺好了香薰过的簇新的大红色的水纹锦被,更是觉得尴尬,迟疑了半晌,方问道:“晚上我睡哪?”

“自然是睡床啊!”陆策说话的同时,窗外一阵风过,刮得树叶沙拉拉轻响了一下,他漫不经心的转过脸瞥了眼窗子,将手里的书卷搁在了桌上。

温柔长出一口气,不错,这人还挺有男士风度的,将床让给她睡,于是略有些歉然的笑道:“真抱歉,要让你打地……”

她话未说完,忽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原来陆策已然站起身来,将食指点在了她的唇上,止住了她的话,随后带着一抹微笑,以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道:“这身衣裳的颜色挺衬你的。”

天雷呀!谁能告诉她这个男人是不是双子座的?又或是有双重人格?明明前一刻还是那种淡漠的样子,怎么紧接着就化身为一潭春水,眼波里全是溺死人的柔情?

“你————”温柔大退一步,惊极传疑,不应该啊!再怎么转变也不会这样突然。

“夜深了,该睡了。”陆策再次打断她的话,反手一挥,将桌上燃的红烛煽灭,紧接着道:“这一刻,我们不是等了很久了吗?”

温柔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他那深情款款的言语给激了起来,再也忍不住,想暴跳起来吼他一嗓子,问他到底是不是中了邪,谁知还没来得及将想法付诸行动,陆策的一只手就向着她腰间圈了过来,轻轻一带,拥她入怀。

有没有搞错啊!先前不是明明说好只做假夫妻的吗?还是这家伙也像沈梦安那样无耻?温柔发誓,如果他的嘴唇敢贴过来,立刻免费赠送他一锅贴,谁知陆策真的贴过来了,不过是拿嘴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外面似乎有人,将就一下吧。”

有人?温柔身子一僵,怔得一怔才反应过来陆策原来是在演戏,那,接下来她难道真的要扮演被推倒的角色?黑线!这样一想,她被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拂过的耳朵就不由自主烫热了起来。

“躺倒床上去。”陆策再次小声嘱咐她。

好吧!窗外若是有人,那必定是皇帝老儿派来试探虚实的,到了这地步,不配合也不行了,好在外头光亮屋里幽暗,若是有人从外向内看,基本是瞧不见什么的。温柔感觉到陆策的手松开她后,乖乖的掀开被子自个躺倒床上去了,当然,没有脱衣裳。

“哇——”

黑暗中,忽然传出一声轻呼。

“怎么了?”陆策那关切的声音传来。

温柔不知道他是演戏太认真投入,还是真的关心自己,偏偏喊都已经喊,再掩口已迟,只得郁闷道:“床上。。。有东西。。。”咯的她很痛呢,用手一摸,摸到一个圆溜溜的,外表光滑的坚硬东西,稍一回想,立刻恍然大悟道:“是栗子啊!”

真笨!早该想到古代洞房时经常有这种习俗的嘛,于是她拿手往床上一探,相继摸到了不少别的东西,“花生、龙眼、红枣…”

“我不知道他们放了这个。”陆策帮着她摸黑将这些东西扫开,随后跟着躺倒了床上。

两人的身体虽然没有贴在一起,可是挨得很近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热气。温柔鼻端嗅见锦被上浓烈熏香的气味,还有陆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薄荷香味,又觉得脸孔有些发烫了。虽然,她是见过世面的现代女子,可是这样近距离的同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还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多少有些羞怯和不习惯。

一片静寂中,温柔仰面躺着,慢慢的深呼吸,试图让自己跳的稍有些快的心平缓下来,不过躺着躺着,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得不转过脸去,贴着陆策的耳朵轻声问道:“我们…这样安静没有…关系吧?”

“嗤”陆策被她问得竟忍不住低笑了出来,转过脸去悄声道:“那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我…我…”温柔的脸孔更加燥热了,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啊!她侧着头想了又想,最后硬着头皮道:“要不…我们把床摇两下…”

半晌,陆策都没有回应她,让她觉得十分尴尬。的确,这个提议太不纯洁了一点,他听到之后肯定会无言的。但是,为什么她觉得被子在轻微的抖动呢?而且感觉越来越明显,最后忍不住探手往陆策的肩上一碰,才发现是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你————”温柔疑惑了,微一沉吟,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在憋笑,顿时臊的更无地自容了,真想此刻墙上立刻开一条大缝,好让她躲进去,再也不要出来见人。

“拜托你…”过了一会,陆策终于出了声,可是话语中仍带着那掩也掩不住的笑意,他断断续续低语道:“沈府里的床,没有那么不结实啦…不过你若是想摇两下,我也不反对…”

地洞啊!强缝啊!我深情的召唤你们,你们在哪里——

温柔窘的一头就缩进了锦被里,原本打死都不想再钻出来的,可是天气实在太热,被子里更是闷人,加上那熏香的气味极其浓烈了,呛得她不得不出来透口气,否则没窘死,也被憋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虚度良宵

摇床这种丢脸的即兴想法,温柔自然是没勇气去付诸行动的,最后只得以装傻沉默敷衍过去,不过好在他们方才的低声细语多少闹出了点动静,隐隐约约听不真切时,还当是两人在调笑呢!窗外偷听壁脚的人似乎满意了,在一阵风吹树叶的响动过去后,陆策的声音恢复了清明,低声告诉她道:“那人似乎走了。”

“嗯。”温柔松了一口气。

心略微放松了一些,可是躺着,还是睡不着,想想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又偏偏记不起来,待到略一翻身,侧睡过去时,她才一掀被子,猛然坐起——

“你怎么还躺在床上?”终于想起来了,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在床上多了一个陆策!

“那我应该在哪?”陆策的声音里带了点软软的倦意,似乎想要睡了。

“你…你不是说过让我睡床的吗?”温柔可没忘记。

“对啊。”陆策懒洋洋道:“你睡床,我也睡床,有什么关系吗?”

温柔被他那种理直气壮的回答憋得语噎了,总不能霸道的一脚将他踹下床去吧?何况这房里除了一张席,一床被之外什么也没有,就算想让他打地铺,万一明儿一早起来,背上一片大灰渍,别人瞧见了会怎么猜想?他这样高的一个人,叫他睡桌子又不太可能,想来想去,她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再想想,反正都同居一室,不论他是睡床还是睡地板,在旁人看来,他们之间总是没有清白可言了,她又不能跑出去大喊,“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不掉脑袋都会被人笑死!哎,算了算了,自个的清白自个知道就好,用不着旁人来证明,何况“妾”这个身份她都顶上了,睡同一张床有什么大关系?

她独自郁闷了一会,又倒头睡下,只是自觉地往靠墙的那边挪了一挪。唔,幸好床很大,锦被也很宽,各睡一边,互不干涉!

原本温柔觉得自己今晚一定会失眠,首先发生了一连串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其次同陆策一起睡在一张床上,最后还需要盘算一下到时怎么和家里交待,这么多事情,够她颠来倒去的想上一整夜。谁知事实与想象通常是两码事,她累了一天,此刻心情略松,竟然很快就迷糊睡了过去,酣甜好梦,一觉到天明。

次日睁开眼,红日已满窗。

糟糕,居然睡迟了!温柔连忙翻身坐起,却见陆策斜倚在床上,浑身上下的衣裳整整齐齐的,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听见她翻身起来,目光还是落在书上,只淡淡问道:“醒了?”

“嗯。”温柔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初醒来的一瞬,有些许迷茫,但她转瞬就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因此身边有个陆策,她也没感觉惊讶。

“那就起床收拾一下,出去吃点东西吧。”陆策将书抛回桌上道:“我想圣上的旨意就快到了,回头还得准备准备,搬去翰林府。”

“呃——”温柔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我也要搬去?”

陆策瞟了她一眼道:“你见过小妾在外独居的么?”

“见过!”温柔拼命点头,她初来京都时租赁房子的那条街上,就有一户人家,住着某富户的妾氏,常日里总闭门过日子,一月里只有三四天,会有一个小厮牵着马,引着那富户上门,回头那家的丫鬟,又会同这小厮一块出来打酒买肉,整条街的人都知道。

“那叫外室,地位还不如妾呢!”陆策说着想要立起,忽然又坐回了远处,转眼去瞧温柔,沉吟道:“有件事得先问问你回头若是圣上问话,我也好回。”

“什么事?”听见有事牵涉皇帝老儿,温柔心里略有些忐忑。

“你出身平民,从哪里学来的做菜手艺?”陆策紧盯着她道:“若是一般的菜色倒也罢了,只是这两日你做了不少鲍鱼燕窝和鱼翅,这些都不是寻常厨子会处理的吧?”

温柔被他问得愣了一下,难道又要扯谎了吗?哎,穿越之后的生活,常常是由一连串的谎言构结而成的。只是,不知为何,她不太想编谎话来欺骗陆策,就像不愿骗小环一样。

见她愣住,陆策也不追问,只是挪开目光,沉默半晌方道:“你的私事我原本就不愿过问,你若不想说,就随便编个合理点的解释给我。”

昨儿酒宴上,圣上已然断言那一席酒菜,主厨的人若没有数十年的厨艺浸润,怕是做不出来,及至瞧见温柔,诧异非常,后来被一连串的事情给搅混过了,恐怕一时没想起来,事后难保不发问,因此提前预备好答词,才能使他不起疑。只要答得没什么破绽,圣上每日料理国家大事就够头痛了,想必也没闲到非要去查一个小厨子身份的地步。

“我…”温柔吁出一口气道:“我从前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厨艺是在那学的,这样的说辞可成?”

“凑合。”陆策点点头,站起身来。

温柔紧跟着从床上下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被睡的皱折不堪,不禁纳闷为啥同样和衣而睡的陆策,身上的衣裳却能异样整齐。

“换上。”

温柔正犯愁怎么出去呢,谁知陆策不知从哪捞了套衣裳丢给她,原来这房内已有丫鬟们事先准备好的替换衣裳,只是她昨夜仓促间没有发现,不过这时她手里拎着衣裳,又抬头望望陆策,那意思不言而喻。

陆策转过身对着床,低声道:“你换吧,好了说一声。”

“嗯。”温柔答应着,飞快的脱衣换裳,待到浑身整理清爽,才道:“好了。”

陆策也不言语,只是从床上拾起一块白绫帕子,这才转身道:“我唤人拿水进来。”

温柔眼见,早已瞥见他的小动作,脸上立刻烫热起来。那白绫帕子,难道就是传说中邪恶的元帕?就算想知道,她也没脸问得,只好装作没看见,点了点头,随陆策去安排。

开了房门后,早有丫鬟侯在那里,再次向他们道了一声喜后,才陆续端了些洗漱用品进来。陆策匆匆洗完自己就迈步出房去了,温柔梳妆再快,也及不上他,只好端坐在妆台前,由着云裳替她梳头。

因方才瞧见元帕后面上绯红未退,此刻瞧来更增娇羞,云裳在镜中望见她眼波如水,不禁笑问道:“姑…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夫人?温柔自嘲地笑了笑,这个称呼似乎不该安在她身上的吧?充其量,她只是陆策的小妾,压根就没有资格称夫人呢!倒是这云裳生性还算机灵,称她一声夫人,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反正陆策还没娶正妻,也不至于冒犯了谁。

“还好。”她懒得解释更改,随口作了答。这时丫鬟水容已端着一碗冰糖燕窝进来,笑道:“这是我家夫人特意让人送来的,最是滋阴补虚。”

温柔听见“补虚”两字,差点就想一头磕死在妆台上算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两天的日子,总是过得如此尴尬?

好吧!她承认,是她不纯洁想歪了,也许人家并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燕窝这东西,她真是不太想吃,总觉得吃这个跟吃唾液没什么区别,于是推脱道:“替我谢过你家夫人,只是我…我不太习惯吃这个,要不,你们替我送到小环姑娘那去。”

“小环姑娘那也有了。”

云裳笑着回道:“她先前还来探过夫人两回,只是夫人还未起,就说去湖池边转转,一会再来。”

“那你们吃了吧!”待到云裳将簪子与她插在发上,温柔便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外边厅上,随意吃些沈家备下得早点,然后赶紧逃离这个总让她倒霉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冤家路窄

一碗清粥,两碟小菜,温柔吃的很满意,毕竟经历过这两天的油烟熏烤,她早就腻了胃口,还是清淡点的饮食比较合她的口味,只是吃到一半,圣旨果然就如同陆策预料的一般下来了,紧接着又是一阵忙乱,沈府摆着香案接旨,她跟在一旁当木偶,别人跪她就跪,别人起她就起。

圣旨上说的当然就是赐陆策纳妾和赐翰林府宅邸之事,不过老太监念到最后,语气却变得严厉,原来是谢正瑞斥责陆策身为朝廷命宫,却插手经商之事,违了大昭律法,喝令他立刻停止这种不良行径,并加罚他三年俸禄!

陆策接旨时也不禁苦笑了一下,这圣上还真是闲得慌,管这么宽。他虽插手了经商之事,却没利用自个的官员身份敛不义之财,不过是挑了些能赚钱的行当,同人凑点分子经营,每年年底得些利钱罢了,本意也不过是不想再继续花用家里的钱财,成天看他父亲的脸色,没想到圣上竟不允许!好在处罚的不重,而且他事情做得还算隐秘,极少自个出面,都是挑了一些能信任得过的下人去办的,最多将明面上的几项生意停了也就罢了。

宣完旨,那老太监又将陆策唤到一旁问了一些话,这才将一串钥匙交给他,回宫复旨去了。

恭送走宣旨太监,陆策随手将那串翰林府的钥匙递给了温柔,温柔吃了一惊道:“给我?”

“嗯。”陆策微点了点头。

“我——”温柔迟疑道:“不够资格管你的家吧。”言下之意,她跟他完全没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和义务替他管家呀?

陆策待要说话,恰巧这时沈梦宜由婢女扶着回房,路过他们身边,不得不略施了一礼,道喜道:“恭喜陆大哥新纳妾室,温姑娘如此贤淑能干,看来你和今后娶的夫人,可是有口福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敢情自个就是个陪睡的厨娘啊!温柔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钥匙。算了,不同她计较,失恋的人说话难免刻薄些,自己只当没听见,何况逞点口舌之能,就算讥讽赢了,又能如何?也不见得身上就多长了一块肉。

倒是陆策,眉头微蹙后立刻松开,露出了难得的淡淡笑容,回礼道:“梦宜妹妹说笑了,我陆家别的没有,下厨做饭的仆人还是能寻出几个的,也不至于让内人亲自下厨。”

沈梦宜脸上的笑容一僵,仓促的向着他们点了点头,就擦身过去了。

温柔抬眼,目送她远去,又见沈梦安似要过来,却被他爹沈缘给唤住了,不禁轻声道:“为何要替我出头?”

“你眼下是我陆家的人,自然不能随意让外人欺侮。”

这家伙还真护短呢!温柔还待再说,沈缘已然迈步过来,同陆策闲话一阵,听陆策说即刻就要搬出沈府,不禁讶然道:“那边宅子刚赐下来,还未收拾打扫,贤侄还是多住些时日,待新宅修缮完毕再搬罢!”

“叨扰世伯这许久,小侄已然过意不去,再说也没有带着家眷住在世伯家里的道理,还是尽早搬出去的好。”

两人言来语往客套了一番,沈缘又嘱咐他日后多上沈家来坐坐,这才令人替他们拿着东西,送到府门口。

直到上了马车,温柔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道:“终于出来了——”

“姐姐,你说的跟好不容易重见天日一般。”

小环在旁边抿着嘴儿笑。

“可不是么?在那样的高门大户,言行举止都要处处留神,见一个人就要笑一回,让我觉得做人真虚伪啊!真虚伪!”温柔话刚说完,忽然想起此刻已不是她与小环常日独处的时候,还有个陆策在旁边呢,这家伙也是高门大户出身的,于是忙陪笑道:“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感受,没有别的意思啊!”

陆策唇角微扬道:“我原本没多想,你这么一说,我倒要想一想自个到底虚不虚伪了。”

黑线!温柔刚想解释,这时马车忽然急急一煞,她没坐稳,整个身子就向前扑去,好在陆策手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又将她拖了回来,沉声道:“小心。”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小环掀起车帘探出头去张望。

车夫见问,回头拱了拱手回道:“一个酒鬼混窜到马车前来了,幸好没伤着。”

“谁说没事儿啊?”一个吵嚷嚷的声音冲入马车内,只听得那酒鬼大着舌头含糊呻吟道:“爷…爷被你撞伤了腿,折了骨头,躺上三个月都未必能好…快赔钱…否则,咱们见官去…”

“哎,你这人咋张口就混说呢?别说压,根本没蹭上你一点皮肉,就算撞着了你,你自个突然冲到马车前来,能怨我么?”车夫被他说得火大了。

温柔借着小环掀起的车帘,看见那酒鬼蓬着一头乱发坐在地上,闻言拿手背在身后使劲磨蹭了两下,然后高抬起来,问那车夫道:“谁说没蹭上一点皮肉?你看我这血流的…都淌成河了…”

“那…那是你自个蹭的…”车夫被气了个仰倒,都结巴了。就那一点小伤,血珠儿都没见两滴,这酒鬼也能够夸张的。

“啥自个…蹭的?我好端端噌自个干啥?”那酒鬼打了个酒嗝,抬起头来斜睨着眼向车夫道:“大伙可是都瞧见了,分明是你…驾着马车向我冲…冲过来的…”

围观的人渐多,但事实上先前发生的那一幕压根就没有几个人瞧清,场面一时间闹哄哄的,有帮着酒鬼说话,说有钱人家仗势欺人的,也有帮着车夫说话,说这酒鬼看着就不像好人,没准是故意讹钱的,当然还有一些人驻足旁观,持中立态度。好好一条宽畅的街道很快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听这人说话,除了有点醉意之外,中气还是很足的,压根就不像被撞倒受伤的样子,看来是有意冲到车前来讹诈钱财的,原来古代也有这种人啊!温柔刚想说话,就听小环在旁边疑惑道:“姐姐,这人瞧上去怎么有点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似得。”

眼熟?小环这么一说,温柔也有些觉着了,再仔细打量了那人两眼,见他形容消瘦,身上极脏黑,面上又有一道极长的疤痕,顿时吃惊的吸了一口气道:“他是咱们上京时在破庙里头遇见的——”

“李三!”小环接口道。

“真是他啊!”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他面上那道疤,是姐姐那时拿簪子划下的吧。”小环咬了咬唇恨恨道:“当时真是险,我还当咱们都活不成了呢。”

“唔,是啊。”温柔说着又瞧了瞧那酒鬼道:“看他的样子,混的也不怎么样嘛,想必是花光了抢走的银子,流落街头当无赖了。”

“不错啦,还能有钱买酒喝!”小环难得生气,只是当时破庙里的那一幕太令她惊心了,恨那几个灾民恨得牙痒。

陆策一直在旁默默听她们说话,这会才大声向那车夫道:“别同这人吵了,他既要告官,就拿了我的片子给京兆尹樊大人送去。”

那酒鬼正是当初抢劫了温柔等人的灾民李三,一路流落到京都来,但这样大的都城,物价奇高,岂是他这种农民能居住得下的?开始还知道卖苦力去替粮食铺子扛米袋,或是推个粪车满城跑,见这样也赚不到什么钱,填不饱肚子,就渐渐懈怠起来。

有一回在街上,他因饿极了,抢了人的钱财,那人没追赶上,最后竟让他顺利溜走,令他颇过了几天舒畅日子。只是不义之财得来容易,花的也快,成天下馆子喝酒吃饭,没多久钱就用光了。人堕落起来的速度总是特别快,他不愿意再去卖力气,就一回回的偷抢讹诈,得了几回手,也被打的个臭死过,因此练得油滑无比,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欺负,什么样的人不能得罪。

此刻听见陆策的话,心里立刻知晓这马车里坐的人不是普通的那些不愿意同官府打交道的富户,没准本身是个官儿,顿时便将继续耍泼讹诈的念头打消了,准备翻身起来迅速开溜,哪知这时,旁边却有个人沉着嗓子替他打抱不平道:“怎么,认得京兆尹就了不起,可以随便欺负人了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翰林府邸

果然是路不平,有人踩,可是这人踩的时候,没留神脚底下,有没有狗屎吗?像李三这种人渣,压根就不值得同情,小环就闹不明白了,怎还有人替他鸣不平呢?

“这声音——”温柔注意的却是另一个方面,怎么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就像小环男装时压低了嗓子一样,里头有种掩也掩不住的女腔呢?

她好奇抬眼向外瞧去,见一位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年,手执一把洒金折扇儿,撤开了半掩着脸孔,闪亮登场。可惜脸面看不清,只能瞧出他肌肤细腻,双眸格外神采湛然。温柔目光向下挪,停留在他胸口处,见他衣裳宽大,倒显不出身材来,只是偶有一阵风过,拂得衣裳顺着身体的线条贴起,那胸部的轮廓,配他这样瘦削的身体,似乎显肿了些,心里顿时了然,这人是女扮男装的。

再看她身边陪同的两个人,个头不高,容貌清丽,尤其是嘴唇上那撇胡须,又黑又亮,怎么看怎么假,分明也是两名丫鬟改装的,不禁暗笑,觉得那胡须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遇到此情形,陆策神色分毫没变,只向外扫了一眼,便淡淡道:“好说,在下一向都是挑着人欺负的。”

那白衣少年闻言一噎,“唰”一下将折扇收了起来,闷哼一声道:“那是,你这种人,只晓得挑平民欺负,若是遇见什么高官显贵,恐怕早就像狗一样摇起尾巴了。”

温柔皱眉,这话说得过份了,不过这人是冲着陆策来的,她不便插口,只是目光向那白衣少年的颈部望去,果见一片平坦,丝毫没有喉结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觉得这小姑娘也太没有改装的经验了,连穿件领子高些的衣裳挡一挡都不晓得。

陆策还有事情要办,没心绪争这口舌之快,可是满大街的人都堵着围观,马车又无法继续前行,他只得闪身下了车,望向李三道:“你的腿折了?”

李三惯会见风使舵的,原本想溜,此刻见有人替他出头,心里思忖着说什么再继续装一装,就算从马车的主儿这里讹不到钱,那个替他打抱不平的小白脸看上去却很好骗的样子,没准能给他几吊钱,让他上醉香楼好好吃上两顿,于是便捂着右腿哼哼唧唧道:“折…折了…锥心的痛…”

陆策不言不语,只慢慢的向着李三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