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策淡淡一笑道:“我怕我吃多了,我爷爷和我爹该抢着揍我了。”

温柔轻啐他道:“近来怎么总没正经的样子,不与你多说了,我得回去给小环说一声,夜里不过来吃饭,别等我。”

她说着,抽身就走。

陆策望着她出门,再瞧瞧棋盘上的残局,摇头自语道:“眼见要赢了,她又逃……”

温柔回到城北温家住的宅子里,小环正在厅上做针线,瞧见她来,自然欣喜,站起身扯过她道:“姐姐快来瞧瞧,你要的这靠垫套子绣得还好?”

接过小环递过来的活计,温柔低头一瞧,见孔雀蓝的棉布一角扎着一朵娇美的嫩黄色小花,极为清爽悦目,不由笑道:“你可是越来越长进了,偏偏我还是拿不了针线,只好烦你做这些活计。”

小环笑道:“姐姐说哪的话?眼下铺子酒楼里的事,陆少爷都派人打点了,我只要隔三岔五的去巡查一番,得了许多空闲,就不做这些,闲着也只是淘气。”

温柔将绣品搁到桌上,微微笑道:“话不能这样说,你也快出嫁了,有了闲,该给自己绣点嫁妆……”

她话未说完,小环已经急得跺脚道:“姐姐,连你也取笑我!”

“我哪是取笑你啊!”温柔笑道:“照规矩,这些都该早置办起来,我是没法子,拈不了针,就绣了一对鸳鸯枕套还……”

说到这里,她笑而不言,实在是没好意思往出说的,那对鸳鸯枕套的针脚缝得简直犹如蜈蚣,上面绣的花样嘛,拿出去没人认得,十足两只秃毛的鸭嘴兽!到时真嫁到陆家,洞房花烛夜时,取出这样呀一对枕套搁在床上任人欣赏,不知道会不会教人笑掉大牙。

“姐姐,你初学刺绣,能绣成那样已然不错了。”小环安慰她道。

“别宽我心了。”温柔笑道:“横竖我脸皮厚,不怕人指点取笑。倒是你,手头的银子够不够用?前日云州那边的酒楼汇了银子过来,一会我取些给你。”

小环慌忙拦道:“不用,你上月给我的银子,还剩许多没花完呢!若是真不够用,少不得会告诉姐姐。”

“那好。”温柔一笑,坐下道:“有件事想告诉你。”

小环跟着坐下,取过桌上的绣品,接着做活计,口里只道:“姐姐你说。”

温柔将赵家的事一一细说给小环,小环愣神听着,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最后竟然扑桌抽泣起来。温柔正待要劝,刘嫂已慌忙从屋里跑了出来,问清情由,拊掌称快到:“该,老天有眼,像这种老畜生,最好断子绝孙,才称了我的心!”

说着,她又忙着安抚小环,渐渐的劝止了她的哭泣。

小环抹着泪站起身来,对着温柔纳头就拜道:“姐姐——”

温柔慌忙去扶,小环执意不起,强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代我谢谢陆少爷……”

好在此刻洗竹寻了来,回禀温柔新买的那所宅子已然按她的意思布置周全了,请她过去瞧。温柔想带小环一起出去散散心,连忙扶起了她,让洗竹备车。

新宅子便是从赵远山手里买来的那所,温柔成亲后打算与陆策一起居住的地方。眼下经过一番布置,前后院里满栽了各色香草和梧桐树,清风送香,涤人心扉。院后的小池塘内,碧青澄澈的池水内游着许多活泼泼的红鲤,一见人影,就全都聚到了池边上,跟随着人的走。

小环一见这般雅致的景,心情好了许多,脸上总算也露出了点笑模样。

宅内全按古式的风格来布置,唯独正房上那间被温柔留出的小室里,用原木铺着地板和墙,刚踏进去,就有一股原木的清香扑鼻而来,比香草的气味更清淡宜人,让人仿佛置身于山林旷野之间。

墙角立着一排书架,上面堆放的不是经史典籍,而是陆沉舟从前闲暇无事时照着罗绮留下的那些书而卷写的录本,还有许多这个世上的诗词歌赋、山海图册、志怪小说和地方志之类的书籍。

架上露出一小排没摆书的空出,温柔指着道:“将来等有了闲,将我记得的食谱都录下,搁到那。”

这间室内并没有书案桌椅,连茶具都摆在地上,只在靠墙处搁了一张现代式的棉布沙发。那是温柔实在不喜欢坐古式的硬邦邦的木头椅,嫌咯得慌,因此画了简单的图纸,找木匠打制了一个沙发架子,木架与布套之间填满了丝绵,上面还垫着厚厚的,同样塞满了丝绵的垫子,坐起来与现代的沙发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感觉,十分舒适。

小环将散落一地的各色靠垫捡了一个起来,抱在手里,往沙发上坐去,笑道:“姐姐说的是好,只是这宅子原是那姓赵的,你住着不觉得别扭么?”

“有什么可别扭的?”温柔干脆席地而坐,也顺手抱过一个靠垫,笑道:“最重要的是,这宅子眼下是我的,而不是那姓赵的!”

小环微微一笑,半躺在沙发上道:“没想到这椅子坐起来软绵绵,真是很舒服,回头我也弄一个。”

温柔忙摇手笑道:“罢,罢,我弄得这稀奇古怪的椅子,也只有搁在这屋子里瞧着还协调些,你要是在外头搁上一张,古怪之极!”说着,她缓下声道:“弄这间屋子,不过是想着将来能有个看书避静的地方……”还有话她没有说出来,她想在这里找到一些现代的气氛,不是想回去,而是想着能够放松心灵,偶尔想想爷爷,想想曾经活过的另一段岁月。

她们两人正说话,外边有人轻轻敲门,温柔站起来打开房门一看,却是原先在翰林府邸里服侍过她的丫鬟裁云,不由欣喜道:“怎的是你?”

许久不见,裁云的身量拔高了不少,此刻手里提着一罐新煮开的山泉水,先抿着嘴儿轻笑道:“裁云见过夫人。”

施了礼后,她方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忽闪的大眼上下打量温柔,见她当真好端端的站在眼前,喜道:“裁云只当是今生再见不着夫人了,没想到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她太过激动,无法接着说下去,顿了顿方道:“夫人走后,爷将我安排在一家铺子里做事,前些日子使人唤我和采芹来这宅子里听差,说是夫人回来了。我们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是真……这真是太好了!”住在翰林府的那段日子里,温柔最喜欢的就是裁云这个活泼可爱的丫鬟,今日见她,也是喜不自胜,接过她手里的那罐山泉水,席地坐下,一边泡茶,一边笑问道:“香兰呢?”

“她呀——”裁云瞧了一眼小环,脆生生道:“爷今儿个打发她去小环姑娘那了。”

“啊?”小环讶然起身道:“去我那儿?这不行……我不需要什么丫鬟服侍……”

温柔微微一笑,她算是想通了,虽说不需要什么丫鬟服侍,可是总不能将这几个丫鬟赶出去吧?卖儿卖女的都是活不下去的贫苦人家,就指着那些卖身银子过活呢,只要不苛待那些丫鬟,她们有口饭吃,还有月钱可以贴补家用,做的又是些拿针递线的轻省活,总比待在家里等着饿死,或是卖去勾栏陪笑好得多,因此劝小环道:“香兰服侍我娘惯了的,将来你出嫁,也好有个帮着做活,要不……”她促狭笑道:“你到时生了孩儿,可怎么忙得过来……”

“姐姐——”小环急道:“你再胡说,我可就恼了!”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温柔笑着倒了三盏茶,分递给小环与裁云,向裁云道:“你也坐下,咱们三个说会闲话。我倒想知道,我走了之后,你在铺子都学了些什么?”

裁云本性活泼,又跟惯了温柔,知道她是不喜拘礼的人,于是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接过茶盏,笑道:“我跟着掌柜学会打算盘了,夫人当初教我识得字,我也一直在练着呢,回头写了来给夫人悄悄。”

门外洗竹听见她们三人说笑热闹,放心一笑,找了个小厮叮嘱道:“夫人恐怕一时半会不回去,我还有点事,先去办了,回头你将夫人送回去,路上可小心着些。”

“小人醒得!”小厮笑道:“您就放心去吧。”

洗竹点点头,抽身离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料理鱼脍

次日一早,温柔辰时一刻就赶到了陆府,正好瞧见角门边,三四名小厮忙乱着从一辆大车上往下抬一只只盛满了水的大木盆。她探眼瞧了瞧,发现每只木盆里都有几尾鲜活的鱼儿在畅快游曳,数量和种类之多,令人诧异。不过最重要的不是这点,最重要的是,她在木盆里瞧见了三尾河豚鱼!

河豚美味但有剧毒,这是世人都清楚的事情,不知道陆家这祖孙三代究竟是傻大胆,还是对她的厨技万分信任,居然敢让她料理河豚!这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里,他们就不怕吃了毒发身亡么?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是不是会拿菜刀的人就能料理河豚,但是她知道,在她从前生活过的那个世界里,一名厨师想要料理河豚前,必须通过严格的考核,甚至是吃下自己用河豚做出来的菜肴。

“夫人,有什么不妥吗?”洗竹从车上下来,一眼瞧见温柔立在那里发愣,不由问了一句。

“这鱼有剧毒。”温柔咬咬唇,指了指木盆里的河豚道:“这个季节,还是毒性最强的时候。”

“没事!”洗竹毫不意外的笑道:“只需用菘菜,萎蒿和荻芽等物煮食就没事。”

温柔摇头不信,料理河豚关键是把血液、肝脏、卵巢等等有毒的部分去除干净,若是没料理干净,单用别的食材同煮,难免要衍出悲剧。不过好在她以前跟着爷爷学过河豚的处理方法,也练习过好几年,加上刀工精湛,把握还是十足的。

洗竹说陆策一大早就带着云淡出门了,温柔确认过他晌午会回来吃饭,这才入府转了一圈,给陆沉舟和陆凤林请了安,随即带了小瑞小瑜两个丫鬟做帮手,去厨房里预备了。

吃鱼脍沾料很重要,温柔按着这里的习俗,做了金齑、小虾酱和梅子酱,还备了酸橘醋和柴鱼高汤调制的酱油,再洗净新鲜的山葵,等吃的时候现磨。她甚至还取出成堆的精致瓷碟,分盛上葱蒜齑姜醋,薄荷桔丝萝卜泥,到时每人面前堆上十来个瓷碟,由着吃的人以喜好的口味去调配。

陆凤林让洗竹准备的鱼太多,陆家祖孙就是大肚弥勒佛也吃不了这许多,未免浪费了这样鲜活的鱼,最好是散给整个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一起吃,但温柔又犯愁,她切鱼脍的速度再快,终究还是一个人,一双手,那里有这么多时间和体力去料理完这所有的鱼?踌躇半日,干脆挑捡出一些鲜鱼来熟做,晌午这一顿鱼脍宴,改成了全鱼宴。

青花鱼肉质紧实,去骨洗净,两面的均匀洒上盐粒,烤成金黄色,吃起来皮脆而多汁。

鲢鱼煎熟,投入豆腐,再加上酱料、酒和水煮到沸滚,其鱼头最是美味。

竹荚鱼剔除鱼刺,混入姜末剁成肉泥,上笼蒸熟后装盘之前,先在盘底铺上一层碧绿的紫苏叶,其后撒上切碎的葱花,瞧上去清爽悦目之极。

银鱼拿火腿汤煨熟,鱼鲜混着肉香,逗人食欲。

刀鱼细嫩味鲜,用蜜酒酿后清蒸,是非常鲜美的,可惜就是刺多了些,温柔边做边轻声嘱咐小端,回头将这刀鱼端上桌的时候,千万不要放在陆沉舟的面前。老爷子性情急躁,哪里耐烦吃这样刺多的鱼?别到时牛嚼两口,吞下肚去,不是刺了舌头就是扎了喉,倒吃出痛苦来了。

忙忙碌碌的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快,转眼日头已经移到了半空中,温柔做好一道菜后,吁出口气,抬起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才瞧见陆策站在一旁笑吟吟的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温柔意外之极。这世上的男人们轻易是不入厨房的,往日温刚想要帮她点忙,也常被温妈妈骂作没出息。温柔不喜欢这种极端偏激的大男子主义,可是既然活在这世上,有时就不得不勉强接受这世上的某些观念,否则反要被人视作异端。

“刚回来,听洗竹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瞧瞧。”陆策压根不顾厨内众多厨娘和丫鬟诧异而暧昧的目光,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瞧上去仿佛不是置身厨房,而是在闲庭观花。

温柔笑着调侃道:“君子远庖厨,没听说过这句话?”

陆策摇摇头,问道:“谁说的?”

温柔以手虚扶额头,作了个晕倒的姿势。她哪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呀?她原先生活的世界里,古代历史上这个子那个子,说过的被引为经典的句子太多了。

“细想想,有点意思。”陆策沉吟道:“这话说的是君子当有仁慈之行吧?那你剖鱼时,我不看便是。”

他说着,假意扭转过头,倒惹得温柔笑起来,拿话堵他道:“一会做鱼脍时,我也是现杀现剖的,你要仁慈,就不吃罢?”

“吃!”陆策想都不想就回答了,引得厨娘们相互挤眉弄眼的在旁边偷笑。

温柔瞧这架势,也没法安心做鱼了,干脆拉着陆策出去,洗净了手后,两人方说了没几句话,陆沉舟就派了个小厮来催,说自己等得腹饥难耐,这鱼脍究竟什么时候能吃?

“在临水的凉亭上摆饭吧。”温柔向那小厮嘱咐道:“不用抬桌子,每人一张小几,一把椅子就够了。”

那小厮答应一声走了。

陆策想了想道:“你慢慢预备吧,我去爷爷那里哄住他。”

“不用。”温柔笑道:“该预备的都预备好了,鱼脍要吃最新鲜的,我得现做。”

片刻后,陆沉舟和陆凤林漫步至凉亭,温柔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几上酒盏杯盘陈设齐全,亭外活泼泼在水盆里游曳鲜鱼一列排开,温柔向他们笑道:“你们想吃那种鱼?我现做。”

陆沉舟不怕死的蹲下身去,在地上捡了一根草叶,去逗那河豚鱼,看它们将全身鼓涨成一只圆球。他笑道:“这个鱼有趣,老夫要先吃这个!”

没想到温柔这次摇起了头,拒绝道:“这鱼要留到最后才能吃。”

“为什么?”陆沉舟诧异抬头。

“我怕您老人家砸我的招牌……”温柔诚实答道。

“咦?柔儿你也有露怯的时候?”陆沉舟得意的笑了,安抚她道:“就算你做得不好,老夫也不怪你。”

“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温柔笑着解释道:“这河豚是天下至味,今儿这鱼宴上,我还要靠它来压轴,讨爷爷的赏呢!若是先吃了这个,别的鱼吃起来就味同嚼蜡了。”

陆沉舟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将所有的鱼都瞧了一遍,最后指着一条鲷鱼道:“就这鱼吧!”

陆凤林点了鲂鱼,陆策要了鲻鱼,温柔依次洗剖干净,做起鲜鱼脍来。只是这现杀活剖的场面难免败人食欲,她料理鱼脍的大案,摆在了几棵大树的后头,远远的,让人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却又瞧不分明。

清风徐缓,酒香醉人,说两句闲话,品一箸鱼脍,想来也是一件赏心乐事。席间谈笑的声音总是断续的被风吹入温柔的耳里,她想起自己似乎从没见过陆家祖孙三代人聚在一起时,有过如此安然恬和的场面。

在旁边帮忙的小瑞悄声笑道:“今儿可稀奇,一向不爱吃鱼的老太爷,吃得比老爷还多。”

“这算什么?”一时闲着无事,蹲在地方逗弄河豚的小瑜插话道:“最稀奇的是老太爷今日心情特别好,这大半晌了,竟没同老爷吵过一句。”

小瑞方想出声提醒小瑜谨言慎行,温柔就一眼瞥见小瑜拿了手指去戳河豚,连忙出声制止道:“住手!”

小瑜吓得哆嗦了一下,缩回手来,怯怯的望向温柔道:“夫人,我,我错了……”

温柔瞧她那一脸的胆怯分明是被自己喝斥后的表现,其实仍旧茫然,不禁好笑道:“错那儿?”

“我……我不该去逗这鱼,万一弄死了,味道就不好了。”小瑜说着,低下了头。

温柔摇头道:“我不是怪你逗鱼。你也不瞧瞧这鱼的牙利得像刀锋,要是没留神被咬上一口,你这手指就没了!”

小瑜探头瞧了瞧河豚,犹自不信道:“没这么厉害吧?”

“不信?”温柔笑着让人取了一枚蛤蜊来,丢进水盆里,只见那河豚轻易就咬开了蛤蜊的硬壳,吞食起里面的蛤蜊肉来。

小瑜见状,看看河豚,再看看自己的手指,这才心生余悸。但见温柔准备开始料理河豚,探手入水,熟练的将河豚戳成一个圆球,不禁骇道:“夫人,你怎么……”

“我怎么?”温柔一笑,将河豚抄至案板上,割去鱼鳍,切除鱼嘴,挖掉鱼眼,再飞快的剖下皮来,破成内外两层,递给小瑞道:“拿清水多洗几次,记得一定要洗干净。”

小瑞点点头去井边打水,小瑜这才长吁出一口气道:“夫人,你怎么这样厉害!”

温柔微微一笑,但没有答言,屏住呼吸,全神专注着剖起鱼肚来。

第二百四十章 美味河豚

温柔一边熟练的剖着河豚,一边让小瑜在旁不断的拿清水将剖鱼时流出的鱼血冲清干净,剖完鱼,在做成鱼脍前,她先生了红泥小炉,将味薄的水酒烫热,其后把剪下的河豚鱼鳍烤的半焦,泡入烫酒中,不一会,一股浓郁的香味就溢了出来。

“好香。”小瑜有点垂涎了。

温柔悄笑,取过一只小巧的酒盏,倒了一杯酒,递给小瑜道:“尝尝。”

“这个……可以吗?”小瑜还在犹豫,见温柔点了头,她才小心的捧起酒盏,先用舌头尝试着舔了一下。酒味略带腥气,但是回味里焦中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小瑜仰起头,一口将酒饮下。她量浅,又不常喝酒,片刻后些微酒劲泛上来,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甚是舒服,连拂面吹来的风都显得分外和煦。

温柔轻推她道:“别楞着了,把酒端过去吧,放一会凉了,鱼腥味就重了。”

小瑜点点头,取了酒送到陆沉舟等人面前,回来的时候,就见温柔已经在切鱼脍了,她动作灵巧而迅速,切出来的鱼脍肌理白嫩,竟薄胜纸张。

温柔抬头,见小瑜站在一旁愣神,又冲着案板边上搁的那只青瓷碗抬了抬下巴,嘱咐道:“你把这河豚肝拿去水里反复清洗浸泡。”

“哎!”小瑜答应一声,端起碗就跑。

“回来。”温柔笑道:“记得要一直换水啊,冲洗上三个时辰应当差不多了。要是累了,就找两人轮流替换。”

“啊--”小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三个时辰?!”这也太久了点吧!

“这肝有巨毒。”温柔说着,抬手将拇指抵在尾指的指甲上,“这么一丁点,就能致命。”

小瑜脸色有点变了,低头看看手里端的碗道:“那还洗什么?早该弃了。”

“愈毒愈美味,要不怎么说是拼死吃河豚呢?”温柔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切鱼脍去了。

要致命的美味,谁敢吃呀?小瑜皱着眉头,纳闷离去。

片刻后,温柔将拿切好的鱼脍装盘。特意捡了一只雨过天青釉的盘子,将薄如蝉翼般,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走的鱼脍小心的摆出盛放的莲花造型。

此时小瑞拿着洗净的鱼皮过来,看见盘底的雨过天青色透过薄薄的鱼脍显现出来,衬得鱼脍玉洁莹透,直如冰雕成的一般,不由脱口赞道:“真好看呀。”

温柔“唔”了一声,没有回头,拼好最后几片花瓣,在中间摆上切段的细葱和一片青橙,随后才让小瑞将鱼皮拿了过来,氽熟切细后摆了一撮在盘中,又点上少许姜椒辣酱,才吁出一口气道:“好了!”

小瑞欢喜上前,要将这河豚鱼脍端到陆沉舟那里去,却被温柔制止了。她将剩下的鱼皮搁上细葱、酸橘醋和些许调料,拌匀后分盛在三只雨过天青釉的精致瓷碗里,连同河豚鱼一起搁在捧盘里,才让小瑞端了上去,还叮嘱道:“要先吃鱼皮,再吃鱼脍。这细葱可以卷在鱼脍里吃,沾少许酸橘醋就行。”

小瑞点头去看,先将凉拌鱼皮搁到了陆家祖孙三人面前,再将盛装鱼脍的大盘子置在他们三人中间的一张小几上,笑着将温柔的话说了,才退下去。

陆沉舟照着小瑞说的,先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筷凉拌鱼皮,吃到嘴里先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酸咸,很清新的果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再细嚼两口,发现河豚内层的皮软细,外层的皮爽脆,滋味虽淡,却越嚼越觉得鲜香甘美,忍不住先赞了一声好。

吃完鱼皮,陆沉舟觉得嘴皮微麻,这种感觉很是有趣,他不禁又举箸再尝鱼脍,没想吃到嘴里又是一种不同的滋味。河豚鱼的肉极有韧性,味道比拌了佐料的鱼皮还要清淡,但清淡里又散发出微甜幽香,加上小香葱的甘甜,更衬托出了鱼脍鲜美的滋味,比他往常吃过的煮熟的河豚,味道更胜一筹。

鱼皮鱼脍吃完,小瑞捧上来的是鱼脑和烤熟的鱼骨,鱼骨边上连着不少肉,比鱼身肉还要甜,拿手撕下下酒,是无上佳味。

最后还有拿鱼骨熬出的清汤,撒上葱花,还未端近,甜香就已经弥漫在空气里,惹得人不停抽鼻了。这汤喝到胃里,热热的烫得人浑身舒坦,将原先吃下去的生冷鱼脍所带来的些微不适,都冲得一干二净了。

陆沉舟方惬意的搁下汤碗,就见温柔终于腾出手来,亲自走到凉亭上,笑问这一顿鱼宴吃的是不是还算满意。

“很好!非常好!”陆沉舟连连点头,陆凤林在旁也附和着赞了一声好,这一对父子,意见难得也有统一的时候。

陆沉舟又补充道:“最妙的是吃起来不用吐骨,只管狼吞虎咽。”

温柔忍不住笑道:“还有备下的拿河豚鱼汤熬的粥,爷爷若是还吃得下,我就端上来?”

这回陆沉舟却摇起了头,捂着肚子道:“不成,再吃下去,老夫的肚子就要炸了。这会……吃的东西已经漫到喉咙口了,老夫要去散散步……”

陆沉舟站了起来,陆策见机在旁向温柔道:“你忙了大半天,还没吃东西,先坐下歇一歇吧。”

“对!”陆沉舟点头笑道:“策儿你在这里陪着她慢慢吃。”他说着要走,忽然想起什么,转眼去瞧还坐在那里举着筷子的陆凤林,一瞪眼道:“怎么,你还没吃够?没有眼色的家伙!快来,陪老夫散步去!”

陆凤林实是吃饱了,只是候着陆沉舟走了,再回房去歇午,被他这一训话,只得站起身来,递下筷子理了理衣裳,上前搀扶陆沉舟。

“做什么?”陆沉舟很有气势的一甩袖,将儿子的手甩开,边走边道:“谁要你搀?你当老夫已然老得走不动路了吗?”

“儿子这是怕您累着。”陆凤林很恭谨小心的答道。

“累?”陆沉舟轻哼一声道:“老夫会累?不信来比比!今儿个非得绕着这园子走上十圈,瞧瞧谁先累倒不可!”

他说着,大步迈将出去,还回头望向陆凤林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陆凤林无奈的苦笑着,跟了上去。

眼见两人行得渐远,温柔才悄悄悄道:“晚上我还留了好东西。”

“什么东西?”陆策好奇。

“河豚肝。”温柔轻声道:“这实是河豚最美味的部分,只是毒性太大,非得拿水冲洗上三个时辰不可。我不敢告诉爷爷,怕他知道了立刻要吃,那就坏了事。”

陆策淡笑,嘱咐在旁待侯的小瑞先下去吃东西,这才替温柔斟了一杯酒道:“回头别忘了找爷爷讨赏,他今儿吃得很满意,机会难得。”

温柔笑着点点头,举起了筷子。

到了晚饭时,陆沉舟准时跨进饭厅。他在园子里走了一下午,竟还满面红光,精神奕奕。跟在他后面的陆凤林,身体就差多了,简直是佝偻着身子进的门,一沾到椅子,就瘫在那里只顾喘气了。

陆沉舟走赢了,心情甚好,竟没有斥骂陆凤林,而是走到他身边拿手拍了拍他的肩,呵呵笑道:“小子,要同老夫比脚力,你还差得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