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梅忙劝着,“不会的,大嫂,你放心,大哥管教春峰也是为他她。”

何氏仍是气着,“为他好?那他也是得那种拎得清的人才行。象老二家那种拎不清的,指不定这回就把你大哥记恨死了。”

王喜梅叹了口气,无奈笑笑,“要说这男人啊,跟咱们想的是不一样,血脉子侄的,放不下,想得也多些。”

堂屋的对话还在继续,时不时有许氏的吵闹声与李家老二和李海歆的吃喝声传来,还有春峰的大声喊冤声。

李薇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一直很好说话的爹,怎么在这件事儿上这样的固执。

不多会儿堂屋传来春峰的呼痛喊叫的声音,何氏心中一凛,春柳从外面跑进来,“娘,没事儿,是大叔在打春峰。”

何氏松了口气,朝王喜梅笑笑,“你也家去吧,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春明的眼儿都睁不开了。”

王喜梅看了看困涩的小春明,交待春柳,“你还去外面听着些。要是你爹和你三叔动手,千万记得来叫人啊。”

春柳应了声,佟永年忙挑了驱车盏灯笼出去送送。

何氏听着堂屋的动静这会儿小了些,又知李海歆没动手,心头安了些。气哼哼的道,“我今儿就和你们睡东屋,让你爹他们闹去吧。”

李薇趁着院里的光亮,凑到堂屋门外听里面的动静,只听春峰抽抽答答的正说着。

原是村子里去年偷他们家鸡的坏小子,听说李家密制笋子卖得好,就鼓动春峰过来偷,春峰原先不应,那几个小子不但笑话他,吃酒吃肉的也不叫他,他觉得没面子,就趁着许氏让他来做短工,便跟那几个小子透了信儿,让他们过来帮着弄两坛笋子卖钱,卖了钱好去喝酒吃肉。

至于为啥只偷那两坛老汤腌的,是他听春杏嘀咕了两句,说什么过两天就可以往镇上送了等等

秀色田园 第七十二章 突发事件

那一日闹到多晚,李薇不知。她实在熬受不住,没等到结束便睡去了。第二日听春柳说,李家老二在堂屋当着老李头李王氏的面儿,结结实实的揍了春峰一顿,最后还是许氏哭天抹泪儿,李王氏也心疼孙子,才作罢了。

听三姐说春峰哭得稀里哗啦的,保证以后再也不去和那几个坏小子玩闹了。

后来春峰便没再来过他们家,说是伤着了在养伤,李薇想也可能是因为臊得慌。

这事儿之后,一家人都对李海歆不满意,统统站到她娘那边儿,对他实行冷暴力!好在李海歆有自知之明,这十来日,除了让春兰给老二家的送去一百个钱儿给春峰养伤之外,其它的时候事事对何氏赔着小心。

李薇还撞见过两回,她爹对她娘赔笑脸儿,逗她娘乐呵呢。

虽然心里头稍微有不顺溜,日子还得照样过。那一大批笋子腌好后,李海歆赶着牛车去了宜阳县城,先送去两坛子酸笋让那日月兴试着卖。空下来的坛子仍旧立时补充进去新笋子。

没过两三天儿,宜阳佟府派了小厮来,说“日月兴”那边儿掌柜的让他们正式往酒楼里送笋子,按照每天四十斤的用量先送五天的。

李家僵持的气氛这才有所缓解。何氏整了一小坛子酸笋子让佟府小厮带上,又把咸蛋装了一篮子。

等那小厮走后,何氏看看草屋里剩下不几个亲蓝子,就说李海歆,“过些天抽空再编些篮子来,迎来送往的,总是有去无回的。”

李海歆闻言笑了笑,响亮的应了,“哎!”

李薇与几个姐姐听见,齐声闷笑。何氏无可奈何的也笑了笑,“不是我跟你生气。将来春峰若是记恨上几个丫头,给她们添堵心气,我可不管,让孩子们都记恨你去!”

李海歆笑呵呵的点头,“好,让丫头们都记恨我!”

何氏白了他一眼,趁他装笋子的空档,进厨房里把早上烙得还微热的油饼拿笼布包了,又灌了一羊皮袋子热水,装在竹篮子里扔到牛车上,自顾自去的堂屋。

李海歆笑呵呵的冲着她的背影说,“今儿送完笋子,再去何东村拉些生笋来,北地等我回来再去锄草。”

何氏在堂屋没应声,直到李海歆赶着牛车走了,她才从屋里出来,见几个女儿都笑眯眯的,笑骂一句,拿着铁揪出去了。

何氏一走,家里这几个人,扫院子的扫院子,洗衣衣裳的洗衣裳,李薇仍窝在西屋里看那本《王祯农书》。

‘春兰姐。“十岁的春林从竹林小道儿那边儿飞奔过来,惊惶叫着,“大伯在家不?”

春兰正在院中搭晒衣裳,听见他叫声,忙回头,“没有呀,啥事儿啊,春林!”

春林抽抽鼻子,眼圈红红的,带着哭音断断续续的说道,“爷爷…爷爷…被人家的牛车撞了!”

春柳春杏惊呼一声从东屋跑出来,李薇也忙扔了书跑到院中,四姐妹在院中看着哭花了脸儿的春林,面面相觑。

“快,去叫咱娘和三婶儿。”春兰从愣怔中回过神儿来,催着春柳。又问春林,“爷爷在哪儿被牛车撞着了,你爹娘不在家啊,咱嬷嬷呢?”

春林哭得脸红脖子粗,“俺爹和俺娘带莲花走姥娘家了,嬷嬷在家哭咧…”

何氏与王喜梅听春柳这么一说,忙扔了手中的铁锹,往前院跑去。何氏心头惴惴惴的,李海歆去宜阳送笋子,老三去田里锄草,李家老二又不在家,这会儿万一去的不及时,出个什么事儿,男人们可是要怪罪的。

春兰春柳几个也顾不得家里了,也跟着往前院儿跑,老李头再不亲,可是正经的长辈儿呢。

李家前院儿时此时已有大武银生几个相厚的街坊在院里站着,另一个年轻娃子,蹲坐在院子中间儿,闷着头不吭声,他头上粘着草屑泥土,头发零乱,衣衫也被挂破了几处,露在外面的双手磨破了皮,上面沾满了血污。

一只黑色高头大骡子拴在外院的牲口桩上,喷着粗重的鼻息,正烦躁的用前蹄创着地,掀起大片的泥土。

李王氏在屋里嚎啕大哭着,春峰脸色gaoga的叫了声大伯娘。

大武见她们来了,忙说:“海歆嫂子别急,二小子去请郎中了。达达估摸着是压断了腿,只哼哼说腿疼,别的地方倒象没大碍。”一边说一边往那埋头蹲着的少年看过去。

何氏听了这个,心头微定,感叹,“早上吃饭前,孩子爹还来这院儿瞧了瞧,这才多大会儿…”

银生媳妇儿闻讯赶来,劝着,“这出事儿都是突然的。哪能还提前给咱打个招呼?嫂子别急,等郎中来了看看再说。”

这边儿王喜梅略听了几句,朝何氏说,“大嫂,我先进去看看。”

何氏微微点点头。又问大武和银生到底咋回事儿。

银生指着蹲坐的年轻娃子,三言两语的把事情经过说了,“达达去地头拉草,在小桥头那边儿,头顶头碰见这个娃子的骡子惊了,冲着达达就过去了,骡子一冲,老牛也受了惊,往旁边沟子里躲,草车喧翻了,把达达压在下面儿,亏着今儿俺爹也让去地头起些土,把家里整整,给碰个正着,要不然…”说着指了指那个年轻娃子,说,“俺俩赶车到时,他自己正抬着车厢呢,那车厢少说也得有三百来斤,他哪能搬得动?两手磨得血糊里拉的,唉,好在达达只是压着腿了,若是压着腰,这么大的年纪…”

正说着,银生二弟带磁卡村中的土郎中匆匆过来,银生住了嘴。

何氏忙领着郎中往屋里走,又叫春峰去喊老三赶快回来。

大武说已让人去叫了。转身说春峰,“你去我家套牛车,赶快去你姥娘家叫你爹娘回来吧。你爷爷说不定呀,得送上镇上去!”

春峰应了一声,匆匆往外走,走时腿还一拐一拐的。

李薇听见着堂屋里传来李王氏嚎啕大哭,心中叹息。

又转头去看埋头蹲在院子一旁的年轻娃子,他埋着头看不清楚面目长相,从背影来看,大约和春峰的年纪不相上下,很瘦,身上是褐色粗布衣衫,有两处还有靛蓝旧布打着补丁,尤为显眼儿,脚上的一双黑布布鞋,鞋底磨得剩下薄薄的一层,前脚掌的部分往上翘着。

他这会儿显然也吓坏了,背部微不可见的抖动着,也有可能是在抹眼泪儿。

银生走了过去,叫他,“喂,你是哪个村的,叫啥名字,赶快使人去给你爹娘报个信儿,撞伤了人,你们得给人治病啊。”

那少年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明亮微红的双眼,和一张清瘦的脸儿,快速扫了院中人的神色,半晌,象得下定决心般,站起身子,走向银生和大武,哀求,“叔,这事儿,能不能先不给俺爹娘说!”

大武从这孩子衣着也能断出他家境不甚好,但还是拧着眉头说,“不给你家大人说咋行?治病出钱的,你一个孩子家家做得了主?”

说着又叹气,“你说说你孩子家家的,没事把骡子赶那么急做甚么?有啥急事儿也得看着点路!”

那少年双目中一下子涌出泪水,“俺…俺爹又发了急病,俺去镇上请大夫买药咧…”说着扯了衣袖,捂着脸痛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捶地嘴里骂着自己。

大武银生几个都愣了,李薇看了看几个姐姐,也都是一脸的惊鄂与愣怔。

这时,屋里的郎中也查看完老李头的伤势,除了头脸上的擦伤之外,右腿骨裂了,肋骨也象是断了,他摇着头对何氏与王喜梅说,“还是赶快送到镇上吧,年龄大了,肯头不好长,多耽搁多受罪。”

李王氏本已渐歇的哭声,登时又嚎啕起来。声音传到外面儿,那少年身子一滞,茫然站起来,冲着从堂屋出来的郎中跑去,扯着他语无论次的问道,“他,他,他…”

郎中拍拍他的手,把话又说了一遍儿。那少年松了一口气儿,愣愣怔怔的松开郎中的手,又找了一个角落慢慢的窝了下去。

这时李家老三从地里匆匆回来,脸色阴沉仓惶,进门大叫,“娘,爹咋样了?”

李王氏在屋里头听见李家老三的叫声,嚎得更大声。李家老三脸色铁青,冲着刚才那少年奔了过去,拎起他的衣领迎脸一拳头打了过去。

刹时,一朵血花在李家老三的拳有关当局下盛开,李薇微偏过头去,三叔好暴力!

大武和银生忙跑过来阻挡,“老三,别打了。你打死他,你达达的腿就能治好?赶快先治病,剩下的事儿慢慢说道!”

王喜梅也忙跑过来拉李家老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打人!”

何氏听见李家老三来了,与李王氏说了两句话,便从屋里出来。一眼瞧见那孩子鼻口处一团的血色,正一声不吭的抹着嘴巴,手掌心里也磨破了大块的皮肉,仍正渗着血丝。

又见李家老三一副喷火吃人的模样,忙叫他,“老三,你这是干啥呢,打坏了人家孩子,你还不得担着?先去套车送咱爹去镇上,其它的事儿,等咱爹安定好了再说。”

又扭头对那少年说,“你是哪个村儿的,快使人去叫你爹娘过来吧。”

“大娘,能不能不给俺爹娘说。俺爹有病咧,俺娘身子也不好…”那少年仍是不肯说他是哪儿村的,嘴里反复重着这两句话。

何氏看了看他的衣着,叹了口气。叫春兰,“打些水来让他先洗洗脸、洗洗手,去年你爹砍竹子伤着手,买的伤药还没有用完,在堂屋炕头的柜橱里放着,拿来先让他上点药!”

春兰应了一声,扭头家去了。

李海歆和老二不在家,李家老三暴怒的脾气,何氏只好先顶个做主的名头。一时李家老三牵着牛车过来,王喜梅忙从屋里抱了两床被子铺上,大武几个把疼得“哼唉哼唉”直叫唤的老李头抬上了车。

本是该立刻去镇上,这会儿李家老三坐上了牛车,却立磁卡不走,何氏知道是为了钱的事儿。想了想,走到木有着脸儿立在门边儿的李王氏跟前儿,“家里刚有卖了笋子的钱儿,我们先垫上,等孩子爹回来,这钱儿该咋出,到时候商议。咋样?”

李王氏点了点头。

何氏转身家去拿些钱,本是拿了三吊钱儿,想起上回在镇上的遭遇,又多添了两吊,放在包袱里裹着,锁好门急匆匆的去了前院儿,把钱塞给李家老三,让他们赶快走,大武也跟着跳了牛车,说跟着去照顾下。

何氏在后边儿叫着,“去镇上可要到安大夫的医馆去,别去聚德堂!”

李家老三应了一声。

何氏又跟银生说,“一会儿让小六子赶着你家牛车,我们家去收拾下,也跟着去镇长上看看。”

银生应了一声,“那我这就回家套牛车。”

这时那少年也洗了脸,脸上灰尘血污洗去之后,看起来倒也算清秀,两只手掌心里的伤势却更加显眼刺目,李薇看着那大片翘起的皮肉,心头一阵的抽抽。

春兰一声不响的递过去一个小白瓷瓶和几条干净的布带。

那少年接了,轻声道了谢,转身就着院中的脸盆架子,给手上上了药,胡乱包扎了下。

李薇看他上药的时候,眉头皱都不皱下,心说,这孩子肯子里倒是个狠角色,那伤药哲人得很,他爹上的时候,还疼得呲牙咧嘴的呢。

何氏也瞧见了,笑了笑,知道老李头没大碍,心里也不那么急惶,声音缓了缓,问他,“你叫啥名字,哪个村儿的。”

少年这会儿脸色也平静了些,听见何氏问话,往前儿凑了几步,脸色变幻着,显然是在琢磨什么事儿。

这时小六子与银生赶着牛车过来,他立时急了,顾不得回答何氏的话,忙奔过来,哀求,“大娘,俺爹真的病急了等着吃药,你行行好,让俺跟着去镇上,先给俺爹抓药吧。”

又急急指着那头骡子说,“俺把牲口先压在这儿…”

李王氏登时跳将起来,叫嚷着,“不行,你那骡子值多少钱?你要跑了咋办?我家老头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就是倾家当产也赔不起!你快给我说说,你是哪村的,快去叫你爹娘来!”

李薇看李王氏这副得理不饶人的作派,心中有些不喜。可这男娃儿确实撞伤了自家爷爷,也不好帮着外人说话呀。

但看他垂着头,把下唇咬得紧紧的模样,又觉得他所言不虚,若真是家里人得了急病,再耽搁下去,那可真是人命一条!

正想着呢,这时何氏说话了,“这样,你先说说你是哪村的,姓什么叫什么。若你爹真是急病,你就先拿药回去。不过这骡子可不能牵走!”

那少年猛的抬头,看看何氏,想了一会儿,才含着哭音说,“我家是吴家庄的,我叫吴旭,我爹叫吴二牛,家就住在吴家庄的南头。”顿了顿,哭音更浓,“大娘,俺爹得的是痨病,都拖了几年了,郎中都说瞧不好了,求你先别跟俺爹说这个事儿,这回他吐血吐得厉害,怕是要不行了…求你让俺爹没牵没挂的走吧…”

说着已捂着脸蹲下身子痛哭起来。何氏心本来就软,听到这儿,双眼已湿润了,又看这孩子一身的破烂衣裳,已是信了十分,忙叫小六子拉他,“你别哭了,快起来吧,大娘答应你,先不给你家里人说,先去给你爹拿药要紧!”

吴旭一听何氏的话,抹了一把眼泪儿,要去给何氏磕头。何氏赶快拉起他,“别耽搁时间了,快走吧!”

李王氏的脸儿霎时黑了下来,在他们身后叫着,“春桃娘,你这么就让他走了,你爹的药费谁出?”

又跟吴旭说,“你倒是心疼你爹,我家老头子咋办?你爹死了,这帐找谁要去?”

何氏眉头一皱。

大武媳妇儿和银生媳妇儿刚就在旁边儿看着,被吴旭那孩子一番话,也说得眼泪汪汪的。本来人家的家事儿,她们不好插话,可李王氏这话何氏不好顶撞,大武媳妇儿揉了揉眼睛,上前去劝李王氏,“婶子,按说不该我说话。你看这孩子哭得怪可怜,兴许是真的,就让他先跟着去买药,反正家都知道在哪里了,这事儿的帐再慢慢算吧!”

想了想又说,“吴家庄离咱这里也不算远,七八里的路,也是乡里乡亲的,只当是今日做个善事儿,也给我达达祈祈福不是!”

李王氏想了想,黑着脸儿指着那头骡子说,“牲口和车都先留下!”

李薇刚才在他说到骡子的时候就有些奇怪,那油毛黑亮的骡子和新制的驾子车,与这个叫吴旭的衣着极不相衬。这会儿看他听到李王氏的话,身子僵了下,死死咬着下唇,好一会,才点头,又请求李王氏,“嬷嬷可千万别把这牲口卖了!”

李王氏哼一声。

何氏拍拍他的肩膀,“这个你放心!?有孩子爹这一关,量李王氏也不敢轻易卖人家骡子。

李薇从这吴旭与李王氏的对话之中,琢磨出一点味道儿来,这骡子怕不是他家的,而是他借的!这会不明说,兴许是怕李王氏死扣磁卡他,不让他去镇上给他爹买药。

又想他说的痨病,那个放到现代也是个疑难杂症,也有许多治不愈的例子。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更是…绝症吧!

第七十三章 突发事件(二)

让大武媳妇儿在家陪着几个丫头,何氏与王喜梅后脚赶到镇上安大夫的医馆之中。

马车还未停定,吴旭便从车上冲了下来,一头扎进医馆之中,里面顿时响起他焦急的声音,“安大夫,我爹又咳血了”

何氏与王喜梅对视一眼,忙下了车,步入医馆之中。此时安大夫正抚着斑白的胡须,叹了口气,不言不语,执笔写药方。

吴旭的手紧紧攥起,从安大夫这声叹息中,他听到了医者的悲悯和堪透生死的无力。不敢多问一句,等安大夫开好了方子,一声不吭的拿去柜台上抓药。

何氏看他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儿来,低头数了数,面带难色。柜台上的小伙计象是习惯了他这样,利索的抓好药,立在柜台里面儿等着。

安大夫叹了一声,朝那小伙计挥挥手,小伙计接了钱儿,把药包递给他。吴旭接了药,低头背过身去,躲避何氏与王喜梅的目光。

何氏从怀里掏出二十个钱儿,走过去塞在他手里,叹着,“你先搭个车回家给你爹熬药吧,你家的骡子只管放心,跑不了,也丢不了。”

吴旭握着手里的二十几个钱儿,眼圈红了,退后两步,向何氏王喜梅弯腰行了大礼拜谢,匆匆出了医馆。

“安大夫,又少了十个钱”吴旭刚一走,刚才抓药的小伙计不满的声音响起。

安大夫摆手叹气,“算了,家里有再多的家底儿,粘上这个‘痨’字,也得掏碌个干净啊”

小伙计不说话了。吴旭家的情况整个医馆皆知,先前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儿,一时间医馆里的几个小伙计都摇头感叹着。

“这位大嫂,你们与旭哥儿家相识?”那小伙计感叹完之后,问何氏。

何氏回神儿,笑了笑,摇头,便问及老李头现在何处。

小伙计一听是李家村来的,笑着说,“你们家那老爷子没大碍,我们金大夫正在后面正骨呢。不须焦急”

何氏问清小伙计如何过去。才向安大夫去行礼拜谢,安大夫经她一提起,也想起当年他们夫妇带着孩了瞧病,后又传了五禽戏的事儿。笑呵呵的说,“医者父母心。李家大嫂不必多礼。你家那个小丫头现在身体如何了?”

何氏笑着回了都很好,小丫头现在每天坚持练五禽戏,已有大半年没发热了等等。

便与王喜梅顺着医馆外的小路去了后面的馆舍。正巧李家老三从一间馆舍中出来,“大嫂,你们来了,金大夫正在里面给咱爹正骨,我去柜上抓药。”

这时大武也出来了,也说一番没大碍的话。

何氏笑着,“今儿倒让你和大山娘两个忙碌得不轻。”

大武笑呵呵的说,“这话可是外道了。大山他娘现在除在家里住住,恨不得饭都在你家吃呢,家里两个小的她也不管,只指望大山嬷嬷呢。”

何氏笑了笑,立在外面与大武说了一会儿话。不多时里面出来一个年约四十留长须的中年男子,几人忙迎了过去。

他说,“大腿骨折,右侧两根肋骨折,现在已正好了,切记十日之内不可移动”

何氏几人赶忙应下并道谢。送走金大夫,几人去屋里看老李头,此时他正平躺在床上,额上满是汗水,想来是刚才正骨的时候疼出来的。

李家老三取了药回来,李家老2与许氏也赶着大武家的牛车赶到了。许氏与何氏打了个照面儿,不自在的笑了笑,一头扎进老李头的病房,便抹着泪儿叫嚷起来,“哎哟,这是哪个天杀的把咱爹撞成这样,人呢,拿住没有?得让他们赔钱给咱爹出药钱…”说这话时眼骨碌碌的斜着何氏与王喜梅。

何氏闭了闭眼,不接她这话茬儿,从房间里出来。李家老三跟着出来看看天色,“大嫂,你们回去吧。这儿有我和二哥呢。”又转向王喜梅说,“回去跟咱娘说下,咱爹无碍了,让她放心。”

王喜梅也惦记着小春明,又看这医馆后院的地方实在掬狭得紧,扭头向屋里叫着,“莲花,咱回家了。你嬷嬷在家里等得焦心呢。”王喜梅自分了家搬出老院儿之后,遇上不得不与许氏说的话,总是拿着孩子的名头。

许氏在里面,立时住了声,一手扯着小莲花出来,仍是一副愤愤不平,“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好事儿,回去看不扒了他的皮”

小莲花也接口,脆生生骂道:“打不死他个天杀的”

何氏与王喜梅对视,各自把头扭过去。许氏讪笑了下,使劲儿拍她一巴掌,“不准骂人”

小莲花斜了许氏一眼,嘟哝了一句,“黑心肝儿的”

这句倒象是骂许氏的

何氏心里头闷得是一阵阵的抽,又气又笑的,快步出了医馆后院,王喜梅也忙跟了出来,失声轻笑着,“哎哟,这可是什么娘教什么闺女。看莲花骂人那嘴皮子利索劲儿,就知道她没少在孩子跟前儿骂旁人”

何氏笑了一回止住,看看王喜梅的肚子,“日后若生个闺女,你可小心些。别让孩子啥话都学了去”

王喜梅笑着点了头。

本来何氏想去学堂里看看年哥儿,一时来到镇上时已过了午饭时间,二来她也挂着家里,便不去,反正明日李海歆得过来,让他再去看不迟。

等一行人赶着牛车到了家里,已近傍晚。王喜梅先到何氏家里看了看小春明,春兰说她们走了后,是哭闹了一会儿,梨花特意跑小货栈去买了些糖回来,才不哭闹了,乖乖吃了午饭,这会正睡着。

王喜梅进屋看了看,确实正睡得香。便自请去前院儿给李王氏说去,反正她与李王氏也无大的隔阂,且自生下小春明后,李王氏也帮着狠带了一段时间。

她临去时,何氏叫住她,“喜梅,去的时候给那头骡子上些草料,饮些清水。梨花嬷嬷在气头上,估摸着也顾不上这个。”

王喜梅点头应下,又说,“那个吴家庄的一家人也怪让人可怜的,偏他们又撞出了这事儿。”

何氏也点头,谁说不是呢。

王喜梅到了前院儿把镇上的情况说了说,便去筛草喂骡子,李王氏没好气儿的道,“是不是春桃娘让喂的?”

王喜梅端着草料框边走边说,“要真那家拿不出钱儿给爹看病,这骡子不也算是咱自己家的。”

李王氏看看那骡子并驾子车,心里盘算着共值差不多二十吊钱儿。老李头的断腿,听老三媳妇儿的话头,怕是十吊钱儿也用不了这么一想,心气顺多了,低头哄逗着小春明。

李海歆归来时,天色已灰暗,几乎瞧不清路,不过今日带去的二百多斤笋子,全换成了钱儿,累却高兴得很。

快到家门口儿时,看到篱笆墙上吊了的灯笼,脸上的笑意更大。

何氏本就坐在屋里支楞着耳朵听动静,听见外面似有响动,忙出来瞧。就着亮光见李海歆已到院门口,一边开栅栏,一边把今老李头被撞伤的事儿说了。

“什么?”李海歆脸色“唰”的苍白起来。

何氏一边帮着卸牛,一边说,“已正了骨,没大碍了。本不想这么晚跟你说的,又怕明儿早上给你说,你又是急又是气的反正老三老2都在,钱也带够了,你就明儿一早再去吧。”

李海歆看了东屋还未灭的灯光,想了下,点点头。

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便翻身起床。何氏也跟着下了炕,念叨,“都跟你说没大碍了,一夜都没睡着吧?”

李海歆一边穿衣一边说,“眯了一小会儿”说完急匆匆往前院去。

许氏也才刚刚起身儿,正让春峰给那头大黑骡子筛草喂食儿,见他来了,笑着说,“咱娘昨儿交待的,让好生喂着。”

李海歆点了头没吭声,李王氏在屋里听见声音,立刻下了炕,开了堂屋门儿,扑着衣裳出来。

“娘,收拾收拾,一会儿咱去镇上看看”

“嗯,”李王氏应了一声,又说,“今儿就赶那头骡子去吧,让你们家的牛也歇一天儿”

李海歆眉头皱了下,不接这话,又问,“这么大的事儿,海歆海棠海英三个也去说下吧?”

李王氏还没说话,许氏已在旁边儿飞快的应着,“春峰春林两个上午都没事儿。就让这俩小子跑跑腿儿吧”

李王氏哼了哼,把许氏的心思猜得透透的,无非是想把三个闺女都叫回来,好说怎么分拿药费的事儿,让闺女也分担些

李海歆倒没想着这个,只想着老李头摔着了,自家亲妹子得知会一声。便嘱咐让春峰春林早些去几个姑姑家把信儿送到。

吃过早饭,李海歆、何氏与李王氏赶着牛车去镇上,李薇也要跟着去,何氏便也带了她,仍让王喜梅与大武媳妇儿帮春兰顾着家里。

这些年李王氏总没有找着机会与何氏说话儿,平时里是何氏躲着,再者何氏家的活儿也多,过年节时人又多,想说上两句,总能被她岔开话。这会儿只这么四个人,她便问,“今年的笋子卖得咋样?”

何氏笑笑,“亏有年哥儿舅舅帮着找了个买主。不至于把收的那么多笋子亏在手里。”

李王氏有些不高兴,沉下脸儿来,不再说话。

就这么一路沉默到镇上时,已是半晌午的光景。李家老三一见面儿就把老李头昨儿的情况说了,饭吃得还好,几乎与平常一样,只是骨折处疼得厉害,夜里睡不着,临早上天快亮时,才撑不住睡了过去,这会儿还没醒。

李王氏一听又骂上了,说李海歆,“你们哥仨儿今儿只留一个人在这儿,剩下的都去吴家庄寻寻那户人家,他们害得你爹临老了受这种罪,这会儿自己却躲在家里享清闲”

老李头病痛,李海歆心疼爹,心里头烦躁,这会儿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守着老爹守一会儿,就说,“反正他们的骡子架子车都在咱家压着,等爹好些了再去也不晚。”

李王氏登时恼火,“我还指望着你回来给你爹出口气呢,你咋也一个样儿,偏着外人”

李王氏话里刮刺着,何氏也不悦。正想扯着梨花出去,门口人影一闪,却是吴旭,他正伸头往里面看着,见何氏看过来,身子往后躲了躲,又慢慢伸出头来。咬着下唇低头走了过来。

李王氏看见他,也住了话头,站起身子,气势汹汹的叫着,“你爹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