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与吴旭娘双双从堂屋里头出来,脸上都有喜色,一边走一边问,“那个小哥儿醒了没有?”

春杏在屋里隔窗回了一句,“还睡着呢”

春杏话音落时,何氏与吴旭娘已进了屋。床上的妇人从这几人的对话之中,已明白过来,是她们救了自己。

忙撑着身子要下地拜谢。何氏上前一步按着她的手,笑道,“醒了就好。这位妹子,先别这么多虚礼了,吃点东西,先养身子要紧”

又看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担忧,又笑着道,“你放心,你家孩子也没事儿。大夫来瞧过了,说是饿的,又加上有些受凉的缘故。”

那妇人眼角湿了,嘴唇颤抖几下,坐在床上向何氏深深的伏了下身子,“谢这位大嫂的救命之恩。”

她声音暗哑,虚弱无力。何氏忙扶起她,“行了,别这么多虚礼了。你还是赶快养身子要紧。”

春柳这时已把早上熬的小米粥温好,有托盘子端了进来。何氏把饭接过来,递给那妇人,“先吃点东西吧。”

“嗳”那妇人抹了把眼角,轻应了一声,又看了正在熟睡的男娃儿一眼,接过何氏手中的碗,连声道谢。

正这时,春桃和石头娘以及小玉三个过来,何氏站起身子,跟那妇人说,“你安心歇着,若是待会孩子再不醒,就再请郎中来瞧瞧。”

“嗳”那妇人轻轻应了一声。

午时不到,那个小男娃儿也醒来,那妇人抱着他呜呜咽咽的哭了一大场,让一家人听了为之心酸不已。

这母子二人原本就是因饥饿而晕倒,病情倒不重,身子恢复也得极快,不过两天的功夫,身上已无大碍,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从她与何氏的闲谈中得知,她们正是来自这次受灾最严重的锦阳,夫家姓孙,丈夫早亡了,她一个拉扯着孩子,日子本就过得艰难,这场水灾一过,家里那微薄的家当也被冲了个丁点不剩,只抢出二十来个钱儿…谁知道,还没出锦阳地界便被难民们给抢了去,他们只好一路乞讨到了宜阳…

这天,年哥儿过来,跟李薇说,他已找好了给大姐帮工的妇人,让她一道儿去大姐家,把这事儿说说。

李薇应了声,刚跟着他出了西屋门儿,登时停了脚步,眼睛盯着在井边洗衣裳的孙家媳妇和正在帮这媳妇儿晾晒衣裳的男娃儿孙乐。脑中飞快运转着。

年哥儿见她突然停住脚步,疑惑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怎么了?”

那妇人看见二人站定,抬头笑了一下,“梨花,要出去吗?”

李薇笑着摇头,“不是。孙婶子,我娘不是说了,你身子刚好些,不让你洗那个!有我三姐和四姐呢”

孙家媳妇抬头抹了下额头,笑笑,“没事儿,就这几件衣裳,马上就好了”

李薇扯年哥儿重回西屋,一进屋她便笑道,“年哥儿,你说让这个孙婶子给大姐家做帮工怎么?”

年哥儿沉思片刻,“她若愿意,有何不可?”

李薇溜着桌子坐下,以手托腮,思量片刻,“若是签卖身契,她约摸着不愿意。如果只是雇工,因应该没什么不愿意的吧?再者,这个孙婶子也是个勤快干净干活利索的人。大姐婆婆也很同情她的身世咧”

年哥儿透过竹帘子扫了那对母子一眼,点头,“也好。不如我们现在去给大姐夫说说?”

说着又轻笑,“打着帮助这家人的名头,倒不显你的小心思了。”

李薇得意点头,以石头娘对这对母子的同情态度,即便是不做帮工,也会收留她们一阵子。这样倒正好,一来解了这对母子生计之忧,二来大姐可以名正言顺的解脱出来。

当下便拉着年哥儿去堂屋,先找何氏把这意思说了。何氏笑她鬼,脸儿上是感慨满足的笑意,“春桃没白疼你们两个,知道替她着想了。”

《秀色田园》第一百一十二章惊险(一)

李薇和年哥儿到石头家时,赵瑜正在闹小别扭,粘着春桃寸步不离,哼哼叽叽的,小玉正在洗衣裳,石头娘正在准备做午饭。

十一月初的正午,天已极寒,李薇看着小玉被冻得红通通的双手,替她冷,又觉得这正是个不错的由头,连忙上去帮忙,“小玉姐姐,手冷不?”

小玉从水中抬起两只手,甩甩水珠,朝她脸儿上伸过去,笑道,“冷得很,过来给我暖暖吧”

李薇笑呵呵的往旁边儿躲,向石头娘叫道,“大娘,你看小玉姐姐坏的,欺负我”

石头娘从厨房伸出头骂了小玉一声。春桃抱着赵瑜,轻声哄着,满院子转,脸儿上隐有急色。

李薇帮小玉把衣裳拧好,晾起来,又跟她进厨房帮忙。一边摘菜,一边说,“大娘,姐夫马上就派官了,你们家也请两个帮手吧。人家当官的家里,少说也得有十个仆人呢。小玉姐姐马上就是县尊大人的妹妹,是正经的官家小姐了,官家小姐哪里有自已个儿动手洗衣裳做饭的?您也是县尊大人的母亲,是正经的官家老太太老夫人哦…书上戏里的老夫人,都是天天听听曲儿逗逗鱼赏花儿什么的,可没有亲自下厨房做饭的呢”

年哥儿与赵昱森在屋中说话,听到她的这番话轻笑起来。赵昱森也笑了,“这个梨花精怪的这话是想好了才来的吧?”

年哥儿想了想便把孙家母子的事儿说了,至于两人为春桃打算的,他倒也不瞒赵昱森,“梨花早几天儿就盘算着这事儿,让我去帮着找个帮工的妇人来。再者,姐夫一旦派了官,家里是需要添人手,不若趁这个机会就把这母子二人留下。一是也让大娘和小玉轻快些,二来也算是帮帮他们母子二人。”

李薇还在厨房卖力的游说石头娘,“…大娘,干这些活计会把小玉姐姐的手干粗的,将来小玉姐姐找婆家,人家一看,‘呀,官家小姐的手怎么这么粗呀~’…”

她清脆的嗓音,夸张的语调,惹得赵昱森与年哥儿在东屋直笑,也惹得石头娘哈哈大笑,小玉更是臊得追着她满院子的跑

石头娘原先确实没往这上面儿深想过,现在顺着往下这么一想,倒真觉得梨花说的对,跟赵昱森商量,他自然同意,“找一个也好瑜儿虽然大了,可是最近老粘着春桃,娘和小玉天天做那些活儿,我也中也不安。再者咱们有那些地,将来总得找帮手呢。”

石头娘点头,吃过午饭便去何氏那院儿说道这事儿。孙家母子自然是欢喜异常,连连说不要工钱,只给碗饭吃就好。

李薇对这个结局自然是十分满意,又鼓动小玉天天过来与自家几个姐姐一道认字儿,小玉来,大嫂子陪着小姑子来,自然名正言顺。

进入十一月中,街上的灾民渐少,城中的百姓在外面活动的多了起来,春杏又惦记着去卖她那几盒紫粉。

这天儿,天气晴得极好,半晌午的时候,太阳暖融融的。春杏让春柳到巷子口陪她去卖粉。

春柳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天天在家里习字儿也有些闷了,便应下了。两人一人拎了个小凳子,一人拎着一个小木匣子,里面是春杏做的紫粉。为了找到这些装紫粉的盒子,春杏把早先赵昱森给春桃买的粉都倒了出来,把自己做的粉装进去,一共只有五盒。

这样的事儿自然少不了爱凑趣儿的李薇。

姐妹三人到了巷子口,找了块向阳地方,把小板凳放在下面,小匣子放上面儿摆好,春柳看看里面孤伶伶的五盒子粉,嗤了一声,说春杏,“你就是想卖这个,也多进些花样来卖就这么五盒子东西,人家一眼扫完,连挑都没个挑头呢。”

春杏低头摆弄着她的宝贝紫粉,不以为然的道,“我才不卖人家做好的东西,我要卖就卖我自己做的”

一面儿把自己的粉都打开来,偏头问李薇,“梨花,你没觉得我这个粉做得比咱们上次买的那个好吗?”

李薇暗笑,这是春杏向家人求证过无数次的话。大家都说比那个好。其实在她看来,比起人家专业制的粉,细腻度还是差了点。唯一比人家那粉好的地方,就是这粉她做成了深深浅浅不同的紫色,一共五盒,五个颜色,颜色从深到浅,多了份儿新奇。还有一点,就是纯天然,偶尔翻看春杏的那本《证类本草》时发现,用来做紫粉的底粉中,大多掺有胡粉,也就是铅粉。铅粉附着力强,手感细腻,但是对皮肤却有害。春杏这个紫粉没有任何添加的东西,就两样,一是米粉,一是落葵子的汁液。那么,另外一个优点就是纯天然。可惜,这个优点在古代并不是个很突出的卖点。

她心思活动着,刚要顺着春杏的话夸赞她两句,眼前一晃,摊子前已立了两个衣着整洁平常的妇人,二人到了跟前儿什么话也没有,低头看起粉来。

春杏立时激动起来,推开春柳,自己立在小摊子正中间儿,十二分的热情殷勤,笑得极甜美,“两位大娘,你们要买粉吗?你看我这粉,颜色漂亮,抹在脸上又衬肤色,好看着呢…”

说着拿起其中一盒来,举到二人眼前儿,“两位大娘,你们试试吧,诺,这里有绢布扑子,是新做的,干净的得很,你们试一下…”

这两个妇人,一个身形略胖些,一个身形略瘦,肤色有些暗黄,听春杏的介绍,两人对视一眼,胖些的妇人笑着点头,“好,那就试试若是好用,我们都要了”

刚摆摊儿就来了主顾,李薇也替春杏高兴,可听到那妇人说什么“我们都要了”的话时,又觉得奇怪,抬眼去打量两人的衣着。

春杏喜不自禁,连忙弯下腰,去找她早先做好的粉扑子。就在春杏弯腰的一刹那,李薇似是扫到那两个妇人眼中闪过莫名的笑意,等她再去看时,两人却是眉眼温和的笑着,一如城中大多数普通的妇人一般,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两个妇人接过春杏的粉扑子,一人沾了点干粉往脸上擦,春杏更是殷勤的把从家里带来的小铜镜举得高高的,“大娘,我这个粉真不错呢,一盒只要十五文钱,这粉做起来可费事儿了,做好一盒粉,从浸泡开始到出成粉,至少要两个月呢…你们若是全要的话,我给你们算十二文一盒…”

在春杏兴奋殷勤的推销声中,两个妇人扑完了粉,铜镜撤去,李薇差点喷笑出声。两人的脸儿是白了些,可套用她曾在课本看到过的一句话,那便是象是驴粪蛋上下了霜,驴粪是驴粪,霜是霜,分明得很

春杏脸儿上的兴奋之色登时僵住,显然这粉的效果让她也不好意思再吹嘘夸赞下去。

李薇赶在这两个妇人开口说不要这粉之前,立马儿献上补救措施,“两位大娘,你们没洗脸直接擦粉是有些干,不服贴。这粉要想贴肤,就在洗了脸儿后,先沫上面脂,然后扑上粉,最后用细刷子再在脸儿上轻扫两下,把虚浮着的粉扫去,便好了,脸色会变很好,而且一点也看不出抹了粉哦…”

春杏连忙点头,“哦,对!对就是这样,得先洗脸儿…”

两个妇人在李薇说到“得先洗脸儿”的时候,不由的又对了一下眼神儿,李薇倒是注意她们这个动作,心下却以为是两个在交流要不要买,也没太在意。那个微瘦的妇人含笑打断春杏的话,“小姑娘,你别急。我们看呀,你这个小姑娘卖个东西也不容易,不如这样,你们随我们回家一趟,等我们洗了脸,涂了面脂,再用用这个粉,如果好呀,我们就全要了…”

胖妇人接话道,“我们两家相邻,离这儿不远,就在前面那一道巷子里…”

春杏还未从刚才的打击里回过神来,一听这话,登时又满脸喜色,“好,好,好,那咱们这就去…”

说着就去收拾东西。李薇看了下春柳,她鼻子皱了皱,弯腰去帮春杏。

李薇看看天色快晌午了,有些不太想去。况且她们人生地不熟的,四处乱跑心中总是没底儿。

可春杏却是兴奋得很。在她思量的片刻功夫,她已收后好东西,催那两个妇人,“两位大娘,咱们快走吧”

胖妇人看了看立着没动的李薇,“这个小姑娘,你不去吗?”

李薇扫了眼满脸兴奋的春杏,点头,“走吧”

二妇人在前面儿走得极快,说是要赶着回家做饭,让姐妹三人走快点儿。李薇心头总有些怪怪的感觉,可又说不出哪里怪,不知不觉已跟着两个妇人进入一个狭小的胡同。

这胡同里脏乱得很,两侧的房子低矮破旧,而且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让人心头十分不舒服。

李薇走了约有十来步,突然顿住脚,不对,这两个妇人住在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大手笔的一下子买五盒粉,那可是七十五文钱呢。

正在这时,主街上从东面行来一辆马车,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将头从车窗子处探出,嘴里催着,赶车的小厮,“快点,快点,我又看见上次那个在东市口拐人的人婆子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惊险(二)

“三姐四姐”李薇焦急的喊了一声,春杏春柳两人站定回头,李薇紧跑两步到两人跟前儿,低声说,“不对劲儿,咱们快回家”

“咦”两个妇人听到后面没有脚步声,回身向她们慢慢走来,脸儿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柔和的说道,“小姑娘,是不是走累了?再往几步就到了,快走吧”

春杏不明所以,有些不甘心,正要问李薇为什么。~正往回慢慢走着的两个妇人,突然跑得飞快,把姐妹三人吓了一跳,李薇愣了一刹那,扯春杏和春柳,“跑”

她话音刚落,瘦些的妇人已截到她们前面儿,脸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小姑娘,前面儿就到了,快走吧”说着上来抓春柳。

春柳把胳膊一轮,怒喝,“你干什么?”

李薇胳膊上一紧,同时春杏的叫声响起,“你干啥拉人?”

李薇猛然回头,正巧扫见身后胖妇人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朝着姐妹三人洒了过来,李薇立时闭气,可还是为之晚矣,一股异香钻入鼻孔之中,手脚登时软了下来。

正这时,一个清脆愤怒的女声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李薇用仅剩的一点意识,扭头看过去,朦朦胧胧中,巷子口,有几个人背光走来,只能看清前面儿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女,着一身清翠的衣衫,翩翩而来。

“这位小姐,这,这是我们家的远房侄女,刚刚犯了病,我们正要带她们回家找郎中…”

“放屁”那少女脆喝一声,一指掐腰,一手气势汹汹的指着她们,“哼,你们两个该遭天打雷劈的拐子,上次拐人被本小姐撞了个正着,这会儿又想拐人哥哥,快拉她们去见官”

那两个妇人还要狡辩,李薇鼓起全身的力气,抬眼望着眼前一团翠绿,吃力的说道,“姐——姐,救我们我们…不认得她…她们”

周濂原是在去酒肆的路上,被妹妹强拉到这里来的,待走近才发现被妹妹口中拐子拉着的三人竟是李家姐妹。~惊了一下,忙给身后两人使个了眼色,自己伏身去看姐妹三人。那两个小厮立时向那两个妇人扑过去,两个妇人见事情败露,转身往巷子里面跑去,两个小厮跑到飞快,一人追上一个,扭打在一起。

少女被气得直顿脚,气势汹汹的立在巷子中间儿,双手掐腰,扯着嗓子喊叫,“各位父老乡亲,都出来瞧瞧,拐婆子拐人了都出来抓拐子了~”

周濂见姐妹三人无大碍,放下心来,无奈的摸摸鼻子,抬头,“小荻,莫叫了。哥哥保管把她扭送去衙门。”

周荻翻了个白眼,继续扯着嗓子喊,直到巷子里紧闭的院子陆续开启,一个个脑袋伸出来看热闹,她才停了下来,手一指,“哪位大叔过来帮个忙,把这两个拐子扭送到衙门”

周家是这一带的老住户,众人认出周家兄妹二人,立时有五六个男子从家里出来,向那两个妇人跑去,帮着两个小厮将那两个婆子制服。周荻才轻哼了一声,拍拍手,看向坐在摊地上的姐妹三人,小嘴角一翘,吐出三个字儿,“笨死了”

春柳心中正恼怒异常,被她这话一刺,更是怒火中烧,吃力的抬眼瞥向周荻,周荻小嘴又是一撇,圆眼一瞪,“你看什么看?比我还大呢,让拐子骗成这样要不是我,你知道你和你们姐妹会被卖到哪里吗?哼”

周濂回头瞥了周荻一眼,她不甘心的住了嘴,拍拍手,“好吧,我不说了。”

那两个妇人被众人合力扭起,推到众人跟前儿。周濂向边儿上一位围观的妇人道,“敢请大娘给端盆水来,这几位姑娘中了迷香。”

那大娘“哎哟”一声,朝着那两个人拐子啐了一口,“作孽哟”忙去家里端水。~

周边围观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七嘴八舌的斥骂着两个人拐子,又夸赞周荻,数落李薇姐妹几个。

“该死的人拐子,真是坏良心干的都是断子绝孙的勾当…”

“…亏了周家小姐,要不然,这姐妹三人可就毁了…”

“这家啊,是刚从下面村子里搬进来的吧?乡下姑娘不知道这城里头的深浅,啧啧,这回是运气好,日后长个心眼吧…”

“可不是,这三个水葱一样的闺女若是就这么不见了,她们的爹娘得疯了吧?”

春柳被这一声声议论激得又羞又气又愤,心中又后怕不已。若不是恰巧有人搭救,姐妹三人被卖往他处,会是个什么光景,爹娘又是会伤心到何种程度…不知不觉眼泪流了下来。

周荻看见她脸上的两行清泪,又嗤了一声,“哭,光哭有什么用?哼”

周濂轻喝她一声。她皱皱鼻子,息了声,蹲下身子,问道,“哥哥你认得她们呀?”

周濂嗯了一声。一时那位大娘端了水来,周濂掏出自己的帕子扔到水盆中,跟周荻说,“给她们擦擦脸。解解这迷香”

“嗳”周荻响亮的应了一声,把两只衣袖往上撸了撸,便去拧帕子,周濂无奈的伸手将她两只衣袖扯低了一些。

她呵呵笑着,先给春柳擦脸儿,一边擦说,一边说,“你还哭呢。要不是我,今儿你和你妹妹都遭殃了”

一阵凉意过后,春柳觉得脑袋不那么昏沉,眼皮子也轻快起来,不由瞪了她一眼,周荻把帕子洗了,手上用劲儿,再擦,“你还瞪我呢,我可是救了你,狗咬吕泂宾,不认好人心哼”

她给春柳擦过三遍脸儿,又转去给春杏擦,嘴里絮叨的还是那些话,若不是她姐妹几人就遭殃了之类的。

待她给春杏擦过三遍,已解了药性的春柳,“呼”的一下站起身子,双手紧攥成拳头,双眼圆睁,几乎要脱了眶,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那两个被扭着的人拐子面前儿,二话不说,一手拉瘦妇人的头发,另一只手闪电般的扇过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干嘛,只听清脆密集如雨点的耳光声,在巷子里响起,“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春柳咬着牙一言不发,手翻飞不停,打了十来下,她仍嫌不解恨,松开抓着那妇人头发的手,双手开弓,手掌抽打皮肉的声响愈加密集起来…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得忘了言语,一时间,巷子里静得只剩下那耳光声响和那人拐子鬼哭狼嚎的呼痛求饶声。

“好打得好”周荻张大小嘴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跳起来,拍手叫好,把帕子向周濂怀中一扔,“你给她擦”

说着三两步奔到胖妇人有跟前儿,拎起衣摆,一脚踹了过去,“我让你们祸害人,今儿让你们尝尝本小姐的厉害”

踹了几脚之后,又朝着还在抽打那瘦妇人耳光的春柳叫道,“哎,哎,你别光打耳光啊,打久了会手痛的换个姿式嘛”

春柳发泄似的抽了那妇人一通耳光,心头怒火略微消散了些,撇了周荻一眼,突然停了手,周荻以为她这就么算了,正想喊没劲却见春柳拎起裙摆,抬脚向那瘦妇人踹了过去。

周荻拍手叫好,“使劲儿再加把劲儿踹死这两个丧尽天良的”说着又往那胖妇人身上踹了两脚。

周濂给李薇擦了几遍脸后,站起身子,制止两人,“小荻,别闹了!李姑娘,打两下出出气,剩下的交给衙门吧”

周荻不甘心的停了下来,春柳发泄了心中闷气,也停了下来。

周荻走到春杏和李薇跟前儿,继续撩拨她们,“你们不去打两下出出气?”

春柳转过身子,淡淡的道,“她们俩的气,我代她们出了”

又向周濂施礼道谢。周荻在一旁掐腰大叫,“是我先瞧见你们的,也是我救的你们,你为什么不谢我?”

春柳身子滞了一下,才有些不情愿的向她道谢。

周荻嘻嘻笑着,“我知道你气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可我不那么说,你说不定下次还不长记性”

春柳扯了扯嘴角。

一时有人领着两个衙役匆匆赶来,指着那两个拐子道,“官爷,官爷,就是她们,拐人家闺女,被周少东家和周小姐当场抓个正着”

周濂迎了上去,与那两个差人寒暄。这两人笑呵呵的拱手回礼,夸赞周家新出的酒好,周濂便说车子里正好有两坛子,待会儿让人给送到各家。

这两个衙役客气了两句,喜笑颜开的去拿那两个妇人。这两个妇人痛哭流涕哭天抹泪儿的喊冤,其中一个衙役皱眉喝道,“都给我收声冤不冤的,你说了不算等得县尊大人怎么断还得看苦主愿不愿意放你们一马”

说着扫过周濂和春柳姐妹三人。

周濂深思片刻,向那二位衙役道,“有劳差大哥至于其他的,要先这三位姑娘的家人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说着向其中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在前引路,“两位差大哥,这边请”

领着他们远离众人几步,小厮以及其隐蔽的手法,塞给二人一人一块银子。

两人掂了掂重量相视一笑,回身向周濂打了招呼,押着两个人拐子出了巷子。

第114章少女周荻

衙役离开之后,人群也慢慢散去。

周濂见姐妹三人刚才与人拐子拉扯之间,衣衫发头皆有些凌乱,身上沾染了不少的妆粉泥土。

想了想便道,“李姑娘,你们不若先跟我们回府整整衣衫。我让人到你家中知会你父母一声,就说是在街上偶遇,小妹与你们一见如故,便邀请你们到我家中做客,你看如何?”

春柳低头想了片刻,点头。她现在脑中混乱成一片,即有恼怒不甘,又怕爹娘知道气恼上头忧心难过。

周荻上前两步抱着春柳的胳膊,一手扯着春杏,欢快叫道,“走,回我家去,我让人摆宴给你们压压惊”

周濂叫那个曾带李海歆去看地的小厮,名叫阿贵的,去李家报信儿。请李家姐妹上了马车,他自己则与赶车的小厮坐在前辕之上,向东门巷子而去。

“我跟你们说,去年冬上啊,我在东市口就碰这两个拐子拐人,哼,一时没留神儿,竟让她们两个跑了,我气恨得不行,今天这两个人又撞到我手中,我非得让她们吃得点苦头才行”周荻坐在车厢之内,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在三姐妹面前儿激动挥舞,义愤填膺,“…这些人拐子,该统统拉出去砍头,啊,不对该千刀万剐哼,去年方中巷刘大娘家的菊儿,半晌午的时候,出去买个菜,就再也没回来刘大娘在家里整日的哭,眼睛都哭快瞎了还苏员外家的小姐,带着两个丫头去买脂粉,主仆三个都被人拐了去,苏员外家报了官,花了好多银子,找了大半年也没找着她家小姐。不过,几天前儿,听有人说,在华亭县的青楼里好象见过那个叫喜儿的小丫头…”

“小荻”周濂在外面轻喝一声。

周荻正讲到酣畅处,听哥哥的轻喝,她灵动的大眼睛,眨了几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该说在这三人面前说什么混话。

忙以手掩口,小心的往几人身上瞄了瞄,看姐妹三人脸皆沉着,半垂着头,一言不发。忙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扑过去挽着春柳的胳膊摇着,“哎呀…我胡说的,胡说的姐姐你别在往心里去我爹和哥哥常训我口无遮拦…那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刚才你打那个拐子的时候,真威武,我看得真解气都怪哥哥,要不然我们两个可以再多打她们一会儿解解恨…对了,姐姐,你手痛不痛?你把那个瘦拐子的脸打得比那胖拐子的脸都大肿胀得跟猪头一般…哈哈哈哈”

周荻的小嘴儿张张合合,清脆如黄莺的声音在马车厢里婉转,说到好笑处,自己捂着小嘴儿笑得前附后仰的。

周濂坐在车外,无奈笑笑,“小荻,别呱噪了你把李家姑娘吓着了”

周荻对哥哥的话充耳不闻,扯着姐妹三人继续,“哎,你们怎么不笑呀,不好笑吗?我现在想起那两个拐子的狼狈样儿,就觉得心头畅快,好笑的很呐”

“哎,姐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你家离我家远不远?你吧,虽然笨了点,可性子很合我的脾胃,我以后能去你们家玩儿吗?……”

马车一直进了周家院中,周荻还在滔滔不绝,“…哎,你们今儿去街上卖什么呢?我对做买卖也很感兴趣呀,可惜哥哥不准我插手,回头让我也入一份本钱到你们的买卖里面儿怎么样…”

“少爷,小姐,回来了”马车停定,一个苍老慈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是啊,徐伯”周荻在车厢里欢快响亮的应了一声,“午饭做好没?我饿死了呢对啦,徐伯,家里来客人了,快让他们摆饭呀”

车外老者应了一声。待李薇姐妹几人下车时,只能看到那老者的背影了。

李薇刚才压抑到极点的心情,在周荻这一路竹筒倒豆子般的东拉西扯之中,稍微平复了些,再看春柳春杏的神色也比方才好了些。

周荻一手扯春柳,一手拉春杏,又叫李薇,“走,你们去我屋里梳洗梳洗”

“哥哥,把让人饭菜摆好,记得让人再煮几碗安神汤,给李家姐姐妹妹压压惊啊”

周濂无奈抚额头,应下,又叮咛她,“小荻,让李家姑娘稍做梳洗便出来用饭。饭菜摆久了,会凉的”

周荻回头,朝周濂皱皱鼻子,从俏鼻子里哼了一声,拉着李家姐妹三人去了她的闺房。

周濂目送妹妹与李家姐妹进了二门儿,回头问身旁的下人,“老爷用过饭了吗?”

那下人上前笑道,“少爷不用担心。老爷的饭菜在温笼子里温着呢等老爷从黡房出来,立马摆饭”

周濂微摇了下头,对沉迷于改良酿酒技艺的父亲,他也无计可施。摆手,“去照小姐的吩咐,煮些安神汤来。过一刻再摆饭”

那人应声去了。

周荻小嘴儿不停的跟姐妹几人介绍着周府的布局,领着姐妹几人进了她的闺房。

李薇自进门儿到现在,只见着两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另外,远远的瞧见一个象是粗使打扫院子的大娘,剩下的都是男性仆人或者家院儿。

不由奇怪。

周荻兴致勃勃的让小丫头打水过来,让她们先洗脸儿,自己去翻衣柜,边打量三人的身形,从三个不同的柜子里,飞快的挑出几套衣裳来。

上前拉李薇到床前儿,指着最边的衣裳那几件衣裳道,“梨花,你来,看看你喜欢哪件儿?这些衣裳啊,都是我九岁十岁的时候,爹和哥哥让人给我做的,我都没上过身儿呢。这些你若不喜欢啊,我衣柜里还有好多新的,来,你自己来挑…”

说着把李薇推到她的的衣柜前儿。李薇苦笑,其实床上刚才有一件湖清色夹袄子配浅粉色的绣花长衫,颜色配得好,手工针脚十分精致,她还挺喜欢的。

周荻那边儿又去拉春杏和春柳,兴致勃勃的向她俩推销衣裳。

这时外面儿响起小丫头的声音,“小姐,少爷说饭菜都摆上了,请小姐和李家三位姑娘到饭厅用饭”

“哎就来就来”周荻清脆的应了声,拿起一套淡的橙红颜色长袭裙纬地,外套玫红锦缎小袄,边角缝制雪白色的兔子绒毛的衣裳,往春柳身上一推,“赶快换上你可别再生我的气了。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哥哥若问你生气没有,你可一定要说没有呀不然我又得有好些天不能出门儿”

说完也不管春柳答应不答案,自己领着小丫头出了房门,随手把门一关,隔着门向姐妹几人喊,“快点换呀对了,妆奁里有头饰,喜欢什么,你们自己打开挑”

春柳被周荻这一推一拉和风风火火的模样,也逗得脸上一展,催她们两个,“算了,换上吧。回头让咱娘送钱来。就当咱们提早添过年的衣衫了。”

春杏这会儿才叹了口气,自责道,“都怪我若不是我心急着卖那粉,就不会晕了头了。”

李薇也长长的叹了口气儿,这会儿她才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

春柳一边换衣裳,一边瞪两人,“叹气有用吗?哼,明儿我就去衙门喊冤告状,不让这两个人拐子老死在囚狱里,难消我的心头气”

说着把裙子狠狠一系,催她们,“快点”

春杏也跟着狠狠的把裙带一系,“吃饭完去找大姐夫来。我也要去告状”

李薇想了想便说,“三姐四姐,这事儿先跟大姐夫商量一下也成。不过,能瞒得过咱娘么?要我说,周小姐说的那两家的事儿,说不定跟这两个拐子都有干系,那个什么员外家,肯定比咱们更恨她们。要不等大姐夫来了,商量一下,若是能设法给那家透个信儿,几家人联合告她们,比咱们单凭一家之力的效果要好得多吧?”

“嗯”春柳沉思了一下点头。扫过春杏,难得的没有去点她的额头,也没唬着脸儿训斥。走过去帮她抿了一下耳根碎发,“走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三姐妹出了门儿,周荻愣了一下,围着姐妹三人转了几个圈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捏着小下巴,笑道,“怪不得那人拐子盯上你们了。还别说,你们这衣裳一换呀,还真象变了个人似的,好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