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旭娘与何氏说了几句闲话儿,便去厢房之中看耀儿。她一出去,李薇便迫不及待的将方碧莹说的事儿向何氏与春桃学了一遍儿。

何氏与春桃对视苦笑了一下,叹道,“巧了,中午饭时,贺府的那位孙姨娘,趁着石夫人不在跟前儿,也把这事儿当笑话说了。还玩笑似的说,在他心里亲妹妹另有其人,怕是爹娘也另有其人。”

春柳忙问,“那石夫人说什么没有?”

春桃揉揉肩膀笑笑,“没有,她只是谢了咱娘照顾年哥儿那么些年,旁的话没说。”

春兰想了想道,“娘,往常咱们只怕年哥儿心头不痛快,不愿提起那府的事儿,也跟着不提,我看,这也不是办法。你瞧瞧,他做的这事儿…我看,等他再来,得抓着他问个清楚明白。”

李薇暗自点头,顺着春兰这话再往深里想,往常心里老怪他什么事儿都不说,这何尝又不是自己一家想问不敢问的结果。或许在他眼中,把这想问不敢问,当作是一家人想置身事外呢。

何氏思量了一会儿,点头,“好。”说着顿了一下,又笑道,“今儿我倒是跟这位石夫人提了一下年哥儿入学的事儿。”

李薇忙问,“娘,那她是怎么说的?”

何氏笑笑,抬眼看向门口儿,顿了一会儿,才叹,“这位石夫人倒是不简单呐我不过说了一句,她倒是顺着话头向我抱怨起来,一是说年哥的亲爹如何如何看中他,非要让他做生意,小小年纪便给了一个粮铺让他管着。二是说她如何如何死劝年哥儿去考功名,可他却对生意感兴趣的得很…又夸年哥儿比大少爷聪慧,贺府老爷倚重他…”

春桃笑着插话,“娘,这些老爷太太们说话向来是话中有话,反正咱们呀,知道她们的底儿,她们说什么都不当真,就成了。”

说完赶姐妹几个回去休息一会儿,好准备晚宴,晚饭自家人好好乐呵乐呵。

半下午的时候,李海歆与吴旭回来,两人皆是笑容满面,不待何氏问,李海歆便将大山柱子带着去看地的情况给说了一遍儿。

这回卖地的人原是染上了赌瘾,欠了赌坊约有千两银子的债,现在已拖了两个月,再拖下去,赌坊便要拉他去见官,被逼得没办法了,不得已才卖了宅子卖田产。这块儿地大约有百亩,是一块上等的好田,因他卖得急,只要十两银子一亩。

何氏原本高兴的听着,听到这儿便打断他,“我看你也是白高兴,咱哪有千两银子?若是个十亩的地倒还罢了。”

李海歆笑着摆手,“大山带了年哥儿的话,说他手头倒有些钱儿可以先借咱们使使,咱们这一茬儿油菜下来,也能得不少钱呢。这么一凑,便够了。你可不知道,那块地平整肥沃着呢。”

何氏瞪他一眼,“咱家有多少钱儿,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凑一凑便够了?我看,是年哥儿说替你先把这钱儿全垫付上吧?”

李海歆嘿嘿笑了两声,不接何氏这关于钱的话,只说那地如何如何好。

何氏思量了半晌没个头绪,要说买地她心头也是愿意的,可即不舍这么好的地,也不想占用年哥儿的钱财。更何况,她心头顿了一下,这孩子能一出手千两的银子,这银子怕不是在贺府过了明帐的,愈发不想用了。

便把这事儿先放下,与李海歆说了今日在佟府的事儿。叹道,“我第一遭经历这事儿,到现在脑子里还是个乱糟糟的。按说年哥儿舅舅恨贺府恨到骨子里,怎么今儿这种玩闹聚会,年哥儿舅母会请贺夫人一家子去,而且看着也怪亲热的,你说,他们是不是有旁的打算?”

李海歆摇头,想了一会儿便说,“别人的事儿咱们不管。反正现在文轩和石头都派了官,咱们在钱财慢慢经营经营,凭咱们自己也能帮得上他。”

何氏点头,便又把她心头的打算说了,“今儿回来和几个丫头闲话,我们娘几个都觉得,年哥儿心头的事儿啊,得问个明白才行咱们怕勾起他的伤心事儿,老避着不问,在他心里头还许是认为咱们不关心,或者不想搀和呢。”

李海歆思量了一会儿,点头,“行。他也大了,这事儿早了早好吧。”

123章 年哥儿出手

带着李海歆去看了地后,大山和柱子回到粮铺,年哥儿正在二与粮铺的大管事儿说着往前收新粮的事儿。

两人的马车刚在粮铺门前儿停定,一个十四五岁,身穿青色衣衫,身形伶俐的小伙计便奔出来了,一手拉住缰绳,笑嘻嘻的道,“大山哥,柱子哥,二少爷让你们从粮仓里回来,便过去一趟呢。”

柱子“嗯”了一声,跳下马车,伸手在车厢里一抓,取出个大大的油纸包,笑着扔了过去,“蔡记老店的烧鸡,给你们下酒”

“哎”小伙计手忙脚乱的将那油纸包接在怀里,喜笑颜开,连声道谢,“谢柱子哥,谢大山哥”

大山从马车另一面跳下来,待小伙计把马车赶开,从侧门进了后院,才朝柱子挑挑眉头,微瞪他一眼。

柱子嘿嘿笑了,这时,又有个年岁略大的伙计从粮铺里面走出来,柱子笑道,“老于,昨儿二少爷给了两坛子好酒,待会儿让小九过来取。”

那伙计笑应一声,往里面让二人,“二少爷问了两次你们回没回来了。”

柱子嘴里念叨着粮仓里面老鼠太多,余下的陈粮有些发霉需要晾晒等等,与大山进了粮铺,绕到后面儿,向二而去。

两人上到一半儿,正碰上粮铺的徐掌柜下。这徐掌柜年约四十,是贺府的老人儿,一直在粮铺上做工,从小伙计熬到掌柜的,熬了十几年,做事倒还算忠心,因此颇得贺萧与石夫人的看重。尤其是贺萧病重那几年,这粮铺里,他几乎是说一不二,虽然石夫人也常常让大少爷过来察看,可那大少爷只顾吃喝玩乐,听曲走马,每次来去匆匆,先前儿他还照规矩,哪怕惹得那位大少爷不高兴,也要坚持每十日汇报帐目,可惹他不高兴的次数多了,他便也看开了,大少爷不高兴听,他便不报,也乐得自己做主。还能得些小利,正好各取所需。

贺萧病愈之后,家中的生意过问的也并不多,这粮铺仍由大少爷管着,他仍可以逍遥的做他的大掌柜,顺带捞些小钱花花。可自年前大少爷摔断了腿,粮铺由二少爷管着,他的日子便没那么好过了。

二少爷不但每日必来粮铺巡查,更让人心中犯膈应的是带来这两个毛头小子。这二人先前还好,只做些个站柜台跑个腿儿的小事儿,大多时候是陪着二少爷各处游玩儿。这倒也罢了,粮铺里干活的小伙计多的是,少他们一个不少,多他们一个不多。

可渐渐的,先是大山被派了点粮入仓的差,每日入仓出仓的粮,都由他亲自监督着过称记帐,当天呈报二少爷过目。

现在连柱子也象是要被派个收购新粮的差。他这个名义上的掌柜的,倒只能每日守着铺子,卖个散粮,记个总帐什么的。现在莫说什么小利,便是掌柜的权力也被人分了小半儿,与二少爷隐晦提及此事,前几次二少爷总装作没听见,直到最近一次,他再提及,二少爷便说,大山与柱子是他儿时好友,三人一同长大,一同读书,感情深厚,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二人只做个跑腿的小伙计。

况且这二人年轻力壮,又有学识,当年考秀才也不过是一线之差等等。二少爷如此不避讳他当年与佟姨娘被赶出府,在乡野之中长大之事,倒让他不知如何接话。 ~

只是从这件事儿上,他却看出来了,这两个人二少爷是非用不可。

柱子看见他,方才挂在脸上嘻嘻哈哈的笑意,登时变得真诚恭维起来,“掌柜的,忙着呐”说话的同时,把身子往梯旁一侧,请他先过。

徐掌柜笑呵呵拈着下巴上的几根胡须道,“粮仓那边儿都仔仔细细的看过了?”

柱子嘿嘿笑道,“看过了。掌柜的,您明儿若有空儿,再跟我们去一趟,给指点指点,二少爷总让我们多向您请教呐”

说话间儿徐掌柜已顺着梯走到柱子跟前儿,听了这话,笑眯眯的拍他肩膀,扫过一旁直没吭声的大山,“你小子,也跟大山学学。油嘴滑舌的”

柱子响亮的应了声。

徐掌柜眼儿沉了沉,笑了两声,下而去。

柱子朝大山挑挑眉头,两人上了二,大山回头看看,那徐掌柜的身影已不见了,才低声说柱子,“你跟他贫那么多做什么?”

柱子嘿嘿笑着,“你当你不跟他贫,他就看咱顺眼了?哼”说着敲了大山一下,向二最里面的一间房走去。

柱子的手还没触入房门,年哥儿带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柱子笑呵呵的伸手推门而入,年哥儿正立大开的窗前,对街远眺,这时他半侧过身子,待大山掩好房门,才问,“我爹看了地,怎么说?”

大山笑道,“李大伯自然是很喜欢,就是说到你给出钱,他说要回家和李大娘商量商量呢。”

年哥儿笑了下,走到桌前,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手一人,递了过去,轻笑,“这个没事儿。晚上我去一趟,当面儿跟他们说说。”

等柱子和大山接了茶杯,三人围桌坐了,年哥儿又问,“那王奇现在如何了?”

柱子喝了一茶,悄悄笑道,“王奇被赌坊里的人看管着呢,他是托三子帮他卖地呢。这回那赵婆子给她儿子置下的家产,可算是败了个精光喽…”

王奇正是石夫人跟前儿的赵妈**独子,赵妈妈是石夫人的陪嫁媳妇儿,当年跟着石夫人从青莲县到这宜阳县来,这一家子都跟着过来,现在已在宜阳安家落户近二十年,这位赵妈**丈夫未过世之前,也做些小买卖,家里头也置下了些产业。

可惜这王奇不争气,书不好好念,事儿不好好做,整日也学那有钱的公子哥儿吃喝玩乐,这倒也罢了,两年前他结识了几个帮闲汉子,为首之人便是这个三子。在他们的逗引下,染上了赌瘾,先是十赌八赢,时不时还能赚个几十两银子花花,渐渐的,手气便没那么好了,变成十赌八输,再后来,几乎是逢赌必输

愈输愈急眼,愈急眼愈输,他先是背着老娘把家里的两处宅子卖了,输了精光后,又卖现住的宅子,仍旧是个输,再最后便是现在这百亩的良田了。

年哥儿轻笑了笑,“没了钱,却还有命在…”

柱子立时收了嘻笑,与大山对视一眼,把杯子放下,小心的劝道,“年哥儿,有道是活罪难熬,那赵婆子现在被这王奇气得已躺在病床上多日了…”

大山也道,“是呢,是呢,年哥儿,这宗事儿就算是了了,你也别再想了,等会儿你去李大娘家把银子给他们,这两日到衙门把契子转了户,这宗事儿就彻底完了。

顿了顿又正色道,“你可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们说的”

年哥儿轻笑了下,“自然不会忘。”说着拍拍大山与柱子肩膀,“好,我不想了这赵婆子从此是死是活,与我再无干系”

柱子笑起来,“这就对了。她命大活得长才更好呢,这活罪就受着”

大山看年哥儿说的正重,才搓手轻笑起来,想了想推他,“你快去李大娘家,今儿这个日子,去那儿你才真正高兴呢。”

年哥儿轻点下头,笑道,“明儿我们再一起喝酒。”

年哥儿下后,大山叹了口气,看了看柱子,“也不知道李大娘知道了这事儿,是高兴还是忧心?”

柱子敲他一下,“当然是高兴你这婆婆妈**毛病是跟谁学来的?就王奇那样的人,就是咱们不找三子勾他进赌坊,他就不进了?不过是早晚的事儿罢了还有那赵婆子,在府里头作威作福的。年哥儿初来时,她可没少明里暗里欺负他呢,还与府里头那两个姨娘,那几个奴才串通,说佟婶子之死,是年哥儿诬赖她们…这回不过是让她没了田产没了房子罢了,又没亲手要了她的命”

年哥儿到李家的时候,正是晚霞满天时,他下了马车,摆手让赶车的小厮先走,负手立在紧闭的院门之外,望着从李家厨房方向的上空,从烟囱之中升起的缕缕炊烟,从高大茂密的树冠之间飘飘摇摇的透过,逐渐消散在绿树之上,青空之下。

高墙之内,隐隐有小儿女清脆的欢笑声传来,他不觉笑了起来,伸手拍响院门,里面不多时便传来梨花清脆的声音,“来了,来了。”

一阵轻细的脚步声后,大门“吱呀”一声打算。李薇看到独自立在院门外的年哥儿,愣了一下,随即欢笑道,“快进来,娘下午的时候还念叨着你呢。怎么没有马车跟你来呀。”一面说,一面把门儿大开,侧了身子请他进来。

虎子在秋千架那边看到年哥儿,张大胳膊向他扑来,“哥哥,哥哥,荡秋千”

赵瑜也不甘示弱,跟在虎子身后跑来,嘴里叫着,“大舅舅…”

年哥儿笑意僵了一下,轻咳一声。李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啦?”

年哥儿忙摇头,笑道,“没事儿。只是没想到大姐也在呢。”

这时李海歆在后院收拾过存放粮食的房间,过来,看见他,便道,“年哥儿来得正好,饭后我和你母亲有话说呢。”

年哥儿应了一声,等李海歆进了正厅里,才悄悄问李薇,“梨花,爹有什么话说?”

李薇伏身抱起赵瑜,向秋千那边儿走去,年哥儿也抱起虎子跟过去。李薇想着她爹说的不外乎是两三件事儿,一件是地的事儿,另一件是他上学的事儿,再者就是家人刚商定的,问问他在贺府的情况以及他的打算。

想了想,便和他说了,“这也是我猜的。不过,爹娘和你说的,不外乎就是这些事儿。”

年哥儿松了口气儿,把虎子抱起来,坐在秋千架上,轻荡起来,偏头笑着,“梨花也想让我去读书吗?”

李薇抱着赵瑜坐上秋千架,也慢慢摇着,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自然是要读书的。”

又补充,“读书也不碍着你做旁的事儿。”

年哥儿轻笑,“梨花知道我要做什么事儿?”

李薇没好气的道,“你当初回来不就是为了佟婶婶的事儿吗?家人都知道”

年哥儿轻笑了下,不说话。

晚饭后,赵昱森亲自来接春桃母子二人,李海歆留他说了会儿话,便送他们走。

等春桃一家走后,李海歆与何氏便赶了几个女儿出去,单留年哥儿一人在厅里。即是商定的事儿,李海歆也不多绕圈子,直接了当的问他贺府的人贺府的事儿,他打算怎么办?

年哥儿轻笑,“爹,娘,这事儿说来话长,天色已晚,不若先说另两宗事儿。”

李海歆何氏一愣。年哥儿轻笑,“读书和买地的事儿。”

何氏失笑,“是不是梨花给你学的嘴”

年哥儿点头,说道,“读书的事儿,我原本打算着过两年再考虑呢。小舅舅也是十九岁才考的举人呢。”

李海歆何氏一听他有再读书的打算,心头安定了些。不过,何氏想起那位石夫人,又拧了眉头,“这只是你的打算。到时候究竟能不能成?”

年哥儿笑道,“爹娘不必担心。这事儿我心中有数呢。”

李海歆便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就说说你是如何打算的”

他又是一个轻笑,“这事儿说来仍是话长。改日跟爹娘细说。至于那田的事儿,爹娘还是应下。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时机”

“那些银子是我该得的,你们尽管放心用”

何氏看了看李海歆,他也是些无奈,况且年哥儿说的也实话,因赵昱森这一来,时辰倒真是不早了。

便点点头,“好,你回去好好想想,你的事儿啊,还是早了的好。早了了便安心读书去,考个功名你出息了,你母亲才安心”

年哥儿点头。吴旭要套牛车送他,他推说不用,春兰看天色已晚,便嗔他,“二姐夫的牛车虽然破,也能给你省些腿脚。”

年哥儿笑了,不再推辞,上了牛车,吴旭赶车出了李家院子。

何氏与李海歆回到房内,商量着那块地的事儿,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买下来,何氏自嘲笑道,“反正咱们呀,也不是头一回沾了他的光,就再沾一回。”

李海歆一边脱衣上床,一边“嗯”了声。

第二日一大早柱子赶着马车过来,催李海歆去盘那块地,李海歆也没多话,把家里能动的银子带了一些,与柱子一道去了,先找中人立了契子,又到衙门办了转户的手续,缴了买卖过户的银两,那主管财粮田产的主薄大人,见了他很是殷勤,当即就把盖着大官印的地契给办了。

李海歆拿着这张地契心头乐滋滋的。

天中节过后第三日,石头爹娘赶着牛车来到宜阳,说是家里的麦子收完了,过来帮衬着春桃收这里的十来亩油菜。

李薇私下问何氏,要不要把小玉的事儿跟石头爹娘说说。

何氏想了想道,“且先不说。反正麦收后要闲一阵子,多留他们住些日子,让他们自己瞧瞧,再做打算。”

去年李家种粮时,是找了短工,现在收粮仍是短工,可再往前地多了,便不能这么事事亲力亲为的去干活儿。

李海歆在找长工和把地佃出去之间权衡良久,最终决定还是把地佃出去一些,自己家留几亩,人不闲着便好。

收夏粮找佃户种秋粮,入仓卖粮,一直忙乱了小半个月,才算是安定下来。这天石头爹娘与小玉来李家,因这些日子大家都忙,倒没什么时间聚,石头爹娘来了宜阳后,只匆匆见过两三面儿。

小玉仍是穿着翠绿的衣裙,打扮得光鲜明亮的,一副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模样。只是往常跟着她的那两个小头今儿却没跟来。

何氏也不说旁的,只把小玉夸了又夸,跟石头娘笑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愈变愈好看。小玉可是愈来愈俊俏了…”

石头娘笑笑,“小丫头爱俏早些年家里紧着供石头念书,也没给她添过什么好衣裳,现在刚好沾沾她哥哥的光。”

何氏脸上笑意不变,让李薇与春杏去泡茶来。

李薇听石头娘的话头,倒象是不责怪她的。可转念一想,做为母亲,家里条件好了,给小女儿多穿些好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不为过。再者小玉那两小丫头这次没跟着,是不是因为石头娘背地里说她了?

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泡了茶,石头娘与何氏在厅里叙话儿,她便拉着小玉去后院,问她这些天儿忙些什么。

小玉笑笑,“我娘让我在家学绣花呢。”

李薇忙笑说了一通学绣花好,她在书上看到的,好多官家小姐,都有一手绝好绣活儿呢,女红可是大家闺秀必不可少的技艺。

春杏自然也帮腔,还说,若她自己在家绣里闷得,可以来她们家,大家一块儿做伴儿,正好可以说笑解闷儿。

小玉不是很顺畅的应了一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拨步千工床

忙完地里的那一摊活计,天气越来越热了,春柳的亲事,六礼中已完了三礼,接下来便是该下聘礼,问期乃至迎亲,李家人便开始着手忙活准备春柳的嫁妆。

李薇看着她娘整日里忙东忙西的,心中感叹,有道是十里不同风,八里不同俗。这宜阳县城中的婚嫁与李家村可是有不小的差距。乡里只行大小茶礼即可,这宜阳县城却是尊古礼,六礼要俱全。而且,听大姐说,女子的嫁妆也极有讲究。

除了被褥衣衫帐幔钱财之外,还陪嫁床、桌、器具等等,家境好的人家,还会给女儿田产房产或者铺子等做嫁妆。

田产房产铺子,李家自然是没有的,李海歆与何氏也不打算在这个上面儿打肿脸充胖子。这中间儿媒婆也传了周父两次话,隐晦的透出让李家量力而行的意思。李海歆夫妇一方面感激周家的好意,另一方面也愈发要回应周家的好意。田产房产铺子没有,这床桌器具的,也想好好准备准备。

这一日何氏找贾媒婆来,详细询问这宜阳县嫁女,中等人家是个什么样儿,贾媒婆道,“咱们这宜阳县嫁女,一般是除了衣衫被褥头面之外,这内房家伙,有千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之类的,这外房家伙,有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等这些是必不可少的,其它的布匹头面倒是可以减一减,只有这家具摆设的…”

贾媒婆话没说完,意思何氏却懂了,即使是再俭,这家具一样却不是能少。

送走贾媒婆,她便进屋与李海歆盘算起来,夏粮卖了后,也得了有近一百五十两的银子,买那块地自已家除了拿出一些过户的税银,旁的都是年哥儿出的,与先前剩下的约有百十两的银子,两宗合在一起,近二百六十两。若只按春兰那会儿的嫁妆算,连压箱银子合在里面,也不过花个五十两。可现在今非昔比,春柳的嫁妆自然要比春兰那会儿厚一些。

想了想便与李海歆道,“周家家境好,咱们这压箱银子不压了吧?这些银子给春柳添置成家具摆件算了。”

李海歆笑了下,“你知道光一张千工床就要多少钱儿?不用上好的料子,单一张普通木料的千工床,开价是八十两!”

何氏无奈笑笑,“那咋办?我听那贾媒婆的话头,还有春桃这些天儿说的,床可是不能少的,宁可旁的东西少点。”

李海歆埋头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儿,“那就添上吧。反正春杏和梨花还有几年,咱们再挣吧。”

何氏想了想,也道,“行!咱们也算是什么都安定了。大宗使银子的事儿,也不多,再往前就是秋收,这秋收过后,咱就又宽展起来了。”

何氏这些天忧心,春柳自然是知道为什么,脸上的笑意也少了,整日躲在厢房里绣嫁衣。

何氏哪里能不知道她的想法,心疼爹娘,又没什么好办法,悄悄跟春兰春杏李薇三个说了,让找些事儿开解开解她。

转眼儿到了五月底,夏至已过,入了盛夏,这日刚用过早饭,李家门外来了个几个眼生的伙计,拉着三四车架子车,上面是堆放着散开的古色圆润的木架子以及各种雕刻镂空的小玩艺儿,李薇扫过那些个架子雕刻顶端的木楔子,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是用来组装什么大家具的。

为首之人以衣袖沾了沾额头淋漓大汗,上前微微躬身儿,殷勤笑道,“这可是李海歆李老爷的府上?”

李薇点点头。

那人笑道,“小的姓张,是贺府木匠铺的小管事儿,奉我家二少爷之命,来给府上送新嫁床。”

李薇眉尖蹙起。这不是她娘定的,是他送来的?他不是出去收粮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氏在前厢房听到有声音,走出来,正好听见后半句,唬了一跳,“谁让送的?”

那张管事殷切笑着,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儿,同时对李薇笑道,“这位小姐,您看这大日头的,先让伙计们进来避避阳吧?”

李家大门外,此时一片树荫也无,身后几个工匠模样的人,个个大汗淋漓,李薇抓把门大开,侧了身请他们进来。

李海歆出来,一听是年哥儿让送的,而且来人还是贺府木匠铺子的人,也吓了一跳,还未开口,跟在最后面,一个与李海歆年岁大小差不多的工匠上来说话,李海歆与他打了个照面儿,才认出是柱子的姨父。

笑着客套两句,把他拉到一旁,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柱子姨父笑着摇头,“我也是今天早上临出门时才知道是往你家送的。”

李海歆还要再问,那张管事儿已让伙计们开始卸车,“…都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

李海歆忙舍了柱子姨父,走向那个张管事儿,拱手道,“这位掌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管事忙带礼笑道,“李老爷,我们只管送东西,具体详情可不知。”说着又指着这车上的一堆零散架子,道,“二少爷说了,东西送到之后,先组装起来,让您和夫人三小姐过过目,哪些地方不合心意的,与我们指出来。您看看先装个哪个屋里?”

“…这张千工床,全身大料以香樟木制成,长宽高各是八尺,局部用红木板加象牙骨片,料不算是最好的,可这雕刻工艺却是我们铺子里熟手的工匠做的,您看这挂檐及横眉的镂刻透雕,刀法圆熟,工艺精细。…还有这床的前围栏上的木插件,这是以榫卯结构方式攒插而成的,您可别小看这小插件儿,越是用小部件攒插出来的东西越结实,也愈费工夫呢。”

几个伙计工匠一边忙碌着组装那拨步千工床,张管事一边向李海歆解说。李海歆看看何氏。她无奈笑笑,满心头的话,这会也不知道怎么说。

便不再言语,让吴旭与李海歆在前面招呼着,仍回了厢房去。

就在张管事儿带着贺府木匠铺子的一众工匠在李家组装这拨步千工床时,贺府的梅香院中,却是一片肃穆,游廊下几个丫头个个敛声静气,大气不敢出。

“桄榔”一声,里面又传来茶杯落地的脆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石夫人的含着怒意的声音传来,“一个一个都是废物!”

木匠铺的大掌柜刘茂才额上渗出细汗,小心举袖轻沾了两下,迅速收回,躬着身子回道,“夫人,二少爷是带着银子去的,小的,小的也没办法拒绝…”

“呵!”石夫人轻笑了下,手一抬,立在一旁的大丫头,立时又奉一杯茶在她手中,另一大丫头,早已半蹲着身子,拾着地上的杯子碎片,捡完碎片后,又以帕子将上的水渍茶渍擦拭干净。

石夫人慢慢的呷着茶,直到那丫头将地上收拾干净,才轻轻放了茶杯,沉思片刻,才道,“这事儿你去回老爷吧。”

刘茂才躬身应了声,退出正厅,匆匆出了院子,向贺府老爷的书房而去。

屋内方才递茶的大丫头,先将两处冰盆往石夫人身边移了移,又取了扇子,立在石夫人身后二尺远处,轻扇了十几下,方才轻声劝道,“夫人,您消消气儿。不过百十两银子的事儿,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倒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石夫人轻摆了下手,眼沉着盯那片被茶水浸温的地面儿,“你当是我是为了那百十两的银子?”

说着她轻笑了下,“一个粮铺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那百十两的银子…”

那丫头轻打着手上的扇,小心的问道,“那夫人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石夫人看向茶杯,方才那捡拾瓷片的丫头,立时拎着新添了水,她才拿端起杯子,望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碧芽儿,幽幽的道,“他想给那一家人送个床,有一千一万个法子做得隐蔽,不让府里人知道。再者,这城中又不是咱们一家木匠铺子,想悄悄贴补他们,去旁家不是更好?而他,即然知道老爷不喜他与那府有瓜葛牵连,却还要大张旗鼓的,弄得人人皆知,这说明了什么?”

石夫人顿了顿,盯着轻纱拦腰夹青竹的门帘儿,幽幽的道,“这说明他不怕了!他翅膀硬了!他这是借这个由头告诉我呢。”

“…他是在告诉我,也是在告诉老爷和府里的人,如今的他,今非昔比了…”

那丫头眉尖蹙起,十分不解,“可是,夫人,咱们这个家,还是老爷做主,老爷说了算的。老爷即然不喜他这样,他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往那府送东西,甚至,对那边的人一直没改口,老爷难道不…”

“不会责怪他?”石夫人把茶杯子往桌上一顿。

“对,对!”那丫头把扇子紧摇了两下,点头道。

石夫人嘴角轻扯,以指磨着杯沿,“责怪肯定是有的。可,也有顾忌吧!一个知县,一个庶吉士…官儿不大,倒是猖狂的很呐!”

刘茂才依石夫人的话,去了贺萧的书房,这将这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先是柱子二十几天前到木匠铺子里转了一圈儿,看到这张床,问了问价儿,说是他有一个什么亲戚家的女儿定了亲,时间紧得很,这床肯定是来不及定做现做,他看这张床做工还好,价钱儿也合适,便说回去量了房间的尺寸,让给照着略修一修。

木匠铺子开门儿做生意,有生意上门儿自然不会推,何茂才便应了下来,没过几天儿,柱子把尺寸给了,又付了二十两的定银。

生意落地,他便让伙计们加紧按那尺寸大小,略修了修。直到前两日修好后,让人去粮铺给柱子说,这才知道这床是二少爷让他订的,送的正是城西的李府。

他当时便知这事儿不好了。府里头的那些事儿,铺子里的小伙计不知道,或者知道得不甚清楚,他这个当大掌柜,却是知道不少。

二少爷中了秀才被点了廪生后,突然回府,当时夫人虽然表现得欢喜异常,吃穿用度一样不缺,虚寒问暖关爱有加,人人都说夫人心肠好,人大度,不记前仇。可没过一个月府里头便传又出来夫人说服老爷让二少爷学做生意,读书的事儿暂往后放放也行。

他便能猜出这其中的蹊跷来。可是二少爷却乖巧听话的很,不让读书便不读书,乖乖的听话跟着大少爷学做生意。

大少爷平时里生意上事儿多问一句便嫌烦,哪里会教人做生意。便带着二少爷整日玩乐,骑马听曲儿,宴游戏耍,瓦舍勾栏…每每掌柜们聚在一起喝酒闲谈时,总不忘感叹几句,一个好好的孩子,生生是这样被带歪了…

刘茂才向贺府回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里又活动了这么长,却迟迟不见贺老爷发话,便悄悄抬头望过去,只见他半仰靠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闭,以指扣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贺萧才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同时摆手,让刘掌柜出去。

刘掌柜应声退下,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贺老爷对这个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一边想一边摇着头出了贺老爷书房院子,迎面儿却见二少爷带着大山柱子往这边而来,赶忙迎上去两步,笑着见礼,“二少爷好!您这一路上辛苦了!”

年哥儿望着他身后书房小院,轻笑,“老爷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