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坐在红烛灯影中,向她点头一笑,眼中有异样的晶莹闪过。

李薇挽着何氏到了前院儿,一样一样查过春杏的嫁妆,确认摆放次序无误,何氏吐了一口气儿,转头问她,“是不是该给你四姐添块地儿做陪嫁?”

李薇知道她这是不舍得,前面三个姐姐,虽然嫁时没有添地,后来都是给了的。春杏这回倒也真没有备田地给她。

因为不舍,所以怕亏着春杏,有内疚之感。

便笑道,“娘想给地,这还不好办,现让人去找两个抬子,一个抬子里放上五块儿土坷垃,拿红绸子包了,不就成了?”

何氏被她说笑了,伸手打她一下,“就你大方一张嘴一百亩的地就送出去了。你几个姐姐一人才三十亩。”

李拉何氏往偏厅走,薇呵呵笑道,“只三十亩的陪嫁不是太少了点?再说了,四姐的几个铺子能挣钱呢,亏不着她。便是再给她一百亩,在她眼里,也不过尔尔”

何氏笑了,走了两步,又叹,“即便是有铺子,也是她自己挣的,咱家明明是有,却没给备这样东西,娘心头过意不去。”

李薇听她话音中双带有些哽咽,便不再说话,扶着何氏进了无人的北偏厅,倒了杯茶递给她,抱着她的胳膊,偎依着坐下,笑着轻声道,“娘,你和爹给我们姐妹几个够多了。你瞧,咱们家早先虽穷,可是我们姐妹六个都健健康康的长大了,又给姐姐们挑了好夫婿,一个个生活得很幸福,这些都是你和爹的功劳呢。除掉这些,你和爹还把我们教育得正直善良且脚踏实地。娘,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娘,有人都说父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我猜四姐心中肯定也感谢爹娘同意她外出做出做生意,让她有这样的机会,积累更多的本领,让她能有今天…所以,你和爹已经给了我们最好的了呢”

何氏先前还好,被她这一番话触动,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呜呜咽咽的,李薇也眼含泪水,与她而言,父母给的已足够多了,多到让她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代,几乎感受不到异样的约束力。

四姐经商,他们不赞同,自己要亲自掌管家里的地,他们不赞同,甚至于贺永年每次找理由去后院,他们也不赞同。便是他们总是在原则内做出让步,当然,有时候也许是无原则的让步…将何氏的胳膊抱得更紧,头抵在她肩着,任控制不住的眼泪,湿了她的衣衫。

春桃从正厅进来,一见母二人这般模样,吓了大跳,慌忙问道,“娘,梨花,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

身后几个丫头也面面相觑,一脸紧张,生怕是武家那边儿出了什么变卦。

李薇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看向春桃满是焦急的眼睛,“大姐,没事,我刚才劝娘呢,说了几句话,没想到惹娘哭了。我见娘一哭,也不由的跟着落了泪儿。”

何氏也抽了帕子擦眼睛,笑起来,“梨花可真是长大了,会跟娘说这样贴心的话”

春桃松了一口气儿,挥手让几个丫头出去。点了下李薇的额的头,嗔她,“什么话不能挑时候再说。今儿你四姐大喜,偏你还招惹咱娘哭。”

何氏笑了笑,把李薇的话学了一遍儿。春桃捂嘴儿笑道,“娘,梨花这话是不错,亏得看得书多,这深层的道理能讲得清楚,往常我和春兰春柳几个闲话的时候,也常说,没有爹和娘,我们可没有这福气。”

母女三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丫头打水进来,何氏与李薇各洗了洗脸,眼圈上红色渐消。

外头天色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麦穗过来回,“四小姐梳妆完毕了。”何氏三人忙身起,准备去后院瞧瞧。

刚出了偏厅门,院门口马蹄声得得得,院门口闪过贺永年与大山柱子三人,贺永年一身淡青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愈加显得身量颀长,眉目清朗,濯濯如春月照柳。

三人一进来,周濂和吴旭两个早到的,便与他们打趣儿起来。一时间人声笑声,倒显得十分热闹。这会儿人多,李薇只与他遥遥对视,便与春桃一左一右扶着何氏向院去。

虎子穿着锦缎小袍子,黑发梳成小发髻,戴着蓝色新头巾,穿着皂色小长靴子,双手背着,一步步的向母女三人走来,摇头晃脑的等着被人夸赞。

何氏失笑,咕哝一句什么,李薇没听清楚。看向虎子得意的模样,突然觉得做一个真正孩子也挺好。最起码,这个时候因为不懂,可以很开心很欢乐的笑。

天色一点点变亮,灯笼的火光逐渐融入日光中,渐渐只剩下一个个红色的小点。东面天空层层云海间,一轮红日喷涌而出,万道金光洒满大地,武家迎亲的时间快到了。

姐妹几人陪着春杏在她的闺房之中简单的用了饭,许氏与王喜梅以及春峰春林媳妇,大山媳妇儿柱子媳妇儿进来陪春杏说话儿。

李薇很自觉的站起身子,这个时候没有她这个已婚人士的说话的份儿了。出了春杏的房间,见莲花和牡丹在院中东瞧西看,看过去与她们两个打招呼。

约抹过了两刻,便听见外面隐隐有锣鼓和鞭炮的声响,侧耳听听愈来愈近,两人一齐向外跑,“是新郎来了”

春柳从春杏房间里出来,问李薇,“是不是武府迎亲的花轿到了?”

李薇笑着点头,“应该是。”说着往外走,又笑,“我去看看她们怎么捉弄睿哥儿的。”

前院的人都从厅中出来,围挤了一院子,春柳带来帮忙的管事娘子,急匆匆的往院里走,嘴里念叨着,“老夫人怎么还不出来,待会儿新娘子要拜别父母了。”

人太多,李薇没往前挤,只瞧见人群之中武睿骑着高头大马,正巧立在院门口的位置,周濂带头,嘻嘻哈哈的打趣儿着什么,几人每对话几句,人群之中便暴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另有迎亲的鼓乐也凑趣儿,呜哩哇拉了吹上了一通。

李薇微笑着,看着不远处的热闹,以及武睿如喝了酒般红红的脸和闪闪的双眸,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这让李薇好受了些,一个男子在迎亲时刻这样盼自己的新娘,想必春杏日后会很幸福的。

迎亲的队伍的撒喜钱和,撒糖果,围观人哄闹笑嚷,只是不放人通行,不多时,震天的锣鼓响起来,愈凑愈响,李薇捂着耳朵往后院跑,进了东厢,见春杏还没有起身的迹象,喜娘也似不急,便笑道,“前面儿的锣鼓把人耳朵快震聋了。”

喜娘笑道,“不碍,不碍,误不了时辰。女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多等等呀,不为过”

春兰也嗔她,说她偏外人,姐妹几人说着便又说到当年春兰出嫁时,春杏和她早开门儿的事儿。

虎子急匆匆跑来,远远大叫,“四姐,你咋还不出来,四姐夫等急了呢”

屋内人又一齐大笑,“偏外人的又来了一个。”

又等了约一刻钟,喜娘礼唱道,“吉时到了,请四小姐拜别父母,上花轿”

春杏原本笑着的脸儿,立时一僵,春桃取了红盖头,给春杏盖上,与春兰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出了东厢。

虎子刚被几个姐姐一笑,略带委屈的立在外面廊子里,这会见春杏出来,又高兴起来,叫道,“四姐上花轿喽,我也去坐花轿”

两人扶着春杏刚转入穿堂,前院喧闹的人群先是一静,陡然迎新乐曲又凑了起来,火红的鞭炮一挂接着一挂的话,阵阵青烟,满地红屑,着实热闹。

春杏大红的袖衫如浮云朝霞般悠悠然然的飘出的李薇的视线。青苗在她身侧轻声问,“五小姐,你不去前院么?”

李薇如梦初醒般,拨腿跟上。进去时,春杏正向老李头李王氏行拜别之礼,何氏与李海歆刚坐在下首左侧。

李薇心中的不平又起,是爹娘将她们养育至今,坐上位的该是爹娘才是最终她还是将视线移到春杏的大红嫁衣之上,密密绣着的繁琐花纹,长及小腿处,开襟里露出的是鹅黄色长绣花长裙,宽大而无腰衣的嫁衣,倒显得春杏别样的娇弱。

跪拜完老李头李王氏,两人各自说了些喜娘教的话,如“好生侍候公婆”“贤惠守德”“帮夫分忧解劳”的话。

春杏便又起身拜别何氏与李海歆。何氏许是因为有方才那一通宣泄,情绪倒好,李海歆却有些激动,大掌盖在膝盖头,伸展又握起,起身也不似平日爽朗,向春杏道,“你往常在家,爹娘娇纵你,上了花轿便是武家媳,说话行事要三思后行,切莫让睿哥儿在这中间儿为难…”

春杏大红盖头下,有两滴泪落下,哽咽着应了声,“是。我都记下了。”

李海歆摆摆手,春桃春兰忙拉她起来,傧相已在外面拖着长长的尾音唱喝,“时辰到,请新娘子上轿”

又一阵锣鼓鞭炮声。武睿在几个姐妹的拥簇下,踏着红毯,向正厅而来。

何氏看着这丰神玉朗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催菊香与桂香,“扶四小姐上车吧。”

“是,夫人。”

春杏向隔着盖头,向何氏与李海歆拜别,踩着步子缓缓向马车走去。

新娘子上了车,虎子也跟着爬上车,从轿子车上伸出头来,向大家挥手告别,看他那兴奋的样子,想必是不知道嫁人意味着什么,只顾着热闹高兴了。

贺永年抬步向轿子车走去,向虎子笑道,“你四姐的钥匙可要保管好喽,另一颗糖果就给哄了去。”

虎子不满的皱皱鼻子,把头缩了回去。

新娘子一上车,跟去送嫁的人也纷纷上了车,贺永年吴旭周濂赵昱森几个则要相骑马随行。

花轿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渐渐连锣鼓声也听不见了。鞭炮硝烟味道被风吹得稀薄起来,满院的喜庆只余下一院红灯笼作证。

李薇扯扯何氏的衣角,“娘,进去吧。四姐过两天就回来了呢。”

何氏应了声,两人进了院子,青苗关了院门儿。在身后道,“夫人,五小姐,让厨房备些粥,你们吃些吧。”

何氏摇摇头,“吃不下。今儿起得早,你们去瞧瞧老太太那边儿要不要去歇一会儿。”

李薇点头,向何氏道,“娘,我有些困了,你去我屋里陪我躺一会儿吧”

159章 我说了算

又一个清晨到来,李薇被院中的说话声音吵醒,揉揉略微有些发涩的眼眀,坐起身子,叫青苗。

莲花听见她的叫声,兴冲冲的跑进来,一头扎进她的卧房,兴奋的说道,“梨花姐,今儿带我去春杏姐的铺子看看好不好?”

李薇眉尖皱了一下,挑开床帐,幔子挂起,翻身下床,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今儿她本是打算去荒地那边儿看看,有一部分地已开始翻耕绿肥,并下新种子。明儿就是春杏的三日回门儿,她得在家里等着。

莲花笑意一滞语结一下,看看她的脸色,象是在确认她此刻的心情。李薇眼睛余光看到她这个动作,心中烦躁叹息,对老2一家她着实喜欢不起来,哪怕是拿着父母的错不能怪到孩子之上这之类的话来说服自己,也没什么用处。

不过,她还是抬手揉了揉自己因睡意而有些微觉的脸,挤出一丝笑容来。

莲花仿佛受了鼓舞,语调又欢快起来,急切的道,“听我娘说,春杏姐铺子里卖好多胭脂水粉还有各式各样的香皂,比家里往常用的碱皂好得多…”

李薇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今儿我没空儿。香皂你喜欢的话,一会叫麦穗去铺子里买一些,给你和牡丹还有你嫂子一人带些回家。”

春杏的亲事了了,这一行人今儿也要回去了。权当是看着她爹的面子吧再者,多少送些稀罕的东西,也好让李王氏回到李家村后,能出去说嘴显摆,不至于说她娘的坏话。

莲花脸上的笑意立时僵住,停了好一会儿,不甘心的问道,“梨花姐,不能带我去看看么,我长这么大还没进过胭脂铺子呢。”

李薇坐下梳头,一边道,“你们吃过早饭便要回去了,哪里有时间去看?”

“有的,有的”莲花又急切的道,“我娘说还有事儿要和大伯大伯娘说,今儿不回去了呢,等明儿春杏姐回过门儿,我们再回去”

李薇挑眉看向她,看她眼中一片笃定,并闪着热切的光,这话象是真的。转头对着铜镜一边梳头,一边思索着许氏有何事要跟爹娘说。

牡丹从院中进来,立在厅中,怯生生的看向里间儿,李薇瞧见她,扬声叫她,“牡丹起这么早啊?站在外面干啥?快进来吧”

牡丹走到里间儿门口,扶着门框停下,摇头,声音细细的,“我娘说,我不能随便进梨花姐的房间。”

李薇笑了下,又看了看立在自己身后的莲花,心说,自己讨厌这一家人,真不是自己的错,光在接人待物上,莲花这么大了,比牡丹还不如。

莲花瞪了牡丹一眼,转向李薇道,“梨花姐,吃过早饭咱们去胭脂铺子看看吧。”

李薇梳通头发,向她道,“你先替我去找青苗来。”

莲花立刻转头向牡丹道,“你去快点,我看见她在前面给嬷嬷装车呢。”牡丹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李薇眉头紧收,看向莲花,嘴唇紧抿着,一声不吭,双目直盯她的眼睛。

莲花被她的目光看得缩了一下,随即又大声道,“三婶经常让她去田里送饭呢,跑一趟值啥?”

李薇嘴角轻扯了一下,原来她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并非无心之过。再想想她嚷着要去春杏的铺子里,想来,也是打着到铺子,好搜刮一些胭脂水粉的主意吧。

不觉又是一声冷笑,真是好家教教出个眼皮子这么浅的孩子站起身子,不耐烦的道,“你先出去,我换衣裳。”

莲花脸色一沉,将手大力从椅子背上挪开,用力一转,转身要走。

“站住”李薇被她的动作弄得火苗立时往上蹿,提高音量喝了一声。

莲花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脸色阴沉沉的,方才还笑意盈盈的眼睛,此刻愤怒的盯着她。

李薇往椅子一坐,逼视她,“你方才是什么态度?嗯?”

莲花眼睛一翻,不甘心的哼哼道,“没什么?”

李薇深吸一口气,懒得再应酬她,径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去四姐铺子里搜刮些胭脂水粉么?一不遂你的愿,你就甩脸子,说句不好听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甩脸子?”

莲花眼睛眨了又眨,突然嘴一咧,“哇”的一声,大哭着转身跑出房间。临出门时还往她这边儿张望一眼。

青苗匆匆进了房间,“五小姐,莲花怎么了?”

李薇吐了一口浊气,坐下,“别管她,快来给我梳头。”

青苗看她脸色不善,也不敢多问,忙上前给她梳起头来。

刚梳了两下,院中有脚步声响起,还夹着许氏的询问声,“莲花这是咋了,谁欺负你了,哎呀,娘的乖女儿,是不是丫头们给你气受了。”

李薇冷哼一声,伸手拿帕子堵了耳朵,催青苗,“快梳”

青苗加紧手中的动作。

何氏在前院指挥着丫头们给这三家装车,有为春杏出嫁置办的点心、肉类,也有昨儿去新买的点心,并各家给了两匹布。李海歆则在厅中陪着老李头两口子,李家老2和李家老三一家说着话。

听到莲花的哭声,齐齐往院后赶。

春峰春林家两妯娌昨儿夜里歇在春杏房间里,听见动静也一齐出来。

莲花坐在穿堂处台阶之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李薇的房间。

许氏眉头一挑,“是青苗那个小丫片子惹你了?”

李薇虽然拿帕子塞了耳朵,却也并非听不见,听到“青苗”两字,一下子恼了,冲着窗子喊道,“关青苗什么事,是我惹她哭了”

青苗三两下梳好一个简单的发髻,拿了衣裳给她穿上,不及整好,李薇便匆匆出了房间,一家大都立在穿堂处,莲花还是一个劲儿的哭。

李薇一边整衣衫,缓步到莲花身边,声音不大不小的将方才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儿。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一大早上叫得甜,原是想哄我带你去四姐的铺子里,好任你拿四姐的东西。我不过使你替我叫一下青苗,你就去攀扯牡丹,你多大,她多大?我一句不中听的话还没说呢,你便跟我甩脸子。我是还要再问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甩脸子?嗯?你凭什么认为,你想要的,我就得满足你不满足你便觉得委屈?是我欠你?还是四姐欠你?”

莲花愈哭愈大声,李海歆皱着眉头喝她,“好了,你少说一句”

李薇往了嘴,立在一旁冷眼看着老2这一家子。

李王氏脸沉着喝斥莲花,“别哭了!”又斜了眼何氏,转向李薇道,“什么谁欠谁的,什么资格不资格的,你们是亲堂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李薇觉得这话从李王氏嘴里吐出来,分外可笑,一个憋不住,“扑哧”了一下,李王氏的脸儿又黑了几分,李海歆也瞪她。

李薇很无辜的耸耸肩,向何氏道,“娘,我饿了,咱们开饭吧。今儿我还得去田里瞧瞧。”

许氏被李薇一番话臊得通红,重重的拍莲花一下,“还不快来”

李薇斜了一眼许氏身上的衣裳和莲花身上的,以及她两个儿媳身上的,这些可都是姐姐们和她的旧衣裳,何氏给她们婆媳母女一人两身,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呐。下回若再有这样事儿,宁可都赏了丫头们穿一家人回厅中用早饭,莲花躲在房中不出来,春峰春林媳妇儿便在房间陪她。何氏便叫黄大娘把早饭给她们送到房间里吃。

许氏讪讪的笑道,“梨花,你别和莲花一般见识,这个死丫头平时在家里就是个窝里横。”

李薇拨着碗里的粥,点头。

何氏道,“没事儿。吃饭吧,吃完饭你们还要赶回李家村呢,日头一高,大人小孩便该受罪了。”

许氏看看李王氏老李头,又看看李家老2和春峰春林两个,赔着笑道,“大嫂,我们今儿还想跟大哥说件事儿,晚一天回去也成的。”

何氏和李薇同时抬头,看向许氏。

许氏抿了下耳根碎发,笑道,“这事儿原先也跟大哥大嫂提过,春峰春林大了,现在也懂事了,你们家这么些地,只靠大哥一人也忙不过来,用外人又不放心的,老2和我便商量着,想让他们两个来给大伯子分分忧…”

李薇扭头看了眼何氏,见她欲说话,悄悄扯了下她的衣袖,向许氏道,“大婶儿的好意,我代爹娘心领了。如今这地归我管了,不用爹娘操劳”

“哎呀,”许氏惊叫了一下,将身子往前一倾,伸长脖子向何氏李海歆求证道,“大哥大嫂,这是真的?那么些地,只梨花一个人管着?”

何氏往李海歆那边儿看了一眼,点头,轻描淡写的道,“嗯,是梨花管着。能管过来春峰春林现在有家有口,田里雇的长工,工钱可不高。让他们寻别的门路吧,多挣些钱好养家。”

“不行,不行,不行”许氏连连摇手,“这可不行,若是梨花管着,她两个哥哥更得帮忙。她这么小的年纪,被那管事的骗了,可不是好玩的。你们家那管事儿的还是两兄弟,两人万一串通一气,可是要吃大亏的。”

李薇放了筷子,轻笑,“钟明钟亮两兄弟再正直不过。而且,我也没大婶儿说的那么笨,会让人骗了去。”

许氏又是讪讪一笑,“梨花,大婶儿不是那意思。大婶儿是说,用自己家人不是更放心么?”

李薇站起身子道,“庄子里管事儿人手正好。春峰春林两个若是真看得上那点长工的工钱,就过来吧。荒地那边的庄子里已盖好房子了,刚好有住处。”

老李头咳了一声。李王氏便向李海歆道,“春峰春林也是没什么门路求到你这个大伯子这里了。你总不能自己大宅住着使奴唤婢的,让侄子们的日子过不下去,让人家看笑话!”

李薇赶在李海歆开口前,抢先说话道,“庄子里的事儿,我爹早交给我了,现在我说了才算再者…”

说着转向李王氏轻笑道,“嬷嬷,我们家大房子住着大马车侍候着,使奴唤婢的,可是我爹娘双手挣来的,有什么可让人看笑话的?爹娘该理直气壮才是李家村那鱼塘当时留下时,可是我二姐夫侍弄好的,现下是个什么样子了?春峰春林若是好好养着那鱼塘,一年少说是三十吊钱进项,还误不了在家种地。退一步说,李家村的河沿荒地虽然开不出大块来,零零碎碎开个二三十亩,还是能开出来的。有那么些,再加上肯下力,哪里有没活路这一说?”

“…莫非,今儿我爹不应春峰春林两个来做管事儿,就全是我爹的错儿,是我爹害得他们没饭吃不成?”

李王氏气呼呼的瞪着她。李薇也不甘示弱,回视过去。李王氏不过才在她们家住了两天而已,便又想拿出她当年在李家村的气势来,对她们家指手划脚,当然不能让她如愿。

“罢罢罢,”老家老2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身子,愤愤的道,“我还真有脸,让侄女教训我一回”

李薇目光不善的转向他,“大叔这么些年帮过我们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要回报?”

说着转向许氏,“当年没分家的时候,大婶儿除了欺负我娘,还做过什么让我们对你感恩戴德的事儿?”

说着,又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淡淡一笑,“我可是从小被我娘用馍馍糊喂大的听我娘说,还差点饿死了呢”

抬头扫过坐在上首的老李头李王氏。

李海歆原先还忍耐着,看她愈扯愈远,猛的一拍桌子,喝道,“你还不去给我去田里”

李薇忙点了下头,转身往外走,走到厅门口,又回头,“爹,庄子里现在可是我说了算”

李海歆黑着脸儿又一拍桌,震得盘儿碗儿都跳将起来,李薇偷偷的瞄了她娘一眼,何氏面色平静,眼中却闪着一丝笑意,她心头安定,飞快的出了正厅。

等两人走过穿堂,青苗才小心翼翼的道,“小姐,老爷刚才发了火,他会不会责罚你?”

李薇摇头,伸开双臂,做了个胸部扩张动作,回头笑道,“也许吧”事实上她很笃定李海歆不会真的责怪她。但是方才的怒火估摸着也是真的,毕竟那些人是他的娘,他的兄弟。

走到后院时,看见春峰春林家抱着孩子在春杏房门儿口晒太阳,向她们打个招呼,刚自责一下,也许该给春峰春林留些脸面,便听见春杏房间里传来莲花的转哼,登时将她的小小内疚打消与无形。

老2一家从此要与他们划清界线

160章 搬救兵

日头偏到西边半空中,金黄笼罩着一望无际的麦田。

长工们挥汗如雨,赶着牛犁过绿肥田,已长到尺高的油菜被犁开的泥土翻盖在下面儿。已犁好的田中,有人在打地垄子,水源源不断从她开挖的小河中流进田里,浸漫过去,李薇眼睛盯着那水面渐渐漫过泥土,将结块的泥土湿润浸透粉碎,泛起白色的泡沫,心说,这地果然是偏碱性的…

“小姐,”青苗在身后轻叫了一声,“回去吧,你已在这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咱们不回家么?”

李薇抬头看看西斜的太阳,点头,“好,走吧。回家”都这会儿了,那些人应该走了吧,她老爹的气儿应该也消了吧?

青苗舒了口气,忙过来扶她,“当心腿麻”

李薇在原地活动了两下,一面想着如果李海歆还没消气儿,回去该怎么讨好他。换位思考,她是可以理解李海歆发火生气的。虽然从道理上说不通方哥儿将马车赶得飞快,马儿也许是被困了大半天儿的缘故,这会儿撒欢跑得也格外带劲儿。

一个时辰后,马车入了城,李薇向青苗道,“跟方哥儿说,先去贺府粮铺。”

青苗愣了下,忙向方哥儿喊了一声,才回头问道,“小姐,这会儿去贺府粮铺干嘛。”

李薇笑笑,干嘛,当然是搬救兵了

还好,她运气还算不错,她的马车到时,正巧碰上贺永年柱子大山三人从粮铺出来,马车正侯在外面,象是要去哪里办事儿。

柱子眼尖,最先瞧见她的马车,又见她从车窗中半探出头,扬声打招呼,“梨花”

贺永年循声望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他唇角眼角眉毛弯起,微笑起来,李薇也跟着扯动嘴角。

马车在三人面前儿停定,贺永年快步走到她车窗前,含笑问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薇则疑惑的问他,“怎么,你有急事儿要办?”

贺永年轻笑摇头,“没事。你有事儿找我?”

李薇偏头过去,向他身后的大山柱子两人打了招呼,才收回目光,抬头看向他,嘻嘻笑着将早上在家里发生的事儿说了,说到莲花想哄她去春杏铺子,好搜刮东西占便宜,许氏一句一个为大伯子分忧,让哥哥帮衬你之类。她握紧拳头,口水四飞,气愤的道,“老2一家人这是把咱们家人都当傻子呢。莲花那点小心眼儿,我闭着眼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真是眼皮子浅。眼皮又浅,脸皮又厚的一家人还有嬷嬷还帮他们说话,日后不要她们来咱们家里”

贺永年一边听一边含笑点头,待她将话说完,才笑道,“我猜,梨花出气还没出够吧?”

李薇重重点头,“若不是怕爹在中间难做人,我拿大扫把扫他们一家出门儿”说着一叹,略苦头脸儿道,“我可是给她们留了大情面呢,就这样,我还怕爹还气着呢,你晚上若没事儿,便去瞧瞧他,陪他喝两杯说说话儿。”

贺永年轻笑点头,“好。你先回家。我与大山柱子交待一下,再去给爹备上些好酒便过去。”

李薇一听他让自己先回家,略有不情愿的皱皱鼻子。

贺永年伸手盖在她发顶轻拍了两下,安慰,“放心,爹即便有气,也不会过份责怪你的。再说,梨花你今儿做得对…”

说着,他顿了下,轻笑,“…嗯,若有下次,能背着咱爹会更好些。”

李薇呵呵一笑,点头,“是啊,咱爹在跟前儿,我也不太敢说重话呢,怕他跟着难堪。”

贺永年眼睛含笑,眸子清亮如溪水,压在她头上的手略重了些轻揉了两下,“嗯。…梨花能想起来找我,我很高兴呢。”

李薇自然懂他的意思,从某种程度上说,两人的状态一直是他主动,她被动的。一笑,摇摇脑袋,将他的手摇下来,“不来找你去找谁?我倒是想找三姐夫,可他忙着呢”

一边说,一边将头缩回车厢,向他挥挥手,“我先回家了,你待会儿便回去啊。”

贺永年点了下头。方哥儿赶着马车向城南而去。

贺永年盯着渐去渐远的马车,直至它消失在人群之中。

柱子贼笑着走过来,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沿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这么舍不得呀。那就加紧准备聘礼吧,早些娶回家,好安你的心”

大山也笑着附和,贺永年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又道,“晚上的事儿你们两人去吧。我回去瞧瞧。”

方才李薇说原由时,声音也不小,大山和柱子听见其中几句,便知道了原由。心下都认为李海歆不会过于责惯梨花,晚上的事儿才是最最重要的。可看贺永年一脸的笑意,对视一眼,齐点头,“嗯,没事。晚上见得人也不过是冯府的管事儿,我们也去便行。不过,明儿…”

贺永年不等他们说完,便点头,“我知道。晚上你们跟这位张管事儿的说,就说明日正午,我在摘星楼宴请冯三少爷。”

大山柱子应了一声,进院去赶另一辆马车,而贺永年则上了粮铺外停的那一辆马车。

李薇到家时,已时快晚饭的光景儿。她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轻手轻脚的跳下,又示意青苗几个动静小些。将耳朵贴在大门上听了听,院中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那边儿的隐隐传来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