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六年前那件旧事,祠堂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瞥向了华青弦。在这里的人,除了心知肚明的那几个,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小颜不是她亲生的。所以,大家都摒了气在看着华青弦,只觉得这种时候被人撕开这种伤口,实在是很没面子,很丢人。

唇,微勾。

华青弦不理众人各自不一的眼神,只清清楚楚地说道:“你很清楚,我从来没有与人私通过,都是你在陷害我。”说完这话,华青弦似又想到了什么,又笑意柔柔地问道:“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一天你并没有去公主府的宴会不是吗?药,是怎么下到我的茶水里的?”

没有否认这一点,庄觅珠只是微微闭了眼,反问道:“郡主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到?”

“真的是小姑姑?她在我的茶水里下了药,然后,眼睁睁看着我被别人带走而置之不理?”她早就猜到这事儿和华盛雅脱不了干系,可事情都过去了五六年,想查什么也查不到,除了从她们这些当事人的嘴里撬出事实,她再没有其它的办法。

不过,让她很欣慰的是,虽然真相来的晚了点,但到底还是让她知道了。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事谁就得承担后果,华盛雅不是还在王府里等着看戏了,哼!这戏,还真就有得她看了。

“你怎么逃掉的?”她问得直接,问完还撇了撇嘴:“吃了那种迷药,你不可能被男人带走还能全身而退。”

华青弦微微一顿,笑了:“那是因为,六年前带走我的那个男人,叫夜云朝。”

什么?六年前华青弦吃下那种药后,遇到的那个男人就是夜云朝?

想到这一点,华青弦也是无比的庆幸,还故意道:“这都是天意啊!他带走了我,却没有毁我清白,还给我吃了解药,再把我扔回王府里。”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可回想起这一段来,她也不得不为夜云朝点个赞了。那样的情况下,笙华郡主也长得不错,夜云朝当年都能坐怀不乱,还真是君子得令人发指啊!不过,也幸好他有这种情感上的‘洁癖’,不是他中意的女人他不碰,如若不然,将军府里那十二只…

万幸啊万幸!

“竟是这样,真是天意难违!人争不如。”

原来她一早就注定了要输,可她偏偏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庄觅珠想笑,却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声,只能机械地扯动着唇角,试图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轻松一些。可就是她这种没心没肺的笑意,生生地刺痛了摄政王的眼。

‘啪’地一声,摄政王手中的茶碗落地,砸在她庄觅珠的脚边,溅开了一圈湿痕。

“你,你居然这么害阿弦?”

很多事情,摄政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是装的完全不知情。可唯有这个六年前的真相,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他的身边养了这样的一群毒妇,他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还为了这种事将自己一手呵护着长大的掌上明珠沉了江…

这种错误若未被撕开在众人面前,他也可以装做什么也没发生,可是…摄政王怒不可遏,若不是顾着身份,只恨不得当场就掐死庄觅珠。亏他那般疼爱她,她居然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王爷错了,我是想害郡主,不也没害到么?真正害她的另有其人。”声落,庄觅珠的眸光直直指向柳侧妃,清亮的眸底跳跃着火焰,是一种至死方休的光芒。

“侧妃,你说是吗?”

被问得心尖尖一颤,柳侧妃六神无主地回视着她:“干嘛要问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侧妃真的不知道?呵呵!难道,那个假装替郡主验出滑脉的大夫不是你找来的?也不是收了你的钱才说了假话?”从她进入王府开始,她寄人篱下的生活中便一直没缺少柳侧妃的关照。就连自己与她合作,也是迫于无奈的选择。庄觅珠是恨柳侧妃的,甚至比恨王妃还要恨。

就在方才,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又想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她的身上。既然柳侧妃这么给面子,她又怎么能不礼上往来,要脏大家一起脏,反正,王府这滩死水,早已被她们搅成了浑汤,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桩两桩腌臜事了。

“你自己做下的好事还想要赖在我头上么?庄觅珠,你莫不是要疯?”到底是在王府里的半个女主人,柳侧妃吃的盐比庄觅珠吃的米还要多,见她发了狠,柳侧妃也做好了一赖到底的准备。总之,就算是证据确凿她也要否认到底,更何况,她的把柄虽落在了庄觅珠的手上,可是,她却没有证据证明这些才是真相,才是事实。

“赖在你头上么?呵呵呵!”冷冷笑了三声,庄觅珠眸光一转,忽而凌厉道:“侧妃想不想看看证据?”

闻声,柳侧妃心头剧颤,但颤过之余瞬间却又清醒。同样冷冽地笑着,柳侧妃哼道:“那你就把你所谓的证据拿出来让王爷好好看看,是不是我害的郡主。”

六年前那件事,柳侧妃自信是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虽然事实证明,她以为的天衣无缝还是有漏洞。可是,六年都过去了,人证物证俱已不在,就连那个郎中和他的家人也被她一并清除了,又怎么可能被庄觅珠握到证据?而且,以庄觅珠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她手上真的有那样的证据,又岂会等到现在才来揭穿自己?

眸光闪动,庄觅珠心思微沉。

她没有想到,柳侧妃这一次居然变聪明了,确实,她没有证据,收集在手的拿出来也使不上什么力。是以,方才她故意这么说,只是想诈她一下,按柳侧妃以往的性子,说不定就能索性承诺了讨饶,可她偏偏没有。

这般的自信,只有一个可能,柳侧妃确定别人没办法找到当年的证据,如果是这样…

庄觅珠神色微动,眸光更显幽暗,望向柳侧妃时,神情已现狰狞之色。

僵持间,柳侧妃眸底的华光更亮,那自信满满的嘴脸,恨得庄觅珠几欲呕血,可是,她如今是戴罪之身,说什么都会让人觉得是狡辩,就算是自己捅破了六年前之事,没有证据,她谁也拖不下水。

明明都是罪人,明明她做的恶比她还要多,可她就是拿她没有办法。这时候,庄觅珠终于明白,从前果然是自己太过自负,以为没有人能赢得过她的算计,可现在看来,自己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柄。

心更寒,眸更冷。

她幽幽如鬼魅的眼神微微一动,忽而又瞥向了摄政王。

“无论王爷信是不信,我没有说谎。”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时候祠堂里的气氛完全都不一样了。华青弦的兄嫂们原来是不知道六年前还有这些过往的,此时一听,心中也明白了一大半。

只是,谁也不敢吭声儿,就怕无端端引火烧身。但,偏偏庄觅珠步步紧逼,若是柳侧妃真的被庄觅珠拿下,那么,柳侧妃一旦倒下去,受苦受累的还是她的子女。

二爷华青落行伍出身,原本就是个急性子,听到这里早已按捺不住,抢在柳侧妃之前便站出来喝斥道:“没有说谎就要拿出没有说谎的证据来,珠夫人,别说你现在是戴罪之身,就算不是,你也不能随意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

冷冷地笑,撕去了最后的伪装,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且带着复仇之心:“二表哥,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我说的不是真的?”

见自己男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二奶奶华柳氏也义愤填膺:“死到临头还想找人垫背?先是伤了六弟,又来中伤大哥,现在又想害母亲,你这种女人可真狠毒。”

“我毒?我有你们毒?别告诉我当年王妃所喝的那碗汤里加的不是你们替侧妃弄来的剧毒。”

她庄觅珠什么都没有,却有的是心机,她在算计别人之时,总得拿捏着点什么吧?在华青弦回来之前,这个王府对她来说是没有秘密的。一直不对二爷夫妇动手,是因为还没有必要,可是,这时候敢出来对她叫,那就怪不得她捅破这最后一层纸了。

被当面说出当年做的坏事,华柳氏心口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什么鬼:“你,你胡说。”

手脚发软,华柳氏靠到自己丈夫身边,刚倚上他的身子想要稳一稳心神,却听庄觅珠又咄咄逼人道:“我若是胡说,你又紧张什么?”

“我,我没有紧张…”

华柳氏本是柳侧妃远房亲戚的女儿,按理说应该与柳侧妃最亲,可她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明着对柳侧妃好,暗着其实也留了一手半手。当初柳侧妃与王妃的斗争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华柳氏就给侧妃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原是想着只要除掉了王妃,柳侧妃的这个侧字就能拿去。她们二爷也就真正的成为了王府的嫡脉,可谁曾想到,王妃的命能那样大?

六年都过去了,谁也没有发现这件事有问题,二奶奶的心思也就淡了,甚至不记得自己当年还害了这么一回人。可现在,当着全家人的面,庄觅珠直接将她的老底儿都掀了,华柳氏嗓子发紧地看了一眼上位的两座‘神’,王爷的脸色难看那已经是不用说了,可王妃居然在笑。

华柳氏更害怕了,不怒反笑只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不介意,一个是很介意,可王妃怎么看也不像是第一种。

“没有紧张?呵呵!还真是没有紧张呢!”

华柳氏到底还是心虚,被庄觅珠这么一吓就已经露了马脚。王爷的脸上已难看得能下一场暴雨,倒是王妃还算是淡定,脸上一直都挂着浓淡得宜的笑容。

瞧着跪在中央的庄觅珠,她问:“说清楚,当年,我喝的那碗汤是指哪一碗?”

“王妃该不会不记得自己曾大病一场吧?郡主出事的那天晚上,侧妃亲自给你端的那一碗汤,有毒。”说着,庄觅珠一顿,又似笑非笑道:“若不是王妃福大命大,当年,您可就不止是大病一场了。”

“此话当真?”

王妃对此心知肚明,却还是假做不知地反问了一句,她身边的王爷,顿时身子都僵硬了。

没有谁比王爷更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虽然那汤不是他让人给王妃端去的,可知道这件事后,他也没有责罚柳侧妃,这已是一种无声的纵容。华青弦回来后,王妃也曾跟王爷提过此事,当时王妃的态度绝然,可现在…

王爷无惧于此事,毕竟,此事并非他授意而为,他也完全可以推的一干二净,可是,这种事情都被捅穿出来了,可王妃脸上居然看不出一点情绪,这,反倒让王爷觉得心惊。他是越来越看不透王妃了,甚至有时候还觉得王妃很可怕。

是自己老了么?为什么居然也开始有怕的感觉了?

“王妃,这话是当不得真的。”已是六年前的旧事,横竖都是要物证没物证,要人证没人证的,庄觅珠只有一张嘴,她柳侧妃身后却有一群嘴,只要没到最后的关头,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做过这些事的。

“妾身没有这么做过,若如珠夫人所言,是妾身下了剧毒,那王妃怎么可能还活到现在?”算起来,当年的事也是很悬乎,为了王妃没死之事,她暗中没少数落华柳氏,还道是她找了什么蒙古大夫拿了什么假药回来没有毒死人。结果,现在这情形反倒是让她钻了空子,可以推脱那汤里根本没有毒。

“是真是假,本妃还没有那么糊涂。”

如果没有遇到隐医,如果没有换过那张脸,如果没有一切的巧合,她早已死了六年。不过,这笔帐迟早会跟柳侧妃算,现在,她要试试王爷的态度。毕竟,这个家里王爷为尊,他要肯护着柳侧妃那么谁也动不了,可若是王爷都不肯护她了,那还需要她出手么?

温温一笑,王妃俏眸微转,慢慢落在王爷的身上:“王爷,您看…”

也不让他罚,也不让他不罚,王妃完完全全将主动权都交到了王爷的手里。可越是这样,王爷的压力便越大,他甚至希望王妃什么也不多问,直接拿当家主母的威仪去处理这一切,可是,王妃竟是这般的‘善解人意’,王爷欣慰不已,顿觉胸中一股子感动油然而生,也就更想在王妃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男子汉气魄了。

但,柳侧妃毕竟为他生育了五个儿女,三十年的情义也是说断就能直接断的。王爷性本无情,但到老了总会念着少时的好,虽有心责罚柳侧妃,可口说无凭,就只听庄觅珠一面之词,就治柳侧妃的罪的话,王爷也有些说服不了自己。

见王爷犹豫不绝,王妃一笑,竟对着柳侧妃拿起了主母之威:“以妾室之身毒害当家主母,此罪何当?”

愕然看到王妃的眼神,柳侧妃也暗暗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来,她还从没看到王妃这么凶悍,顿时嗓子一紧,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

众人都摒息而立,谁也不敢多嘴,只有华青弦笑意盈盈地端了茶碗,一针见血道:“这么大的罪名,便是休妻也不足为过了。”

柳侧妃见王爷犹豫,原本还心中抱了几分幻想,没想到王妃母女根本没给她喘息的机会,休妻,听到这两个字柳侧妃便想到了华青磊的原配,当初,若不是华青磊执意要休妻,她又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去了?

大骇,柳侧妃跪行着就要朝王妃身边去:“王爷,只是一面之词,无凭无据,岂能休了妾身?”

闻声,华青弦突然冷冷一哼,道:“侧妃说无凭无据么?若是我说我有呢?”

“怎么可能…”

话一出口,柳侧妃便自知失言,正慌乱得不知如何继续,华青弦却轻轻搁下了手里的茶,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珠夫人没有证据,不代表我没有。”

“不可能,妾身没做过,怎么会有证据?”

“没做过吗?那侧妃有没有心情看一看我的证据。”

兜兜转转这么久,还是要走这最后一步,华青弦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脑子里对法和人性看得很重,虽来到这个时代,但她几乎手不染血,她觉得这是她的底限。但,像庄觅珠柳侧妃这种人,她不是没有给过她们机会,只是,每每自己给她们留下那一分生机,她们日后就会回以自己十倍的阴狠。她累了,真的没心思再和她们玩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了。

她已是夜家妇,那边的事情都处理不尽,却还要天天来琢磨王府的事,早晚都是要收拾的人,那就一次性解决得彻底好了。也不枉她和云秋水设了那么久的局,一步一步将她们套下这深坑里。

这一次,她不会再手软,害过她的人,谁也别想逃出这个坑。

“看就看,反正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呵呵呵!这座王府里应该还没有什么人配得上这四个字。

“泌兰,去把祖母请来,这种事情,祖母也应该过来听听才是。”

声落,有清脆的珠帘声响起,众人回头,却见一脸鹤发的华老太太徐徐走了进来。不待众人有所反应,老太太一叹:“不必请了,我来了。”

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不愿面对这样的四分五裂,所以老太太才不肯过来听,不肯过来看。

可独自在润安居里想了许久,老太太还是改了主意,既然王府是在她手里壮大起来的,就不能败在她手里,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要来盯,她就要来看。也顺便看清楚这屋里有多少坏虫头子想蛀倒这个家。

王府不能乱,至少,不能乱在她手里。

所谓的证据,不外乎物证和人证两种。

庄觅珠的话只是一面之词,就算她说的是实话,只要找不到证据柳侧妃就能再次躲过一劫。可是,饶是柳侧妃再脑洞大开,她也绝不会想到,会再一次见到那位替华青弦把出喜脉的何医正。六年前,这位何医正已被她打人灭了门,他若能回来,除非是鬼。

是以,她很清楚这个何医正是假的,可她却无从驳辩,也无从证明。理由同样是上面的那个,没有证据。

何医正被带到柳侧妃面前之时,露出了一脸怒容,他不顾王爷和王妃还高位在座,也不顾老太太还神容虚弱地歪在太师椅上,上前便掐住了柳侧妃的脖子:“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还我全家人的性命来。”

“放手,放手…”

没想到这何医正这么激动,华青磊和华青落几乎同时上前将他架了下来,柳侧妃被摇得云鬓散乱地倒地上,神容惊恐地看着这个男人,嘴里想说才能,却只能勉强发出刺耳的咳嗽声。

那何医正虽被人强行拖开了,但已是老泪纵横:“六年了,六年了啊!老夫日日夜夜都想看你的下场,老天不开眼呐!你居然还是活的如此风光…”

一阵哭天呛地之后,那头发已花白的老头儿半跪在地上,双膝着地朝华青弦爬过来:“郡主,郡主…老夫对不住您,对不住您啊!”

很满意这人的表演,华青弦也正色道:“何医正,我请你来不是为了要听你这一声对不住的,当年的事,侧妃说她问心无愧,你怎么说?”

一听这话,何医正咬牙切齿:“郡主,这个狠毒的女人怎么可能问心无愧?她才是慕后真凶,她才是心如蛇蝎啊!”

华青弦清了清嗓子,又道:“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父王母妃却不知道,何医正,可否麻烦你将当年的事情都对我父王母妃重新说一遍?”

素来,华青弦都是叫摄政王父亲,叫王妃母亲。

可彼时,她却叫的是父王和母妃,华青弦是个黑白分明的人,单从这些细微之处,就能看出来她对某件事的态度。那何医正一听这等方面,忙的点头。

“要说的,一定要说的。”

说着,那何医正扑嗵一声便跪到了王爷和王妃面前,痛心疾首道:“还请王爷和王妃为老夫一家八口做主啊!”

看着这请来的‘大夫’如此精湛的表演,华青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还以为自己这个科班出身的人对演戏很在行了,没想到哇!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当初,知道这何医正一家全被柳侧妃买凶灭口后,华青弦便想到了要找个代替品。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好在她当初一直有这么样的计划,也一直让云秋水在私下务色人选,事实证明,她这一手棋,真的布对了。

如果今日没有这个人出现,柳侧妃或者又能逃过一劫,这种事讲究的是一鼓作气,之前她放过柳侧妃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可是,在避无可避之后,她终究还是只能面对这样的死局。不过,云秋水的眼光确实独到,这个冒牌货不但长得和当年的何医正很像,就连演技也是一流的。

确实是她要找的‘何医正’。

那老头儿十分卖力,一张嘴便是嚎,声句句心酸,字字带悔:“王爷,王妃,老夫错了啊!当年,老夫一时为财所迷,便做了件大错事。郡主当年并非滑脉,而是老夫收了柳侧妃的钱,故意那样说的。可老夫万万没有想到,侧妃让老夫说了这样的谎后,居然找人灭了老夫一家八口人的性命,若不是老夫逃的时候掉到了河里,老夫在六年前便和家人一起去了啊!”

话到这儿,老头儿又是阵惨嚎,那嚎哭声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嚎完后,他又抽了记哭嗝,又继续道:“老夫死有余辜,可老夫咽不下这口气,老夫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只为了看柳侧妃这个恶毒的女人的下场。王爷,这个女人心如蛇蝎,是个不折不操的毒妇啊!”

从这‘何医正’进来开始,柳侧妃便一直在细心地观察着这个老头儿,原本,她想着他是个假货,假货又如何能逼真得起来。可是,听着听着柳侧妃的表情也变了,因为就连她都看不出来这何医正有什么地方不妥。

额头上布满了汗,饶是柳侧妃这等心性,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王爷,不是这样的,他是假的,假的…”

同样跪在地上,同样的嚎哭起来,柳侧妃虽系出名门,这这几年也把她的泼劲儿给练出来了,也能像个乡野粗妇一般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但她哭得再凶,王爷看她的眼神也不再热切,就连华老夫人也是怒目而视,一幅咬牙切齿的模样。

不想来,就是不想看见这样的丑态,可是,华老夫人是真的没有想到,六年前华青弦出事的真相,竟是如此。虽然,之前华青弦已算是对她透了些口风,可自己相信了这么多年的两个人,居然一个一个都是包藏祸心,就连香妈妈也…

华老太太激动不已,不是气的,却是悔的。

她一辈子的努力,却在临了临了一个个破灭在自己的面前,她最信任的人一个一个背叛了她,她最引以为傲的治家能力,却被否认的一塌糊涂,老太太怄得心都酸了,目眦欲裂,却又不能在这些晚辈的面前服这个错。她不能低头,所以明明已经控制不住手脚的颤抖,却还是只能僵坐在那里,听着这些不想听的话,看着这些不想看的人。

作孽啊!作孽!

“王爷,您要相信妾身啊!他真的是假的。”柳侧妃有口难苦,任是她如何说,也没有人相信。因为何医正当年也算是王府里的常客,这府里只要不是年幼的都是认识他的。

一样的长相,一样的声音,还有庄觅珠之前的说法,华青弦现在的指证。再加上柳侧妃那些历历在目的恶行,就连柳侧妃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自己的母亲是清白的。所以,她说何医正是假的,大家理所当然地想到她是在推卸责任。

看着众人一个个扭脸不看她,柳侧妃口苦心塞,正憋得难受,却听华青弦又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侧妃说他是假的?他哪里假?”

“何医正可能过来王府?他分明就是假的…”话一出口,柳侧妃就后悔了,她是急疯了,急于证明自己,急于说明一切,可越急的时候,就越容易出错。就比如她明明知道不能这么说,可被华青弦那略含深意的眼神一瞥,她便方寸大乱。

不该说的终于冲口而出,华青弦也毫不犹豫地还击着她:“侧妃,你怎么知道何医正早就死了?又为何断定他不是真的何医正。”

“因为,因为…”因为何医正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可这个理由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出口。

“因为你是亲眼看着他死的,对不对?”

柳侧妃万万没有想到,她不敢说出口的事情,华青弦替她说出来了。当然,她绝对不相信华青弦这是出于好心想帮她,所以,华青弦接下来的话,也成功地将柳侧妃彻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华青弦直面柳侧妃惊乱失措的双眼,坦然道:“没错,这个何医正是假的,是我找人请来的,不过,他说的话全都是真的,除了,他也死了这一件。”

声落,整个祠堂里鸦雀无声。

一个个奇怪地看着华青弦,不明白她这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柳侧妃,为了掩盖真相你当年找人灭了何家九口人的性命,无一生还。何医正当年确实落了水,也确实活了下来,可是,他活着回来找你的时候,是你亲自让人将他乱棍打死了,你亲眼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所以,你才会说,这个人不是真的何医正,是也不是?”

闻声,柳侧妃大惊失色,当年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华青弦早已被沉了江,就算是活下来了也不可能在京都,她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可是,就算她知道了一切,她也不能认输:“你找了个假的郎中过来戏弄王爷,还想要血口喷人?你这是陷害,陷害。”

“陷害?我不过是用了一招瞒天过海之计罢了,真正不择手段想陷害人的那一个,不是你么?”

“我没有做过。”

反正华青弦已经亲口承认这个郎中是假的了,所以,她大可以将一切推的干干净净。

华青弦倒也不反驳,只是笑:“你有没有做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还活着,母妃也还活着,不过,侧妃你就算是活着,在我心里也早就是个死人了。”

声落,华青弦的眼光冷泠泠落在柳侧妃的身上,那冰中带寒的眼神,让柳侧妃难以自持地颤抖起来:“你,你…”

似乎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明明她只要再努力一下,自己可能就会不攻而破。可华青弦偏偏选择了放弃,就这么妥协了?柳侧妃不相信她,所以更觉得害怕,那种感觉像是一张无边的网,看不见,摸不着,却死死将她圈里内里,让她动弹不得。

“父王,事到如今,想必真相您也很清楚了,证据不证据的,如果父王一定要,女儿也能给您找出来。”言至此处,华青弦突然停了下来,反问道:“只是,女儿想问真心的问您一句,还要找么?”

不等摄政王开口,华老夫人突然抢先道:“不必了。”

如果是摄政王,可能还会念及往日的情份,可如果是老夫人,柳侧妃大惊失色:“娘,娘…”

“如烟,你还有脸叫我一声娘么?”

老夫人看得最差眼的就是香妈妈,第二个是庄觅珠,而今,柳侧妃似乎已经再动摇不了老太太的决心了。王府里是该大换血了,有些事,以前不管是以为不用管,可现在看一,不能因为树里只有一条虫就视而不见。

这一次,老太太也是下定了决心,要把王府里的这些蛀虫,彻底铲除。

“娘,娘,您不能这样…”

“我能,而且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只能找人给你灌哑药了。”说得多,错得多,柳侧妃这一辈子为什么一直输给王妃,就是因为她话太多了。恭维人的话她说的多,可不该说的话她也同样说的多。

各打五十大板的结果,就是她一辈子给这个侧字压的抬不起头来,而王妃,就那么高贵冷艳的占着那个位置过了一辈子。直到现在,柳侧妃还没明白这个道理,可老夫人却没有心思再教了。

她老了,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她闭眼之前,将王府彻底的‘清扫’干净。

“娘…”

老夫人不愿再听她说话,只摆了摆手道:“带下去吧!明日就送侧妃到阴山那边的庄子上住着。”说罢,老太太又抿了抿嘴,补充道:“住到死。”

住到死三个字一出,柳侧妃的三个儿子四个儿媳全惊了:“祖母…”

可不等他们开口求情,老太太又摞出了狠话:“谁敢求情,就一并到阴山的庄子上住着。”

谁也不想让柳侧妃走,可看老太太这架式,谁也不敢再多劝一句。阴山的庄子那是什么地方?穷山恶壤,去了那里这辈子也就只能混成个泥腿子了,王府的富贵毕竟是好,谁又愿意舍下这里去陪不作不老的老娘?

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要彻底被扫地王府了,柳侧妃不甘心地大叫着:“娘,娘,不要赶我走,不要…”

以前,哪一次出事了不是老太太和王爷护着她?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连她错的最大的那一次,王爷也只是关了她进佛堂,可这一次王爷没发话,老太太却发话了,阴山的庄子,想一想柳侧妃就发抖,她要去了那里,哪还有机会回来?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半辈子荣华到老了却要过那样的生活么?她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死死扒住门框不撒手,可老太太这一次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拖走。”

“娘,王爷,王爷…”

凄厉的哭喊声中,是柳侧妃越来越汹涌的泪眼。

这一生,她都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唯一心甘情愿低头的时候,就是为了摄政王。为了她爱的男人,她放下自尊,做了她的妾室,为此她付出了一辈子的努力。

她承认自己在争斗的过程中,越走越偏,可是,自始自终,她对王爷的心意不曾改过。老夫人替王爷做了这个绝情的决定,柳侧妃其实是高兴的,至少,不是王爷亲自开的口中。

可是,王爷连最后的一眼都不肯看自己么?

她只想看他最后一眼啊!这都不行么?

柳侧妃心如刀绞,最后的决别时刻,她甚至都不曾好好地看看自己的孩子,只是心心念念地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可是,男人心啊!何其的冰冷,到最后,执念最深的也不过是自己而已。

华盛天,你好绝情!

柳侧妃被拖走了,那位被请来的‘何医正’也功成身退。

祠堂里的气氛一度冷凝。摄政王自始自终都是冷眼看着柳侧妃被带走,这样的绝情,让柳侧妃的几个儿子,都一个个咽起了口水。生怕接下来就是迁怒,生怕接下来要赶的就是他们自己。

眼看着老太太又要张嘴,大家都各自紧了紧自己的皮,此起彼落的呼吸声中,老太太的矛头,这一次直接指向了庄觅珠:“阿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几乎在同时,祠堂里的一大半人都松了一口气。

能看到柳侧妃在自己之前,被拖出这门祠堂,庄觅珠已经觉得自己赢了。勾了唇,她惨淡一笑,却在众人都垂首的同时,抬眸看向了老夫人:“老夫人,阿珠在这个王府里只对不起一个人,就是您。”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老太太再狠心,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哼哼一叹,老太太的口气里透着浓浓的失望:“你还知道你对不起我?”

“老夫人,阿珠来生再报您的大恩大德。”

曾几何时,庄觅珠也是恨过老太太的,如若不然,当初在陷害王妃之时,也不会找老太太当牺牲品。可事到如今,当她输了一切,看到老太太眼中对自己最后的一丝疼惜,她亦忍不住有一丝后悔。

她把王府里所有的人都算计进去了,包括老太太。可到最后她才发现,她是舍近求远,做了最坏的一个选择。只要讨好老太太,她的日子哪里会那样难过,可是,她始终是明白的太晚,太晚了啊!

“不必了,老太太我受不起。”

闻声,庄觅珠炫然泪落:“老夫人是在怪我么?可老夫人想不想听听阿珠的心里话?”

“不想。”

老太太摇头,一幅彻底死心了的模样。

她不是不想听这丫头说话,只是真的不敢再听了,这丫头,从小到大就嘴甜,因为她这一张嘴,老太太才多留了个心眼将她带回了王府里,结果,反闹得自己家宅不宁。

早知道带回来的是个祸水,老太太当年就是看着她饿死也不会带她回来,只是现在后悔已来不及。唯一能做的,只是不要再像以前一样,被这丫头的口蜜腹剑给伤到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