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洛云国诞生了个顶时髦的俗语,叫“百花连枝”。

连枝,是谐本公主的闺名儿——廉枝;而这个百花嘛,则指的是一种发髻——百花髻。

这种百花髻有别于其他贵妇们高高耸起的牡丹髻、飞天髻、凤凰髻,只是在梳理时将头发分成多股辫辫,将状似发夹的低矮假发做成义髻,从耳旁开始围裹、用花钗固定,与真发组合,再簪上绢花、珠翠等饰物。

因这种发髻每股发辫下都以花钗固定,故取名“百花争艳”,又叫“百花髻”。这种发髻最大的好处就是轻巧,基本以真发为主,减轻了许多脑袋上的重量,更不用担心追小畜生的时候掉下来,所以本公主很是喜欢,自小笨蛋送我后就成天顶着乱转。

可万万没令我想到的是,几个月后,本公主信步市集,竟发现街头小巷到处都是顶着百花髻的妇女们,登时高兴得差点炸了毛。当时我以为自己声名在外,大家都犹如羡慕西施美貌般敬仰我崇拜我,因此纷纷效仿本公主的穿着打扮。

后来经淇儿验证,其实洛云国自来皆以高耸的发髻为美显贵,因为发髻越高就需要越多的钗物花绢来装饰,像我这样的低发髻只有地里干活的粗鄙婆娘们图轻快麻利才这厮打扮,太太小姐们争相效仿本公主的百花发髻不过是因我得了个好相公。如此梳妆,即是想告诉旁人,自己的相公不比体贴入微的安陵然小世子差上三分。

对此,我很是不受用。

更让我不受用的是“百花连枝”这一俗语不胫而走,经过几年的演化,低发髻也渐渐受到了贵族小姐妇女们的青睐。自然,最初进行改革的粉蝶轩也因此狠狠地大赚一笔,可我这个最初的宣传者却没落下半点好处。

其实,我曾一度怀疑“百花连枝”这样花哨无比的俗语是从粉蝶轩的那个同样花哨无比的杨老板嘴里吐出的。可彼时,我却顾不得去找花哨杨算账,只围着安陵然嘴里吐出的那两字“老婆”犯晕。

后来,我也有悄悄向丫头老妈子们打探,众人皆言未闻过“老婆”二字,我听得很恐慌,就连淇儿这样的消息灵通的活络丫头,也摇头称奇。

不过,到底还是我小姑子厉害。

安陵月一听“老婆”二字,就乐了。

她道:“嫂嫂是在哪听了这样的混账话?莫不是哥哥又胡闹,看了什么话本,捡了别人的闺房话来与你说。”

我听得甚心虚,抹了把老脸道:

“只是听旁人说了,觉得新奇,所以…问问!问问!”

原道,有位读书人高中状元,便犯了男人的通病——嫌弃糟糠之妻。不过嘛,读书人都兴个“雅”字,这位状元爷也知发达休妻是件挺对不起老婆的事,并旁敲侧击。在书房写下上联道:

“荷败莲残,落叶归根成老藕。”

进书房打扫的妻子冰雪聪明,猜出相公的意思,也提笔续下下联道:

“禾黄稻熟,吹糠见米现新粮。”

状元爷一见,羞愧无比,自打消了休妻的念头,妻子便又写下对联称赞: “老公十分公道。”

状元爷挥笔:“老婆一片婆心。”

自此,“老婆”、“老公”就成了夫妻间打趣的话。闻言“老婆”二字由来已久,我渐渐舒了口气。可是我明白,其中依旧蹊跷得很。

“老婆”在安陵然这个时代,也就相当于个调情逗乐的俗语,传播范围也甚小,性质与现在情人间唤对方“死相”、“丑鬼”是一个含义。抛去小笨蛋如何知道这个典故不说,往日夫妻彼此偶尔如此呼唤也就罢了,没有人会将其当做固定名词给旁人介绍说:“这是我老婆。”就好比当代人不会在正式场合对人介绍说:

“这是我死相。”、“这是我家丑鬼。”

有失礼仪。

可安陵然这样贵族家庭出生的小世子却“老婆”、“老婆”喊得特顺畅,我前面说了,“老婆”这样的固定称呼只有现代人才用,如果抛开小笨蛋也是穿过来的可能,他是什么意思?

我千转百肠,终理出一些思绪来。可又恰恰因为这些思绪,折磨得本公主今晚不能安睡。

我想到了“老婆”的由来,状元爷欲休妻,妻子便据理力争挽回了丈夫,安陵然此情此景,莫不是也在上演凤求凰,暗示我莫要寻休书?

要“老婆一片婆心?”

他已经察觉我的用意?!

我震得圆目怒瞪,从床上微微坐起之时后背已冷汗淋淋。

不论他是百分百的古人,单在暗示我也好;抑或真是同我一般穿来的现代人也罢,这两个选择都让我痛苦万分。

我被这道选择题折磨得牙齿噌噌打架,安陵然却在贵妃椅上睡得香甜。

此刻,我真是恨不得一脚过去踹翻他,揪住其问个清楚。

可是,不可以。

一旦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我极有可能被卷入更多的风波,例如,玄翼派与玄玥派之间的争斗;例如,洛云国与阖赫国之间的交好关系。安陵然是现代人也罢,真正的小世子也好,他都不是个简单的人。

如此这般那样,是不是有想过靠我公主的身份带来些兵力,然后助他统一大业?

所以,我还是只能继续装傻。

面对极有可能是在装睡的安陵然,我也就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然后傻兮兮地装出生怕惊醒他的模样,跺手跺脚地出了房门。

其实我出来,原因无他。

只是想透透气。

信步荷塘月色,我倒有些想念起文墨玉来,不知我这位未来妹夫近日可好,万幸那日没在晴柔阁双双被抓。

不过嘛,我说过晴柔阁是个幽会情人的地方这话倒是极不错的,今时今日,这就有对野鸳鸯。

 

我站在荷塘月色旁,就瞅见那翩跹身影如倩女幽魂般幽一幽地上了晴柔阁,月光下不大真切,可是因府里的高等丫头数来数去就那么两三个,恰好她们的衣服打扮又独出别致,故我一眼就能看得出,这丫头恰是安陵月的贴身丫头——环儿。

也就正是当日我进府,背着我说了无数坏话、却又偏偏被我听见的恶女人。

后来淇儿曾用二两花雕酒并一盘炒花生贿赂了我西院的王妈妈,王妈妈道,原来这环儿自小就在府上伺候,看着年岁小,资历却比她们这些嬷嬷还长。历来都是旧人压新人,环儿又伺候着老凤凰的宝贝女儿,自然觉着比他人高上一等。兴起之时竟也偷着月儿的衣饰穿戴番,过过臭瘾。

王妈妈说,下边人谁不知道她想做主子?

安陵霄已老,王妃管得又紧。她要做主子,自然头一个算盘,就打在小笨蛋脑袋上。两人也算一处长大,小笨蛋又常往妹妹处跑,别人见了都道兄妹感情好,这个环儿倒是自作多情了番,觉得小笨蛋对她是有了情。

有段时间,府里也确实拳声片片,都说小笨蛋要娶环儿为妾,就在这女人以前自己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之时,却杀出了个程咬金。

不才鄙人,就是这个程咬金。

所以,其实我很能理解她当日在假山后大骂特骂我的心情,可现在,我却不能理解,她本对我家小笨蛋如此偏爱,怎这么快,就和安陵云搭上了桥。

没错,这个奸夫确确实实就是安陵云。

环儿施施然进去没一大会儿,本公主就见我那风流倜傥,整日流连花丛中的二叔安陵云大摇大摆地也上了晴柔阁,光明正大地摘了环儿这朵小野花。

他的穿着打扮比起环儿更是光鲜照人,衣裳是浣纱凤栖阁头等师傅亲自做得,靴子是阖赫国进贡的贡品,玉佩是颗贼亮贼亮的夜明珠,闻言是太子玄翼亲自送穆王,穆王又转送爱弟的,整个洛云国总共只有三颗。

反正,我这招蜂引蝶的败家子二叔是穆王府最花哨最花哨的人,加上那颗导航珠,我老远就认出是他老人家。

这真是天意啊!

环儿恶语伤我、陈贤柔无意污蔑我,恰好这两个仇本公主都还没来得及报,这对野鸳鸯就被我逮了个正着。

我歪了歪嘴角,想到待会儿陈贤柔气得浑身发抖、环儿吓得发颤,或者真让环儿做妾,一妻一妾闹得翻天覆地的模样,我差一点就笑出了声。

拿贼在赃,捉奸在床。

吸取上次我和文墨玉的教训,我耐心地等待着二叔和环儿一番打情骂俏,见他们的身影一前一后好不容易重叠在了一起开始晃动,我才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大叫。

可惜啊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正欲开口就被一双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挣扎了半天,在窒息之前,这手终放开了我。

我奄奄一息地抬头,见来者惊得无与伦比。

这人,不是安陵然,不是文墨玉,竟是我婆婆夙凤。

我咋咋舌,说了句不大合时宜的话:

“婆婆你也是来找二叔幽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老婆”的来由是确有其事,乃唐代之事。不过这位读书人貌似中的不是状元,这里因为是架空,进行了些小小的夸张。

另外“百花连枝”是小喵自创的。

第二十一章

本公主现在,很是不高兴。

准确点说,是非常的郁闷。

狠狠地又打了两个哈欠,我委屈道: “婆婆,我真的好困。”

夙凤斜了眼,对旁的心腹李嬷嬷道: “去看看吧,两人走是没走。”

李嬷嬷应声去了,掉毛老鸟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嘘声道: “嬷嬷,定小心些!千万别让他们发现。”

“好勒。”

李嬷嬷这次真去了,我在书房里懒懒的,又打了两个哈欠。

一夜未眠,我能想象自己现在到底有多颓废多狼狈,黑眼圈怕是也到熊猫见了也自惭形愧的地步。

如斯地步,说来话长。

荷塘月色、轻纱罗曼,晴柔阁下一对野鸳鸯正酣畅淋漓,本公主就在如此情境下撞见了掉毛老鸟。继而还不忘在口头上揩揩她这只老凤凰的油,硬生生地装了次傻,问她是不是也来会情郎的。

几个时辰后的现在想来,我很后悔说了这话得罪她。

其实我在说这话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觉悟,谁知,王妃就是王妃,风度气质自是不同,夙凤居然没有暴跳如雷,只拉着我悄悄去了晴柔阁旁边的一间书房。

我很费解。

相当费解。

这有奸不去捉,掉毛老鸟反把我弄进书房做甚?

放任二叔偷小丫头不管?本公主自认为这样的可能性不大,且不说安陵云往日在外花天酒地穆王、穆王妃早有些不大顺眼,就现下这事儿,若换了旁的丫头片子也就算了,偏偏是这野心勃勃要当主子的环儿。既然我院内的王妈妈、李妈妈、张妈妈都知晓这等子事,那心机重重的掉毛老鸟就不可能不知道,可为何,掉毛老鸟不去逮个正着,反和我窝在这书房里等他们完事?

真是好死这对野鸳鸯了,依我看,就该出其不备,突然凑到安陵云和小环身边,吓得以后二叔不举才是好事,也算为民除害了。

偏偏我那婆婆自有计谋,在书房坐定,只幽幽道: “捉奸,不一定在床。”

夜露深重,我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反倒有些困起来。

我道:“那好,婆婆你在这慢慢候着,我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悲剧就此发生。

李嬷嬷用她的虎背熊腰死死地钉在了门上,我左右无路而出。

夙凤在我身后阴测测地笑道: “儿媳妇你既然已知晓此事,既然要出上一份薄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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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一夜到天明。

这二叔和小环也真会闹腾,这么一大宿硬是都在劳作耕耘,死死不肯分开,本公主也就死死这么陪掉毛老鸟候着他们。

夙凤和李嬷嬷虽道待会儿的这出戏非我演不可,可就本公主看来,李嬷嬷、张嬷嬷王嬷嬷都可以演,夙凤是只记仇的掉毛凤凰,此番不让我去睡觉陪着她演戏,为的就是报刚才我说她幽会之仇。

想来,我真的很是后悔。

又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就见李嬷嬷从外边回来,咋呼呼道: “走了走了!”

闻言,我和夙凤皆是精神振奋。

掉毛老鸟振奋的是,可以捉奸了,可以去演戏了。

我振奋的是,可以演戏了,演完可以回去睡觉了。

夙凤道: “儿媳妇,我给你说的可都记下了?”

我道:“记下了。婆婆你放心吧,为了能睡觉,我一定好好演这出戏!”

鸡鸣破晓,天微微亮,我就在晴柔阁附近唧唧咋咋地嚷开了。那声音,绝对不比打鸣的公鸡声小;那架势,也绝对不比陈贤柔昨天闯我西院来得低调。

不过这次,我闯的却是下人们住的后院。

没有淇儿跟着,没有王妈妈搀着,我就这么理直气壮地闯进了后院。

彼时,鸡才刚打鸣,丫头老妈子也才刚起床洗簌,各个见了我都觉得稀奇至极,连行礼都忘了,只僵在原地瞪我。

其中东院的阿珠最了不起,瞅见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嘟囔着又走开了。

她道:“真是大白天撞鬼,怎么大清早一睁眼就看见少夫人?”

奶奶的,我长得像鬼吗?

渐渐的,墙角也堆出一群人来,自有那多事的老妈子低语: “真是奇了,这少夫人往日不被三拉九唤的定是不起床,怎今儿个怎么早?”

“莫不是中了邪?”

“嘘!主子在跟前你都敢这么说,小心听见!不过,你们说少夫人会不会是发梦颠?”

我很委屈,瘪了瘪嘴,我道: “我玉佩丢了。”

本公主毕竟还是个主子,说的话终还是有人听得,我西院的王妈妈听了我的话忙凑上前道:

“少夫人,您昨个儿歇觉时我已把您的玉佩用香绢包好搁在枕头下了,怎么?找不着了?哎哟我的主子诶,就算找不着,您猜淇儿来问问也是可以的,怎自个儿跑来了?”

我强忍住翻白眼地听王妈妈把话唠叨完,才道: “这玉佩没手没脚,又不会自己跑,我怀疑是人偷了去!”

我意有所指地环视众人一周,王妈妈默了默,没说话,不过脑袋还是理直气壮地挺着。这才是聪明人的表现,张口为自己争辩显得心虚,沉默抬头,反倒尤显无畏。

不过有人就不够老练聪明,大概是一夜未眠心情比较暴躁,又大概是实在看我不惯,小环站在人群中冷冷哼了声: “少夫人这话可是笑人得紧,谁敢偷您东西啊?”

我怒吼:“小贱人,我怀疑这玉佩就是你偷得,你竟还敢在我面前阴阳怪气了?”

我琢磨着,既然要演戏,那么就演全套些,于是也学着陈贤柔尖酸刻薄的模样依样学样骂了句“小贱人”,也算是报了当初她骂我“蛮夷子”的一箭之仇。

那早已主子自封的小环听了这话哪有服气的,正欲还嘴我就闻身后传来稳稳地女低音: “何事如此吵闹?”

掉毛老凤凰时间掐得不快不慢,刚刚好。我回身一看,啧,阵势还挺大,除了陈贤柔、王婉容,就连我那风流倜傥的二叔也来了,独独落了月儿。

掉毛老凤凰的心思我倒是明白,这月儿心地善良,小环又是她的贴身丫头,夙凤提防着女儿劝架和难受,于是干脆敲锣打鼓把所有人都叫了来,单单缺了安陵月。

我佯装愤怒:“婆婆,我今早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摸进了我屋,又拿了我的玉佩,我现在越想那身影越像小环。”

末了,我生怕众人不信,又补充句: “那玉佩是我父汗送我的,冬暖夏凉。”

我遭了夙凤一个大大的白眼,意喻我做得太过。

果然,王婉容嗤笑道: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像是昨儿个有谁说过。”王婉蓉一双美眸瞄啊瞄,终于飘到陈贤柔脸上。

陈贤柔自然知道这话中的蹊跷,脸色也就难免难看些。

她道: “侄媳妇,可不是今早睡迷了?有些话别乱说。”大有过来人的意思。

我惊呼:“绝对不会错的,就是小环这个死丫头。”